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妅意捂住双耳,用尽浑身力量在嘶吼尖嚷,她拒绝相信尉迟义说的每一个字。
我循著谦哥的线索,先往太傅府去打那条风流淫虫,再从太傅府里探得另一个消息,古初岁被赫连瑶华带走——对,赫连瑶华,那位出了名的贪官污吏。
我夜探赫连府,从屋瓦往下觑时,我看见的是……被开膛剖腹的古初岁。
骗人骗人骗人骗人——
这不是真的!
他已经断了气。妅意,没有人被支解成那副模样还能存活下来。
他死了。
他们,正准备挖他的心。
古初岁只是气恼她说错话,所以才掉头走人!
绝不是尉迟义所言那样!
他不是死去,他只、只是离开而已!
她宁可他只是离开她,到另一处城池而已!
“妅意!你冷静点!”尉迟义抱紧她发颤的身躯,她的颤抖完完整整传递给他,他笨拙地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更后悔带回这个消息的自己!
他错了,他不该告诉妅意关于古初岁的死讯,应该让妅意误解古初岁是个没担当的混帐,时间一久,她自然会淡忘掉他,也许到那时,她听见古初岁的死讯只会淡淡应了声“哦”,也许她就不会这么痛。
“你说谎义哥你说谎!我不相信!他是在气我,是我说了伤人的话,他才走的!他怎可能会死?!你说谎!”欧阳妅意没有哭泣,娇容肃穆,双举握紧,吼向尉迟义。这种玩笑一点都不有趣!若义哥是希望她对于古初岁的离开能尽快忘怀,那么他用了最糟糕的方法!
她真的生气了!
“妅意,我没骗你,我亲眼所见。”尉迟义沉重道。
“你看错了!”欧阳妅意立即回嘴。
“我不会看错古初岁。”当时……古初岁瞠著空洞双眼,尉迟义挑开在他正上方的屋瓦,看清底下情况。古初岁被一群人包围,胸膛被剖开,露出血淋淋的胸腔,骇人之景,尉迟义亦为之皱眉。
“我没亲眼看见,我绝不相信!”她好坚持,开始不断重复著这句话。
她没亲眼看见,绝不相信古初岁已死!
欧阳妅意挣出尉迟义的怀抱,使出轻功,飞跃于檐上,尉迟义明白冲动的她正要往何处而去,随即追上,他不能放任欧阳妅意独闯赫连府,赫连瑶华是何等人也,他的恶名响遍南城,既贪又佞,身为父母官,却从不亲民爱物,暗地里做些啥见不得人的丑事,小老百姓或许不可窥知,但他们这种时常接触富豪商贾的生意人,多多少少都吃过官吏的亏,对赫连瑶华的坏,摸得清清楚楚,赫连府里,机关重重,为了防备想入府暗杀赫连瑶华的刺客们,欧阳妅意贸然闯入,等于将自己置身险境。
欧阳妅意慌乱奔驰,顾不得自己险些要踩空民舍屋瓦而跌落,一心只想快些赶往赫连府去。
古初岁为何在那里?
他与赫连府有何干系?
为何有人想致他于死?
为什么要剖开他的胸膛?!
为什么要挖他的心?!
这些问题,全都混乱地撞击胸口,带来熟悉的疼痛感。
她嘴里虽对尉迟义吼得好大声,说她不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然而,尉迟义认真严肃的表情,教她心惊胆战,他鲜少露出那般的神色,若他是在说笑、若他仅仅是想吓唬她,看她花容失色,那么他也会在她一垮下俏颜或是眼眶泛红时,急忙朝她摇手,一边道歉一边骂他自己,说他全是诓她,要她别哭别哭……
这一次,尉迟义却没有。
他只是试图抱紧她,抱紧她的恐惧,想让她依靠在他肩上放声哭泣。
他没有告诉她,是我开错了玩笑,你不要哭。
他没有告诉她,我根本没找到古初岁,你不要哭。
他没有告诉她,古初岁只是下落不明,你不要哭。
他只说,我找到古初岁了,他,死了。
他只说,没有人被支解成那副模样还能存活下来。
他只说,他们,正准备挖他的心。
欧阳妅意在一处湿滑生苔的屋舍瓦片上扑倒,整个人重重跌得四平,身后的尉迟义赶上她,正伸手欲扶她,她率先一步爬起,冷冰冰的脸上除了坚决,再无其他,不啰唆,继续跑,尉迟义只能紧随其后。
赫连府相当显眼,有别于平民百姓的矮舍,红瓦玉砖的赫连府位于南城中央,数栋华美高楼耸立,方圆几里全归入其腹地。
亭台楼榭,雄伟壮观,彩瓦白玉墙,细致雕琢,潺潺流泉婉蜒于偌大园里,百花争妍,宽阔如海的玉池,风起涟漪,招摇了湖畔青柳,说穿了,民脂民膏堆砌出来的景致,如何能不美?
欧阳妅意翻过侧墙,点足落于至高点的楼顶,尉迟义拉著她,以眼神示意她,由他带路。
欧阳妅意没有异议,跟上他的脚步,两人避过几名守卫和婢女,尉迟义领著她到昨夜发现古初岁的房间,里头空无一人,没有尉迟义口中提及的血淋淋可怕景况。
“我昨夜确确实实是在这里看见古初岁——”
尉迟义与欧阳妅意正困惑此处窗明几净,榻上褥垫平整铺排,没人躺过的痕迹,锦衾四四方方折叠,上头除了正怒放绽开的牡丹刺绣外,未见血迹。
尉迟义噤口,因为外头传来脚步声,他拉住欧阳妅意闪进长木柜后,不一会儿,房门咿呀被推开,两名年轻女婢端著水盆入内,盈盈跪在前侧小厅地板擦拭,她们背对著后房,边工作,边闲谈。
“那儿还有血迹,擦干净些。”
“……是大夫的血或是妖人之血?”
“看颜色……应该是大夫们的。”喷得真远,足可想见当时大夫们七孔爆血的惨况。
“哦。是大夫们的就可以勤快点擦,若是妖人的话……我才不想碰咧。”年轻些的婢女面露嫌恶和惊恐。
“谁想碰呀?多可怕,碰著就中毒了。咱两人算幸运呢,一批批派来清理现场的奴仆,全都中毒抬出去。幸好他们已经清除掉大部分血迹……不过咱们还是动作快些,谁知道留在这里会不会光用鼻子闻闻也中毒。”
“有道理。”双手完全不敢迟疑,握紧湿布,迅速伸往桌椅底下擦洗。
两个姑娘安静工作不到片刻,嘴又叽叽喳喳动起来,趁身旁没总管在,说起禁忌话题。
“……这回死了好多大夫哦。”
“算算有七个呢。”一想到这房里死过七个人,寒毛全竖立起来,巴不得快快做完工作,离开这儿。
“听说,是他们划破妖人胸口,沾上妖血没多久,一个一个毒发身亡,最吓人的是,妖人被剖开的胸膛竟然自己又缝合回去。”
“真的假的?被剖开胸膛,能活吗?!”自己缝合回去?这是什么意思?妖人自个儿拈著针,缝补巨大伤口吗?
“妖人又被带回去囚起来,你说,能不能活?”
“真不懂主爷买个妖人回来做啥?”年轻些的婢女迷惑地偏著脑袋。
“当然是为了夫人呀。”
“可夫人她已经……”
“嘘,后头那几个字千万别说出口,连‘想’都不要去想,传到主爷耳里,没有谁能救你。”绝对是直接拖到地牢,活活刑求至死!
小婢女连忙闭嘴,深知其严重性,她不想死。
“好了好了,别待太久,万一妖人的血味没散,咱姊妹俩就糟糕了。”
胡乱抹地来回几次,两位婢女伶俐并拢椅凳,再端著水盆,退出房,门扉掩上的同时,室内微微暗下,只剩欧阳妅意的双眸最明亮水灿,眸里全是充满希望的繁星光采。
“他没死……义哥!你也听见了吧?他没死,她们说的那人是古初岁!他没死……”她激动地揪著尉迟义的衣袖,要确定他与她听到同样的内容。
尉迟义昨夜虽然没将情况从头至尾看完,但光是瞧见古初岁当时被切开的模样,他毫不会怀疑躺在那儿的已经是个死人。正因为他认为古初岁死去,他才没有贸然救人。他与两名婢女有一样的困惑——
“被剖开胸膛,能活吗?”那伤口有多大,他看得一清二楚,连底下的内脏和骨头亦然。
“能!能的!他能的!他有金丝蛊!因为金丝蛊的关系,他能的!”欧阳妅意无法冷静下来说话,她唇畔是飞扬的狂喜,她脚下是雀跃的蹦跳,她几乎想大声尖叫,她的声音因承载了过多的兴奋而在颤抖。
“金丝蛊?”又是什么鬼东西?
欧阳妅意没有多加解释,她沉浸在从十八地狱又被拉回天庭的极端落差,深深吸气,心在狂跳,她颤抖的十指紧紧交握,喜喃道:“还好有金丝蛊……还好他有金丝蛊……”她不管金丝蛊是哪种虫,有多长,有多大,她都不在乎,但她不曾有哪时哪刻如此感谢它在古初岁身体里,治妥他的伤,让他活著,让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之后,还能活著!
“妅意,你还没告诉我,金丝蛊是啥?”
“它是可爱的小东西!”欧阳妅意真的打从心底这么想。
尉迟义更胡涂了,有听也没有懂。
“义哥,我要找出古初岁被藏在这大宅何处!”方才婢女们说了,妖人又被带回去囚起来,带回哪里去?囚于哪里?是她现在迫切想知道之事。
“赫连府太大,一时半刻绝对无法找到人,我们入夜再来——”夜黑风高才好办事,现在时辰仍太早!
“不要!我不回去,要回去也一定要带著他走!”她绝对不一个人回当铺去!
“你小声点!想引人来吗?!”尉迟义没注意到自己声音比她更大。
“义哥,反正我不走了,我留在这儿找人,你这么大一只太醒目,你先回当铺去。”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想一个人留在赫连府?不成,太危险了!”
“我一个人才不容易被识破!我可以伪装成婢女,混在这里打探消息。”
“这是最破的烂方法!”他反对,坚决反对留欧阳妅意一人在虎穴中独闯,她又鲁莽又冲动,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却又像是打从同一个娘胎出来的亲兄妹,她的性子与他如出一辙!
“我觉得这个方法挺好的。”
“万一被发现,你要如何脱身?”
“哪有那么容易被发现?”再说,她会武功呀。
“府里多出一个面生的新婢女,你以为没人会察觉怪异吗?”
“不会呀,这么大的宅子,买几个新婢女算什么怪事?”欧阳妅意回得理所当然。
“买卖婢女会有交易纪录,就像咱当铺每收一件货或是每售出流当品,都会记上一笔——”
两人正忙著争执,房门突地被拉开,来人似乎比房内的欧阳妅意和尉迟义更惊讶,一名赫连府里的小婢愕然看著陌生两人,出自本能,小婢就要扯喉大喊“有刺客”——
欧阳妅意快步奔向她,手刀一落,朝小婢颈后重重一劈,小婢立即软倒伏桌,失去意识。
欧阳妅意动手剥除小婢一身枣红衣裙,自己也脱下身上水蓝丝裳。
“妅意你干什么?”剥女人衣服这种事,他以为只有男人爱做,没料到连女人也爱?
“换上赫连府的婢女衣裳呀。”她套起枣红色棉衣,穿上月牙色棉裙,严家当铺俏伙计转眼间变成赫连府的贱婢一名,低头检视完毕,她自己都忍不住满意直点头,再把水蓝丝裳和昏迷小婢全塞给尉迟义。“多一个我,少一个她,如此一来婢女数量就吻合了呀。你把人带回去铺里或是哪儿藏起来吧,别让她逃回来坏我的事。”
“嗄?!喂妅意你——”尉迟义正要吼,急惊风的欧阳妅意咻一声,早已跑得老远,连残影也不剩。
尉迟义瞪著手上软绵绵的丝裳,及被剥到只剩一件红色小兜儿和乳白色亵裤的软绵绵小婢,手足无措,不知现下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