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来个人替她把炕床铺得软些,让她可以睡得舒服一些,让她别再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一个晚上折腾下来,让她气恼得不知道还要不要睡下去……尤其她身旁的人睡姿并不好!
蔺纚衣无奈地翻坐起身,睇着一整列的炕床,瞪了一眼直抓住她,害得她热出一身汗来的姑娘,她忍不住地将她推到炕床的一隅,让自己稍稍歇口气。
明明是这么奢华的府邸,为何这耳房竟是如此简陋?
蔺纚衣抬头睇着有些昏暗的房间,偌大的房里有着一整列随意搭起的炕床,让所有的丫环齐列而睡,而一旁是小小的衣柜供丫环们放置少许的衣物和值钱的东西,剩下的空间便只足够放下二张烂桌子和几把破椅子……就连搁在桌上的茶壶都显得有些破损……
唉!叹了一口气,再也睡不着的她索性起身,套上靴子,晃到桌边,小心翼翼地坐在摇晃的椅子上头,倒了一杯茶,然只呷了一口便再也喝不下。
呜……她好想念宫里的茶水啊!
黄绿色的茶水带着扑鼻的香味,浅呷一口便忘不了那润舌的气味,尤其是兵部大人送进宫的香片,更是上等极晶,和她现下所喝的茶水仿若是天地之差,简直不能相比。
一样是下人,为何受到的待遇竟是差别如此之大?
话说尉迟府虽是富可敌国,依她所见,她不觉奢侈,却总觉得自成一派的气势是骗不了人的,可从府里的各个角落窥见那富饶的象征,但既是那么富裕,为何让供下人居住的耳房如此的破旧?
太没道理了吧!
她连睡都睡不好了,要她怎么干活?在这种环境下,到底有多少人待得住?无怪乎流动量如此之大。
倘若主子不是真诚对待下人,他又凭什么要下人们真诚侍主子?
爱贵妃待她如同手足,她自然会掏心掏肺地侍主,可这尉迟方勍……对了,现下是什么时间了?他不是说过了要她伺候他起身来着?
蔺纚衣抬头睇着窗外的天色,顿时发觉昏暗中透着一丝光亮,她忙不迭地冲出门外观看天色,连打水洗脸都省下了,随即奔回房内,七手八脚地套上管事所发的宽袖襦衣和罗裙。
蔺纚衣绑上玉带推开门,拉起裙摆往前跑,头也不回地直往尉迟方勍的房里狂奔。
她确实是挺想要赶紧离开这里的,不过怎能是因为自个儿的失责而被赶出去呢?太丢脸了,她会无脸见人的。
***
蔺纚衣经过人工湖泊,绕过小碎石子路,来到后院东侧,她蹑手蹑脚地踏上回廊,像是猫一般无声地走入尉迟方勍所居住的东水楼。
她轻推开花厅的门,正犹豫着自个儿到底要不要先唤他两声,还是先去井边打水,照道理说,她该是要先打水让他洗脸更衣,可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已经起身?甚至是已等她等得正在发怒……倘若他真的发怒了,她去打水的话,岂不是白忙一场?
可若是他尚未起身,她又没打水的话……真是一件麻烦事,她何时成了这么优柔寡断之辈?
反正先掀开珠廉查看不就得了?
她暗斥自个儿的思虑过多,蔺纚衣随即轻柔地抓起一把珠廉,微眯起水眸睐着纱帐里头的淡淡身影,总觉得他身边似乎是多了个人……
他成亲了吗?她忘了问管事了……倘若他是同夫人一起就寝,那她现下进来,岂不是太不识相了?
若是在宫里,可是要挨骂的!
啧!为何要让她陷入两难之间呢?这事不是在昨天便该同她说的吗?搞得她现下是向前也不是,退后也不对……真是麻烦事。
算了!还是先去打水,横竖他还睡着呢,不如先把水打来,再到花厅里等着。
打定主意,她这一双许久不曾跑过的腿再次勤劳地动着,先绕出东水楼,跑到水井边打上一桶水之后,再跑去水房里挑出两条干净的手巾,回到东水楼的花厅里等着他大少爷起身唤她。
她仍旧气喘吁吁,听到房里传来他不悦的吼声。
“蔺纚衣、蔺纚衣!”
她挑眉睐着珠廉,纤手擦去额上的汗水,不悦地挑起眉头,偏是不回应他。她里里外外地跑进跑出,他倒是把她当成理所当然了?
蔺纚衣正暗恼着,却又听到他冷漠地道:“都什么时辰了,你赖在这边不走,是在打什么主意?”
咦?不是在说她吧?
这里头就只有她和他,还有躺在他身旁的人……他不至于会对自个儿的夫人这般冷言冷语吧?难道那个人并不是夫人?倘若不是夫人的话,躺在他身旁的那抹身影会是谁?
她还思忖着,便见到一抹狼狈的身影拨开珠廉冲到她的眼前,那抹身影愣了一下,随即像阵风似的消失在她的眼前。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她还看得满仔细的!
蔺纚衣不自觉地回身睐着那抹消失在远方的身影,再三回想那一张带泪的粉脸,更加确定那位衣衫不整的姑娘是昨儿个同她一道入府的新丫环,她怎么会出现在大少爷的房里?而方才的模样……实在是不难想像发生了什么事。
昨儿个她累惨了,进了耳房便倒头就睡,根本没注意到耳房里少了人,可真不知道她是意图诱惑大少爷,或者是大少爷要她侍寝来着……
“蔺纚衣,你还要本少爷再唤你几次?”
房里传来他不耐烦的冷言,蔺纚衣适时回神,提起水桶不悦地推开珠廉走入一片旖旎余温的房内。
“大少爷擦脸。”
她温顺地跪在炕前,将手巾浸湿拧干,必恭必敬地双手奉上,仿若她以往在伺候爱贵妃一般。
“你要我自个儿擦吗?”尉迟方勍一双黑眸直瞅着戴着温顺假面具的她。
她是这般温顺的丫环吗?肯定不是,与其说她是温顺,倒不如说她把心思都放在方才自他房间出去的女人身上。
她爱怎么想,他是管不着,因为那女人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亦是他今天欲吩咐管事辞退的愚蠢丫头,而蔺纚衣她这一张嘴就是到外头同人道是非亦无妨,他一点也不在乎他日渐声名狼藉的名声。
要怪他,倒不如怪那些想要攀上枝头当凤凰的愚蠢丫头,真以为打着要当丫环的名义入府,再闯入他房里侍寝,奉上了清白之后,他定得要迎之为妾吗?
天底下可没这么便宜的事!
愚蠢的女人通常只有当丫环的命,既然当了丫环便得要认清自己的本份,知晓自己入府到底得要干什么活?他要的是能干活的丫环,而不是自以为能够成为他的妾的蠢丫头。
希望他眼前的这一个女人还不算太蠢!
“那大少爷是要奴婢……”帮他擦吗?他该不会以为自己是皇帝吧?
倘若说他是这尉迟府里的暴君倒一点也不为过,不过……他终究只是一般百姓罢了,既无官位,他凭什么这么阔气地要求她为他擦脸?
“快点!连这么一点事都不会做吗?”他不耐烦地道。
蔺纚衣犹豫了半晌之后,随即轻摊开手巾,有点蓄意施重力道地往他脸上擦去,从宽高的额头往下拂到挺直的鼻梁,再擦上他那深邃的厉眸,转而向他的轮廓,继而来到他紧抿的唇……
“你把我的脸当成桌子在擦吗?”他冷声开口,黑眸直睐着她平板无绪的粉脸,微恼自个儿居然猜不透她的思绪。
“手劲太重了?”她明知故问。
不过,倘若他不出声的话,她倒还以为他是挺享受这种力道。
尉迟方勍睇着她装傻的脸,他蓦然勾笑,“顺便替我擦拭身子。”装傻吗?他倒要看看她这一个打自宫内出来的宫女、见过世面的宫女到底有多能干?
蔺纚衣不张声色地打量着他赤裸的上身,那仿若是刀凿似的完美体魄,让她微微地敛下眼,在水桶中轻揉着手巾拧干之后,不发一语地往他的胸膛抹去,没有半点犹豫,只是全然的尽责。
她明白她的身份,只要主子的命令别太过泯灭人性,她没有不尽责的道理!不过是擦身子罢了,有什么了不起的?他现下是在吓她吗?以为她会羞怯吗?她可没那么不济事。
唉!不过话说回来,有此等不把下人当人看的主子,也难怪尉迟府一年到头都缺干活的下人。
尉迟方勍睐着她,见她面无表情,心里觉得有些意外,但没有显露在脸上,只是淡淡地开口道:“替我取件衣衫过来。”这个女人一点都不像是一般平常人家的姑娘,见到男人赤裸的上身压根儿不感羞怯,甚至还理所当然地为他擦拭身子!他该称赞她尽责听话,还是赞赏她的沉稳?
或者是该说,她早已经看尽了宫内的惊世骇俗,那一双阅人无数的眼眸才会显得如此平静无波?
但若是以一个丫环而言,她算是相当不错,对于先前的事不说不问也不提,只是柔顺地听从他的指示,也不回嘴或是佯装羞涩,很单纯地伺候他……或许留下她,确实是挺不错的选择。
“大少爷要哪个颜色的呢?”
蔺纚衣柔顺地打开紫檀衣柜,盯着琳琅满目的衣衫,她很难猜测他到底是要着哪一件衣衫,只是希望赶紧把他打发掉,好让她可以回去用膳。
她饿了!
蔺纚衣在宫内让人给养刁了,一天岂止只用三餐?至少也要四餐以上,要不然怎么满足得了她这薄薄的肚皮?
她才不管他到底是要整她还是刁难她,反正她会克尽职责地伺候他,只求他不要把邪念打到她身上便成。她不过是想要攒点银两罢了,她可没兴趣同那些居心叵测的女人争宠。
“浅藕色。”他恢复一贯的冷漠。
她是挺听话的,对他似乎亦无令他生厌的非分之想,照道理说,他应该是要开心的,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少了味,让他觉得有些无趣,但却又对她起了另一份兴趣──戏弄她的兴趣。
“今天的气候比前些日子冷了些,大少爷要加件半臂吗?”她取下了浅藕色的衣衫,随即又拉开了下头一层的柜子,取出了革带,又瞄了一眼旁边的半臂。
“不用了。”尉迟方勍斜倚在床柱边,有点意外她的贴心,却只是不动声色地睐着她往他走来,却见她停留在三步之外的距离,不禁让他有些狐疑地抬眼。“你不快点过来为我更衣?”
她停在那地方是什么意思?他会吃人吗?
蔺纚衣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地走近他,先替他套上中衣上绳结,再为他披上衣衫,束上革带,随即又退到三步以外。
别怪她要保持距离,天晓得他到底会不会觊觎她的美色?
她是不知道那位从他房里夺门面出的丫环到底是什么心思?可即使是她想要诱惑他,他也不该下流地毁人清白再驱逐房外……不管到底是不是他用权逼迫,或者他只是……说是屈就也成,他都不该毁了姑娘家的清白。
他的行径让她不耻之外,当然她也得要保护自己,总不能饷银没攒到就先赔上清白吧!那她岂不是亏大了?
“你现下是在躲我?”他观察她半晌之后做出结论。
不是错觉,绝对不是错觉,尽管她表现得像是一只温驯的羊,但他却可以从她的眸底读出鄙夷的味道……她是不说不问,但是不代表她不会在心底思忖着方才的事,不会在心底暗暗地咒骂他!
是了!这才是初见面时的她,倨傲而毫不掩饰的蔺纚衣。
“怎么会!大少爷多想了。”她笑容可掬地道,但笑意却未传达到眸底。
她哪是躲?真要躲的话,她现下便已经退到花厅去了,她现在才退到三步之外,勉勉强强只能说她是在闪他。
“是吗?过来为我绾发。”他将双手抱在胸前。
蔺纚衣睇了他一眼,轻柔地笑道:“大少爷到桌子这边来较方便吧!”笑话!他正坐在炕床上,若要她上炕床为他绾发,天晓得他到底会不会尽天时、地利、人和就把她吞了,好让她可怜得像是方才那个丫环般掩脸哭泣而去?
一刻前,方有血泪前车之鉴,她不会蠢到连跑都跑错了方向。
“我要你过来,你就得过来。”还说不是躲他?
她哪里像是羊了?根本是一只披了羊皮的狼,甚至是狐狸,老谋深算得很,压根儿把他当成了下三流之辈,要他怎么吞得下这口气?
他堂堂尉迟府的大少爷,竟被一个小小的丫环当成十恶不赦的登徒子?
这话若是传了出去,他岂不成了京城最大的笑话?
“奴婢知道了。”蔺纚衣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堆满了笑容,却是千般不愿地走到他的面前,纤手掬起他一把青丝,拿起月牙梳轻梳着。
至少正面迎敌,还能有一分逃命的胜算。是不?
倘若她的命运真是那么背,她又能如何?横竖在这男尊女卑的世故中,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可她是绝对不会哭的,更不会求他收留她……她蔺纚衣什么都没有,就只剩一身傲气,而这一份傲气是谁也抢不走的。
然而……时间过了很久,甚至已经为他绾好了发,却依旧不见他的暴行,令她好生意外,但也赶紧快步地退到三步之外,睇着他若有所思的黑眸。
难道是她想偏了?
可那事实才发生在眼前啊?她不敢说自己是个美人,可绝对比方才那位丫环美上几分,他没道理不欺负她的……难道他会是个正人君子,是她把事给想歪了?
“你还杵在那里做啥?还不快滚?”
“嗄?”她才在心里替他说好话,怎么他却摆起了一张脸?蔺纚衣睇了他一眼,即使心里不悦,她也没打算同他顶嘴,柔顺地欠了欠身,乖乖地离开。
罢了!像他这种一会儿怒、一会儿笑的人,她在宫中见多了,只好自个儿放聪明一点,省得下次又不小心惹恼了他。
饿了、饿了,她真的好饿,她要去膳房瞧瞧尉迟府的伙食会不会再像昨天晚膳那么差,谁管他到底是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