玉珑在家里过完了中秋佳节,便只得乖乖地来到扬州。
进了楚府才知道,楚家的富贵一点也不逊于家里,同样是高门华宅、楼阁栉比、曲院仆众。又知道楚昀阡除了有一个弟弟外,还有一个大姊,不过早已嫁去都城邑州,几年也难得回来一趟。
他弟弟便是那日去送聘礼的斯文俊秀少年,和玉珑一样年纪,单名一个“天”字。
玉珑自从到了楚府,比在家中更受宠,不仅楚夫人和楚老爷对她嘘寒问暖,人人都拿她当宝贝,但别人待她越奸,她心里反而越发憋闷得慌,因此,一闲下来,就和自己的四个毒丫头商量退婚。
这一日午后,五个小丫头又窝在房里叽叽喳喳——
鹤顶红在叹息,“唉,这真是后拜射日以来最大的不幸……”
孔雀胆一撇嘴儿,补充道:“是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最大的不幸才对!”
砒霜皱紧了一张小脸,“小姐,怎么办呀?夫人说相处不来便允许你退婚,不过眼下……楚老爷和楚夫人都待小姐挺好,楚家的下人也没有一个敢欺负小姐的……唉!”
看她们这样愁眉苦脸,似乎巴不得有人跳出来,对她们小姐骂一句、吐两口、打三拳似的!
玉珑抱膝坐在一张铺了绣金软垫的卧榻上,娇俏的眉宇皱得比丫头更紧,气哼哼地想,他自从把她接来楚府以后,都过去三日了,居然再也没来瞧过她。
哼!这不是相处不来是什么?
一阵风吹入窗内,带来外面园中桂花的清香,断肠草深深嗅了一口,“小姐,是桂花,桂花开了,好香呀……我们先别烦恼了,去园子里摘些桂花来做桂花蜜吧。”
孔雀胆忽然抬首,睁大了眼,“我想到办法了!”
其余的三个小丫头忙异口同声地问:“什么办法?”
“其实我们都被夫人的话唬住了,”孔雀胆为了救小姐脱离苦海,不惜得罪当家主母,”二夫人说相处不来便允许小姐退婚,可究竟怎么样才算相处不来呢?”
“真是的,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高招儿呢!”砒霜讪笑着瞅了她一眼,“相处不来,谁不知道呀?就是小姐在楚家过得不开心,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咯。”
“错啦错啦!”孔雀胆得意地站了起来,学教书先生一般在房中慢慢走。
玉珑不耐烦地抓起榻旁的一只小青桔扔向她,“小孔雀,你少在这里扮书呆!那你说,什么样才算‘相处不来’呢?”
“小姐,其实我们都被夫人的话困进了死胡同里,小姐跟楚少爷、眼楚家的其他人相处得好不好是一回事;可小姐若真要嫁过来,还有许多更紧要的事要考虑,头一件就是楚少爷对小姐的态度。”
玉珑听她说起那个数天都不见人影的坏家伙:心头浮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不自觉的竖起了耳朵。
断肠草却天真地道:“楚少爷对小姐挺好的呀,在那家客栈还守了小姐一夜呢。”
孔雀胆摇摇头,“这也作不得准,兴许他只是心肠好呢,何况那时他自己也说,是为了对老爷夫人有个交代,未必就是对小姐有那份——那份心思。所以,小姐想退婚,就得从楚少爷下手。”
“下手?”断肠草吓了一大跳,“下什么手?把人蒸了还是煮了?”
“小草你别打岔!”砒霜掐她的脖子。
孔雀胆继续装教书先生,“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要弄清楚楚少爷喜不喜欢小姐,如果他喜欢,唉,那就得另想办法;如果他瞎了眼,不喜欢我们家小姐,那这个婚约就退成啦!”
鹤顶红听得津津有味,“那我们要怎么弄清楚,他究竟喜不喜欢呢?”
孔雀胆坐了下来,“其实办法有很多,我们可以尝试着给楚少爷找罪名,只要能找到一条,我们便可以去向夫人告状,帮小姐退婚。”说到这里,她用力想了想,“譬如第一条嘛,楚少爷可能是个花心萝卜,他既喜欢小姐,可又喜欢其他的女人……所以我们眼下该做的就是找证据。”
断肠草插嘴,“但若是楚少爷下喜欢其他的女人,只喜欢小姐一个呢?”
孔雀胆不冷不热地瞅了她一眼,“这是最不幸的状况了,日后再说。”
“嗄?!”她张大嘴,“那现在说什么?”
“现在当然是继续替楚少爷想罪名啦!”砒霜敲了她的小脑袋一记。
“哦,我想出了第二条,”鹤顶红急急地开口,“楚少爷兴许是盆温吞水,既不喜欢其他乱哄哄的女人,可也不喜欢小姐,有这条罪名也一样,总之他不喜欢小姐,小姐就不嫁给他。”
孔雀胆点头,“对,还有第三条,即便他只喜欢小姐一个,可如果小姐住进他们楚家后,还未拜堂成婚,他就敢对小姐动手动脚的话——哼哼!也可以治他一个‘轻浮下流’之罪!”
可怜的楚二少爷此时正在自家的商铺里和几位老掌柜盘帐,忽然莫名感到一股寒意。他哪里能料想得到,那几个反客为主的小丫头们,正在七嘴八舌地帮他盘点罪名呢?
等到罪名全想齐了,接下去该做的就是找证据,看哪一条罪名才是真的。
五个小丫头商量了半天,终于决定先查第一条罪名——他会在其他女人和玉珑之间舍谁取谁。
玉珑跳下卧榻,一本正经地表示,“嗯……扬州多美人,从此刻开始,你们四个都偷偷溜去大街上找美人儿,越美越好,至于人数吗,太多了不好,太少了又难保万一,嗯……”
她想了想,伸出白嫩俏丽的手指一比,“就七个吧,不多也不少,你们用钱收买她们,等明天日上三竿时,再把她们带到楚府来。”
待四个毒丫头都去“办事”后,她自己也跑出去找楚府上一个管事的妇人。
“阮妈妈,”她笑得甜美,“我想请你替我传个话,成吗?”
阮妈受宠若惊,“小姐有什么差使尽管吩咐,这样子客气反倒折煞我。”
玉珑撮了掘睫毛,故意慢吞吞地道:“我自从过来楚府叨扰,已经过了三日,可二少爷再也没来看过我,明天……我想请你替我办一桌菜,再给他传个话,请他来陪我一同吃午饭,便是这两件事。”
“哦,小姐一定惦念着我们家二少爷吧?”阮妈笑得阖不拢嘴,“这最方便不过了,小姐放心,等我回夫人一声,明天一定替小姐张罗满满一桌的佳肴,二少爷那里的传话,也一定下会忘的。”
眼看着阮妈且行且笑地走远,玉珑大大呼出了一口气。
装出这副羞答答的模样,才真正折煞我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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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日,四个毒丫头不辱使命,果真带回了七个各有动人之处的美女。
阮妈更是巴结地张罗了一大桌的美味佳肴,色香味俱全,比七个美女更让人流口水呢。
到了午饭时分,好戏开锣——
断肠草一直巴巴地在窗前“捕风捉影”,一瞅见远处那个半月形的门洞里走出一个俊逸的身影,忙跑到饭桌边禀报,“小、小姐,楚少爷回来啦!快让那七朵花出来吧!”
“急什么?”玉珑不慌不忙,“待会儿我要让她们一个一个地出来,每一个都比花儿还美,哼!我就不信迷不了他!”
正说着,脚步声渐近。
楚昀阡一踏进门便看到一张笑嘻嘻的娇俏脸孔,双眸弯如月牙,不禁在心里狐疑。
这小丫头以往几次看到他都是瞪大眼、恨得牙痒痒,眼下又想搞什么鬼?
虽然有猜疑,不过他心中倒也有一丝惭愧,因为时节已是深秋,桂子飘香,他把她接来后便安置在“桂苑”,即使有仆妇照料,他自己却再也没来这里看过她。
一来,是这几日正巧碰上几笔大买卖,那几个掌柜的不敢擅自作主,每一桩事都需要他亲自拿主意,二来,当日他去沈家接她,小丫头坐在马车中仍气鼓鼓的,他也因此没来看她,省得自己被奚落,又让她气上加气。
他一边在心中思量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走至桌边坐下,“玉珑,你特地让我来陪你吃饭,有事吗?”
“有。”她点点头。
“哦?”楚昀阡淡淡一笑,“什么事?”
玉珑托腮,轻哼了一声,“你把我接来楚家一丢下,自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算什么待客之道?”
他笑了笑,拿过桌上的碧玉酒壶,倒了杯酒,“好,我罚自己,向你赔罪。”
其实玉珑不过是随口找些话说,见他这副不咸不淡、漫不经心的姿态,却真的有些生气了。
她说不清是为了什么,但一想到这么多日来,楚府的老少都对她极好,唯有眼前这坏家伙,自从离开就再也没踏足桂苑半步,心里不禁泛起一种委屈的滋味。
那感觉竟如在家时一样,她若做错了事,撒娇、耍赖,别人都只得反过来哄她,每每只有娘亲不为所动,该责罚的依旧责罚,玉珑便因此常感到委屈。
不过委屈的滋味一升起,她的心头猛一震!
难道是中了邪了?
她一心想要退婚,他不来看她最好不过,谁生气才是傻瓜哩!
这么一想,她便又挤出了笑容,“我跟你闹着玩儿呢,我不生你的气,只想让你陪我吃饭。”说着随手把自己面前的一盘菜端到他前面,“我听阮妈说,这一道菜是你喜欢吃的。”
楚昀阡一看却哭笑不得,水里的活物除了鱼和虾,都为他所不喜,尤其这一道“椒盐鳝段”,别说吃下肚去,光闻味道他便觉得不大舒服。阮妈在楚家已经多年了,怎么会胡说八道?
他摇头苦笑,多半是这小丫头为了表现热络,信口胡说的。
不过她到底是怎么了?有求于他吗?但不管是为什么,他倒是很喜欢她主动与自己攀谈的感觉。
这时,玉珑突然对一旁的孔雀胆和砒霜递了个眼色,又转回头笑得牵强,“其实我在扬州也有一些朋友,因为在桂苑里闷得慌,便把她们都请来了,你介意和她们一桌吃饭吗?”
“没关系,只要你开心就好。”楚昀阡柔声道。
哼,现在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过会儿可不要流出口水来才好!
小丫头一边愤愤地想,一边忙在桌边坐正身子,一同等着看那七朵花的“绽放”。
而孔雀胆则马上按小姐的吩咐,把七个美人儿逐个请出来。
只不过第一个有些杀风景,是个村姑模样的女子,可身段倒是不错,纤细多姿,身上只穿了一件蓝底碎花的粗布衣裳,梳了两条绑红绳的麻花辫,肌肤也算白嫩,一双乌亮的大眼睛最为诱人。
她走出来,一瞧见楚昀阡便红了脸,娇羞地间:“这就是楚家的二少爷?”
孔雀胆活像个老鸨,压低声下耐烦地道:“是了是了,这个就是,下要罗唆,快向他问个好,记得要搔首弄姿,把他迷倒。”她背地里比出两根手指,左右一翻,近乎咬牙切齿地又补充,“把他迷倒了,我给你的银子还能再翻倍,足够你绣几十条绢帕了。”
那女子一听立刻走上前去,娇滴滴地开口轻唤,“楚……楚少爷,我是乔兰花。”
谁管她是哪朵花?楚昀阡一见她从屏风后出来,便约略猜到玉珑的小把戏,仅仅看了一眼,偷偷在心里一笑,便垂下眼自顾自地夹菜,一派风平浪静。
这朵兰花不成!玉珑忙对两个毒丫头递眼色。
孔雀瞻躲在屏风后吸了一大口气。
再接再厉!这朵兰花是土了些,也难怪不合楚少爷的心意,再试试下一朵梨花。
第二个莲步款款地走出来,已多了不少如大家闺秀般的高雅,加上一身月白色的裙衫,描眉如画,点唇如花,见到座上的年轻公子也照例是玉容微漾红晕,好一个清艳含娇的美人儿。
乖乖,也不知四个毒丫头是从哪儿收买来的。
“楚少爷,我姓崔,小名叫梨花。”
可惜她拿着团扇,半遮半掩,羞答答地瞧了好一会,也没捞到半点回应,因为人家楚少爷只顾着夹菜吃饭。唉,看来还是古人说得对,“饱暖思淫欲”,所以在他没吃饱前,是不会拿正眼去看花的。
玉珑的嘴都快气歪了,半口菜都顾不上吃,咬牙静等第三朵。
谁知结果竟都一样!
“楚少爷,我是佟桂花。”
“楚少爷,我是刘茶花。”
“楚少爷,我是宋荷花,”
“楚少爷,我是易梅花。”
等到第七朵花出来,一报名号,楚昀阡仍是云淡风轻,但玉珑嘴里的一口酒却差点喷出来。
“楚少爷,我是郑翠花。”
气死人了!这四个欠扁的毒丫头到底是从哪儿找来这么整整齐齐的七朵花?!
偏偏姓楚的这个坏家伙一朵都瞧不上眼!
唉唉唉,第一回合,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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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午饭,楚昀阡一边在心里好笑,一边告辞走人,回去自己的书房里午睡。
不过桂苑可还热闹着呢!
正所谓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玉珑和四个毒丫头叽叽喳喳一阵工夫,又想出一个办法。
鹤顶红被派去求救。
午后的熏风暖阳最易使人入眠,何况这些天的事的确让他累坏了,因此楚昀阡一沾到湘妃杨上,下多久便会了周公,但不一会儿,就有一串脚步声急匆匆地传来,一个声音活像炸雷般响起。
鹤顶红放开了嗓子在窗边嚷,“楚少爷,不好啦!我们小姐落入水里了!”
虽然周公被硬生生地踢飞,楚昀阡仍揉着眼醒来,担心的问:“出了什么事?!”
“我们、我们家小姐——”鹤顶红上气下接下气,“和那七朵花在后园的那处荷塘上撑船玩水,结果人太多了,船身不稳,正摇晃得厉害,楚少爷,你快跟我去看看吧,再晚小姐就要掉入水里了!”
那小丫头今天究竟怎么了?
心焦的赶到后园的荷塘边,他仅看了一眼便又明白是她们玩的小把戏。
后园的荷塘占地广,水深一丈有余,平日里的确可以划条小船在上面玩赏,而且眼下已入秋,荷叶俱残,水面寂静空旷,更宜于划船,不过玉珑和那七朵花挤在小船上看似慌慌张张,实则却是故意在左右乱晃,八个人能撑到现在还没翻船倒也实在不容易。
“楚少爷,你快想想办法吧,船身晃得这样厉害,小姐她——”
楚昀阡悠闲地负着双手,双眼噙笑的看着船上的玉珑,“我看她正玩得高兴,就算掉下来也没关系。”
他话音刚落,小船在八个人的乱晃下终于撑不住,倾覆之际,那七朵花瞧见岸上的俊逸身影,异口同声地叫唤,“楚少爷救我!”
唯有玉珑对着管荷塘的一个老人家求救,“救命,我会赏你钱、好多钱!”
蓦然间出现一双手搂住她的纤腰,然后挟带着娇躯只轻轻一旋转,仿佛两片连柄的树叶在风中飘落一般,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竞已平安地回到荷塘边。
而那双手的主人正是她死活也不愿嫁的未婚夫婿!
“是你救了我?”她怔怔地问。
楚昀阡点头。
“船上那么多人,你干么要救我?!”谁知没换来半句戚激的话,反而被小丫头质问。
他一怔,继而有些明白过来,故意冷冷地道:“眼下你是我们楚家的客人,若是死在这里,坏了风水不说,伯父和伯母那里我也无法交代。”
什么?!坏、坏了风水?她气得七窍生烟,“哼!我才不会死在这里!”
“那自然最好。”她越是气鼓鼓,他就越觉得好笑。
她的这些小戏码,设下的这些小圈套,聪明如他,又岂会猜不出?
方才他若是不救她,任她掉落水中,便是冷血无情,她大可以装着哭哭啼啼的样子去向她母亲大人告状,以逃脱嫁来扬州这桩“苦役”;若是救了别人,那更不得了,她更有充足的理由来退婚。
他无可奈何地笑着,转过身,“你既然没事,我就回去继续午睡了。”
“你——”玉珑气归气,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拂袖离开。
而另一边,那七朵花可就惨了,没有人及时地英雄救美,等到孔雀胆领着一干男仆咆过来救人,一朵朵都已在荷塘里“绽放”了,而且一个个全在水中披头散发、狼狈不堪,且张牙舞爪地扑腾个没完。
奸不容易救上来,她们全都顶着塘里的枯茎水草,趴在岸边不住地呕水。
四个毒丫头面面相觊。都是她们想出来的馊主意!
“沈小姐,我们不陪你玩了。”七朵花都只剩一口气,乔兰花第一个打起退堂鼓。
“是呀……”郑翠花又呕出一口水,“再玩命都没了,给钱也没有用。”
说着手脚并用,七朵花里连滚带爬就逃走了四朵。
第二回合,失败!
“不行!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孔雀胆忙拉住跟着要跑的那朵梨花,“你们都逃光了,我们小姐日后就非嫁不可,那怎么行?”
鹤顶红、砒霜和断肠草也忙拦下剩下的两朵,桂花和梅花。
孔雀胆得到小姐的首肯,一咬牙,比出了五根手指,“你们若留下来再帮一回忙,每人可以再多得五百两!再说,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勾引楚少爷的,一回生、二回熟嘛!”她挤出笑脸,亲热地拨掉梨花头上的枯茎水草,“若有人真能迷倒他,只需一晚上,我便可以再加两千两!”
瞎,有钱果然能招来鬼推磨,三朵花在重金利诱之下答应再试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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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夜间,明月清辉。
“问到了吗?他现在在做什么?”孔雀胆等在桂苑的半月形门洞旁边。
断肠草气喘吁吁地点头,“我找到那个阿树问了,他说楚少爷正在书房里看帐本呢。”
两个毒丫头边说边一起赶回房内。
“怎么样?”玉珑亲自询问。
孔雀胆点点头,喜形于色,“小姐,楚少爷这会儿正在他的书房里,她们三个准备好了吗?”
“那当然!”砒霜得意扬扬地插话进来,“我亲手装扮的,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只见剩下的三朵花此时都换上了一套轻纱薄裙,粉绿得宛如春水,鹅黄得不啻新牙,月白得更比花娇,她们秀发如凝墨,只轻轻挽起,羞答答的每一个都像诗中所描绘的那般“侍儿扶起娇无力”。
断肠草见了不禁天真地拍手,“这样的三个美人儿,谁见了都会心动的!”
孔雀胆却有些沮丧,因为看今天的光景,楚少爷根本像个柳下惠似的。
唉,这回她们还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其实她们这一次是想挖一个更大的陷阱,让三朵花轮流去书房色诱楚昀阡,而玉珑和四个毒丫头则偷偷在一旁监视,只要二少爷定力不足,对任一朵花表现出动心,譬如色咪咪地盯着看啦,或者拉住柔荑啦,又更甚者抱住娇躯啦……四个毒丫头就会闯进去捉奸,给他安上个“下流无耻”的罪名。
可想而知,这样一来,玉珑的婚约自然就能退成了。
首先由梨花上场——
崔梨花穿了一身月白色的曳地长裙,莲步轻移,两段雪藕似的皓腕裸露在外,手中还端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托盘,托盘上有一碗蟹粉粥。
玉珑和四个毒丫头一起躲在书房外的暗处,五双眼睛眨也下眨,一起盯住屋内的那个身影。
梨花叩门而入,楚昀阡微微皱起眉头。又是那小丫头派来的戏码!
他索性放下帐本站起身,不冷不热地打量了对方一眼,“姑娘是什么人?和玉珑是什么关系?”
七朵花都是扬州本地人,都曾听闻过广济商号的大名,也对商号的少东家、楚家的二少爷想入非非过,所以四个毒丫头跑去大街上拦劫美色时,她们才都会痛快地答应下来。
这下崔梨花还没回话,脸已先红了,眨着眼羞答答地回答,“梨花是沈小姐在扬州的朋友。”
“我倒下知她在扬州一下子便多出了七个朋友。”楚昀阡忍不住摇头讪笑。
她把蟹粉粥端近他,“沈、沈小姐伯楚少爷看帐本累了,让梨花端碗粥来……来解解乏。”
粥再香,也比不过美人身上的脂粉香。
可惜神女有意、襄王无情,人家楚少爷半点都没有享用美人恩的意思,只轻轻一摆手,“我夜里从不喝粥。”说着又走去打开门,对隔壁冷冷地召唤,“阿丁、阿树,过来替我送客。”
结果梨花连人带粥被“送”了出来,一袭月华委身阶下的杂草丛。
气死我啦!玉珑在暗中握紧了粉拳。
再接再厉,接着是桂花——
桂花的人正如它的香气,远比梨花浓烈得多,结果战败的时辰也短得多,“吱嘎”一声,便由阿丁和阿树各架着一条手臂拖扔了出来。“接住!”阿丁顺带把她脱下的外衫也扔下台阶。
最后一朵梅花更失败,连色诱的机会都没有捞到,阿丁和阿树就活像门神一般守在书房的门口,直接把梅花拦下送回。
不出半个时辰,好不容易精心装扮的三朵花便宣告阵亡!
在屋外窥视的五个小丫头眼看没指望了,只得先偷偷地溜回桂苑里。
鹤顶红想起了她说过的第二条罪名,烦恼地道:“小姐,楚少爷对那三朵花没有半点反应……难不成真是个柳下惠?哦!他说不定是个——”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惊得竖起一根手指,慌张又为难,“说下定楚少爷既不喜欢别的女人,连小姐也不喜欢,是因为……他喜欢的是男人?!”
“瞎说!楚少爷怎么会喜欢男人?”砒霜噘起嘴儿。
鹤顶红也知道自己这样猜测太不妥当,怯生生地解释,“说不定嘛,要不然他怎么会——”
砒霜打断她的话,“他可是夫人选的,你这样瞎猜下就是怪夫人看定眼了?”
她急忙摇头,“我才没有这个意思呢!”
砒霜却得理不饶人,“再说小姐又没有试过,怎么能断定楚少爷连小姐也不喜欢呢?”
“怎么,你们俩争什么?”玉珑吓了一大跳,“我可不干呐!总不成……要我亲自去试?”
“对呀!”谁知这回四个毒丫头齐声回答。
孔雀胆讨好地去拉她的手,“小姐,眼下只有小姐亲自去试一次了,如果楚少爷让人把小姐也扔出门外,我们和小姐就连夜回苏州,去二夫人面前告状,然后就能名正言顺地退婚啦!”
“没有错。”砒霜也补充,“楚少爷可是小姐的未婚夫婿,怎么能把小姐也扔出门呢?”
她们叽喳了半天,结果只认定楚少爷一定会把未婚妻也丢出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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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沈小姐!”歹命被二少爷吩咐在书房外守夜的阿丁揉揉渴睡的眼睛,哈欠连天,“刚才有三个不要脸的女人来骚扰我们家少爷……小、小姐这么晚来,有什么事吗?”
哼,明明是三朵花,什么三个不要脸的女人?!玉珑在心里替阵亡的卒子打抱不平。
“没事,我来看看他,不成吗?”
“成成成!”他可不敢得罪这位娇小姐,忙堆起笑脸,“少爷只吩咐我守在书房外,不让闲杂人进去烦他,不过可没吩咐不让小姐进去,嘿嘿。”他卖主求荣地打开门,“小姐请进吧。”
轻软的脚步声刚从后面传来,楚昀阡便头也不回地问:“怎么又放人进来?”
阿丁忙跑到窗下叫屈,”二少爷,是沈小姐,我可不敢拦下她,你、你还是自己看着办吧!”
是玉珑?!
楚昀阡这才回头,果然见小丫头就站在后面,俏脸上的神情古古怪怪,正瞅着自己。
“玉珑,”他放下手中的湖笔,推开帐本转过身。
“你……你怎么深夜还不睡?”她扭扭捏捏地走近他身边。
楚昀阡笑了,在心里却只能无奈地摇头。她不会这么好心特地跑来关心他,多半又想玩小把戏,不过夜深人静,烛火摇曳,静室之中只有两人相对,他看着眼前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翦水瞳眸、白里透红的娇嫩肌肤,不禁心头一荡,也罢,无论她想玩什么,他都耐着性子陪她玩就是了。
他望着她柔声道:“这几日我特别忙,等再过几日忙完了,我带你去逛逛扬州,好吗?”
“喔,好。”她答得言不由衷。
但那俊美温柔的笑容倒让她生出了一阵慌乱。
她有生以来,只见过自己的两个哥哥这般笑过,不过那是兄长,她承受得心安理得,不像眼前这个人,笑得她小脑袋里飘过白茫茫的一片,几乎忘了自己跑来这里的目的了。
“我……我……”玉珑东张西望,总算拣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赶忙指著书案边的一杯茶,结结巴巴地说:“你渴不渴,我让他们换、换杯新茶来。”
楚昀阡笑意更浓,“不用了,这茶是新端上来的。”
“哦,那你快喝吧,茶凉了就不好喝了。”她从小到大还未曾对外人这么殷勤过。
“玉珑,你来找我有事吗?”知她心里有鬼,他故意逗弄她,“我几次见你都是英气勃勃的,怎么今天夜里显得这样拘束?嗯……脸上的神情,哭也不像,笑也下像。”
她在心里委屈地大叫——死男人,人家笑不出来嘛!
可抱怨归抱怨,婚约最最紧要,只得竭尽全力地对着他挤出一抹笑,结果比木头还僵硬。
他忍不住摇头,继而又向她招招手,“玉珑,你过来。”
嗄?!
小丫头三步一迟疑,总算慢吞吞地走到他面前。
“你——”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却猛然被他搂住腰,被迫坐在他的腿上。
俏脸顿时酡红一片,像是可以掐得出水来一般,在烛光下犹显得可怜可爱。
楚昀阡故意笑眯眯地说:“我们已是未婚夫妻,这样子搂抱也不为过,现在我有些渴了,你替我把那杯茶端来吧。”
玉珑“忍”字当头,咬牙把茶碗拿过来,不过她终究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儿,头一次在陌生男人的怀里坐着,彼此紧挨着气息可闻,粉雪似的柔荑端着茶碗止不住的轻颤。
好不容易端到他面前,那坏家伙偏偏还不知足,“我要你喂我喝。”
我杀了你!她的嘴都快气歪了,怨气让她笑得越加僵硬,简直比哭还要难看。
但此时她也只能照着办,于是取下茶碗的盖子,战战兢兢地喂他喝下一口。
他搂在腰间的手无意地一紧,吓得她一撒手,连碗带盖都摔落于地。
紧接著“哎哟”一声,原来茶碗正巧摔在她的脚上。
茶水虽然已不烫了,不过茶碗摔下来也够疼的,惊得她忙缩起脚。
唉,原来这丫头根本没被男人亲近过。楚昀阡弯腰抱紧了怀中的娇躯,然后俯身脱下那只倒楣挨砸的鞋子,把玉珑的脚连同外面雪白的袜子一起轻轻握在手里,皱眉关切地问:“疼不疼?”
她点点头,不过被他这样抱着,羞怯感反而更甚,“你放开我,我、我要回去了。”
他不答话,却抱着她站了起来。
玉珑的心中直打鼓,娇靥越红,胡思乱想着,他……是不是要把自己扔出门去了?
谁知他抱着她不是走向门口,却转向了另一边的卧榻,卧榻上铺有厚厚一层软垫,白底紫纹,未走近便可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楚昀阡把她放了下来,玉珑却吓得攀住他的手臂。
此时的她平日在苏州家中的刁蛮机敏早已一扫而空,娇羞得只如春风中的一朵粉桃。
楚昀阡看得有些痴了,心中升起一股想轻吻那甜美樱唇的念头。
在他那专注眼神的注视下,她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忙大力地一把推开未婚夫婿,“你、你……我再也不理睬你了!”说着便爬下熏香卧杨,也顾不上穿鞋子,跷着一只脚,一跳一跳地狼狈逃了出去。
唉,第三回合,又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