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看来没时间了。”符逸琼开口道。
“是你放的火?”冯京莲掩不住讶异。
“今晚有很多事情都是我必须做的,领到的酬银却很少,我也很无奈啊。”符逸琼说得好像自己很委屈,“所以,让我们速战速决,给你尝尝一刀毙命的恐惧吧!”
话尾是开战的讯号,冯京莲没有错过,在动作上却无法比他还快,更深知自己无法躲过这刀,早做好挨刀的准备——刀尖没入人体的钝重感,以及从口中喷吐出的大量鲜血,似乎符逸琼宣告了胜利,如果这刀是刺进冯京莲的身体里的话。
冯京莲目瞪口呆地瞪着瞬间挡在自己之前的仲孙袭。
在她眼前,他像一堵稳固的厚墙,阻挡下来对她的任何伤害。
“除非我死,否则,你无法伤害到她半分……”仲孙袭冷戾的眸光,觑着僵住无法反应的符逸琼,目光往下看,他徒手抓过自己那把长刀的刀刃,不顾削过腰间的痛楚,准确无误地刺进符逸琼的右胸膛。
“你……竟然还能动……”双眼盈满了惊讶和不敢置信,符逸琼只来得急说出这句话,然后就断了气。
抽出嵌进体内的刀,仲孙袭回过头,冷戾的眸光变得温柔,笑笑地对她说:“……这才叫一刀毙命。”
然后,他也倒了下去。
冯京莲手中握着的刀,在他死不肯放的情况下,随着他一同落地。
有血花在半空中纷飞,还温热的液体喷溅在她的脸颊上,她倏地瞠大眼眸,心跳重重沉落,她听见自己在喘气的声音,胸口像是突然冒出一个巨大的黑洞,不断膨胀,到了她不喘气就会没办法呼吸的程度。
第一次眨眼,她看见倒下的仲孙袭;第二次眨眼,他被自己抱在怀中;第三次眨眼,有什么跟着一起落下。
“大师兄……”她一手压着他在冒血的伤口,神情惊惧不定。
一切发生的太快,她来不及反应,也搞不懂怎么会变成这样。
“对不起……”他嘴角夹杂着血和笑,出口的竟是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错的是她啊!
冯京莲不断摇头,再摇头,喘气的声音更加剧烈。
仲孙袭气喘吁吁地吐出原因,“岁时说、说他会等你……永、永远等你……但是……他又说把你交给我……是、是自私……所以……我没……”
他好后悔,后悔自己因为雍震日说要把她交给自己,以为自己真能代替雍震日在她心中的地位,才鬼迷心窍没把他交代的话告诉她。
这是自私的报应。
但是,他一直深爱着她,才会犯下这种愚蠢的错误。
“别说话了,我带你出去,你睡一下吧,醒来的时候,一切会恢复的……”她忙着向他保证,还是一直听到自己大口喘息的声音。
为什么她觉得快要失去什么?在心中,在她许久未正视的灵魂里,呐喊着不想失去!
“不……有话……告诉你……”他一直不敢说的话,一直认为提起也不会有希望的话,在这一刻,突然有股非得要告诉她的决心。
“信……那些岁时的信……”仲孙袭说不到几句话已经快要喘不过气。
“我知道,我都知道,那些信都是你写的,他从来不曾提笔写过信给我,但是我很开心,那些你的信,我都收着!一直收着!”
她都知道,因为体贴他的体贴,所以从不说出来,也假装从没发现自己读信时,他背着她挂在嘴角那抹满足的笑。
闻言,仲孙袭露出一抹羞赧的笑,看起来已经了无遗憾了。
“不、不要再……错下去……回想……师父说的……”他努力抬起手,但是只有手指抽动而已。
冯京莲见了,立刻抓起他的手,贴着自己的脸。仲孙袭的嘴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她没听见,可猜出他是要她快点出去,免得火势越来越猛,连她都得陪葬。
“会出去的,我们一起出去!”她想移动他,但是伤口血水冒得更急,“大师兄,你能动吗?如果我拖着你出去,你会……痛吗?”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蠢话,但是差点脱口而出的“死”字,泄漏她有多么心慌意乱。
“不用了……我知道……位置不妙啊……”仲孙袭费力地撑起一抹苦笑。
她感觉视线又要变模糊,快要留不住他的身影。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冯京莲不断地道歉,已经搞不清楚是真的要求他原谅,还是想让自己的罪恶感减轻一些。
“不、不要……道歉……我……你好好……就好……”他想告诉她,见到她没事就好。
对他而言,幸福的定义就是能够保护她。至于他的心意,从没打算向她倾吐,将永远藏在心里。
感觉贴着脸颊的手指微微移动,像在推着她离开,冯京莲摇摇头,再摇头,执着的目光像个小孩子闹别扭,不肯放弃他,眼泪如雨落下。
仲孙袭满足地笑了。
在这最后一刻,她终于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即使短暂,他再也别无所求了。
感觉到他的手正在下滑,她浑身一颤,更是紧紧的抓住不放,垂头凝视着他缓缓合上眼,吐出最后一句话——
“……告诉岁时……我真的很讨厌……他……”
冯京莲把头埋进他的肩颈,只是抱着他,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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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过黑暗的人都能理解,一旦拥有光芒,即使只是微光,都将再也无法回到黑暗中。
像不知道温暖的人,学会了火的用法后,便再也离不开。
他是驰骋沙场的修罗,如同“震日”之名,犹如一抹烈日,无论到哪儿,都让敌人震慑。
他守护着远方的太阳,照亮整个大唐帝国的和平和盛世,于是她决定守护这个男人的背后,守候他的夜晚。
纵然无法成为他的太阳,也要不择手段守护挚爱的他。
——她一直是这么想的。
但是……为何会弄得如此狼狈?
她的房子被大火给焚烧,重要的人浑身是血的倒卧在她怀中,她以为能信任的人全都背叛她,她的成就、她的努力,在她面前毁于一旦。
冯京莲坐在地上,神情茫然。
燃烧的木头发出噼哩啪啦的声音,她最安全也是最后的避难所被烧毁、崩塌。
沉着的脚步声来到她身侧,与她一同看着宅邸被大火吞噬。
“我啊,果然是那种连想保护的东西,都保护不了的大蠢蛋。”火焰在眼底跳动,她蓦地低笑轻喃,语气净是拿自己没辙的无奈。
“房子烧多少都无所谓,再建就有了。”站在她身旁的男人看着眼前的大火,仅用眼角余光瞄向她。
果然……在发抖吗?
“是啊,房子烧了再建就有,钱财没了再挣就有……这些我都知道。”冯京莲仍在笑着,全身发抖地笑着,双手紧紧抱着怀中越来越冷的身躯,虽然脸上挂着笑容,声音却没有笑意,“但是,我不知道失去重要的人是不是能够再找到代替的啊……”
“当然是找不回来了。”男人——夏磊实轻轻地说。
他奉命前来抓拿朝廷要犯,冯守夜。
在几年前办傅莲臣的时候,他和殷尚实便察觉有地方很怪异,于是开始追查那名带走假污名册的人,经过许多挫折和在有人刻意阻扰的情况下,最后是太府寺卿胡念直的告密才逐渐掌握了方向。
说来,冯守夜……不,应该说冯京莲,也是被背叛的人。
夏磊实看着这个在朝为官少说有十年的人,很难想像她这十年是如何欺瞒过众人的眼,隐瞒自己是女儿身的事实。若非胡念直有所怀疑,利用宫人的身分,仔细调查了“冯守夜”的来历,查到“他”可能是十几年前太平公主身边一个名叫冯京莲的宫女,并且极不容易才找到当初和冯京莲同房的宫女指认过后,才确定了这件事。
试想,她必定承受了比男人还要更煎熬的日子。
“是吗……”她垂下头呢喃,“果然。”
“这不是可以预期的后果吗?你应该早就知道会这样,也做好心理准备才对——如果偏离正道的话,只会有懊悔。”夏磊实冷然的声音隐含着不仔细听便会忽略的沉痛指责。
越调查冯京莲,越发现她真的是个人才,可惜走上这种绝路。
“有啊,曾经有人一直教我要抬头挺胸的走,绝对不要做出违背良心的事,不要让自己的灵魂折断了,我同样这么告诉过自己……但,曾几何时,却不小心走偏了呢?”一滴泪无声落在她怀中之人冰冷的面容上,她低声问。
“你身边有两个愿意为你做牛做马,为你死的亲随,难道没有愿意告诉你犯错的人吗?”夏磊实忍不住问。
冯京莲沉默半晌。
“有啊……曾经有。”但是她的执迷不悟,以及不肯承认自己错误的愚蠢,害得她现在只能抱着曾经拥有的人懊悔不已。
夏磊实不忍地望着她。
虽然在燃着大火的屋里把她救出来时,她没有哭泣,但是红肿的双眼显示她已经哭了很长一段时间,想来,这个从入宫以来一直跟着她的亲随,是个非常重要的人吧。
但是,他来是有要事要做的——
“门下侍中冯守夜听旨,你刻意隐瞒女儿身,伪装成男人入朝为官,扰乱朝廷纲纪,欺君犯上,当即捉拿为朝廷要犯,钦此。”夏磊实宣布完皇帝不久前才批下的诏书,等着她反应。
“我想问你一件事。”冯守莲突然说。
夏磊实没有答腔,也没催促她接旨。
当作他默许,她于是问:“如今,他已经死了,是不是能放过他的尸身?”
“亲随不在十族之内,是没问题,但是你已经没时间处理他的尸身了,不如交给我吧。”心软向来是夏磊实的死穴。
“那么,可以麻烦你把他交给一个叫做雍震日的人吗?他曾是忠武将军。”
闻言,夏磊实一愣。
他当然认识雍震日,当年他还没被调派回京成为侍御史之前,即是在他麾下担任军师。
难不成她认识雍震日?
内心有所怀疑,夏磊实决定见到雍震日时要问个清楚,同时还得把这具尸首带给他才行。
“没问题。”他允诺。
冯京莲双肩一松,放下仲孙袭,朝他的尸身跪拜,磕了三个头,行了父母过世时的大礼,才转向夏磊实。
“臣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