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当年离开时,他还是失恃的懵懂孩童,不懂祖母为何不喜他,非要逼死他温柔可人的亲娘,让一个见到他便又打又骂的凶女人取代母亲,将他们父子当仇人看待。
那时候的他真的很怕,怕会死在祖母剑下,爹说祖母疯了,不识亲疏,叫他要体谅,不要视亲如仇。
可是爹自个儿先逃了,逃离由两个女人掌控的汝南王府,将自己这唯一的嫡子远远送走,视自家府邸为龙潭虎穴,除非必要绝不涉足。
现在他在自家门口只觉得陌生,因为他待在岭南的时间远超过自幼出生的汝南王府,后来回到汝南,常过家门而不入,大半时日待在军营,暗中接管王府外的产业,加以经营、壮大。
说句真心话,他早已忘记母亲的长相,当时的他实在太年幼了,弱小得像只需要喂食的雏鸟,连自己都保全不了,在风雨飘摇的枝赵努力活着。在他心中已视岭南王妃为母,当他害怕得躲在被窝里哭泣时,是她伸出温暖的手将他抱入怀中,轻拍他的背哄他入睡,告诉他别怕,他安全了,没人能再伤他分毫。
「发什么楞,别搞什么近乡情怯那一套,回府就要正大光明,别让人小瞧了。」唉!汝南王府真的败落了,瞧瞧大门上的朱漆都剥落了,门上铜环不再光亮。
因为轩辕青痕的异想天开,想要顺道打劫黑吃黑,明明从举行百花节的平成县再五天便能到汝南王府,一行人却足足拖了半个月,还一个个都瘦了……只胖了和尚。
回头一看在他身后调侃他的如画女子,南宫九离嘴角微微一勾,「我是想母妃了。」
「我很少听你提起过她,她是个怎样的女子?」水眸盈盈,笑靥如花,轩辕青痕走到了他身旁,先是看看门户紧闭的朱门,再抬头一看高悬在上的金丝楠木嘱额,美人迟暮,将军已老的颓败感迎面而来,她彷佛听见王府由内而外传来的呜咽。
「母妃喜欢礼佛,常抱着我从这儿上马车,到城外的寺庙烧香拜佛,保佑一家和乐。」他边说边笑着,但面露讽色,双瞳中隐隐泛散着要将某人挫骨扬灰的冷意。
轩辕青痕咯咯发笑,「是一家和乐没错呀!只是不包括你,人家笑得多开心,霸占你的屋,侵占你的权,肆意地花你的银子,最后还想赶尽杀绝,除而后快,你这人太碍眼了。」
他冷笑,「我回来了,不再是任人摆布的人偶。」
轩辕青痕催促,「别说大话,叫门吧!」先进府再说,说不定人家还不认,当他是野猫野狗,一棒子打杀。
她不信小秦氏不晓得他们一行人进城的消息,他们可没隐藏行踪,然而不提一路上大大小小的暗杀不断,光是没人在城外列队迎接,连王府也大门深锁,一副闭门谢客的样子,可想而知汝南王府里的人有多不欢迎汝南王世子,甚至明摆着不当他是回事。
「战一,敲门。」
「是。」
高大健壮的战一大步一跨,对着两人高的朱色门板重重一敲,门上的灰尘抖落一些,未落地便被风吹走。
轩辕青痕挑眉,「啧!门不开!小九,府上没人吗?」站岗的侍卫也不见一人,这是王府吗?比平民百姓家还不如。
「战一,再敲。」冷着脸的南宫九离隐有怒色,身为世子被拦阻在自家府外是何等可笑,府内鸠占鹊巢的人已无法无天了。
「是。」战一又敲。
然而敲了好一会儿仍未有人应门,在门口等候已久的世子爷怒了,他不容许他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样。
「撞门。」
撞……撞门?
战一愕然一瞬便回神,「是。」
主子的吩咐莫敢不从,战一和战二等人合力用身子一撞,撞得门板砰砰作响,把看门的郑老头惊得扬声大喝。
「哪个没长眼的兔崽子,不知道这里是哪儿吗?汝南王府不是尔等可以造次的地方,快快滚开,免得侍卫出去教训人。」守门的郑老头约五十出头,狗仗人势气焰极高。
「开门,世子爷回府。」战一在门外高喊。
「什么世子爷,不是死在外头了,少来装神弄鬼,府里没有世子爷。」
「放肆——」竟敢编排主子的死讯,罪该万死。
「我还放五、放六呢!再不走就放狗了。」他可是王妃娘家的人,有王妃撑腰,他谁也不怕。
汝南王府里里外外的人,大多已是小秦氏的人,她换掉不少忠于王府的老人,换上趋炎附势的仆婢,或是娘家那边送来的人,郑老头便是其中之一。
「人家说你死了喔!你说我要不要买几绸纸人、纸马烧给地下的你享用。」
听着耳边娇声的调侃,本来就冷脸的南宫九离更加面冷三分,「把门撞开。」
「是。」必须撞,一只看门犬也敢目中无人。
战一等人不再留情,一个用力,臂粗的门问从中断开,两扇红色大门向内一敞,门户大开。
「你……你们……好大的胆子敢擅闯……」郑老头颤颤巍巍的大吼,可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脚踹开。
战一怒喝,「是你胆肥了,敢挡世子爷的路。」嫌命长吗?
「哪来的世子爷,王府只有二公子……」从地上爬起的郑老头吐出一口血,血中有颗刚镶不久的金牙。
他是真没见过世子爷,也不晓得汝南王长子的长相,南宫九离久未回府,府里的老人又被小秦氏清得差不多了,因此乍见真的世子爷也是相见不相识,当是来骗吃骗喝的。
「看来府中的规矩要立起来了……」杀一人,以儆众人,是时候该让其他人看清楚谁是王府主人。
战一在主子的眼神示意下拔出剑,正要削下郑老头一只胳臂做为惩戒,突地一声老妇的喝阻声传来。
「给我住手,竖子猖狂!」真让他把人砍了,王妃的颜面何在。
「给你住手?」南宫九离目冷如冰刃,直射匆忙赶至的妇人,她身后跟着约五十名身着盔甲的府兵。
妇人是小秦氏身边得力的许嬷嬷,在府里作威作福惯了,下巴抬得很高,「对,不能动,王妃吩咐了,要你走侧门……」咦!门呢!怎么开了,这群蛮子,居然硬闯。
「王妃?」他冷嗤。「大白日了见鬼不成,母妃已死多年,你们谁扰了她的安宁,将她请上来了。」
「不是先王妃,我指的是……」
「掌嘴。」
轩辕青痕水般轻柔的声音滑过,打断了她嚣张的叫嚣,夭月如风轻掠,趾高气昂的许嬷嬷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听啪一声巨响,她顿时两眼一瞠,耳朵嗡嗡作响。
许嬷嬷捂着腮帮子直喊,「快杀了她、快杀了她!有恶人闯入。」
「谁敢动她!」南宫九离面一沉,上前把轩辕青痕护在背后。
正欲拔刀的府兵面上一僵,不知这刀该不该拔,他们眼前俊美如天人的男子似乎真是世子爷,他们不能以下犯上。
「还不杀了她,要等王妃亲自下令吗?」挨打的许嬷嬷还不知死活,只想为自己出气。
「南岭郡主是你们能动的人?」夭月又一巴掌送过去,许嬷嬷的脸肿得半天高。
「南……南岭郡主?」那个连太子都敢动手的女罗刹?
一听到「南岭郡主」四个字,所有人都楞住了,不敢再有任何动作,他们连呼吸都变轻了,唯恐女魔头……郡主不高兴了,她若想杀人,多的是位高权重的上位者给她递刀,让她杀个痛快。
谁没听过南岭郡主的名号,那就是个凶残成性的恶魔,天不怕、地不怕的把人当球踢,谁招惹了她便是自找苦吃,天皇老子来也得一边站去,给姑奶奶让路去。
「哎呀!这是得了什么病,整个人抖个不停,连脸色都白如纸了,本郡主有那么可怕吗,令人闻风丧胆?」状似惬意的轩辕青痕将半个身子靠在南宫九离肩头,似笑非笑的斜睨双腿打颤的许嬷嬷和郑老头。
「没、没的事,郡……郡主能来汝南王府是汝、汝南王府的无上光荣,老……老奴给郡主磕头……」这煞星为什么跟那该死的小杂种在一起,难道是为他撑腰来了。
代主子来给世子爷下马威的许嬷嬷惶恐不已,即便心有不甘也得行大礼迎接,这世上得罪谁都成,唯独砍人如切瓜的南岭郡主是一根寒毛也动不得,不看她背后几座撼动不了的靠山,光她本身就是一把万人斩的刀,想砍谁脑袋就砍谁脑袋,从不讲情面。
「对嘛!做人要识时务,别鲁莽冲动,像只疯狗见人就咬,不过我稀奇了,你这老货对本郡主诚惶诚恐,恍若耗子见到猫似,怎么对你家世子爷回府倒是无动于衷,反而摆出架子不给人好脸色,汝南王府的规矩本郡主算是见识到了。」果然是根子烂到底了,大树中空,危危倒矣。
「郡……郡主,老奴……」许嬷嬷不敢抬头,连句话都说得结结巴巴,不成句子。
「看人下菜碟罢了。」南宫九离冷讽,什么人养什么样的狗,先让个看门的拦他,而后再派个上不了台面的老妇对他冷嘲热讽,还带来府中侍卫给他难看,用意再简单明了了,不就是乞丐赶庙公。
小秦氏的脑子还是太天真,多年来不见长进,用的还是后宅的手段,殊不知人是会成长的,在她一再的追杀、迫害之下,风雨中脆弱的小树苗早已长成参天大树,是她必须仰望的对象。
「嗯!说的有道理,的确是棵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烂菜,不如把她拔了,丢进汨水桶喂猪。」物尽其用,别浪费了,那一身肥油足有二十斤重,熬出一锅好拌猪食。
「随你。」想玩就玩,小秦氏的走狗玩死一个是一个。
面对轩辕青痕,面色淡漠的南宫九离眼中微泛一丝宠溺的笑意,几乎是眼中除了她之外再也放不进任何人,她便是他眼里最美的风景,只是那冷眸一转向小秦氏的走狗们布满叫人为之一颤的寒气森森,彷佛面前的人已是死人,不值得他一顾。
轩辕青痕扬起下巴,「听到了没,你家世子爷说要将你千刀万刚,剁成肉末子好当馅……咦!一股什么味……」真臭。
夭月一脸嫌恶,「郡主,老奴才吓出一泡黄尿了。」真是太没用了,刀子都还没举起就先吓个半死,这条狗太不济事了。
轩辕青痕叹气,「敢在本郡主眼前放肆,狗命不要了。」
「郡主饶命、郡主饶命,老奴只是……只是身子骨不好,对,病了,病入膏肓,你高抬贵手,饶了老奴一命……」胆颤心惊的许嬷嬷口中直求饶,可是一双不安分的老眼左瞟右瞄,想着如何逃出生天。
轩辕青痕淡淡地说:「既然病入膏肓就别费事求医问诊,本郡主送你一程,早日去佛祖身边伺候。」
「不不……我不想死……你、你们快拦住她,我去禀告王妃……」
还想从老虎嘴边逃走的许嬷嬷腿脚还真利索,跳起身就往后院跑,怕被人逮住还随手推了一名年轻力壮的府兵为她挡人,她要去向小秦氏求救。
她家主子可是王妃,一定能够护着她,她还没活够,想多活个三、四十年,坐享老太君之福。
「还敢跑?打折她的腿。」当着她的面也敢耍花招,简直是胆大包天了,连她都不放在眼里。
「是。」
一道黑影闪过,惨叫声立起,龙一复位。
「再跑呀!狗奴才,本郡主给你机会,一炷香内消失可饶你不死。」瞧!她还是很善良的,给人一条活路。
许嬷嬷虽然双腿已残,像面条一条软趴趴,可闻言她的眼睛还是亮了一下,以手当脚在地上爬行,眼泪、鼻涕糊了一脸,那个惨呀!不忍卒睹。
可惜她不了解轩辕青痕的心性,这位主子的眼里是容不下一粒砂子,不能容许有人冒犯她的人还意图全身而退。
一心想逃的许嬷嬷原本只断两条腿,她若装死认罪不再作怪,这事也就过去了,轩辕青痕堂堂郡主还要为难一只死不足惜的虫子不成?
偏偏许嬷嬷死到临头还想为自个儿讨口气,妄图螳臂挡车,她边爬边嚎叫着——
「王妃救命、王妃救命……」
许嬷嬷一个劲地往小秦氏所在的正院爬去,以为小秦氏能为她出头,教训狂妄自大的南岭郡主。
「狗找主人去了,咱们也去凑个热闹。」不怕事大的轩辕青痕笑得像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动作却十分凶残,抬脚往老妇的后腰一踩。
「啊——」
*
凄厉的叫声响彻云霄,坐在正堂理事的小秦氏手一抖,手上半尺高的玉观音没拿稳,掉在地上断成三截,不祥的预兆令她当下脸一里;吩咐另一名得力的叶嬷嬷去询问发生什么事,她有些坐立难安。
然而,叶嬷嬷去了半晌竟然都没回来。
小秦氏烦躁地对侍女说:「去,去看看那两个老货怎么了,叫她们办件小事也老牛拖车似的慢吞吞,想扣半年月俸是不是?」
不会真出事了吧!
那小子命硬,她让人下死手收拾了几回都无功而返,叫她气得心口发疼,怕他回了王府,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放话说他死了,一个大家都认定的死人还能做什么?
可是,可是就怕有个万一啊,想想那些被送回王府的死士尸体,她就心惊胆颤。
「是的,王妃、奴婢……」凤眼桃腮的圆脸侍女身一福,正欲奉命行事,谁知刚一起身,耳边传来重物落地声。
她一瞧,不就是两位向来用鼻孔看人的嬷嬷吗?她们像两块破布被扔了进来,面朝下,发髻凌乱,头上的珠钗歪歪斜斜,大字形趴着就没见动弹,只听见断断续续的哀叫。
「王妃,嬷嬷她们……」侍女一讷,指着地下。
「我瞧见了,用不着你多话。」看着两滩动也不动的人形物,气到头顶冒烟的小秦氏狠狠摔杯。
「王……王妃救命……」
「打、打进来了……呜……老奴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