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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拈青莲 第三章

  是夜,无月、无星、无风,惟有浓浓稠稠的黑暗充塞在整个天地问。

  霍青莲一身黑色夜行衣、一袭黑色覆面巾,将全身上下包得只余一双璀璨生辉的眼,利落的身影如夜枭,来往穿梭于占地面积广大、庭台楼阁上百的方府内。



  来这里的主要目的,虽是想藉由方悠然的人脉关系接近官家,以觅得复仇良机,但答应“黑风寨”里弟兄的事还是得办;她必须尽快画出方府的地形图,并找出其收藏金银财宝的所在,以利三个月后兄弟们的劫掠。



  “去!有钱人就是这么讨厌,盖这么大的房子,住得满吗?无聊!”霍青莲双足飞点在屋檐间,左眼右目分别溜过几座楼阁的地形位置,脑海里则自动转出一张张清晰明确的地形图。

  但不论她如何聪敏强记、过目不忘,一座得走上三天才逛得完的大宅,她又如何能在一夜间完成它的地形图?

  唉!本不想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的,不过看这情势,没十天半个月她是摸不透这座大宅了,更逞论找出藏宝库的位置。

  这委实损了她霍青莲办事速度一流的佳誉。真该打方悠然三百大板!谁教那家伙每天缠着她不放,害她把白白时光都给耗尽了,只能利用晚上做事。

  “擎天楼”,方悠然的卧室内,两兄弟正商议着大事。

  方悠然忽地把眼一眯,起身推窗探头一望,黑漆漆的夜里只有一片浓浓的暗,今夜的天空几乎连一抹光都不得见。

  “大哥,你在看什么?”方自在靠将过来,陪他一起向外望。无声无息的夜什么都没有嘛!

  方悠然皱皱鼻,这样的黑夜的确瞧不见丝毫异状,但不知为何,他的心却清楚感受到那抹梦寐以求的山林氛围。



  鹰隼似的利眼突然精光一闪,准确地捕捉到那两点熟悉的媚惑。是她吗?那只小母狐狸!就知道她混人方府是另有目的的,可是这么快就沉不住气暴露了行藏,唉呀,修行不够、修行不够!

  另一头,霍青莲掠过树梢的莲足一滑,险些栽下树顶。

  她刚才是不是眼花了?方悠然……他发现她了?可能吗?她全身上下包得像粒黑色粽子似,应与夜色融为一体了,他怎还能发现她?

  一定是她看错了!霍青莲摇摇头,为自己的失态找出了借口,打死不相信那个疯男人有此好本事可以看穿她。

  方悠然依旧透过窗户观察她,她是伪装得很好,可惜那双眼珠儿了,他只要观准那点光便能约略捕捉到她心里百转的情绪。

  他轻挑眉,一抹坏坏的邪笑勾在唇畔。霍青莲,他与她是和定了,光凭她将他当疯子耍那一段,他就有理由纠缠她一辈子……

  一辈子?似乎是个不错的决定,她的狡猾与多变,足令他一生欢欣而不无聊,那么纠缠一辈子又有何不可?

  霍青莲忽感一阵恶寒自脚底升起,渐次冻僵了背脊。“今晚天不吉、地不利,我看还是算了,先打道回府,明日再来。”她边打着寒颤儿,迅速地溜回客房。

  直到那抹深深吸引住他目光的身影消失,方悠然关上窗子,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有趣、有趣,哈哈哈……实在是太有趣了!”

  “大哥!”方自在浓眉深锁。“你该不会是真傻了吧?”

  方悠然摆摆手。“自在,不是大哥小气,不过你本性太认真了,大哥此刻这种心情你是无法理解的。”

  方自在横他一眼。“疯子的心情自然只有疯子懂!”



  方悠然笑着。他是疯子吗?再与霍青莲胡混下去,他或许真会疯了,但绝对是疯得很快乐、很开心;她值得他疯!而这份滋味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无论是他口舌再利,或是自在再聪明,不是当事人就是无法体会当中真味。

  “咱们再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吧!你说我藉装傻逃避官职之后,于书令怎么了?”



  “知道害你受伤那枝箭是于书令射的之后,皇上就降了他的官,直到你成痴的消息传出,皇上更直接将他罢黜掉,并下了命令,若确定你永远无法康复,便砍了他给你抵命。”

  “啧、啧!”方悠然长叹口气。“皇上也太大惊小怪了吧?我又没死,说什么抵命。”

  方自在不赞同地摇头。“皇上可不这么想,他认为于书令一箭折损了一位大好青年的前途就是凶手,按大唐律例,当斩。”

  方悠然十指在桌面上轻敲着。难怪于依人会连名节都不顾,想尽办法混入他家,事关老父的性命嘛!



  然而,他却忍不住怀疑起皇上的真意?十五岁认识李隆基,两人相交也有十余年了,皇上一直聪明又仁德,会因为于书令的一时失手就取人脑袋吗?这太悖离皇上平时的行事了,使他不得不猜测皇上是否也在疑心他的痴呆,便藉于书令的命来试验他?

  果真如此,他更不能泄底了,这次再给皇上捉住他的痛处,非被绑一辈子不可!  



  “大哥,你到底想怎么样?真要眼睁睁看着于书令死?”脑海里浮起于依人怯弱的形貌,方自在虽受不了大家闺秀动不动就珠泪双垂的爱哭样,却也打心里佩服她为父牺牲至此的孝心。

  “那你又想我怎么样呢?”。他倒想听听自在的意见。

  “当然是回复健康,让皇上看到你安然无恙,并求他放了于书令啊!”



  “他人死活与我何干?我为何要为他牺牲这好不容易才得来的自由?”方悠然冷冷一笑。他本不是大善人,生性淡泊得近乎只愿顾着自己,手足血脉和有趣之事是他放肆的心所容之极限了,他无意、也不想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放弃自己的快乐。

  “你怎么这么自私!”方自在拍桌怒道。“你不是自喻为清官……”

  “哎!”方悠然挥手打断他。“那是外人胡传的,我从不想当官儿,尤其是那劳什子清官!”

  “可你也当了十几年的官了,无数百姓自你手中得救;你既能救他们,为何不肯救于书令?”



  他挑眉、放肆的笑声响起。“什么叫救了无数百姓?我从来无意救人,不过是没治过黄河便去试试看!没打过仗,就上边疆玩一玩;没出过海,便弄艘战队去耍乐,而今,朝廷里可以玩的东西我都玩遍了,也厌极了那些繁文缛节,我非辞官不可,只要能让我辞官,我什么都不在乎。”

  方自在面色如土,身边几乎已响起于依人心碎断肠的哭泣声。他是了解哥哥的,明了他一旦决定了某事,天皇老子也无法说动他改变主意,可是于依人……

  “你是可以不在乎,可旁人呢?你可曾替于姑娘想过?为了父亲,她连名节都抛了,你忍心让她连老父都没有?”

  方悠然黑眼转了两圈,邪笑染上唇畔。“不忍的是你吧?自在!”



  方自在怒眉一竖,拍桌站起。“你曾说过我羡慕你,或许你说对了,我是羡慕你总能心想事成,但若你的心愿总是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方悠然,我看不起你!”话音一落,方自在踢开大门,火气十足地飘了出去。



  “啧!叫方悠然耶!”无视弟弟的怒气,他兀自笑眯了眼。“看来自在是看中于家那只小老鼠了,唉!眼光真差,那样胆小又爱哭的女人有什么好?”方悠然摇摇头。“希望他不是一时的男性自尊作祟才好,不然以后一定会后悔。”想要保护弱小又美丽的女人是所有男人的通病,但这与爱情无关,跟婚姻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自在若看不清,误以为那样的怜惜是爱的话,

  日后有他苦头吃了。



  方悠然手撑着下巴靠在几案上,想起了霍青莲。女人嘛,就该像那只小母狐婆样才够味儿;浑身的谜、心机深沉、奸诈狡猾,教人怎么看、怎么不会腻,真想将她永远锁在身侧,一辈子品尝她带来的乐趣。

  什么时候再去耍耍她呢?午后吧!记得她每日过午定将自己关在房内不晓得在干些什么大事?明天就去瞧个究竟。

  有了主意,他噘唇吹熄了桌上的蜡烛,翻身上床。



  “哦,差点忘了,还得找个机会探探皇上真意。自在既看中了于依人,好歹于书令就成了亲家,总不好让他变成一个断头亲家吧?唉呀!累哟——”倘若自在看中的是雷春花,麻烦就少一些了。



  其实要他来看,雷春花绝对比于依人更适合个性严谨、行事周到的自在。起码雷春花是个豁达大度,又可以自立的女人;不像于依人,虽是三个姑娘中最美,却胆小娇弱、注定要人一生捧在手心中呵护。

  霍青莲回到西厢,还采不及进房换下身上的夜行衣;耳畔就收到一阵细细的吸啜泣声,自于依人房里传出

  。  

  听那泣声,既无助、又悲哀的;她心头不觉一紧,回房换过衣衫后,又走出来,上隔壁敲了敲于依人的房门。“依人妹妹,你睡了吗?”

  “砰、砰!”房里突传来一阵重物落地声。  “唉哟——”然后女子的惨叫声乍然响起。



  霍青莲大吃一惊,等不及于依人前来开门,她手下用劲震断了门闩,闯入她房里。“你怎么了,依人妹妹?”点亮桌上的蜡烛一瞧,于依人倒卧在床榻间,凄凄切切地哭个不停。

  “依人妹妹!”霍青莲快步上前扶起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于依人看见她,先是抿紧唇,然后一瞬间,她扑进她怀里放声痛哭。

  “怎么了?怎么了?”霍青莲被她的眼泪弄得手足无措。

  “需要我帮忙吗?”雷春花倚在门边问道。她是在睡梦中被于依人的哭声吵醒,才起来查看的。

  岂料于依人瞧见她,惊吓得更厉害,拼命地往霍青莲怀里躲去。

  “看来是不需要的。”雷春花耸耸肩。

  霍青莲给她一抹歉疚的眼神。雷春花是好意,但于依人吓坏了,感受不到对方的诚恳,反而伤了雷春花的心。

  “没关系!”雷春花无所谓地笑了笑。“有需要我帮忙的再喊我吧!”她好脾气地退了出去。

  霍青莲又安慰了于依人好久,她才抽抽噎噎地抬起头来,断断续续地说道:“青莲姊姊,我……好可怕

  “做噩梦了吗?”霍青莲怜惜地拭去她脸上的残泪。

  于依人点点头,又摇头,她梦见她爹于书令被推出午门斩首。虽是梦,但那很快就会成真了,如果,她求不到方悠然去救爹爹的话。

  “傻瓜,噩梦做不得准的。”霍青莲温柔地将她扶上床铺。“不是有句俗话,梦境与现实是相反的;如果

  你做的是噩梦,现实上一定会发生好事的。”

  于依人脸上有一抹雨过天晴的喜色。“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霍青莲让她躺下,并为她拉上锦被。  “不必担心,好人有好报,你是心地善良的好姑

  娘,上天一定会保佑你的。”

  她抽咽了下,拉住霍青莲的手。“青莲姊姊,你真好,谢谢你!”

  霍青莲拍拍她的手,安抚道:  “既然你已经放心了,就好好唾,很晚了喔!再吵到别人就不好意思了。”

  “那……”于依人依依难舍望着她。  

  “青莲姊姊陪我一起唾好不好?”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她该是生性胆小,不喜与外人接触的,却独独对霍青莲例外,一见霍青莲心头就安然,想要依靠她、亲近她,这是直觉,没有道理的。

  霍青莲也一样,经历了一场血仇之后,她待人总是保持一层距离的,惟独抛不下于依人,她让她想要守护,那感觉就像姊妹般。

  “好吧!”她点头,上了床铺,躺在于依人身侧。

  于依人羞怯地笑着。“谢谢你,青莲姊姊!”她忍不住半搂半抱着霍青莲,好像有她在,自己便什么事都不须担心。



  霍青莲拥着于依人,几番情结在心底轮转。如果妹妹没死,也该是这样可人的吧?上天何其不公,同样的弱女,却是两番不同的境遇。唉!但愿父母在天有灵,保佑她早日手刃仇人,得报血仇。

  虽已入秋,但天上的日头依然狂妄地放射着热力,丝毫无视于季节的变化。

  霍青莲张大嘴,吐着热气。真羡慕那些冰肌玉骨的姑娘家,浑身无汗,清凉得宛如水凝似的;不像她,每天得洗两次澡才能冲去这一身的黏腻与燥热。



  请丫头打来一浴桶井水,搁在房里,光瞧那份透彻就觉得清凉。霍青莲伸手拨了下冷水,一股凉意顺着指尖滑入心底,仿佛驱散了这满屋、满室的暑气。迫不及待地,她卸下了衣衫,赤裸着身子兴奋地跳入浴桶中。

  “哇!”霎时,冰冷的水唤醒了她全身的鸡皮疙瘩,纷纷起立跳舞。“舒服!”她抖着唇,却笑眯了眼。

  忍不住掏了满手的水泼向脸面。“咦?”琼鼻皱了皱。“什么味道?”这不似她往日惯洗的清水,里头似乎加了某些调味料。

  再构了一掌水凑近鼻端。  “香油!”霍青莲俏脸一变。怎会是她最讨厌的精炼香味儿?

  可恶!她明明叮嘱过丫头,她沐浴不爱用那些贵妇人喜欢的香油、香精;皂石是她惟一接受的东西,怎么还在她的洗澡水里滴入香油?

  “小樱!”霍青莲开口唤了声方家派给她的贴身侍女,要请她重新换桶水来。

  “姊姊。”岂料探进来的竟是方悠然那颗脏兮兮、乱糟糟的大头。

  “是你!”原来在她的洗澡水里加料的是这混蛋!

  方悠然歪着头、屈起一条腿跳着,歪斜的嘴边依然挂着抹恶心的口涎。

  “姊姊,悠然也要洗澡,要跟姊姊一起洗。”

  她脸色未改,双手环胸端坐浴桶内;料定了这浴桶够深,他若不凑近探视是瞧不见她身子的,便不闪也不躲,媚惑而闪着火光的眼,瞬也不瞬地与他对峙着。

  “对不起,悠然弟弟,姊姊没习惯与他人共浴。”她的话字字冰珠,几乎把炎热的初秋冻成十二月的隆冬了。



  “不要、不要,悠然也要洗嘛!”可曾见过“老来子娱亲”?方悠然现在就很像;赖皮地甩手摆脚,又哭又笑的,只可惜被他戏娱的那个人非但未觉愉快,反而恼得两颗眼珠子火花四射。

  霍青莲默然瞪着他以装疯卖傻做幌子,而步步进逼的双足。臭小子,你好胆再靠近一点儿,姑奶奶不斩了你那双脚,我“霍青莲”三个字就任你倒过来写!

  她功运全身,掌刀悄悄在水底下磨利了,只等着笨呆瓜来自投罗网。

  偏偏方悠然在最后一步时停了下来,原本哭皱的脸笑眯成一团。“姊姊。”声音轻柔似鸿羽。

  霍青莲却觉得像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了个透心凉,全身上下每一根寒毛都颤巍巍地“闻声起舞”了。

  “方悠然,你到底想干什么?”银牙几乎要咬出血来啦!

  他摇摇头,笑得好不纯真可爱。“姊姊不跟悠然一起洗澡,那跟小黑洗好不好?”

  小黑?那又是什么玩意儿?她正想开口问,就见一条长虫自他袖口射出,给了她答案。

  他要她陪一条蟒蛇洗澡?这男人,不仅疯,还十足地变态!

  霍青莲气不过,纤指连弹,屡屡指风洞穿蛇身,并将蛇尸弹回他怀里。

  方悠然蹲身低头避过死蛇,乘机又朝浴桶接近了一大步。

  霍青莲凌厉的指风转而攻击他。方悠然开始绕着浴桶打起转来,边闪避她的攻击,身子顺势贴近了她。

  霍青莲吃亏在下半身局限在浴桶内无法活动自如,被他步步进逼,终于缠了上来。

  他咧开大嘴格格地笑着。“姊姊不跟小黑洗,跟悠然洗吧!”  

  霍青莲俏脸含霜凝瞪着他。“你别敬酒不喝,喝罚酒!”  

  “姊姊说话好深奥,悠然都听不懂耶!”他嘟高了嘴装可爱。

  “是吗?”杀气已然盘上她双眼,打定主意他再欺人太甚,管他是什么安南王爷、方家大少的,她都非将他剁成十八段不可。



  “姊姊好凶喔!”他扁起嘴,满意的眼光直逗留在她裸露出水面的纤肩不去。想想自己真是好眼光,能一下子就点中这只媚惑的女狐为一生的对手;她不仅聪明,那一身粉嫩诱人的肌肤更是润如白玉、细胜丝绸,不知道摸起来的感觉如何?

  想到就做,大掌倏地罩住她的裸肩。一股火焰般的炙热迅速自他掌心钻进心坎;方悠然瞪大眼,不敢置信仅是一小小的接触,会令他升起更胜玩耍千倍的快感!  



  他楞楞地望着她,向来精明而古怪的脑子忽然糊涂了。

  他的轻薄让霍青莲燃起了前所未有的愤怒,她想也不想地豁然起身,双拳、两腿不要命地攻向他。

  方悠然也给她吓着了,没有女人会这样的,不顾贞节,打起架来像拼命三郎,完全将自个儿生死置之度外。他不敢和她相拼,怕伤了她,只能不停躲避。



  拳风横扫,霍青莲式式夺命、毫不留情地攻向他。方悠然越避越吃惊,一个女人有此好武艺已够教人愕然,而她那双只看死、不见生的眼,更令他心头如针刺般抽疼。

  早知她不简单、浑身是谜,如今更断定—她的过去与血腥脱不了关系,只有“血”堆起来的痛苦,才会让一个人失控至此。

  身子都给他看光了,她还怕什么?反正本来就没有活下去的欲望,如今能与这下流胚子同归于尽,她半点都不觉得可惜。



  只攻不守,她很快地就将他逼进了墙角,掌刀朝他胸前一划,本以为这下他非血溅五步不可,岂料肉掌却切中了某样冰冷的瓷瓶,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香味瞬间充塞在整个屋子里。

  “嗯——”她脸色一白,踉踉跄跄地飞离他身边。是香油,好可怕的味道!  

  她喜欢鲜花,却十足受不了由花卉炼出来的香油;那已经不是香味了,而是刺鼻到发臭的恐怖东西。

  霍青莲浑身无力瘫倒在地,不停地咳、干呕,好像要把心脏从嘴里吐出来似的,咳得泪水、鼻涕溢满娇颜。

  “你怎么了?”方悠然心中一急,也顾不得装傻了,一个箭步冲过去扶起她,惊见她惨淡的脸庞像要死了那般。

  “青莲?”

  “不要……靠近我……嗯……”受不了了,屋里的味道已浓烈到令她几近晕厥,而让全身都是香油的他抱住,更令她想一死了之。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耍脾气?”她不知道自己的情况有多惨吗?凄楚得……好像在他的心头上插了一枝箭,教他痛不欲生。

  “唔——”一股酸水呛出她喉头喷了他满身,他再不放开她,她就要被他身上的味道给呛死了。“好臭……”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完,她终于受不住昏倒了。

  “青莲!”他心头一场,顾不得被她吐了个满身恶臭,随手扯下一条锦被,包裹着她,将她抱回他所居住的“擎天楼”。

  不敢惊动任何人,怕她隐藏的身份给人揭穿了会对她不利,他亲自提来清水洗净两人被弄污的身子,然后将她安置上床。

  不晓得她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方悠然忧心地把着她的脉,虽没学过医,但因习武的关系,对于人体穴位、脉象还是有些了解。

  “奇了,一切正常嘛!”而且她的脸色也恢复红润了,与方才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的凄惨情形相比,何止天与地之差。

  不懂!实在令人费解她的一会儿好、一会儿坏!难道是身怀隐疾?

  再一次诊脉,并运气过遍她全身穴位,这才发现她不仅身手了得、内力深厚,强健的身躯更非一般柔弱女子可比。

  难道方才的差错只是单纯的偶然?脑海里再一次回想与她的搏斗,一直打得好好的,直到……他怀中的香油瓶被她打破,香油溢出,她立刻娇颜苍白地倒下。



  “对了,她晕跟前曾说了句‘好臭’,莫非指的就是香油的味道?”所以她每日冰浴前都特别叮嘱丫头别在她的洗澡水里添加香油、香精类的东西,他本以为那是她的客气,不好意思用他家的东西,想不到……”

  “对不起!”一思及险些害死她,他双手就忍不住打起颤来。



  一只大掌又惊又怕地抓住她微凉的柔夷,另一只手则轻柔地抚上她还残留着痛楚的俏脸,冷硬的冰心又颤动了。刚才他真是吓了好大一跳,还以为她就要……方悠然用力摇摇头,给了自己一巴掌。



  “少胡思乱想了,瞧她的面相就不似短命之人,会随便便就完蛋!”言词可以安慰自己,却抚平不了心头自有主张的揪痛,一双眼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瞧。任凭金乌西坠、明月东升,他不敢闭眼,除非她清醒,否则一颗提到喉头的心,是永远无法放下的。

  待霍青莲二度清醒已是次日清晨的事了。

  她一睁开眼就瞧见那张惹人厌烦的蠢脸,还是一样歪嘴、斜眉、流着口水,冲着她直喊:“姊姊!”

  “悠然弟弟好闲情啊!一大早就来找姊姊玩?”她一时忘了昨日中午的事,还以为他闯入了她的闺房。

  方悠然呆愣的表情里,添增了某种叫做“嘲笑”的东西。“姊姊讨厌香香。”  



  “你闹够了没?”杀过去一记白眼,霍青莲豁然地坐起身,才想叫他别再装疯卖傻,顿感胸前一股凉意袭人。视线跟着往下移,愕然瞧见自己赤裸的酥胸,还有……方悠然乐得像要飞上天的笑容,这不要脸的大色狼!

  但……她怎么会没穿衣服?赶紧拉起锦被遮住胸前的春光,昨日的记忆一点一滴涌了回来。



  是他用她最讨厌的香油害了她,让她又咳又吐,尔后……她似乎晕了过去,再醒来……双眼溜了遍周遭陌生的环境,简单、利落又隐含豪气的摆设,不似专为女客所设的西厢,这儿该是某个男人的住所。

  审思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他脸上。难道这里是他的屋子?昨日她昏了后,是他将她带来这里的?

  “昨日是你救我的?”

  他但笑不语,一径儿装白痴。

  “你不说也无所谓。”她围着锦被、赤裸双足下得床来。“你害我一次,又救我一次,就当打平,我不欠

  你人情,你最好也别再惹我!”

  他努力歪斜的嘴僵了一下。哇!这女人好会精打细算,随便一句话就想回了他的救命之思啊?哪这么容易!

  “姊姊,你要去哪里?别走,留下来陪悠然嘛!”他像块牛皮糖似地,紧黏她不放。

  她深吸口气,已经很努力、很努力控制自己的脾气了,但依然不行;霍青莲倏地手下用劲揪紧他的领子。“你的戏都已经穿帮了,还想演到什么时候?”

  他的大头突然埋进她的胸前放声大哭。“哇!姊姊好凶,悠然怕怕,好怕、好怕!”

  “方悠然,你非与我过不去吗?”她双眼隐罩上一层红光,又想杀人了。

  方悠然小心咽下一大口唾沫,女人他是见多了,但像她这般不要命、又坏脾气的,他还是头一回遇上。

  “姊姊讨厌悠然,悠然……呜呜呜……悠然好难过。”

  她咬牙;若非双手得顾着锦被,她早与他拼命了,还会让他在这边装疯卖傻、处处刁难她?

  “最后一次警告,放开我,否则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他浓眉微拧,还真受不了她动不动就想以命相的行为!为什么她如此不珍视自己生命?

  不过很可惜,她遇上了他;无论她如何想死,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许阎罗王抢走她。

  松开搂住她的手,他一脸的哀伤欲绝。“姊姊别讨厌悠然好不好?悠然以后会乖乖的,再也不惹姊姊生气了,姊姊……”



  霍青莲恶狠狠地瞪着他,不懂他这样苦苦纠缠她究竟有什么用意?他应该已经发现她混入方府是另有目的,却不揭穿她,只是一径儿地紧黏不放,到底是想干什么?又是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还有,他明明正常得很,却要装出一副白痴模样儿,是什么意思?一项新的游戏?

  注视他的目光突然闪了下,她眼中的杀意稍退,有些错愕地发现他眼下两圈青黑色渍痕,是一夜末睡留下的,昨天……他看顾了她一整夜吗?

  为什么?他是担心她,还是……霍青莲俏脸一阵青、一阵白。她这是想到哪儿去了?以她目前的处境、身份,还有闲情想那些吗?  

  拢紧身上遮住春光的锦被,她倨傲地推开他往外走。既是难解的谜题,她也懒得多费心思去猜测了,反正……不管得出何种答案,她注定无福消受。



  倘若张铁嘴算得神准,她余下的日子也没有多少了,还有许多要事得办,实在没时间浪费在这无聊男人身上,虽然……他是那么的特殊,与众不同到微微牵引住了她的心。

  霍青莲施展轻功自“擎天楼”回到了客居的西厢,一路上,她小心翼翼未敢惊动任何人,怕自己这一身狼狈教人给瞧了去。

  无奈人算不如天算,她的偷偷摸摸还是教人给发现了。于依人和雷春化就站在不远处的花丛间,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边瞧,直让酡红渲染了她们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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