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竹君一得到消息,飞也似的奔进泰和殿,却被都督平及几名侍卫拦在门外。
都督平搔着头,“你们说吧,我得去跟皇上通知一声,刺客全摆平了,免得他担心。”他急匆匆的先走了。
祁维、董风脸上带着同情,请郁竹君借一步说话,因为他们要说的这些话得很小心,不能让别人听见。
两人支支吾吾地说完,郁竹君只觉得一阵晕眩袭来,差点晕了过去——耿少和的头伤只是皮肉伤,已上药包扎并无大碍,可不知为什么,他竟然忘了所有关于她的事!
她摇摇头,难以置信,“骗、骗人!”
两人用力点点头,再压低声音道:“爷本来急着要去见皇上的,但我们请他等等,要等你过来看看爷的伤势,爷不肯,硬要走,听我们说你会担心后,爷竟说了‘郁御医是谁?有什么好担心的?’
“接着,爷又问了有关你的事,但不管我们怎么讲,他都是一脸茫然,说他完全忘了这些事,还说他这次就像前一次一样失忆了,现在,他全想起来了,就独独忘了你。我们也被他弄胡涂了,爷曾经失忆吗?”
听到这里,郁竹君脸色顿时黯淡下来。
此时,寝房里传出耿少和的声音,“让郁御医进来。”
她深吸口气,举步走进寝房,一步比一步还要沉重,门外的祁维和董风将房门关上,留给他们说话的空间。
她看着靠坐在床上的耿少和,他头上缠了白布,气色还不错,但他却将他们之间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她一步一步走近床沿,看着他,“你竟敢把我给忘了?”这话说得苦涩,说得火,也说得痛。
他神情阴冷,看她的眼神是陌生的。“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
“不就是你!钱笑笑!”她更火了,既然可以记起所有的事,又怎么可以独独忘了她?
他黑眸一眯,“我乃堂堂四皇子,你叫那什么可笑的名字?”
“你真是可恶又可恨,你……怎么可以忘了我?!”她气得眼泪都迸出来了,心更是痛。
“大胆!若非有人告诉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早叫人将你拖出去斩了,岂容你如此放肆!”他下了榻,冷冷的瞪着她。
他是认真的。看着那双阴沉的眼睛,郁竹君所有悲愤的情绪全涌上来了,“怎么会,不该是这样的呀,早知道我们就不回来了,你说过,争权夺利,结果只是制造更多的是非恩怨,如果能选择,情愿与我隐居在乡野间平静度日……”
“我想那是失忆的耿少和会说的话,但现在跟你说话的是四皇子耿少和。”他冷冷的提醒,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杯茶,仰头喝了一大口。
她也跟着走过来,“所以呢?我是因为你才来到这里……”
“砰”的一声,他用力将茶杯放回桌上,“因为我?那么,就让我们再无瓜葛不就好了?”
他说得理直气壮,她的心都要碎了。她哽咽道:“无瓜葛?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他不屑的扫过她的俏脸。
他的咄咄逼人令她无法接受,“该死的你,我什么都会治,就是失忆不会治!”泪水涌现,她紧咬着唇瓣不让自己哭出来,“会不会太讽刺了,这句话,我在遇见你的最初时说过,现在再说第二遍,却是在我身心都给了你之后……”
他浓眉一皱,“身心?你说什么?”
“我是女人,我们相爱,我们已私订终身!”她吼了出来,一颗心紧紧揪疼着!
“什、什么?郁御医,你是女人?!”
门不知何时已被打开,皇帝正迈步进来,意外听到这么惊人的消息。
房内的两人也没料到皇帝会在这时进来,同时愣住了。
“这是真的?郁御医?”皇帝难以置信的盯视郁竹君的脸,早知她有一张绝美容颜,但总以为是男人女貌,没想到真是个女人。
郁竹君深吸口气,跪下承认,“是,微臣是女儿身。”
“这……朕封了个史无前例的女御医?皇儿你怎么都没说呢!”皇帝摇头。
耿少和无言,站在后方的祁维、董风、都督平等人更是傻眼。
郁竹君这时抬头再道:“微臣不在乎,皇上可以收回皇命。”
“君无戏言,怎么可赐封了又收回。”震惊过后,皇帝冷静下来了,“问题是,你们已私订终身,二十岁的你云英未嫁,不如朕就好人做到底,为你们俩赐婚。”
“不!儿臣不愿意。”耿少和竟然拒绝了。“儿臣日后会有门当户对的皇子妃,再加上大皇兄身体不适,近日一直找我,说是希望能由儿臣取代他成储君人选,若此事定下,日后,儿臣登基,后宫将有佳丽三千,郁御医是绝不愿意成为其一的。”他直勾勾的看着她。
没错,她不愿意与那么多女子共事一夫,这绝对不是她要的生活。
只是,他怎么能这么肯定?他忘了她不是吗?还是……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郁竹君突然开口喊道:“小喜福!”
“什么?”皇帝不由得一愣。
但耿少和的眼中却没有惊愕或困惑,虽然他很快便装出不解的神态,但她还是捕捉到了,也就是说,他是识得这个名字的。
“你这个大骗子!明明记得一切,你只是后悔了,后悔曾发生在你我之间的情爱,想这撇下我,是吗?”她难过的痛喊。
耿少和沉沉的吸了口气,表情阴沉又郁怒,他看向皇帝,“请父皇给我一点时间解决我跟郁御医的事,但指婚一事,万万不可。”
“这……可是你们已有……”
“那是儿臣失忆才造成的错误。”他毫不迟疑的道。
皇帝惊愕。
“请给儿臣一些时间,儿臣还有很重要的事要跟父皇禀报。”他给了皇帝一个请求的眼神。
皇帝想了想,点点头,先行离开。
错误?她跟耿少和之间竟然只是因为失忆造成的错误?郁竹君眼底锁着悲痛,泪水一滴滴的滑落眼眶,就连皇上何时离开的她都不清楚。
终于,寝房内只剩两人,耿少和坦承道:“我的确想起以前的事,也没有忘记你,我原本想以忘了你的方式让你离开,但父皇要赐婚,我就不得不将话说开来了。”
他想起来了,她却心痛得快要死掉了,因为他那双黑眸里再也没有她熟悉的深情。
“既然要说开,那就没必要拐弯抹角,我承认我不愿跟你成亲,一来是门不当户不对,二来当时失忆的我也并不算是真正的我。”
“你吃干抹净了还不想负责?”她忍着心痛瞪着他。
“那时的我并不是我,对你的感情又怎么会是真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父皇也赐了你御医一职,等于恩情已偿,咱们该是互不相欠。”
冷冷的声音、冷冷的神情,就连他的心也是冷的。她痛苦的想着。
“我身体已无恙,所以,希望你能搬离我的泰安殿,当然了……”
她看着他,苦涩的接下他的话,“当然了,我若愿意离开宫中最好,因为你并不想面对我,不想我的存在天天提醒你,贵为四皇子的你竟然把感情放在我这微不足道的小老百姓身上。”
他没说话,默认了。
她咽下梗在喉间的哭声,“看来,过往对四爷而言一切都无足轻重,但我答应钱笑笑,要一起到……”
“钱笑笑已不存在。”他冷声的打断她的话。
“也是。”她苦笑,忽然想到他还是那么习惯打断她的话,一如当初,他们尚未相爱时……
“定王爷有一闺女,长得如花似玉,弱不胜衣,如脱俗天仙,正好及笄,本皇子也已二十八,这次历劫归来,我已有心成家……”
耿少和说了什么,郁竹君已经听不进去,但她明白了耿少和想成亲的对象是定王爷之女,而非她这名小大夫,尽管两人已私订终身,但他贵为皇族,理当与世家大族的千金婚配,一介小小平民的她又算哪根葱。想到这里,她眼眶红了。
“我有要事要跟父皇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希望你的答案跟我要的一样。”
耿少和说完随即走了出去,离开前,他黑眸里的冷峻已深深烙印在她心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的步出殿外,早已不见他的身影。
一切的情深意动都成了枉然,冷风呼呼的吹来,冻得她手脚冰冷,但更冷的是她的心。
她静静伫立,仰头望去,幽静的殿前,一株高大的绿色银杏成了一片金灿,风轻拂而过,几片黄金叶片随风旋落,不知何时已是深秋。
她突然想念起偏远的拉拉村,山中那浅黄不一的枫叶,还有纯朴的人们,简单的生活与粗茶淡饭……
在思考两天后,她进宫见了皇帝……
翌日,金銮殿内,文武百官一如过往等候皇上驾临,这时殿前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这是谁?是谁?”
“不是郁御医吗?她怎么……她是个女红妆?”
众臣议论纷纷,惊愕的看着她。
此时的郁竹君一身女装,身着一袭绣金粉白缎华服,一头青丝如瀑,头上仅有一支简单但价值不菲的翡翠发钗,她柳眉如山,一双明眸澄净黑白,秀气的鼻梁配上红润樱唇,不过淡扫娥眉已是倾城倾国,如天仙下凡。
多少皇子、皇亲国戚顿时惊为天人,甚至有意凤求凰,没想到,她这一袭红妆打扮进殿,竟是为了要离宫。
皇帝甫上朝,郁竹君便上前禀道:“谢谢皇上恩准让民女回归家园。”她屈膝行礼。
皇帝点点头,对众卿宣布,“郁御医已在昨日向朕请奏要回乡,朕虽不舍,但如众卿所见,她原是女儿身,因天生命格奇异,甫出生即以男婴育之,”顿了一下又道:“如今命中大劫已过,在皇宫生活她并不适应,所以朕准所请让她返乡,只不过郁御医仍是朕钦赐的红妆御医,朕下诏通令天下,尔等更不得以一介平民视之。”
“臣等遵旨。”众臣拱身行礼。
郁竹君拱手,“臣谢皇上。”
她偏头一看,满朝文武及皇亲国戚,她想再见最后一面的人却不在。
“郁御医,你真的不愿改变心意留在皇宫?”皇帝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她微微摇头,“青山绿水,臣向往之。”
他沉沉的吸了一口长气,“好吧,就依你所愿。”
“谢皇上。”
不久,郁竹君步出皇宫,身边多了两名宫女,虽是皇上所赐,但郁竹君打算一出京城就让两人自由,她不习惯也不想让人伺候。
步下阶梯,皇宫大门前已备妥了马车,除了车夫外,还有四名黑衣人等候。
她深吸口气,回头再看一眼,但还是没有某人的身影。
她转头,走了一步,随即停下。
不远处,耿少和走了过来,身后还有祁维、董风随侍。
他看着她,一抹惊艳迅速的闪过黑眸,但也仅有瞬间,旋即恢复原来的冷峻。
祁维、董风两人直瞪着她看,真没想到她女人扮相如此绝美,完全不输皇宫里的公主、嫔妃。
他定定的看着她,她也无畏回望,然后恭敬行礼,“四爷,保重。”
“保重。”他只丢了这句话就越过她走了。
祁维、董风朝她分别点头,再快步跟上主子。
郁竹君沉沉的吸了口气,微转过身,凝望着在秋日阳光下,耿少和高大挺拔的背影。
不该再追逐他的身影了,是时候走出他的生命了,原本,他就是遥不可及的一颗星星。
她深吸口气,坐上马车,两名宫女坐到另一辆马车内,四名侍从骑马随侍,一路护卫她回到徐淮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