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有人给赵灵秀送来早膳,是几碟美味筒单的小菜再配上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没一会儿时间她就嗑到见底。
吃完早膳,她打开房门想到楼下的院子走两圈,负责看管她的小厮便看了过来。
“我下去走走,不行?”
那小厮从昨晚樊刚离开后就守在楼梯口,一整夜没离开过。
小厮想了一下,“出差错我要挨罚的赵灵秀也不想为难他,悻悻然地旋身要回到房里。
这时,底下传来女子的声音——
“早啊。”
她一震,立刻回头并往底下看去,只见站在那儿的赫然是丁红镜跟她的侍女翠儿。
她一愣,呐呐地打招呼,“早。”
“红镜姑娘。”小厮恭谨有礼的行礼。
“四江,”丁红镜笑视着他,“我带了一盒你娘爱吃的核桃酥油饼。”她朝翠儿使了眼色,翠儿立刻将手上的饼盒拿给名叫四江的小厮。
四江接过酥油饼,一脸的笑,连声道谢,退了下去。
此举教赵灵秀一怔,好一个面面俱到的女人,不只记得小厮的名字,还知道他娘爱吃的点心。
而从这点亦可看出丁红镜不仅对天星茶楼熟门熟路,还跟樊刚的人马十分熟络丁红镜上楼来,面带微笑地看着她,“赵姑娘昨晚睡得可好?”
赵灵秀狐疑的看着丁红镜,她都穿男装了还叫她姑娘,该不是樊刚告诉她的吧?
丁红镜读出她眼底的疑惑,深深一笑,“你再如何英气勃发,也骗不了我这双眼睛。”
原来不是樊刚告诉她的?她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里面说话,好吗?”丁红镜笑着说。
赵灵秀呐呐的点了头。
进到房里,丁红镜很闲适的觅了张椅子坐下,那彷佛能蛊惑人心的湿润双眼直勾勾的望住她。
丁红镜只是薄施脂粉,却仍娇艳明媚,是男人,绝对无法对她无动于衷;是女人,肯定在她面前抬不起头。
可赵灵秀直视着丁红镜,“红镜姑娘是来找樊刚的吧?他不在。”
丁红镜嫣然一笑,“我知道他不在,我是来找你的,赵姑娘。”
她早就从马新那儿得知樊刚去办正事了,赵灵秀是赵安峻的女儿,他再怎么意乱情迷,也不会胡涂到把赵灵秀带上,心想此时赵灵秀应是落单的,她便来了。
赵灵秀不解地歪头,“我跟红镜姑娘并不相识,不知……”
“樊刚是个小心的人。”丁红镜话声不疾不徐,“你是赵安峻的女儿,他居然带你到开阳,还住在天星茶楼里,可以想见你在他心里确实不同。”
闻言,赵灵秀想起昨晚的事,脸上不觉一热。
丁红镜是在风尘中打滚的女人,见多识广,更擅于察言观色,男人也好,女人也罢,就算只是一点点的心眼,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看得出樊刚对赵灵秀的心意,当然也觑出了赵灵秀对樊刚的感情。什么都能骗人,只有感情不行。
真就是真,假就是假。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来。
丁红镜自知落入风尘的自己,是无论如何也配不上樊刚了,就算配得上,她也很清楚樊刚对她从来没有那份心。
她跟樊刚之间当然也不是什么都不曾发生,但几次进她暖帐,都是她要求,甚至是乞怜而来,所有的男人都对她有欲念,就樊刚没有。
她曾以为樊刚为报家仇,早已将儿女私情抛于脑后,但赵灵秀的出现让她发现一个事实——他的冷情,只是因为那个女人还没出现。
如今,那个让樊刚动心生情的女人出现了。
而她得承认,她真有点不甘心。
“赵姑娘,你可知道我跟樊刚的关系?”因为不甘心,她有了坏心眼。
赵灵秀微怔,“我不想知道你们的事。”
丁红镜一笑,“赵姑娘,你喜欢上樊刚了吧?”
她瞪大眼睛,有点激动地否认,“没有,自古官匪不两立,我才不会喜欢上他呢!”
“感情是微妙之物,眼底的爱火一燃,可是藏不住的。”丁红镜一口咬定,“赵姑娘,你的眼睛已经泄露了秘密。”
她恼羞成怒地皱眉,“我已有婚配,心里只有我师兄!”
丁红镜微愣,“原来你已有婚配?”
“没错。”她扬起下巴。
“那么……”丁红镜深深一笑,“你有多喜欢你师兄?”
她一时语塞,但旋即一鼓作气地说道:“很喜欢!非常喜欢!”
不知怎地,这些话她说得心虚。但这不是应该的吗?她跟骆晓风订亲多年,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一对,她也早认定他是她未来的夫君了。
既然如此,她喜欢他是理所当然之事,为何她会显得心虚且不确定?
赵灵秀懊恼地低下头,好一会儿无法说话。
丁红镜看在眼里,心里都明白透澈了。
突然,赵灵秀抬起脸来正视着她,“红镜姑娘,你喜欢樊刚,来这儿就是想确定我的心意吧?”
丁红镜没想到她会说得这么直接,微微倒抽了一口气,沉默以对。
“好,我告诉你,不管樊刚对我有什么想法,我的心里都只有师兄一人。我想休息了,你请回吧!”说罢,她背过身子,迈着大步回到房内,砰地关上房门。
黄昏时分,一名身着藏青色精绣云纹长袍的男子来到荒废多年,已无人烟的樊宅前。
他神情略显沉凝,眼底盈满思绪。在他身后跟着一名少年,似是他的侍从,男子衣着素雅,但绣工精致,腰带上还配了一只玉牌,碧绿通透,足见不是寻常物件此人正是当今圣上的十二弟,亦是奉圣命微服视察的敦亲王一一李颐。
李颐一路隐藏身分四处探察民情,弹劾举发贪官污吏,而先前的一件案子,让他得知开阳樊家的惨事。
樊家在开阳经商有成,累积不少财富及土地,可一夜之间,樊家五十八口人葬身火海,因不合常理,也曾进行过调查,可尸体毁坏程度严重,令仵作难以验尸,如今仍是冤案。
樊家灭门之后,原在樊家名下的二十几笔土地,及十多间铺子的地契及房契辗转多手,最后落在一位名叫黄春花的妇人,及她家兄弟姊妹的名下。
但这黄春花可不是寻常妇人,而是开阳布政使邹荣海之妻,百姓的财产竟莫名其妙落在官家之手,又是一件不合理。
而李颐,便是为了追查此冤案而悄悄来到开阳。
突然,几名不知从何处出现的黑衣人欺近了李颐。就在同时,六名负责保护李颐人身安全的暗卫也现身。
双方人马一对上,便打在一块。
“主子,小心。”少年侍从将李颐拉往一旁,以免他遭到波及。
看着这些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李颐不禁猜想,他们是否跟他追查樊家冤案有关……思忖着,他不觉蹙起眉头。
忽地,一蒙面男子犹如鬼魅般欺近,一掌推开少年侍从并制住了李颐。
李颐还未出声,蒙面人已低沉地道:“阁下的人都是身手了得的京卫,可我的人也非泛泛之辈,再打下去,谁都占不了便宜。”
闻言,李颐陡地一震,此人知道他的暗卫是京卫,可见早已识破他的身分。
因为感觉不到对方的敌意及恶意,李颐于是开口,“停手!”
六名暗卫听见主子的声音,困惑地互觑一眼,仍然依言收势,刚才一场混战的两方人马各自退开,但依旧对峙戒备着。
“看来本王的身分见了光。”李颐问:“不知阁下是?”
黑衣人立刻放开他,拿掉蒙面巾,恭谨一揖,“在下是龙门山的樊刚,方才多有得罪,请王爷见谅。”
樊刚?李颐一路行来已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他听说樊刚几年前灭了恶匪崔九,据龙门山立寨,专劫商队及官车,也因此那些商贾官家对他恨之入骨。
可他私下查访,却发现民间百姓对樊刚十分的崇敬并赞扬,因为他经常帮助及救援那些遭土匪掠劫的平民百姓,还接济安顿他们。
李颐向来只知其名,未见其人,如今一见,发现樊刚一表人才,气宇非凡,实非流寇盗匪之辈,不觉对他感到好奇。
“本王久闻阁下大名。”李颐端视着他,“你是如何知道本王的行踪及身分“草民自有门路。”樊刚不卑不亢地说,“不过王爷请放心,除了草民的人,绝无其它人等知道王爷的身分。”
“是吗?”李颐稍稍宽心,旋即疑惑地问:“你为何追查本王行踪?”
“草民得知王爷以潜行御史的身分微服巡查民情,并弹劾各地贪官污吏,为民平反、申冤,因此草民斗胆冒犯,想请王爷为樊家五十八条冤魂做主。”
听到他这么说,李颐心头一惊。
他姓樊,又说要为樊家五十八口人申冤,难道他是樊家的什么人?
“你也姓樊,你跟樊家是……”
“草民本名樊定邦,是樊家长子,亦是唯一的生还者。”
李颐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你是樊家的儿子?”
“当时草民正在外地经商,与师父马希平一同逃过死劫,可父母及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一位身怀六甲的弟媳,还有家中管事、护院、仆役婢女、厨子、园丁……总计五十八人全遭到杀害焚尸。”提及当年惨案,樊刚脸上虽无太多的情绪起伏,可眼底满是悲痛愤恨。
李颐听着,神情也不觉凝重起来。
“樊家的遭遇,本王甚感遗憾。”他直视着樊刚,“此事与你落草为寇可有关联?”
他点头,“邹荣海自至开阳上任以来,百姓便不得安宁,可民无法与官争,百姓敢怒不敢言,只能任其剥削。他在府政上蒙混循私,为巩固自身权力又铲除异己,他虽是官家之人,却勾串不法人士为非行恶,尽干不公不交的勾当。”
李颐沉默的、专注的听着,没有说话樊刚续道:“我易名上龙门山为的是培植、壮大势力,搜集其罪证,多年隐忍不发,就为了等一个扳倒他的机会。”
“原来如此……”李颐点点头,若有所思,“那么,你可已有盘算?”
“有,然此地不宜久留,可否请王爷稍晚至天星茶楼一叙?”
李颐不加思索地点头,“本王随后就到。”
樊刚自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只留了一个茶楼的小厮在房门外守着,赵灵秀猜想他许是又去“拜访”丁红镜,根本忘了她的存在。
她心里真是有够呕,都不知道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腹绯、咒骂他几百遍。
想到自己居然被他给迷惑、给左右了,她不禁气恼,他都摆明了要劫她家的镖,也可能要对她爹不利,为什么她却一点都恨不了他?
一定是她的江湖历练不足,才会被他影响,不成,她再不想办法逃走,事情会发展到什么样难以收拾及扭转的程度,她就真不知道了。
看着桌上那碟掌柜要人送来的精致甜糕,她突生一计,昨天她去上茅房时,发现茅房上有一个小小的窗,窗外有人说话。
说话的人似乎是卖鱼肉蔬果的贩子跟茶楼的厨子,因此她猜想那里应是贩子送货的通道,贩子进的来,当然出的去,也就是说……后面肯定有个出入口。
于是,她抓起甜糕,一个一个吞下,然后开始喊疼。
“唉呀,我肚子好疼啊,疼得受不了了……”
“喂,你没事吧?”门外的四江听见她喊疼,急忙询问着。
“我闹肚子,快受不了了。”她按着肚子,佯装痛苦的模样,然后打开房门,“四江,我得上茅厕,真的快忍不住了。”说着,她便往楼下冲。
四江想起樊刚的叮嘱,立刻紧跟在后她进了茅厕,关上门,便一边喊疼,一边打开上方的小窗。
“唉呀,疼死了,甜糕里到底是放了什么?”她一边抱怨嘀咕着,一边小心翼翼的攀上小窗。
“那甜糕我也吃了,我怎没事?”四江在外头说着。
“谁晓得?”她一边奋力又小心的爬出小窗,一边回应着他,“许是你娘给你生了个百毒不侵的胃吧?”
“是吗?”四江不以为然。
樊刚离开前要他看守这个年轻小伙子,还说无论如何都不让他离开视线。他实在不知道这看来瘦弱的小兄弟有什么得寸步不离看着的必要性,也感觉不出他有任何的危险性,或会对谁造成危害。
但既然樊刚说要看好他,他就得警醒着,轻忽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