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子们摆上木头踏阶,原本要上前扶着自家主母下马车,但一抬眼,就见她们家侯爷身手够利落地跃下来,潇洒回身,举臂让里边的人儿搭着自己手臂踏阶而下,完全没她们两婢子什么事。
再偷觑主爷和主母二人的仪容服饰……咦?竟是端庄完整得很!根本看不出哪里皱掉,也看不出哪里坏掉的痕迹啊!
两名对自家主母已佩服到五体投地的伶俐婢子,此际佩服之情更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这一边,马车、驾车的随从以及两婢子们,全都得侯在门外,只有宋观尘奉皇后长姊的懿旨偕妻入宫。
甫进宫门便有一名小公公等在那儿相迎,一旁还备着两座轻便轿辇和八名负责抬轿的宫人。
宋观尘与苏练缇相视一眼,许多心思尽在不言中。
人在高位,但再高也高不过天子,在绝对的皇权底下更需爱惜羽翼、谦恭收敛,就算是演的那也得演到位,于是夫妻俩婉拒乘轿辇入宫,仍靠着步行,在小公公的带领到皇后所居的凤颐宫。
刚踏上凤颐宫的朱顶环廊,便听到一旁小园里传出小女儿家欢快清脆的甜嗓——
“陆彦松,你瞧你瞧,这一招“上膝”本宫已经玩得很好,你说是不是?”是养在皇后膝下的七公主。
七公主在这个年关前有了自己的宫殿,还是正霖帝亲自为她挑选的,可见这个小小帝姬在她父皇心中有多么受宠。
穿着绒毛滚边背心的小帝姬就如一只灵动小蝶儿,将一颗八酿缝制的皮毯控在足上、膝上,陪在她身旁的除了两名宫女还有一名年轻侍卫。
年轻侍卫距离嘉怡公主仅两步之距,目光瞬也不瞬落在她身上,身姿挺拔,侧颜十分俊秀,薄唇似噙着笑。忽地,嘉怡这一脚踢偏了,眼看皮球即要坠地,年轻侍卫瞬间出脚一勾,把皮毯又给救回来,接着像有意显摆似的,他让皮毯高高飞起,再连续变着法子,用头、背、肩、胸、膝、腿去接去顶,把嘉恰逗得拊掌大乐。
“陆彦松你真厉害!你教我教我呀!等我把招式学全,我要你天天陪我玩。”一欢喜,迎“本宫”二字也忘了自称。
一旁的宫女笑道:“殿下啊,陆侍卫这不就已经天天陪您玩了吗?”
嘉怡顿了一下,娇声笑出,望向年轻侍卫的眸光闪亮亮,愉悦显而易见。
再看朱顶环廊这一边——
宋观尘看着园子里的情景,淡淡道:“看来咱们的七公主很喜欢这个陆侍卫,两人渐入佳境了,不是吗?”
苏练缇顿时心头一惊。
她想,此处是宫中,又有宫人在侧,她家侯爷突然道出这样的话,真真不妥啊,若被有心人士听了去,藉机加油添醋可就大大不妙,除非……莫非……是“自己人”?
接着像要安抚她一般,她的手被宋观尘紧紧一握,听他又道:“小公公无须顾忌,本侯与夫人一体同心,说话不用避着谁。”
“是。”微弓着上半身立在前头的小公公突然牵唇笑了笑,朝苏练缇恭敬颔首。
……果真是一伙儿的。
苏练缇只得故作镇定回了对方一记温雅浅笑。
朱顶环廊上的三人谁都没有动,那领路的小公公弓身垂首的姿态亦半点未变,只闻得细细的声音道来——
“禀侯爷,除了入浴,就寝这些时候,七公子与陆侍卫几乎形影不离,就连去上葛太傅的课也要陆侍卫作陪,两人确实渐入佳境。”
“嗯,那很好,”宋观尘道。
苏练缇本就心思细腻,此际听他们的对话再看看园子里公主与侍卫的互动,感觉答案呼之欲出,亲眼目睹一件“阴谋”正在发生,她心跳加快。
结果没给她证实什么的机会,园子里那只遭算计的小蝶儿已发现他们,正轻撩裙摆、欢快地朝环廊这儿跑来。
“舅舅、舅母,你们终于来了!母后说了你们今日会进宫,嘉怡就等在园子里,这不,刚刚一抬眼就瞧见舅舅和舅母!”嘉怡跑上环廊,脸蛋红嫩嫩,十分开心的模样。
然后记起得守礼数,她笑着端庄而立,让宁安侯夫妇向她见礼,可礼一行完,她就扑向宋观尘……呃,不对,七公主这回没有扑抱她最喜欢的舅舅,却是扑向舅母苏练缇怀里。
感觉小姑娘有悄悄话欲说,苏练缇遂弯下身,让嘉怡一手虚掩着嘴凑近她耳际。
“舅母刺绣绷手艺出类拔萃,可有速成之道,教教嘉怡可好?本宫……我……我想亲手绣条帕子送人。”
是送给心上之人吧?
苏练缇见她情窦初开水汪汪的一双眼,内心已无语,想她十岁不到的小姑娘家,怎么就开始沾染了这些情啊爱的玩意儿?
可是她无法质问,至少眼下是不能够的。
她只能忍忍忍,再继续忍忍忍。
忍到皇后宋恒贞终于结束小小家宴,肯放人走了,他们夫妇俩终于离开凤颐宫、出了外围宫门,然后上了自家马车——
苏练缇终于不能再忍!
马车门一关上,她立时转向才坐妥的男人,压低声嗓道:“侯爷把暗桩布进深宫内苑,还在七公主身边布了局,那个陆彦松跟侯爷亦是同伙对不?我留意到你俩的眼神了,侯爷别想朦人。你……你还笑?”
宋观尘边笑边将她抱进怀里。
苏练缇以为他又想在马车内不安分,小小挣扎起来,却听他道——
“既然夫人要谈的事是秘密中的秘密,那咱们还是凑近些,说悄悄话吧?”
苏练缇想想也对,遂乖乖坐在他大腿上,两手去揽他的肩颈。
宋观尘将唇虚贴在她耳朵边。“本侯之所以笑,是因为夫人聪慧,我没想蒙你,八成也蒙骗不了。”
他遂将陆彦松的出身来历大略告知,又道:“能被选为皇家侍卫,除武艺考核,出身亦是极被看重的一项,陆彦松有意攀龙附凤,他有他欲求欲守的事物,恰能为本侯所用,这是各取所需,各得各的利益。”
苏练缇也学他将唇贴过去,往他耳里悄语——
“侯爷布局埋椿欲掌控七公主,莫非有意扶七公主上位?”这是她推敲出来的答案。“上一世新帝即位,侯爷落难遭议劫,这一世侯爷深得圣心荣宠,只是皇上在位剩没多少年,你是连新帝人选都帮皇上挑好了是吗?”嘿,就说他家夫人聪慧,绝顶聪慧啊,实在没夸错!
宋观尘贴着她轻蹭,头一偏,忍不住含住她的小嘴,舌尖探进那一片柔软浓热中。
苏练缇先是被突如其来的亲吻撩得晕晕然,但最后硬是扯住一丝意志,她干脆环紧他的颈项,把脸藏在他颈后,让他亲不着。
“话还没说完呢,侯爷又来闹人。”她气恼地摇了他背心一下。
宋观尘笑叹。“话都让夫人说完了,事实正如夫人所说,中得不能再中,本侯自是不必再费唇舌。”
“噢……”确定他图谋之事正是她想的那样,尽管在凤颐宫时就猜到了,此时一颗心还是急跳起来,喉头微涩。
宋观尘将她从身上“扒”下来,像抱着一只襁褓那样横搂着她,两人目光相衔,他的表情在这一刻变得有些严肃。
“本侯求夫人将自己许给我时曾说过,一但成为我的人,必得我一生庇护,我绝不会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即使不能登皇位、掌皇权,却能当幕后操纵的那一只手,本侯未曾想在朝堂上翻雨覆雨,只想保心中挚爱与至亲一世平安富贵。”
她哪里不懂他的想法?
谋定而后动,但求步步为营,他缘何如此,她都是明白的。
抬手抚他眉、他的颊,她了然微笑,眸底轻潋水色。
“那么,妾身与侯爷同进退,你守着我,我也守着你,侯爷说的,你跟我是一体同心呢。”
男人定定望着她,五官线条与脸部轮廓越变越柔软,嘴角往两边提,露出白牙。
他将她抱高,像条撒野兼撒娇的大狗拿着俊脸往她颈窝乱蹭,伴着他朗朗笑声。
“缇儿,你真好!”笑得无比开怀。
苏练缇被蹭得襟口都松敞了,推他又推不动,压低声音略急道:“我们在说悄悄话,侯爷怎忘了?”
他笑眯眯。“悄悄话早说完了,如今该大笑。”
“什么?哇啊!不不不——不行那里!不行……啊——侯爷!”她怎么也想不到,会遭受丈夫无情“攻击”。
宋观尘一臂揽紧她,探出另一手当“武器”,五指往她最受不住的腋窝和腰间挠去,挠得她又叫又笑,笑到俏颜通红、眼泪直流,发上几根饰物“叮叮咚咚——”全落了地。马车外的两名婢子又一次瞠圆阵子面面相觑,然后咬唇忍笑,继续装作若无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