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上房里,夜灯如豆的微弱烛火悄悄燃亮梁辛萝美丽脸庞上的不安与哀伤。
“小姐,我说这未来姑爷真的有问题,竟然对易襄那个男人百般呵护,甚至为了昏迷的他破例买了马匹又备妥车轿。”
“彩梅。”
她疲惫的嗓音蓦地在房里响起,却依旧阻止不了彩梅的大放厥词。
“本来就是啊!什么男人嘛,我看那个叫易襄的生得男不男、女不女,有点男人的英武味道却又有着女人的姿色,看了就恶心!搞不懂未来姑爷为什么这么看重他。”
“彩梅,别说了,我头疼。”
“小姐,就是因为你表现的太柔弱了,所以未来姑爷从来都没有注意到你。”
像是提起梁辛萝的痛处,她白皙柔丽的脸庞上倏地刷青。
“小、小姐,对不住,我……”
“我这么做不对吗?”梁辛萝无神地凝视着烛火喃喃自语,在抬头看彩梅时,她的眼里有着明显的茫然。
“爹娘和兄长们这么多年来不断的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怎么样表现出温顺柔弱,妇德与女戒又是多么的重要。娘还说,我必须当一个没有声音的女人,只要我依顺的站在君哥哥身后,他就会爱我、疼我、怜我。”
“夫人说得话当然没错,可那是假设未来姑爷已经和你正式定亲的情况下啊!”
彩梅这一句话着实打中梁辛萝的心坎。
尽管她和岩子君两人的婚约已经订定多年,双方也早到了该缔结姻缘的年纪,可任由两方长辈们怎么催促,岩子君就是不动声色,每每总是轻而易举的将这话题给拨了开来。
“彩梅,那你说我该怎么做?”心头早已无章法的梁辛萝只得求助眼前的彩梅。
“小姐,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你应该要让未来姑爷注意到你,你想想嘛,现在你的优势也不过就是双方老爷当初口头立下的婚约。如果未来姑爷执意不娶,相信以未来姑爷如今在家族地位上的分量和权势没有人能够反驳得了。”
“那、那我该怎么办?不要,我绝对不要放弃君哥哥!”梁辛萝激烈的摇头,眼看就要晃下一串热泪。
“这就对啦,小姐,只要你有这分心、坚决一点,让未来姑爷看到你的热情与优点,相信我们顺水推舟的继续下去,这一场婚礼肯定有望!”
她无神的眼眸霎地燃亮,“真的?”
“嗯!你可要加把劲啊,小姐,咱们现在最大的劲敌就是那个不男不女的易襄。小姐,你可别自乱阵脚输给他啊!再怎么说,易襄那个男人怎能和你比呢!这若是传出去岩氏这官场大家怎么做人、如何立足?未来姑爷的对象十之八九就是你,你得赶紧加把劲啊!”
彩梅的煽风点火和鼓吹果更激励了梁辛萝,只见她美丽的脸庞上不若方才的委靡颓丧,晶灿的眼眸中闪烁着熠熠的光芒。
是呵,现在说放弃还太早,她可是岩伯伯亲自挑选的媳妇,有岩家两老当靠山,又有早年的婚约当筹码,万事俱备只剩掳获岩子君飘荡不定的心。
这一夜梁辛萝总算睡了个好觉,伴着未来和岩子君共节连理的完美画面入梦。
已经好久了,总是只能在梦境里幻想着自己嫁给君哥哥的那一天。梁辛萝在她的心底暗暗立誓,绝对,她绝对要嫁给君哥哥,千真万确的实现自己的美梦。
岩子君坐在床榻边轻抚着昏睡中的易襄湖的发,轻柔解开她男子打扮的发髻,他以手指代梳一一理顺她的发丝。
多亏了上天的巧意安排,这一家客栈今晚不多不少正巧只剩三间房,于是他便顺理成章的和她共寝一室。
就着桌上微弱的烛光,沉睡中的她的脸庞看来好娇弱,惹得岩子君不由得升起一股怜惜无边无际的从心里泛开。
自从他离开安邑县后的两年她就奔然地遭逢家变,那时的她也不过才区区十岁,天知道这一个瘦削的肩膀究竟扛起了多少的悲欢喜乐?
那发丝柔软披散的脸庞好生羸弱,在岩子君的温柔摩拳下睡意沉沉的易襄湖下意识的偎近他的掌心汲取那一分久违的温热。悄意咕哝一声,在他掌心之下的她就像一只极需呵护的猫儿。
这样的举动逗笑了岩子君。
真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会认为一身男装的她就是个男儿汉?
此刻的她,似是熟悉,却又陌生;像是朦胧难以捉摸,却又真实的在他眼前。
岩子君轻轻喟叹一声,粗长的手指依循着她的五官一一划下。
易襄湖的眉就宛如夜空中温柔诗意的弯月,白皙清丽的脸庞恰似隆冬从天而降的皓雪。纤细的身骨和那一身难得的傲气,她的美不若一般女子的娇柔;要想窥见她的美,得从她神采眉宇间的英飒豪气中探知。
这样独一无二的女子,是的,就是他打从小时候起便一直紧紧追寻,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孩。
事实上他该感谢她才是。
若不是小时候自己是她的手下败将,他也不会在致力研习四书五经之余,努力执起长剑又是咏山剑法又是崆峒拳术的苦练。
这一切,都是为了将来自己能在易襄湖的面前抬头挺胸的面对她挑战的目光。试问,有哪一个男人愿意在自己心仪的女子面前承认他的不足与失败呢?
“唔……”
一见她似有苏醒的迹象,岩子君赶忙收回摩挲抚弄的手,正襟危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她轻咬牙根抚着额头缓缓苏醒。
“怎么了?”他低问。
她下意识地回答,“头痛,觉得脑子好重。”呃?有人?易襄湖蓦地仰头,笔直对上岩子君温煦兴味的眼。
一看到他的笑她就有气。“明知故问!”
“我有吗?”岩子君眨眼浅笑的模样无辜极了。
“要不是你使出卑鄙伎俩迷昏我,我又怎么会头痛——”
“啧啧!你这样信口污蔑朝廷大官可是一大罪状。”
“我哪有污蔑你?”易襄湖咬牙低哮。
她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岩子君的每一句话都能轻而易举的撩动她心底的愤怒火山,只要他简单的几句话,她的火山头就会开始轰隆隆的鼓动而后喷发不可收拾。
岩子君的笑容依旧温和,甚至掺了一点点宠溺与撩拨的意味。“银票上的粉末清晰可见,别说你没注意到。”
“我——”
“还有那银票也是你自个儿拿起来嗅闻的,可不是我逼迫你的,所以这一切怎么能怪我?”
“你!你简直强词夺理!”
“好说,是你谦让罢了。”
话到此,岩子君也不免疑惑。
奇怪了!他一向是个温谦有礼、行仪恭敬的朝纲栋梁,甚至还让皇上当着文武百官面前赞赏他实为官爵模范。可怎么自己一碰上易襄湖就开始长出邪恶的了牙作怪,非得要激得她扑扑跳外加脸红脖子粗的,他才甘心罢手?
怪哉、怪哉。
易襄湖仰头凝视着岩子君的俊颜,她又气又无奈。气由自己被他这样逗弄糟蹋,却又无奈地发现自己竟然不恨他?!一半是对自个儿的气恼,她翻身利落下床捞起自己的长剑就往房门口走去。“我要走了,再见。”
脚还没跨出几步,就被机警的岩子君伸手一攫,矫捷地扣住手腕拦了下来。
即便是在这样突然的情况下,他依旧小心翼翼的控制力道不让自己的鲁莽再次伤害她已然受伤的右手腕。
面向着房门的她倔意的背对他刻意不看岩子君的脸。“干吗!”
“还想再闻一次银票吗?”
她蓦地回头,“你、你到底要怎么样!”
这一回,岩子君温柔的笑容里多了一抹认真。“我要你留在我身边。”
这一句简短的话语重重打进易襄湖的心坎,刹那间,她突然有种莫名想哭的冲动。
为什么?是因为十多年来不曾有人对她这么说过,还是因为说出这句话的对象是他岩子君?
不论是哪一种可能,都让易襄湖没来由的感到脆弱。
“……拜托,现在不要说任何会让我生气的话。”她低头极力掩饰哽咽。因为这一刻的脆弱,让她无力再用愤怒来伪装岩子君言语上带给她的刺激。
“好。”轻轻颔首,他跨前一步伸手撩拨易襄湖低垂倾泻的发。
柔意乍现,悄悄撩动她无依的心。
“我会给你带来麻烦的。”她哽咽低语。
一抹俊笑缓缓显露,他拨弄她发丝的举措益发温柔,“没关系,我不担心。”
“你不懂吗?我必须像现在这样女扮男装,甚至要一直到我死为止。”
“不对。”岩子君的蒲扇大掌顺着她乌溜的发丝来到她略见湿意的两腮,轻轻抚动拇指,他温柔抹去那一缕泪痕。“只要洗刷你杀人的罪嫌就不会。”
“你还是不懂,没有那么简单,好吗?我花了七八年的时间一边抓贼赚钱养活自己、一边想找出谁是栽赃我的凶手,可是都没用啊!你听懂吗?徒劳无功啊!”
相对于易襄湖的沮丧和愁怒,岩子君始终如一的以他温柔怜溺的抚触淡释她的烦愠。
孤灯烛影暗自燃烧于薄凉秋夜中,她应该感到冷意的,但是在他温热掌心的安抚下,易襄湖却不觉寒凉,只是无力地垮下肩让自己浸湿在他过近的距离与气息中。
“总之我不能待在你身边,没有任何好处的,子君,我只会带给你麻烦——”
“这件事情交给我。”岩子君轻轻捧起她的脸庞,俯首温柔的吻上她的额。
“你要怎么做?”易襄湖在他的气息中低呐。
循着额头而下,岩子君的轻柔唇触来到她弯月般的柳眉。“事实上我已经用信鸽传书给宫中的御捕,他会尽全力替你把真凶揪出来的。”
“有用吗?我已经找了七八年——”
“相信我。”
他的大手捧着易襄湖的头强调似的摇晃几下,逗乐了她擂起粉拳轻敲他的胸膛。像是为了惩罚她,他探舌舔了舔她细致的鼻尖……“讨厌鬼!”她又是一阵娇羞的擂打。
惹来岩子君的轻笑。
渐渐地,笑声静止了。他温暖如夜星的眼眸定驻在易襄湖的俏脸上,瞧得她忍不住一阵娇羞。缓缓俯低俊脸,岩子君一分一寸的欺近她的唇。
“子君,你、你要干吗?”
性感菱唇停止在她的唇上几公分,“我要检查看看你的迷药退了没。”
“哦。”
三公分、两公分、一公分……呵,这一次总吻得到了吧?
“子君,迷药是从我鼻子里进去的。”
岩子君直想翻白眼,难不成这丫头是想要他亲吻她的鼻孔吗?“没关系,都一样,别计较。”
“是吗?”
“我说是!”
蓦地捧起易襄湖的脸庞,岩子君再也不留情,宛如猎鹰般猛然攫吻她喋喋不休的唇。
“唔唔唔!”
唇舌辗转间,岩子君还得分神询问:“什么?”
“你的舌头……子君,你的舌头在舔我的舌”
“我知道。”天呐,谁来给他一个安静热情的吻?“迷药好像还没退,张开一点,我检查个仔细。”“唔……”易襄湖悄悄揪紧岩子君的衣袖,被他坚实的双臂攫扣在胸膛中,她默默仰高螓首承接他时而温柔时而火热的亲吻。
什么嘛,骗她没看过人家接吻……岩子君这个坏胚子!
下一秒,易襄湖不自觉地益发偎近他的怀里徜徉那一份甜美。
由于他岩子君是个读过圣贤书的正人君子,所以昨晚他只是“行礼得宜”的吻了吻易襄湖的小嘴唇儿。
可当岩子君一夜无梦的睡到天亮,却突然被鼻翼间一股莫名的搔痒给弄醒。眼一睁——
一排脚指头正在他的鼻子下方排排站!
猛地拍开那只脚丫子,岩子君挣扎着坐起身,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被蹂躏了一整晚。亏得易襄湖不是胖得像头猪,不然他不早成了鸭肉扁?
“喂,起来!”
他没好气的拍拍她的小腿肚,虽然她的小腿纤合度、白里透红,不过,现在不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快起来,我们必须讨论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唔,什么?”原本趴睡在另一头的易襄湖翻了个身。
“你的腿真美……咳,不是,我是说你的睡相。”
易襄湖睁开一只眼睛睨他。“你没睡饱是不是?还是你有起床气?”
“都不是!你看看你自己在哪里?”
“……在床上啊。”
易襄湖着实不解,直到岩子君伸出手指绕了绕、转了转,她这才恍然大悟、睡意顿消。“我、我昨晚忘了说,其实我睡觉会翻。”
“翻?你不只翻,你还会转咧!一个女人家睡成这样,算你行!”
“你很凶哦。”
“废话,麻烦你睁开另外一只眼睛一起看,这里,”岩子君没好气的指了指自己的人中一带,“瞧见你的脚趾丫没有?要不要顺道数看看总共有几根?”
易襄湖睁大眼睛一瞧,哎唷,还真的咧!“那、那其实是你的错啊!”
原本揉着自己的人中的岩子君危险地眯起双眼,“什么?”
“你知道我睡觉不只会翻还会转,你昨晚就应该干脆睡在这一头,”易襄湖拍了拍自己这一边的床板,摆明了想强词夺理将白硬拗成黑。“你瞧,这样你今儿个早上就不会被我的脚板儿压到了。”他蹙眉,“这么说来我晚上不就得抱着你的脚入睡了?”
“至、至少这样隔天早上你就会躺在我身边嘛!”
岩子君不预警的扑身压上她,在她的惊呼之下,他轻而易举地将她覆压在身下,他俯首用鼻尖似有若无的磨蹭她的颈脖。“我难道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有啊,怎么没有?”她笑得甜蜜,惹得他一阵皱眉戒备。“你去跟别人睡,要不就我去跟魏忠睡。”
“你敢!”
“君哥哥?我是辛萝,你醒了吗?”
门外蓦然响起的娇柔轻唤扰断了床榻上两人的笑闹,岩子君瞥了曾门板再将视线调回身下的易襄湖脸上。
此刻的她已是俏脸一片冰凉。“喂,你还要压我压多久?”
无视易襄湖的挣扎推拒,岩子君低头将气息整个吹拂在她的脸庞上。“事实上我打算压你一辈子!”
“神、神经!”迅速用瞠怒掩饰自己心头的悸动,易襄湖终于拍开岩子君精壮硕长的身躯。利落地捞起床钩上的外衣,她跃下床榻站在一旁。
门外,伴随着一阵敲门声,梁辛萝黄莺般婉转的嗓音又响起。
易襄湖侧头冷冷地看着房门。
床榻上的岩子君模样悠闲极了,只手撑托脸颊睇睨她。
“君哥哥?你醒了吗?奇怪,君哥哥通常这个时辰早已苏醒过来了。”
“小姐,未来姑爷可能在着装,你再敲敲看。”
像是回应彩梅的鼓舞,梁辛萝越敲越急。
终于惹火易襄湖!“喂,去开门啊!没听到人家在叫君哥哥啦?”
岩子君闲适地挑了挑眉,“吃醋?”
“做梦!”恶啐了一声,已经穿好衣裳的易襄湖索性走到门边霍地拉开门板。
“君哥哥……啊,易大侠日安。”梁辛萝得体的欠身致意。
易襄湖一脸阴恻的看着她和彩梅越过自己走进房间里。
痞子!手脚这么利落竟然穿好衣裳了?伫立在门边不动的易襄湖没好气的睨了岩子君一眼。“君哥哥,这是我为你打来的洗脸水,请你梳洗吧。”梁辛萝抿嘴噙笑,温婉中带着一抹只为心上人展露的娇羞。
“谢谢你,辛萝,辛苦你了。”岩子君淡然浅笑。
此刻的他,又是那个众人熟悉彬彬有礼的岩子君。
“就是说啊,您可知道我家小姐对您的用心了吧,未来姑爷,这大清早的井水沁凉,可委屈了小姐一双白细嫩手呢!”
夸张。易襄湖不屑地扁扁嘴,翻转着自己的手心、手背状似无聊的看着。
“彩梅,别说了。”梁辛萝仰头望着岩子君嫣然一笑,“君哥哥,我请客栈的店小二加了些热水进去,水温应该刚好。”
“嗯。”
耳里听着哗啦哗啦的水声,鼓着脸庞的易襄湖要自己豪气一点走人算了……可又不知怎的,脚像黏了胶似的不想离开。
这时,彩梅突然推了推主子像是在催促什么。
瞪了彩梅一眼,梁辛萝跨前几步。“君哥哥?”
“有事吗?”
“我……我想请你陪我上这里的市集一趟好吗?胭脂水粉没了,如果可以,我想去镇上看一看。可以吗?你可以陪我吗,君哥哥?”
俯首看着梁辛萝冀盼明亮的眼,岩子君不动声色的瞟转视线颅向房门边。
易襄湖一察觉他的视线立刻撇开俏脸倨傲地不予理会。
跟他摆架子?呵,有趣。
“当然可以,辛萝,我们吃过早膳后再出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