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并不如外表表现的那样不在乎他;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她不是个会因父亲命令,而连自己的纯真也一并献上,恬不知耻的女人……许多事……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临死前想到自己心若蛇蝎,想到自己双手沾染上多少无辜鲜血,最后想到了当他温柔地拥她入怀,那幸福安适得教她几乎要莫名流泪的臂膀,心便为之柔软,紧接着受创的胸口一窒,加上颈际传来的痛楚,黑暗如潮水迅速涌上,让她遁入幽闇之中。
练绝一脸茫然看着她整个人如凋零的花儿,无声无息地凋落在他身前,他无法因大仇终报而愉悦地笑出声,反而全身抖得有如秋风落叶,像是犯下无法弥补的大错,凄然悲怆地瞪着这总教他又痴又狂,难以割舍的女人。
「我……为何要这样在乎你?」低哑的男性低嗓饱含苦痛,手中的霸刀铿锵落地,他烦躁地刷过凌乱的黑发。
傻瓜!这些个椎心刺骨之痛、懊悔难受之情,全都不该因君若兮而起,想想她曾对他做过的事吧!
「我究竟该拿你如何是好?」为何还要心心念念牵挂她?他真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最疯的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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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君若兮恍恍悠悠醒转过来,已月上中天,她一脸迷惑地转动僵硬的脖子,颈际猛地传来的痛楚教她秀眉一蹙,不敢再轻举妄动,这痛提醒了她,她仍活着,并没有死在练绝刀下。
为什么?
她明明记得他痛快给了她一刀,彻底了结两人之间的恩怨,她获得解脱倒下了,照理说应该已经死了不是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君若兮疲累地抬起右手抚向脖子,想要确认练绝的确以手中的霸刀抹向她的脖子,可抚到的却是包扎住伤口的布条,她一愣,深吸口气,强忍痛楚转动脖子,看向外头。
清雅幽淡的月光照入房内,让她得以看见练绝坐在椅中双手环胸,长腿交叠抬起横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双眸闭上,鼻息沉稳已然入睡。
君若兮趁练绝入睡时偷偷凝望他写满疲惫的脸庞,心头百感交集,许多难以割舍的情感如潮水涌上,用力冲击她总是故作坚强的表相。
她努力抗拒起身亲近他的念头,仅让双眸贪婪地停驻在他身上,再牢牢印记于心版。是他帮她包扎的吧,他究竟是带着怎样的心情为自己疗伤?他心头可还怜惜她?还爱着她?若没有,为何会在恨她至极的情况下可以手下留情?
思及他对她仍是有情,心绪激动翻腾,一颗心既甜蜜欢快却又紧缩难受,因为深知这份感情不是他们能够承受的。
君若兮轻叹口气,当初真不该听命父亲,故意接近他、伤害他,她的所作所为不仅折磨了他,也反扑折磨了自己。他一定不会相信,其实她非常懊悔,假如她有扭转乾坤的能耐,宁可当初不曾与他相遇,那么现下的他一定会截然不同,至少不会被她害得差点走火入魔,或许还会遇上一个全心全意待他好,不会伤害他的姑娘,两人情投意合共结连理,这样对大家都好,都好……
君若兮向来坚强骄傲的脸庞此刻写满了脆弱与悔悟,澄亮的眼眸充满水气,泪珠像是随时都会不受控制地滚落。
彷佛察觉到她依恋的视线,睡得正熟的练绝倏地睁开了眼,与床榻上隔了五步远的她四目相接。
君若兮迅速眨去泪意,换上高傲神情,企图重建那个在他面前永远都自私自利、只顾自身感受的君若兮。
「你活下来了。」练绝的嗓音因浓浓睡意显得更低沉诱人,可话中却带有后悔。
她倒下后,他原本可以再补上几刀,以泄五年来的心头之恨,可是他非但没有,脑海还不断浮现她灿笑如花唤他练师兄时的柔情。可知五年前她每唤他一声练师兄,他的心就会被她攻陷一小块,她一次次攻城掠地、直捣黄龙,让他完全无法招架,将整颗心当成祭品献出。
他只消一想起曾经因君若兮而起的疯狂爱恋,就没办法对她的伤视而不见,没办法真正狠下心来,他左右为难,挣扎良久,最后孬种且焦急地选择救她。当他唯恐已来不及地抱起倒在地上浑身浴血的她时,赫然发现,原来他的霸刀早就明白他的心意,仅是划伤她的肌肤,并未割破喉咙,经他仔细检查过她身上的伤后,这才确定君若兮之所以倒下,应是胸口所受的内伤导致。
他带着后悔与心疼,为她包扎每一处伤口,同时在脑海中大声喝斥自己愚蠢的行为,但他就是停不下来,他没办法对她视而不见,无法不把她的需要摆在自个儿之前,他努力过了,真的。
「是啊。」她轻应了声,眼下仅想享受片刻的宁静,想像此情此景其实是五年前,她尚未出手刺杀他,两人最为甜蜜美好,却再也无法重返的时刻。
「……」练绝沉默看着她,本以为君若兮会和自己针锋相对,没想到她的反应竟如此平静,让他有点错愕。
静谧的氛围笼罩在两人之间,幽白的月光淡淡照射在躺在床榻上更显纤瘦娇弱的君若兮身上,他的心狠狠一颤,强压下走过去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的冲动,厉声告诉自己,她从头到尾都是在作戏,根本就没喜欢过他,全是自己一厢情愿,说不定靠近后她还会觉得很恶心,与其让她憎恶呕吐,不如离她远一点。
「杀了我,你会好过许多。」她涩声打破沉默,双手悄然成拳,指甲掐入掌心,藉由痛来提醒自己,就算他心里有她,就算他还爱着她,他们都不可以在一起,他得尽速离开中原才行。
「你的血会污了我的刀。」练绝冷淡讥嘲。
他何尝不知杀了她,自己会好过许多,可真是如此吗?会不会当她死在他刀下后,反而会使他变得更加疯狂?他会不会像置身于万劫不复的地狱中,再也爬不出来?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仅知道对目前的情况算是满意,短期内不想改变。
「呵,是啊!」君若兮自嘲一笑,心头泛着酸楚,难受到几乎要哽咽,她深吸口气,稳定下自己翻腾起伏的心绪。
「假如你不打算杀我,我明天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她故作厌恶充斥在房内的霉味,皱拧着鼻子,摆出高高在上、惹人厌恶的模样。
她要推开他,用力且狠绝,不能有丝毫犹豫!
她一再告诉自己,没有他在身边,她可以过得更好,完全不必为他牵肠挂肚。
「我都忘了,住在这种破旧的客栈只会辱没高高在上的君若兮姑娘,不过我反倒觉得这种可以让人一眼看穿的破旧客栈很好,至少比一些外表装饰华贵,背地里却干些见不得人勾当的客栈、酒楼要好上太多。」他意有所指地瞟了她一眼。
「所以往后你要记得睁大眼睛,别再被华而不实的事物所迷惑,就如同中原对你而言亦是如此,关外就像这间破旧的客栈,比较适合你这种粗人。」君若兮故作高傲地睨着他。
练绝若到了关外一定可以过得很舒坦快意,起码那里的人不会和自己一样心思歹毒,随时都会出其不意捅他一刀,像她这种没心没肺的恶人,根本就不值得他再存有半丝情感不是吗?离开吧!最好走得远远的,永远都别再回来!免得她爹有机会对他再下毒手。
「你的话倒是让我灵光一闪,我不会杀了你,但也不会就这样轻易放过你。」他绝不可能让她当作啥事都没发生过地转身离去。
「你什么意思?」她心一颤,惊愕地看着他。
「我要把你留在身边好好折磨,直到消了我心头之恨,你才可以离开。」他得意地扬着笑宣布他的计划。
「你不能留下我。」君若兮提高声嗓,他该离开的,怎么会想要留下她,不可以!
「我当然能。」他坚定地看着她,话中有绝不容许拒绝的决心。
「你不能……」她整个人都慌了,语气虚弱无比,一时间想不出让他打消念头的好主意。
「你无法阻止我。」他提醒她,她现在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更何况是要违抗他。
「我爹他会追过来的,到时看你如何跟我爹交代!」在他心里,她爹是师伯,他理当会有所顾忌才是。
「那我会告诉师伯,我是他掌上明珠的入幕之宾,不过我很倒霉地被他那看似纯真无害的宝贝女儿刺了一刀,不知师伯听了会有何反应。」练绝故意对她扬唇一笑,提起两人关系匪浅,他很乐意让她爹知道她私下做了什么好事。
君若兮倒抽了口气,瞪大眼,相信他绝对可以神色自若地对爹说出两人之间的事,她爹特意派她亲近他,可是完全不晓得他们究竟进展到什么程度,自己终究是姑娘家,不想要这种事被大剌剌地拿出来说嘴。
练绝眸底的决心过于坚定,她深信如果有必要,他肯定也不介意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究竟该怎么让他打消留自己在身边的念头?
「你若不想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我之间的事,就乖乖待在我身边,明白吗?」他警告她,若不想自受众人吹捧的云端重重跌落,最好安分点。
果然被她料中了,他真的不介意,君若兮烦躁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很想将脸埋进棉被里躲一辈子算了,但是她不能,那样软弱的行为也太不像自己了,所以选择不甘示弱地瞪向他。
「你说我要怎么折磨你才会感到痛快?」练绝故意向她虚心求教,毕竟折磨人是她最擅长的。
君若兮哼了声,干脆闭上眼,不理会他,心头暗恼,她都不顾内心感受,忍痛放手了,他怎么就不肯放手?
「你这反应是在暗示我,随便我怎么做都行吗?果然够爽快,不愧是女中豪杰。」胸臆间震出一串低沉的笑声,练绝知道她已拿他莫可奈何了,他期望把她激怒,让她和他一样气得直跳脚,不然老是他被惹恼,她则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岂不是太无趣了?
「……」不要理他,千万不能上他的当,他这是在激她回嘴。
君若兮背过身去,让他去为满脑子的幻想自鸣得意。
「明天就让你先当我的贴身丫鬟服侍我好了。」练绝快乐地对着她的背影宣布,向来被人服侍得舒舒服服的君若兮可也要尝到服侍他人的滋味了,他会尽情使唤她,绝不会再手下留情。
君若兮闻言,转过身来,睁开眼看着他,双眸写满了无辜,像是落入猛兽口中的小兔儿。
「怎么?听到要当我的贴身丫鬟不高兴?」哼!不高兴也得做,这全是她自找的。
「练师兄,您好像忘了,我的右脚被您砍伤了,根本就没法使力,看来明日我这贴身丫鬟要劳烦您这主子背着我到处干活了,丫鬟在此先跟您说声,辛苦了。」她笑得好甜、好甜,凌厉地放出冷箭,不让他太过得意,此乃小小反击。
练绝一怔,随即爆出一长串精彩难听的咒骂。
该死!他都忘了这女人的脚受了伤,这样子要怎么当他的贴身丫鬟,难不成他还要反过来侍候她?!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