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知道,你尽力了!”
从医多年,这是他第二次觉得这句话如此刺耳!先是抢救恩师,无力回天,同事和同学都对他这么说,后是芳仪……
两天前,芳仪出车祸,他赶到医院加入急救,但,即使他尽全力抢救,仍是让她陷入性命难关,她的昏迷指数降到三,被宣判脑死。
以往同事曾戏称冷情的他是医界死神,若有他救不活的,那便是该死。
看着被宣告脑死的她,他衷心希望自己是庸医,更祈祷能有奇迹。
低吼了声,他恼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更怪自己连妻子何时出门的,他竟全然不知!
他无限懊悔,如果他不睡书房,就能知道她要回娘家,他会劝她不要那么早出门,他……是他的错,如果他肯开口要求她一起去美国,她就不会想回娘家,也不会一大早出门发生车祸。
这阵子他全力专注在调派美国工作兼进修的事,读不完的英文文献,让他一回到家便窝在书房,读累了倒头就睡,天一亮,又得赶往医院,整个月和她说不上几句话,是他疏忽了她。
没有她的家,顿时变得空虚寂寥,他起身,恹恹地走向卧房,推开门,瞥了他的行李箱一眼,芳仪是个贤慧的妻子,她连要回娘家前,都不忘帮他整理好去美国要带的东西……
美国,不去了,如今芳仪靠着呼吸器维持性命,他哪有心情去美国,她一倒下,他才知自己有多么在乎她,连大好前程他都不要了,只希望有奇迹降临,保佑昏迷的她能苏醒。
走到梳妆台前,镜中的自己满脸胡碴,两眼红肿,失魂落魄的,才两天,平日意气风发的他,竟变成这吓人模样,恩师去世时,他伤心难免,但也未消沉至此。
眼神黯下,原来芳仪早在他心中占了最重要的位置,也是,她现在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至亲,她不重要,谁重要?失去她,他等同失去全世界。
目光落在桌面下的抽屉,他想起结婚一个月后他生日那天早上,芳仪在旁边装忙,和他说“家路,我找不到我的发夹,帮我找看看有没有在抽屉里”,刚起床的他,顺手打开抽屉,就见一张生日卡片摊开在抽屉内,简单的写着“祝我最爱的老公生日快乐”,短短几个字,却深刻的印在他心上,至今,记忆犹新。
下意识地伸手拉开抽屉,想重温当时的甜蜜感动,却赫然见到抽屉里放着……
离婚协议书!
蹙眉,拿起离婚协议书细看,她已签好了名……
想起什么似地,他飞快地冲到衣柜前,打开衣柜的门,里头,独留他的衣物,她的衣服一件也不剩……所以,她不是想回娘家住两天,而是打算和他离婚,要搬离这个家!
颓丧地跌坐床上,芳仪竟要和他离婚,为什么?因为他不带她去美国,所以她生气了?但那是因为去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成日在医院忙,让她一个人独留住处,他不放心,也担心她一个人出门会有危险……这些话,他没对她解释,他忙他累,他习惯简单扼要的说话方式,他以为,她懂。
愣坐着,他恍然惊觉,也许芳仪以为他不带她去美国,要她独留在台湾,是不爱她了、不需要她、不在意她,所以……她心寒之余才想和他离婚。
他怎会不需要她,结婚后,家里有个贤慧的妻子,这个家,终于像个家,她先是请人打造厨房,让家里用餐时间添了饭香,他一直觉得太小没空汰换的沙发,也是她请家俱行送来新沙发,小沙发搬进书房,她说坐在沙发上看书会舒服一点,之后,他常累得睡着,她又在书房里添了一张单人床,就是希望他能睡得好一些……
她为他所做的事何其多,而他呢?他一心在工作上冲刺,努力想爬到最顶端,想给她优渥的生活,但他越忙越累,回家时间少了,陪她说话的时间自然也少,所以他才想要她去参加夫人帮聚会,一来自然是和院内的医生夫人交流,二来,有聊天对象,她也不至于在家无聊闷得慌。
静下心来细想,和她相比,他为她做的,确实太少。
结婚一年多来,他努力工作,想要创造两人美好的未来,却忘了珍惜当下,和她的相处才是最重要。
但,他错了吗?他谨记恩师的话,他的人生,是为几十万个需要他的病患而活……心口一突,是不是芳仪觉得他只照顾病患,没照顾到她?
他承认,自己将所有心力都放在医院,一整天下来,往往累到连话都不想说,何况,他还得做研究、读文献……
芳仪一再包容他,她定是忍到不能再忍,才会动了离婚的念头。
他为了工作忽略了芳仪,这是不争的事实!
芳仪的包容个性显然源自于双亲,他的岳父母得知芳仪出车祸,赶到医院时,芳仪已陷入昏迷,极不乐观,岳父母哀恸之余,没对他说一句重话,还反过来安慰他;他想,一定是芳仪平日和他们连络时,只说他的好,不提任何抱怨之语,岳父母才会认为他是个一百分的女婿。
但,他不是,或许他连及格分数都达不到!倘若他现在急起直追,不知能否有机会补足……
一定有机会的!他和岳父母都坚信会有奇迹发生,芳仪一定会醒来,一定会的!
将离婚协议书丢进垃圾桶,红肿的眼神透着无比坚定,他要再回医院去,告诉芳仪他爱她,他不和她离婚,只要她醒来,他一定会当她一百分的老公,只要她醒来……
“赵医师,夫人醒了,恭喜!”
“谢谢!”
平安夜里,上帝的恩赐,赵家路感恩,并且永生难忘。
搭了电梯,腹热心煎的他静不下,轻捶着电梯内的墙面,恨不得它能再快一点,他迫不及待想看到蒙受天恩,因奇迹降临而苏醒的妻子。
今天一早,他请岳父母回饭店休息,由他接手照顾芳仪。芳仪现在其实不需有人时时刻刻守在床边照顾,她在呼吸照护病房的单人病房内,有特别护士照顾,但他们不愿离开,希望藉由亲情呼唤,唤醒沉睡的芳仪。
他自己独留在病房,一整个早上握着芳仪的手不放,看着她沉静美丽的睡颜,不断地在她耳边忏悔,低喃告诉她,他爱她,他不答应她片面的离婚要求,他要牵着她的手,一起度过下半辈子。
他要她醒来,今后,不管去哪里,两人都要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中午过后,无法静心休息的岳父母,担心他没吃中餐,返回医院并为他带中餐过来,他们没一句责备的话,还如此关心他,他内心倍感惭愧。
岳父母要他回家休息,他想,现在他能为芳仪做的,就是祈祷。走出病房,他突然想到他们结婚时的教堂,半年前它已被地震震歪成了危楼,且去一趟,来回得花六个钟头,但他还是去了。
那个山区偏乡的小教堂,对他和芳仪而言有特别的意义,今晚是平安夜,他内心有股强大的信念引领他前去,他坚信,在那里为芳仪祈祷的能量最强,因为那是芳仪心心念念的地方。
果不其然,当他向天父祷告完毕,就接到总医师的电话,告诉他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芳仪醒了,奇迹,真的降临了!
他从山区开车赶回来,一路未停歇,迫不及待想亲眼见证奇迹发生在芳仪身上。
“芳仪!”推开病房门,他情急的喊,但见到病房里的人,他怔了下,旋即沉着脸,“你们……”
病房里不见岳父母,倒是应该在法国的人出现了!
“赵医师,你好。”沈建彬礼貌的和他点个头。
赵家路点点头,想起自己是回来看妻子的,他没空多理他们,推开挡路人,心急的想看妻子的情况,想看她是否真醒了。
“芳仪,你醒了,你真的醒了!”他高兴的扑上前,大手轻握她的肩,可她却紧蹙着眉。“我,我弄痛你了吗?”他放开手,她眉心的皱折却未少一分。
“你是谁?”脸色犹显苍白的侯芳仪,虚弱的问。
未等赵家路回答,方才被推一把,心里正不爽的人,快语抢白,“他是冒失鬼!”
赵家路回头看了姚荷芯一眼,不想搭理她,他想芳仪一定还在生他的气,才会故作不认识他;他想跟她说话,她却拧眉,露出一副不喜欢他接近的模样。
“我,我不喜欢冒失鬼。”
“我是你丈夫!”
“你干么对芳仪那么大声,她刚醒来不久,人还很虚弱,况且,她什么人都不记得了!”姚荷芯报复性的推了他一把。
“你说什么?芳仪她……”
“芳仪她失去记忆了,连她爸妈都不认得了,她妈伤心昏倒,医生安排她到病房休息,要不然芳仪才醒来三个多钟头,她爸妈怎会不在这里陪她。”姚荷芯连珠炮的轰着,“倒是你,赵大医师,你的妻子还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你人跑哪里去了?医生通知你都已超过三个钟头了,到现在才看到你的人影!”
她从网络上看到赵大医师的妻子出车祸的新闻,连忙打电话问芳仪的父母,确定芳仪真的出车祸陷入昏迷,她和学长丢下工作,马上从法国赶回来,一下飞机连休息都没就直奔医院,他们来到时就没见到赵大医师的人影,芳仪苏醒后,她听见医生打电话通知他,都过了三个钟头他才赶到……
也不知道这人是不是趁芳仪昏迷时,和别的女人偷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