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她日夜思索,依然想不出该从何处下手报复邵家。
当初娘带着她离开无心庵时,她才从娘那里得知自己的身世。
娘和爹是同乡,娘是洪木镇一位私塾夫子的女儿,在十七岁时嫁与同乡的一名秀才,也就是她爹邵中德。
翌年,娘生下她,同年她爹考上了举人后,被城中一位庄姓大户人家的女儿看上,想招他为夫婿。
她爹不但没有拒绝,为了攀上对方,一度想休妻,但因她娘嫁给爹后,孝敬公婆,操持家务,毫无过失,她爹找不出理由休妻,最后是以平妻之礼迎娶庄氏进门。
庄氏进门后,处处争宠,刁难她们母女,她爹却放任之,既不阻止也不理会,后来才两岁的她被庄氏蛮横的从椅子上推落,摔伤了腿,她娘忍无可忍,这才带着她回了娘家。
她娘心中对她爹还存了一分情,盼着她爹能来接她们母女回去,岂知等了数月,她爹都没来。
外祖父已过世,家中只靠着接替外祖父在私塾授课的舅舅撑着一家子,外祖母虽护着她娘,但家中的日子并不宽裕,因此舅母不时对她娘冷言冷语。
她娘不愿拖累娘家,曾考虑要带她回去邵家,但在得知庄氏替丈夫生下一个儿子后,明白那个家已容不下她们母女。后来得知邻居有个刚死了丈夫的寡妇,准备去投靠她在外乡的兄长,她娘瞒着娘家人,带着她跟着那寡妇离开家乡,想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独自扶养女儿长大。
然而她娘半途病倒,正好遇上在昭明城里讲佛法的静若师太,静若师太得知她们母女的遭遇,便收留她们在无心庵里住下。
直到她已到了婚配的年纪,娘这才写信回乡。
那信辗转被送到已在京为官的她爹手上,她爹才派了个老仆来接她们母女。
哪里想得到,这一趟去京城的路,竟是一条死路。
来到京城的邵家,爹和庄氏压根不认她娘这个元配妻子,对外宣称她只是个小妾。
刚到京城的前几个月,庄氏处处苛待她们母女,不准她们外出,拿她们当下人一样使唤,庄氏的一儿一女也处处作贱欺压她们。
她娘最后撑不住病了,曾抱着她后悔道:“娘当初带你来找你爹,是希望日后你出嫁时能风风光光,没想到你爹竟薄情至此!娘这身子是不行了,你若有机会,就逃回无心庵吧,别再留在这儿,给他们作贱。”
“不,娘,要回去咱们一块回去。”
她去央求庄氏替娘找大夫来医治,但庄氏不肯。
她跟在静若师太身边这些年,多少懂些医术,因此写了张药方,私下托了邵府里头的一个厨娘为娘抓几帖药回来,熬给娘喝。
喝了几日,娘身子稍见起色,却在饮下最后一帖药后,面色发黑,呕血不止而死,分明是中了剧毒。
可庄氏他们竟说是她胡乱抓药才会吃死了娘。
前几帖都没事,岂会在最后一帖出事?定是那最后一帖药里被人投了毒药,毒死了娘。
她悲怒的去求爹,为娘的死查明真相,爹不肯听她的话,还拿庄氏的话来责备她,指她乱抓药才害死母亲。
为替母亲的死讨回公道,她打算告上官府,求官老爷为娘作主,不想爹与庄氏得知这事大怒,将她给锁进柴房,不准她离开一步。
她被锁了三个月,直到爹娘为了巴结穆亲王府,将她献给君连泗那日,才放她出来,而后她被人强押着,抬进了穆亲王府一处偏僻的院落里。
最后,她遭受惨烈的凌虐,被生生折磨至死。
她与母亲的命,这两笔血债,只能用邵家与君连泗的血,才能清偿得了。
想起这段悲惨的遭遇,她紧咬着牙根,在心里对母亲承诺,“娘,女儿绝不会让您白死,您等着,早晚有一天,我定会教他们血债血偿!”
承诺完的这一瞬间,陡然灵光乍现,她一时欣喜之下,转身要回正院,打算将那办法再好好细想。
不料她走得太急,一时没看清,冷不防撞上一个人,她整个人往后一仰,摔了一跤。
今儿个赵嬷嬷休息,没跟着她,跟来的是两个丫鬟。她走得太快,让她们一时没跟上。
杜紫芯因想到那个办法心情极好,也没去看那挡了她去路的人是谁,自然而然抬起手就道:“拉我一把。”
君连笙迟疑一瞬,才伸手拉起她。
站起身后,她才发现自己撞到的人竟是他,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对不住,妾身适才没看见王爷。”
那两个婢女也急忙过来请罪,没紧跟在一旁伺候好王妃,让她不慎撞上王爷,是她们的疏失。
杜紫芯并未责怪她们,替她们说情道:“跟她们无关,是我走得太急,才会冲撞王爷。”她心中微觉奇怪,她没看路,王爷难道也没看路吗?要不早在她撞上前就该避开才是。
君连笙摆摆手,示意不追究此事。方才他正想着事情,因此才会没瞧见她撞上来。
杜紫芯谢过之后,领着两名婢女告退离开,急着回去将适才想到的办法再想得更周延些。
君连笙瞥了眼她离去的身影,思及适才她毫不忸怩的伸出手,让他拉她起来的那一幕,令他不禁回想起昔日在无心庵养伤时,有一日,蝶儿端着煎好的汤药要送来给他,不小心在跨过门坎时摔了一跤。
当时她见汤药洒了,噘着嘴嘟囔了句,“啊,药都洒了!”接着便朝他伸出手来,“拉我一把。”
拉她起身后,他说了句,“洒了刚好,今日就不用服药了。”那药极苦,他每次都要憋着气,勉强自个儿喝下去。
她抬眉笑咪咪说道:“你可别以为药洒了,今儿个就用不着服药啦,我再去替你煎碗药过来,你等着。”
她很爱笑,每日里看着她的粲笑,总能让他心情也跟着舒朗起来。
掏出袖袍里那条随身携带的手绢,君连笙垂眸看着,幽幽怀念着红颜早逝的伊人。
杜紫芯先前已约略了解京中各方的势力,如今再借口想了解京城那些权贵子弟的事,以及彼此之间的恩怨,让赵嬷嬷说给她听。
对付邵家的办法她已有了,只欠一枚棋子,眼下她要把这枚棋子找出来。
以前主子对这些事全无兴趣,如今难得想知道,赵嬷嬷自是乐得说给她听。
赵嬷嬷年少时是左相夫人身边的丫鬟,后来随同夫人陪嫁到左相府。之后她嫁人生下孩子,不久恰好左相夫人也产下王妃,于是左相夫人便让她成了王妃的奶娘,一直到离开左相府,赵嬷嬷都是左相夫人的心腹,故而比起一般的下人,她的眼界与见识自是不同。
她说了很多外人难以知晓的事,且说得仔细,杜紫芯继而问得更深入,包括哪家哪户有什么纠葛恩怨,她也都能答得一清二楚。
赵嬷嬷心里虽有些纳闷,却也没多疑,只当王妃是好奇。
听毕,杜紫芯从中梳理出一桩她如今最想知道的事,询问赵嬷嬷,“你先前说这邵纶在妹妹进宫前,与孟家的大少爷孟冠因争抢一个花魁,被打了一顿,而结下了仇。那时邵家的地位不如孟家,在孟冠的手上吃了亏,邵纶也只能忍了,但眼下他妹妹得了圣宠,这仇他难道没找孟家报回来吗?”
她曾在邵家生活过几个月,知道邵纶此人是个睚眦必报,器量狭窄之人,如今邵家靠着他妹妹得了势,他不可能放过孟家大少爷。
“这邵纶哪吞得下这口气,据说在他妹妹被晋封为莲妃那日,他就带着一群家丁仆从去把孟冠给打了一顿,打得人家断了一条腿,躺在床榻上三、四个月都下不了床。孟家碍于他妹妹是莲妃,也不敢追究此事。”这事当时传得满城皆知,赵嬷嬷心忖那时王妃一颗心全都扑在简世杰身上,怕是早忘了,所以这会儿才会这么问她。
“这么说,孟家大少爷被打断腿,那孟家的人应当对邵纶怀恨在心,只是碍于莲妃才不敢报复。”
“不只孟家,仗着莲妃的势,这邵纶近年来在京中可说是横行霸道,得罪不少人。”
杜紫芯连忙追问:“你说说他还得罪了哪些人?”
“还有方家的……陈家的……袁家的……”赵嬷嬷把听来的事都告诉她。
杜紫芯再问了一些事后,遣退她和下人,独自坐在桌案前,将适才听来的几人一一写在纸上,思忖片刻后,终于锁定了目标。
在完成这些事后,她将自己关在房中两天,着手写了一则故事,多亏她外祖父是私塾夫子,她母亲饱读诗书,也将一身所学传给她,而今她写下的这篇故事,将是推动这复仇大计的第一颗齿轮。
“我想在府里宴请京中那些名门夫人、小姐们,嬷嬷觉得以什么名义来邀请合适?”这日晌午,杜紫芯找来赵嬷嬷询问。
“王妃嫁来郡王府已有几个月,是该请各府夫人、小姐们前来走动走动。”京里各个王公贵族家往来酬酢,免不了要举办各种大小宴会,各家的夫人、小姐们也常借着不同的名义来往,因此赵嬷嬷对自家主子突然想在王府举办宴会不以为奇,并十分赞同。
她想了想,提议道:“恰好再过几日就是王妃的生辰,要不王妃就以这个名义,邀请她们前来作客。”
杜紫芯觉得这理由很合适,只不过她并不清楚原身的生辰是哪一天,因此颔首道:“好,那就依嬷嬷的意思来办吧。”
要举办生辰宴的事,杜紫芯特别让总管常阡请示君连笙,征得到了他的同意,便开始操办。
发帖子时,杜紫芯不着痕迹的点了几家的夫人和小姐,让赵嬷嬷别漏掉了。
五月二十,杜紫芯生辰这一天,京中那些收到帖子的名门夫人千金们纷纷前来祝贺。
以前康亲王还在世时,康亲王妃便常在府里举办各种宴会,但自打君连笙袭了爵后,便不曾在府里举办过。
四年来,除了君连笙的大婚,这是康福郡王府头一次举办宴会。
身为王府女主人兼今日的寿星,杜紫芯身穿一袭粉紫色的纱裙,清雅秀丽的脸上薄施脂粉,挽着飞云髻,簪着一支玉做的蝴蝶簪子,颈上佩戴着一串拇指大小的明珠,耳上戴着一对牡丹造型的玛瑙耳坠,整个人显得明艳绝伦。
左相府那边也来了几个堂姊妹和表姊妹,她两位兄长也抽空来了一趟。
她在跨院的小厅里先见了自家的两位兄长。
她已是死过一次的人,这一世全是为了复仇而活,心中再也没有什么可惧的事了,因此面对原身的兄长,她镇定自若的与他们叙着话;就连打小服侍原身长大的赵嬷嬷都没对她起疑,她相信他们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先前娘一直担忧你,又听说康福郡王冷落你的事,为这事烦忧得夜夜难眠,不过今日一见,妹妹气色倒是不错。”杜家长子杜纬温言启口道。他面容与自家小妹有三分相似,眉眼生得像母亲,面容俊逸。
杜家次子杜靖朗声接腔,“君连笙那小子若是敢欺负你,你同二哥说,二哥替你找人暗中揍他一顿。”他浓眉大眼肖似父亲,性情爽朗。
左相的这两个儿子性子截然不同,一文一武,一动一静。老大杜纬中了进士后,进了翰林院,如今是五品的翰林院侍讲学士;而老二杜靖打小就爱练武,在十七岁时参了军,在军中七年,立下不少军功,如今已被提拔为禁军副统领。
杜紫芯接收了原身一些残留的记忆,这段期间又明里暗里从赵嬷嬷那里问来了不少原身以前的事,知道两位兄长都十分疼爱她,她微笑道:“多谢二哥,王爷他没欺负我。”他虽冷落她,但在其他事情上并没有亏待她,府里该给她的分例一分不少。
她接着徐徐再说:“以前是小妹不懂事,不明白爹娘的一片苦心,前阵子大病一场后,我才慢慢明白,爹娘当初拆散我与简郎都是为了我好。劳烦大哥、二哥回去后,帮我同爹娘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心我。”
“你能想明白就好。”杜纬欣慰的颔首。自小妹嫁来郡王府后,赵嬷嬷都会暗中将小妹的消息,透过她在王府里做事的女儿传给母亲知晓,因此小妹在郡王府的处境,他们多少知道一些。
刚嫁来王府那两个月,小妹因受了君连笙的冷落,把自个儿关在正院里,不肯见外人,也不出门,母亲心中甚是忧虑。
后来听说她病了,他陪着母亲亲自前来探望小妹,但那时小妹镇日里昏睡不醒,而后随着她病情越发严重,汤药不进,他们除了着急也无能为力。
就在他们心中已存了最坏的打算时,便听闻消息说小妹突然清醒过来,病情也随之好转,性子据说也有些改变。
今日一见,他发现小妹确实与以前不太一样。自爹娘拆散她与简世杰后,小妹总是郁郁寡欢,如今她眸中清亮有神,比起以前精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