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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花龙戏凤 第6章(1)

  自家小姐突然失踪,且还是在她们眼皮子底下失踪,两个再度从莫名的昏厥中醒过来的丫鬟,发现柳寄悠不见了之后,简直魂飞魄散、心神俱裂!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才好!小姐怎么就跑不见了啊!是去哪儿了呢?怎么也不说一声……”挽翠不死心地一再在小院子里里外外找着,连冷宫那边也没放过:就想着,也许小姐只是去哪儿耽搁了下,其实就在附近,没有失踪。她只能瞎找瞎哭瞎叨叨,完全不敢去想小姐可能遭到了什么不幸的意外。

  落霞用力抹了眼泪,已哭湿了两张帕子的她,一时再找不着干净的帕子拭泪与满头满脸的汗了。屋里屋外找了两回之后,再怎么不愿意面对现实,也得硬着头皮去认下自家小姐恐怕己被不知名的强人给掳走的事实。

  所以她拉住挽翠,低声斥道:“挽翠,你别再团团转了!小姐分明是被抓走,而不是自己跑去哪儿看景去了。能走动的地方就这么大,你都掘地三尺了仍没找到人,别再白忙活了。”

  在这后宫边缘地,她家小姐是秀女,而这批秀女都是未定论归宿的,可能会成为后宫的一员,也可能被婚配给其他贵族男子,因为去处暂无着落,所以她们被允许活动的范围很小,既不能走入皇帝后宫的领域,也无法走出后宫之外,就圏在一个小区域,夹在真正的后宫以及宫女太监们居住的地界之间,两边的交通之地都有侍卫以及太监守门,不得轻易越界,想出入办事,得有路牌才成。

  毕竟是皇宫,一切都严谨有度,没人能随意乱闯,不在其职责内的地儿,半步也跨不过去。

  “落霞,这该怎么好?小姐究竟是怎么了?我们好好地待在小院里,也从不与人结怨,没道理会有人对我们起坏心啊,小姐又没碍着谁了!”

  “小姐不在,没人给咱们当主心骨,我们已经不能遇到事只消慌张问着怎么办,然后等着小姐来指挥我们怎么去做便成。我们必须把这些‘怎么办’想出一个办得了的方法。”落霞对挽翠说道。

  “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是你我这样的人能想得出方法处理的!我们又不像小姐那样聪慧,好像眼暗一转,什么问题都不是个事儿……”挽翠向来是倘很认分的丫鬟,做事井井有条、安分守己,该她职责内的工作,绝对完美达成:但若要她去做超越身分的事……光是想想,就觉得是异想天开。她只会当丫鬟,深信万事跟着小姐走准没错:可若要她学着小姐那样思考与行事,那简直为难死她了,她想都没想过!

  可现在,小姐不见了,她便成了无头苍蝇似,除了瞎急瞎跑之外,还能怎样?半点主张也想不出来。她再无知,也知道不能把小姐失踪的事公开宣扬:事关小姐清眷,一旦传得人尽皆知,外人自会胡乱臆测,而且还是往最不堪的堉地去想。谣言可杀人,到时那?人才不管小姐真正遭遇到了什么,只会深信自己想出来的结果,将别人的人生轻易定论,不给任何活路!

  她们两个常常听小姐讲史,先不说别的,光一桩“曾参杀人”事件,便可以知晓,铙是曾参人品出众世人皆知、铙是其母对儿子的品性无比信任,可当有许多人一直来告诉她“你儿子杀人了”,最后她还是相信了!

  连亲母都如此了,更何况那些把别人的人生当谈资的外人。

  所以,小姐失踪的事,万万不可让人知道!

  可是,如果没让人知道,那么凭她们两个小小奴婢,连储秀宫的范围都走不出去,又有什么办法去暗中找出小姐的下落?

  “我们得想办法回府,老爷与大公子必须知道这件事。”落霞也是满脑子乱糟糟,更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去找回小姐,所以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回柳府禀报老爷,让老爷公子他们去拿主意。

  有了初步的方向之后,一切就好办了。挽翠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道:“我记得明日是膳房出去采买的日子,上次我们结识的那个方公公就是负责采买青菜的小管事,我们可以请托他带我们出去。”说着,便拉着落霞到房间里,捧出一个放银钱的盒子道:“用钱开路,定能成的!我上次就看到冷宫的明玉姑姑偷偷塞了个钱袋给那个方公公,就顺利顶了另一个宫女的名额跟着出宫了。”每天进出皇城办事的宫女太监都有定数的,发放的通行证自是有定量。挽翠喜欢收集各种鸡毛蒜皮的闲话,关注着周边人物的动静,只看不说,许多人事脉络便就这么看出来了。

  落霞点点头,两人便开始数着盒子里的银钱:这些都是小姐放在她们身边,让她们拿去打点用的:算了算,还有一百多两,也不知道够不够买一次出宫的钱。至于小姐身上带的银票,都被落霞收在另一处,若没有小姐允许,她们是不会去动用的。

  “这些够吗?”落霞苦恼。若是在宫外,打点门房行个方便的话,几钱银子甚至几十个铜子也就够了:但这里可是皇宫啊!听说管事的胃口都挺大的。给少了招恨,给多了也不成,直接被当成冤大头,以后想再打点,人家看你有钱,便理所当然地漫天要起价来。破财还是小事,重点是坏了规矩,害得其他人也不得不被索求更多,似这般犯了众怒的事,她们也是不敢做的。

  “要不,咱们去找明玉姑姑打听打听?”挽翠想了想,觉得还是先探听一下行情得好,像这种塞钱办事的事儿,既然要办,就要办得妥当,不容有失。这本也是身为合格丫鬟必备的本事,所以有怎样的规矩,或要怎么行事,她们是知道的。

  “好的,我们这就去。”落霞点头,找出一个荷包,塞了几两银子进去,然后收好钱匣,便与挽翠往冷宫跑去。

  万幸她们居住的这个小院正好与冷宫毗邻,而冷宫又向来无人看管,只一把锈锁虚虚地扣着,根本由着宫人随意出入,反正只要管着那些落魄的宫妃不出来即可:于是她们很轻易便进了冷宫的大门。

  饶是她们运气好,才踏进大门,便见着老宫女明玉正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拎着扫把从一处长廊边绕出来。

  “明玉姑姑!”挽翠连忙上前,殷勤而俐落地接过明玉手上的打扫工具,甜甜地道:“在忙呢!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帮忙的吗?我跟落霞啥本事没有,就是有一把傻力气,清理洒扫什么的,尽管吩咐,我们来就好!”

  落霞也顺势扶着明玉的一只手臂,道:“是啊是啊,正好我们今儿个有空,我家小姐嫌我们闹腾,便打发我们过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把手的。您别客气,我们什么活儿都干得。”

  明玉分别看了两俏婢一眼,笑出慈和的表情,道:“不用了,不过是些日常轻省的洒扫,我已经做完了。

  你们是花一样的大姑娘,让你们干这些粗活,要是把一双娇嫩的手给弄粗,可就不好了。”

  “哎!我们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都是得干活的下人罢了,有幸跟了个好主子,吃穿用度是比寻常佣仆好,但我俩可不敢忘了自己的身分,因着主家的优待而轻狂起来。该干的活儿,我们两个做得可好可俐落了。

  我啊,倒是只能做些零碎跑腿的琐事,但落霞她可是连木工泥匠的活都干得,半点不输男子呢!”

  落霞非常配合地抬高下巴,说道:“可不是!我这可是家学渊源。明玉姑姑,如果你们这儿有屋瓦破损还是窗框蛀蚀之类的事儿,找我就成,我都能干。”

  明玉看着两个漂亮的丫鬟,瞧着她们鲜活的样子,嘴角的笑意始终没止住,叹道:“你家小姐啊,真是个好人,从不避忌我们这些冷宫的人,不嫌晦气不说,还常常好心地过来跟众位主子们聊天谈笑,那些送来的好丝线、好笔、好纸的,银钱也不知耗去多少。真是个极好心的人哪……”

  “我家小姐当然是个很好心的人,她是最了不起的!”两个丫鬟非常自豪地说着。

  待好一阵热络的聊天之后,挽翠将话题慢慢引到随着采买人员出宫时的打点事宜。明玉愣了一下,疑惑道:“怎么?你们想出宫?若是缺了什么的话,请托那些采办的公公顺手买回来就成了,何需亲自出宫?那可不是容易的事。一般生面孔门卫不容易放行,就算有通行证也得再三确认身分。你们也该知道,这儿是皇宫,是全天下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半点马虎不得。”

  “我们当然清楚,所以才想来拜托姑姑您帮忙,我知道姑姑跟几个门卫相熟,好像也有门路取得通行证,所以……”

  两人到底年轻,再加上心焦如焚,脸上终究带出一点急切,加上明玉虽然一直在与她们对谈闲聊,可深沉的目光始终在两婢之间移动,像在估量着什么似,心中更是翻转着许多猜测。

  “是啊,姑姑,可否麻烦您行个方便,助我们出宫一趟?”

  “咦!你俩都要出宫?可是家里有什么事?”明玉一脸惊诧。

  落霞一愣,连忙点头。

  “哎,可不是吗!就是家里有事呢。我家里的娘亲先前身子就不太爽利,原本我家小姐是不欲带我进宫的,想留我在家侍候我娘,但我是小姐的贴身丫鬟,总没有小姐配合丫鬟的道理,所以那时就想着,等小姐在宫里安置好了,我再寻个机会出宫看看。哪里知道,进宫不易,出宫更难,怎么也没有办法出去了,所以才来求姑姑您,希望能找个方法出宫一趟。”说完,脸色很适时地转为悲凄,不由得落下泪来。

  挽翠这时也忍不住泪意,跟着低泣起来。“明玉姑姑,求求您了……落霞的娘亲,同时也是我干娘呢!我们打小就是她老人家带大的,她身子如今也不知如何了,若是不能回家一趟,是怎么也安不了心的。拜托您了!”

  明玉眉毛微挑,嘴里安抚着两人,眼中更添疑色。

  “这事儿……怎么你家小姐办不了吗?若是她亲去向储秀宫的嬷嬷求一下,你们两个侍婢想出宫的事,想来不难。”

  挽翠心中一跳,抹泪道:“姑姑您也知道,我家小姐被分配到这个小院来,与其他秀女区别对待,向来无人闻问,处境尴尬至极,那些储秀宫的宫人从来也没拿眼皮子夹我们一下,平日想凑上前示个好,都没人理会。这样的情况,我们怎好央求小姐去看人脸色?”

  “可不是吗!所以,我们就想着,如果这事儿我们可以自己找到门路,就不要麻烦小姐了。身为丫鬟,怎么可以给主子找麻烦呢?所以我们自是先来求姑姑了。”落霞连忙说道。

  又是一番恳求。明玉像是被磨得心软兼头昏脑胀,终于点头道:“好了好了,你们求到我这儿,我岂有不帮的道理。可你们也知道,我只是个冷宫的宫女,无权无势不说,更是无依无靠:所以我只能帮你们引见两个相熟的太监,一个是你们知道的膳房管泔水的管事,另一个就是执事堂里保管通行证的小太监,并不管事,但手上的通行证有定数,若是哪日有谁刚好不出行,那么批下来的令牌稍稍挪给别人用一次,给大伙行个方便是可以的……但这种事,向来秘而不宣,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两个丫鬟闻言,欣喜若狂,见出宫有望,立即细细打听起该怎么塞钱、塞多少钱、怎么说得体的话,才能安静而顺利地、无人知晓地顺利出宫。

  明玉既答应帮忙,便也不耽搁,一边将两人带往相熟的太监那边而去,沿路还仔细说着宫人走这门路的行情与规矩。

  落霞挽翠此时心中万般感激,不禁连连拜谢,恨不得早晚三炷香地供着她,觉得明玉姑姑真是个大大的好人啊!

  “两人都出宫了?”漫不经心的女声间着,手里拿着根绣花针,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绣布上扎针:天青色绣布上画着盛放的月季轮廓,如今也只绣上了第一片鲜红的花瓣,初初绣了第一道红,真要绣出层次,可得再绣上好几层才成,想要完成一整幅绣画,没三五个月肯定不成。

  对冷宫里的人来说,休说三五个月,就是三年五年的时间,也没有任何意义。在这个地儿,时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怎么虚耗都没人在意。

  “都出宫了。”明玉恭声应着。

  “都没想着该留个人侍候她们家小姐?”哼笑。

  “毕竟年轻,又仅是个丫鬟,哪能事事周全。如今自家姑娘失踪,早已令她俩六神无主,做事瞻前不顾后才合理,只想着快些出宫找人,自是忘了得留个人在宫里加以遮掩。”

  “哼。”女声嗤笑了下,因为长年不爱说话,所以声音特别低沉,也带着不复往年清脆的沙哑,“说起来,这事我也看不懂。”将手中绣花针别在襟口,一手支着下巴,看向明玉,问道:“明玉,你说,这龙天运让人将柳寄悠掳走是个什么意思?”

  那一日,龙天运留宿小院并且临幸了柳寄悠一事,全皇宫或许都瞒得很紧、无人知晓,连敬事房也没记档,所以明面上,柳寄悠仍然是个清白的秀女、仍然不属于皇帝,随时可以被遣送回家。

  可谁教小院就在冷宫隔壁呢!谁教这事正好给明玉遇着了呢。

  明玉并不用非得见到龙天运本人在小院出没,只消发现小院门口立着龙侍卫,以及四周隐着数个暗卫,便知道那一夜皇帝就在那里。后来,在第二天清晨,明玉缩在冷宫墙后隐密的阴影处,瞥见皇帝离去时的衣角,更确定了这件事。

  皇帝临幸了柳寄悠!虽然很不可思议,但它就是真切发生了。

  回头说与自家主子听,主子长年冷漠而讥诮的脸上也不由得出现一抹错愕。

  原以为龙天运临幸了柳寄悠之后,不日便该有封赏下来,把人接到后宫里,给个正式的后宫位分才是。哪想到,一日一日观望下来,竟是什么也没有,不见半点动静,彷佛那夜不合常理的临幸,不过是所有知情者的一场梦罢了。

  不过,后来明玉主仆便有了自认为合理的猜测一一也许,龙天运临幸了姿色平平的柳寄悠之后,心中后悔不迭,恨不得忘了这件事,所以决定不负责任,连在后宫给她安置个地儿养老都不肯。这种缺德事儿,龙家人并不是干不出来。

  “这些高高在上的龙家人,对于不上心的女人,向来是没良心的。”明玉的主子一周妃,当时是这样冷笑着说的:也觉得柳寄悠与龙天运的纠葛,大概到此为止了,不可能再有后续:吃了亏的柳寄悠,只能惨然认下这个屈辱,无从讨回公道。

  哪想到,竟是有后续的,且还是以这样莫名其妙的方式。难怪周妃忍不住好奇起来,怎么也想不出龙天运竟会干出这样出格的事,更想不通柳寄悠到底哪儿有问题,居然能让龙天运这个好色男人这般上心,上心到行事完全没了章法。

  真是太奇怪了。

  龙家男人从来嗜美如命,尤其登上至尊之位的人更是挑剔,愿意纳入后宫的,除了有一两个是屈于拉拢有才干有实权的大臣而考量纳进不计长相的女子之外,绝大多数必然是出色至极的美人。非美人不肯收纳,甚至可以不计出身,只要是良家女即可……至于非良家女的绝色美人,那就悄悄地置了外室,也是时有听闻的。不过这类的事情,皇家是不会承认的,包括若是生下子女,也绝对不会认回去。

  周妃自认对皇室这些人的德性非常了解了,然而,龙天运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实在令她不由得搔头不已。

  出乎意料的事情,又没个解答,总是让人心中不爽,觉得百爪挠心,整个心绪都不宁了。

  周妃痛恨无法掌控的感觉。

  “如果柳寄悠是个美人……甚至只要勉强算是个美人,那么我还能想着,龙天运大概是遇到真爱了,嗤!”不屑地打鼻腔哼出一声,“掌了天下权之后,接下来就是搜罗天下美人找真爱了,这些龙家人,哼!但柳寄悠这样的样貌,龙天运几年前不是还嘲笑过人家?早年就见过面的人,又笑过人丑,没理由突然就上心起来。明玉,你觉得柳寄悠这个人有特别到能吸引皇帝的眼光吗?”“柳小姐是个好心人。”这阵子三天两头地往冷宫跑,供纸笔供绣布丝线的,又时不时与人谈天排遣孤寂,似乎想让她们这些被遗忘在冷宫里的活死人们有点活人气:一段时日下来,多少有些儿成效,好些个人倒是渐渐愿意与她说话、听她说些史书里的故事或谈些自个儿的事了。

  “她的好心,实在也真是莫名其妙。”周妃当然也见过柳寄悠,就说眼前她正绣着的花样子,还是柳寄悠画给她的:但她并没有因此而对这个姑娘有更好的观感,也没放在心上,只觉得这个行事特别的贵女,脑袋八成是有问题的。这种怜贫惜弱的特质,不是应该出现在老婆婆身上吗?怎么她一个年轻女子,自身处境都那么不妙了,竟还有多余的心思去可怜别人,真是不知所谓”.“就算主子娘娘看不上她的良善,但不管怎么说,良善总比包藏祸心得好。”

  “也是。”周妃同意,“就算是恶人,也喜欢良善的人,因为好欺负又不怕被报复回来,随便嚷嚷两声悔过的浑话,良善的人也就原谅了。嗯……我们是不是可以猜测一下,龙天运是被柳寄悠的善心给感动了?”愈是自高自大不可一世的男人,愈是偏爱那种浑身带着慈光的女人吧?

  明玉哭笑不得道:“皇上哪来的机会知晓柳姑娘的品性?一个日理万机的皇帝,回到后宫之后,就等着所有人的奉承服侍让他松快松快,怎么可能愿意费心去了解宫妃们的品性,她们只需要够美够温顺就成了。”

  周妃点头。“可不是吗!咱们主仆沦落在这个见不得人的地方,一路吃尽苦头,也才了解了这个道理。这些当皇帝的,都是没良心的。”

  “所以奴婢想着,也许皇帝让人带走柳姑娘,是因为柳姑娘在侍寝那夜惹怒了他,令他至今气难平,于是抓她去受罪吧。”明玉曾经多次与柳寄悠交谈过,多少了解这个姑娘的想法异于一般人,说话中常常可以听到离经叛道的言论,对于商静温顺以及女子卑弱那套世情常理相当地嗤之以鼻。倘若她在皇帝面前也是这般不懂收敛的话,定然会对皇帝造成言语上的冒犯。

  每个当皇帝的,心眼都不会大,被冒犯了,定会回报:因为他们是天下至尊,几乎算是人间的神了,别人只能捧着他,不能冒犯他。

  周妃闭上眼思索了好一会,冷笑道:“这真是有趣了。跑去南巡,不想着江南有多少美人正等着他邂逅,偏偏挂心着一个平凡女人对他的冒犯,就想着报复一番。明玉,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上心,不管是出于喜欢还是讨厌,都是有问题的。你忘了,当年……我与龙震那死鬼在江湖相遇,不也是不打不相识吗?后来我不也成了他的真爱……大概是第五次还是第七次的真爱?”

  不管是第五次还是第七次,总之是最后一次。明玉偷偷在心底答着,却是半个字也不敢说出口:时隔三年,竟再度听主子提起先皇的名讳,真是令她心惊胆跳。

  自从先皇驾崩之后,原本成日在冷宫痛骂先皇的主子,便再也绝口不提先皇了,没想到今日又听她提起,心中不免揣揣惶然,怕自家主子又狂性大发起来,到时没砸掉半座冷宫可不算完。

  周妃也不必明玉回应她什么话,接续说着自己的决定:“派几个人跟着龙天运,看看他与柳寄悠是怎么回事。”

  “主子?”

  “我想着,如果龙天运看起来特别在意柳寄悠的话,那么……”

  低着头的明玉一直没等到主子说完最后的话,于是忍不住抬起头,正好对上主子那双突然变得阴鹜的双眼。就听得主子漫不经心道:“等他们情投意合时,就杀了她吧。”

  明玉震惊地看着主子,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主子会下这样的命令!

  周妃慢悠悠地又拈起绣花针,朝着绣布上一针一针地扎着,声音颇为愉悦:“情正浓时,一切戛然而止,以龙家男人的贱骨头来看,可不就得将人给记一辈子。那可不是有趣极了?

  这个最爱美人的皇帝,心中挂念的那抹倩影居然是个丑女。这太有趣了,在我有生之年,一定得瞧瞧才行。”

  皇帝南巡,第一夜驻驿在春颐县皇家别业中,打发了前来叩拜的县令以及当地的勋贵之后,便已是休息时刻了。

  十六名由当地官员精挑细选的美人侍婢,两两成列地守在皇帝寝房之外的小院落,捧衣物的端水盆的,所有相关的盥洗器皿一应俱全,美婢个个秀色可餐,衣着明显过于暴露,雪白颈项全无遮掩,襟口一路开到胸前,凑近了看,还能依稀看到雪团似的高耸轮廓。她们上身穿着半臂的袖款,半条白花花、光溜溜的手臂就那么露着一一当然,尽可以说,这些美婢是为着侍候皇帝沐浴而来,当然会穿着轻省俐落,以不妨碍工作进行为前提,暴露一些也是正常的。要是皇帝有沐浴以外的其它需要,这些美婢都乐于从命,恨不得独独自个儿能得到那个俊美无匹的天下至尊的另眼相待,从此由地上的泥沙变成天上的云朵,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整个家族更因而鸡犬升天。

  众人的渴望与想像都非常美好,可惜今日龙天运没有丝毫寻芳纳美的心情,他目前想采的花儿,既不芳香也不美丽,这朵叫柳寄悠的路边寻常小花,偏偏此时此刻就是能霸道地占据他的目光与思绪,让他无法另作它想,只能对站了满院子的美人视而不见,甚至嫌弃起来。

  “江喜,打发她们走,也无需让宫人过来。今夜有她服侍即可。”

  “奴才遵旨。”江喜立即出去将那群美人打发了,也没敢多问皇上口中那个“她”是谁,反正大家心知肚明,就不用装糊涂了。那位以不寻常方式出现在皇辇里的柳家千金,真是……不可说、不可说啊!

  偌大的寝房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立在窗口的柳寄悠,与坐在床头的龙天运:外头的守卫人员都退得老远,远到屋里两人轻声谈话时,外头的人应是听不清的。

  “皇上竟要辜负地方官的一番美意吗?”柳寄悠进屋之前,稍稍看了几眼那两排美人,其姿色虽比不上那些精挑细选的秀女,却也算是出挑了一一有她的容姿做对比,这些美婢真的很是出挑啊。

  身为一个风流自赏的皇帝,对于美色就算不笑纳,也会愿意放在身边赏心悦目一下的,如今却是看也没看就轻易打发掉,实在是辜负那些美人精心打扮出活色生香的俏模样了。

  龙天运没理会她状似关心的话,只懒懒地抬起一手,朝她招了招。

  柳寄悠一脸不解地看着他,身形没动。

  “过来,为朕更衣。”龙天运暗道果真是不会侍候人的贵女,连眼色也没学会去看,真使唤她服侍完之后,恐怕他会比她还累吧。

  柳寄悠闻言,不由得轻颤了下,心中百般不愿,却还是缓缓朝他走过去。他将她带离皇宫,拘在身边,不就是想要她随身侍候吗?

  可他真是太高看她了,她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贵女,就算多少会动手做些小事,又怎么可能真懂得如何侍候人?她连自己都不见得能打理得妥贴呢!每次需要大妆的场合,必得穿上繁复礼服,没有那两个丫鬟帮忙着装,她是一件衣服也穿不好的。

  从没服侍过男人,一时之间只能无措以对。虽然此时他身上穿的是款式较为简单的常服,但帝王的衣着不可能简单到哪去,真要她为他更衣,她还得研究一下那衣襟上的盘扣是怎么个解法、他腰带上系结得像朵花的结带要怎么扯开。

  “你在想什么为难的事?”

  “嗯?”她想得太专心,一时没听清楚龙天运的话。

  “服侍朕,很令你为难?”龙天运笑笑地问。

  柳寄悠可不敢同样嘻皮笑脸地应回去,低声道:“不敢。我只是想着我从没侍候过人,手笨得很,怕是没个轻重,会让您感到不适“放心,朕不是纸糊的,不会因为你解衣的手势不够伶俐而受到伤害。”龙天运很大方地道:“朕知道你是贵女,对你的要求很低,你做得再糟,朕都不嫌弃。”

  可是我很嫌弃……

  柳寄悠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嘲讪。

  可他既然铁了心想要她的侍候,想必也会体谅她的笨手笨脚才是。所以,她轻声道:龙天运依言起身,并且很配合地张开双手,一副任由她解衣的姿态。

  柳寄悠轻咬贝齿,研究了半晌,伸手解他襟口的衣扣,同时不由自主地冋想到上回……那一夜……他压在她身上,支起上身,也是要求她亲手为他解衣扣,当时她六神无主、心绪大乱,只能照做,却是怎么也解不开他的衣扣,最后——最后被他不耐烦地一把撕开,令那些衣襟上的金制圆扣就这样叮叮咚吟地飞落到地上,敲系出好些声响,整件衣服瞬间被撕裂得不成样。而后来,他那双没侍候过人的魔掌在撕完自己的衣服之后,便让她身上的衣物也遭同样下场……

  不期然对上他静静凝视她的笑眼,她心一惊,忙低头躲开了去,看起来恭顺极了。

  “还是没有进步哪。”他两只手掌包住她的柔荑,往怀中一带,她只能无助地任他抱搂满怀。

  “我……臣女手拙,让陛下见笑了……”

  “嗯,朕确实是笑了。”他勾起她下巴,让她看着他脸上的笑。

  柳寄悠想着,要不是她的双手正给他的龙爪抓着,此时会不会控制不住一掌糊上他那张可恶的笑脸?

  “其实,随行的宫侍以及宫人都做得比臣女好,甚至……方才立在外头的那些美婢,都能将您服侍得舒坦。”

  “毫无疑问她们每个人都会做得比你好,毕竟她们打小学的就是侍候人。但是——”龙天运微耸肩,笑得很任性,“朕今夜就要你,只要你。”

  嗳昧的语气怎么想都知道是一语双关,柳寄悠就算想当作听不懂,可瞬时漫涌了满脸的潮红,早出卖了她的心绪,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能无助地蜷缩着自己,恨不得脚下有个洞来将她给埋了!

  “你脸红了。”龙天运轻轻说着,“红得很美,美得让朕……”不由自主想亲近,于是,便亲近了。他的唇,含住了她微颤的小嘴。

  “唔。”柳寄悠不明白,有众多美人可以任君挑选的情况下,他为何要屈就于她?她以为,她只需要填补他没有美人在旁时的空档而已。可现在,不过才是南巡的第一日,他便纠缠上她,表现得迫不及待,彷佛她是个绝世美人,让他情难自己地只想急切占有。

  可她分明不是个美人,更没有撩人的风情,怎么竟就教这个俊美的皇帝一再招惹呢?她到底是哪里做“对”了?能不能说出来,她立马改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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