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她一点也不讶异明明已经晚上十一点却还没有睡意的自己--好奇怪,明明才两个月而已,可是,她就是有种他们在一起好久好久的失落,闭上眼睛,回忆翻腾,心痛不曾少过。
「虽然妳不是什么大美人,不过在我眼里,妳很可爱。」
「我现在越来越习惯跟妳生活在一起,跟妳聊天,跟妳说话,跟妳讨论一些有的没的,拿路人的品味当话题,每次妳回自己家里,我都觉得只有我一个人的房子很奇怪。」
「是说……等妳房子的契约满了之后,要不要搬过来?」
「妳回幸福婚纱也没关系啊,只不过白天见不到面而已,反正有车子,中午如果时间允许,我再去找妳。」
数不清,好多好多。
她想,以后看电影的时候,再也不会嫌女主角太夸张了,因为真的就是那样痛苦没错,就算她再怎么努力,脑海还是被回忆给占据,甜蜜的,痛苦的,他说过的话一字一句,像是刻在脑海似的,忘也忘不掉。
啊,可恶!
为什么她非得像古代被抛弃的妇女那样难受啊?
翻过身,拽过被子,闭上眼睛,开始数羊,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记得有次他们去清境农场玩,现场有表演剪羊毛,以前啊,她还以为绵羊油是从羊身上取下的,所以觉得很怕,不敢用,后来看了剪羊毛秀之后才知道,绵羊油的出处是剪下的羊毛里。
被理光头的绵羊身上的毛变得短短的,牛仔叫他们摸,说上面油油的,那就是绵羊油啦。
结果啊,那只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站起来,好像想要对她撒娇似的,虽然说咩咩咩的声音很可爱,可羊站起来真的有够大,她被吓得拔腿就往山上跑,许君泽在后面笑得好大声。
他一直叫她回来,说绵羊吃草,不用怕,不过她还是一路飞奔,他说,从来没有见她跑得这么快。
她记得当时他笑得很开心……
啊,又想起他了。
再度翻个身看到床头柜上的闹钟,十一点五十,明天她要七点起床啊,再不睡明天会很痛苦。
她正为了自己无法顺利入睡而困扰万分,手机却在这时候不识相,叮叮咚咚的响了起来。
翻过身,谁啊?晚上十一点多了、晚上十一点多……莫佳旋突然觉得心中一紧,她所认识的人里面,会这样无视他人作息的人只有一个。
是他吗?
取过手机,萤幕上闪烁着的真的是许君泽的号码。
分手后,她将他的手机号码删去,连带消掉了卡农曲,但没想到他会在这时间打电话来。
属于他的那十个阿拉伯数字在她眼前一闪一闪,接?还是不接?接的话要说什么?不接的话,会不会错过什么?就在她犹豫之间,铃声停住,蓝色的萤幕上只剩下「有一通未接来电」。
还来不及描述失落感的扩散,已经停下的铃声却再度响起,莫佳旋慌忙地按下接听键,「喂。」
「妳……还没睡?」
「嗯。」
「我原本只是试试看。」
「没关系,我还醒着。」
夜很深,两端安安静静,隐约听到他那头有车声,忽远忽近的,感觉又是在哪一条不知名的路边--会是在她家楼下吗?她不敢想,她吃过构筑美好的亏,现在已经学会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美。
她现在告诉自己,除非亲眼所见或者亲耳所听,否则都不要想那么多,不然到头来,痛苦的是自己。
「最近好不好?」他问。语气有点踌躇,似乎有着极多的顾虑,但又不得不找些什么来说一样。
「好。」她反问:「你呢?好不好?」
「好。」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他,似乎也无话可说,在交换了疏离的问候之后,没人再开口。
许久,莫佳旋终于打破沉默,「怎么会突然打电话给我?」
「我想问妳……我们还有没有机会?」
她怔了怔,回过神来的时候,居然有种想哭的感觉,眼眶热热的,好像一不小心就会落下眼泪。
很简单的话,但说不上来什么原因,她却觉得他的声音有着一些寂寞,而藏在寂寞背后的,是种无法言明的想念,不像那日淡漠的我爱妳,而是有着真正的感情在里面。
也就是在那个瞬间,她发现自己喜欢他远比想象的还要多。
自我催眠的坚强,勉强的忍耐,强迫自己去习惯,这些努力都敌不过他轻轻浅浅的一句「我想问妳我们还有没有机会」。
简单的几个字,已经足以瓦解她多日来的努力。
她的坚强在这句话之前,溃不成军。
她知道他已经在示好,但也知道,他那样的人,这辈子永远不会真正爱上她--不够美丽,不够大方,学历普通,说话太快,她是中等阶层的人,而他的女朋友要气质高雅,相貌出众,不管那是谁,都不会是她。
讽刺的是,她一直到这几天才发现他们根本的原因出在哪里。
「妳在听我说话吗?」
「嗯,你想知道我们还有没有机会,那么,我想知道,如果我们再在一起,你打算把我放在什么位置?我又是以什么样的身分站在你身边?朋友,同事,还是--」莫佳旋顿了顿,吐出两个字,「床伴?」
「我不是把妳当床伴。」
「不是吗?你从不说爱我。」
「那不代表我把妳当床伴。」或许是对床伴这个名词有点感冒,他的声音有着些微怒意,「如果我只是要一个人躺在我身边,我不需要做那些事情,花那些心思,如果只是要床伴,我不如找一夜情,我要找一夜情很容易。」
凶她?
他们之间的历史,要说谁欠谁,她最多也就是衣服的干洗费还没给他罢了,他呢?乱七八糟的什么第一次都被他主动拿去,她就呆呆的被鱼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早被吃得一乾二净。
他主动抱她,主动留她,说要在一起试试看的也是他,然后呢,她尽了全力,他却什么都不肯付出,现在还一副好人被误会的样子。
越想越恼火。
莫佳旋从床上坐起,隐忍的情绪终于大爆发,「那你就去找一夜情好了,打电话给我做什么?你不要老是用那种高高在上的语气跟我说话,好像是说,跟我在一起是看得起我--我知道你嫌我不够漂亮,不够端庄,虽然你没有说出口,但我知道,我不能忍受你一边觉得我配不上你,一边又要跟我在一起。
「你可以去找楼宇晶,她年纪轻轻就是高柏的负责人,带出去一定很有面子,要不然王巧欣也很好,台大毕业,身高一百七,笑起来每个人都失神,还有,那天在华纳威秀的大美女也是单身,她没有戴婚戒,你身边的名门淑女多到数不出来,你就好好从中选妃吧,不要再来打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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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隔天,她肿着一张脸出门。
正在整理婚纱的小纱看到她,摇摇头,「妳没救了。」
「干么这样说我。」
「既然妳还喜欢他,那就不要去管爱不爱的问题,直接在一起算了。」将婚纱装箱,她继续说着自己的爱情观,「反正依照他那人方方正正的个性,也不可能有了妳还拈花惹草,妳就睁只眼闭只眼,告诉自己说妳是他身边唯一的女人,在模糊的界线中找寻幸福吧!」
莫佳旋想都不想就拒绝,「我才不要。」
虽然她才高职毕业,家境普通,没有什么胸部,也不是什么大美女,可是她还是想要相爱,而不是一直付出爱。
如果对方懂得感激与接受也就算了,但她总觉得许君泽是那种觉得一切理所当然的人。
小纱一笑,「干么那么有个性。」
「才不是个性的问题,我只是不喜欢那种候补的感觉。」
「什么后虎?」
「候补啦!」莫佳旋大吼,「妳没看职业篮球比赛吗?那种板凳球员啊,老是在那边等,妳知道那种原本以为自己是正式球员玩了半天之后,却发现自己是板凳的感觉吗?真的很糟糕。」
「板凳区也不要紧,就当休息咩。」
「问题是我不想要这种休息啊!」
两人说话间,已经将礼服装箱--那是一套穿法非常繁复的衣服,除非有专业人士在旁边帮忙,不然绝对没有办法穿得好看,新娘十一点过门,她们要在早上九点之前替新娘将衣服穿好,然后等到下午两点,将衣服取回。
饭店婚礼。
两人招了计程车,不到二十分钟,已经到达饭店门口。
抬着箱子下车,穿越大厅,进电梯,出电梯,敲门,然后看到新娘脸上敷着胶状面膜来替她们开门。
看到是婚纱公司的人,新娘忙抱歉,「不好意思,我还没化妆。」
「不要紧,那我们在那边等好了。」小纱朝沙发一指,「张小姐化完妆后再叫我们就好。」
新娘取下面膜,一边化妆师才正要替她上妆。
两人在沙发窃窃私语。
小纱一脸幸灾乐祸,「那个张小姐会不会太天兵,现在已经十点了,可她妆没化,头发没弄,然后这件衣服至少要穿十五分钟,男方住的饭店在两条大马路外,我跟妳赌一千块,她绝对来不及。」
莫佳旋摇摇头,「我才不要。」她才不要白白损失一千块。
因为无聊,只好小声交谈,十点半的时候,又有人敲门了。
眼看张小姐因为在黏假睫毛而无法动弹,莫佳旋连忙起来,「我来开门。」
张小姐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单音,听起来有点像谢谢。
门一拉开,是个穿西装的年轻男子,头发梳得光洁,胸口别了不知道是招待还是伴郎的红花,感觉好像是来接新娘的。
「嫂子,妳好了吗?」
莫佳旋看看里面,「我想,最快也还要半小时。」
男生倒抽了一口气,「十一点要过门耶!」
然后就看到他拿起手机来,联络这联络那,好不容易完成,「老人家说十一点到一点中间都可以……耶?妳是……我怎么觉得好像看过妳?」
有吗?莫佳旋试图在脑海中寻找眼前人的资料,她的求学过程中没有男同学,所以一定是开始工作后认识的,厂商?客人?业务?修理水电的师傅?还是哪个同事的亲戚朋友?
正在疑惑,小纱已经从后面冒出来,「不会吧,赖俊廷?你怎么会在这里啦?」声音十分惊喜。
「小纱?喔,妳同事,难怪我觉得面熟,哈哈哈,新娘子是我大学同学的准老婆,过来帮忙的。」那个叫赖俊廷的男生笑得开心,「妳不记得我?我们之前在泰国的游乐园有讲过话,我还有个同事跟妳搭讪,结果被妳拒绝,妳忘了?」
莫佳旋皱起眉,想起来了,在泰国一个表演秀场,有人跟她搭讪--就是那个后来想要强暴她的混帐。
看出她面色不善,赖俊廷连忙说:「妳……啊……那个……何何何何子浩那件事情我们也吓了一跳,他平常很正常的,我们也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突然……」
「你怎么会知道?」她记得当时过度惊吓,根本没有想到要报警。
「真的很谢谢妳,因为如果闹大,对我们公司也不好。」
谢她?干么谢她?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那件事情还有后续发展。
据说,她的一个朋友跟饭店调了走廊与电梯的录影带,以及她当时被扯破的那件昂贵礼服当作证物,要何子浩每周抽一天去替独居老人打扫,然后每个月要捐五千块给家扶中心。
她朋友说,只要他照做,她就不会提告。
「其实这样真的很好。」赖俊廷完全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如果要提告,过程冗长不说,妳还会受到二次伤害,而且因为缺乏直接证据,不一定会胜诉,现在他得到教训,又能帮到需要帮助的人,就当作是在反省,那个……妳不要哭啊……」
可恶,干么让她知道啦!
她昨天晚上义正词严的训了他一顿,然后不到十二小时,突然有人跟她说这件事情。
他为什么不跟她说他做了这些事情?
他不说,她不会知道,她不知道,就以为他不在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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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多,莫佳旋终于回到家--说回到家其实也不对,因为她其实才刚刚走下捷运站而已,还要再走上十分钟,才会到社区楼下。
在捷运站中移动的脚步有点蹒跚。
睡眠不足又早起,然后又突然听到那个消息,心情好像坐云霄飞车似的,一下升得好高,一下又迅速俯冲。
出站的时候,有人默默跟上她--穿着一双LV拖鞋。
她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不意外的觉得自己的眼眶又开始发红,「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出站?」这是大站,共有八个出口,离她家最近的其实不是这里。
「妳跟我说过,下班的时候,喜欢绕过这边,因为这里有便利商店,妳喜欢一边吃冰棒一边走回家。」许君泽的表情很轻松,就好像说的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而且还要是义美的红豆粉棵冰棒。」
「你在这里等了多久?」她今天比平常晚了两个小时下班。
「我从六点等到现在。」
「傻瓜啊!我又没有这么早下班。」莫佳旋不知道该说感动还是心疼,现在已经快十点半,四个多小时在人来人往的大站出口罚站,他明明很讨厌等人的。
「我在办公室里一直觉得心神不宁,后来想说,反正事情也做不好,干脆来等妳吧!」他牵起她的手,「我有话跟妳说。」
「嗯,先出去吧。」
虽然已经晚了,但由于是周末,附近又有好几家百货公司,因此人潮还是来往得颇为频繁,他们站在这里说话,已经引起不少侧目。
许君泽拉住想往上走的她,「就在这里。」
「这里?」
「这里。」
这里是大出口,几乎有三分之二的人都是从这个出口进出,在人来人往之中,莫佳旋觉得有点不自在,但许君泽的态度却很坚持。
「我、我的人生一直都很顺遂,读书容易,创业也是第一次就成功,就算有什么不如意,我也有办法很快的解决,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的标准一向放得很高,对自己是,对别人也是,妳说我总是用高高在上的语气跟妳说话,对,因为我虽然觉得妳很可爱,但是还不够完美,离我的理想还有一段距离,所以我一直没有用平等的方式来对待妳。
「妳可能会想知道我那天为什么会主动抱妳,我不知道,即使到现在我还是不清楚,但是我很明白,当下的我是因为怦然心动,就像过去每天跟妳一起醒来时的那种感觉一样,看到妳,就很安心,那种高兴是属于宁静的,它稳定了我内心焦躁的那个部分,我需要妳,是因为心里需要妳,所以才会连带着在生理上需要妳。」
莫佳旋完全没有准备会听到这些,只能怔怔的看着他。
来来往往的行人或多或少对他们都会投以异样的眼光,但是,这时候别人怎么看都下重要了,她想知道的是,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在这场爱恋中,她能不能看到所谓的奇迹。
「妳说,我对对象很要求,没错,我从以前就订下标准,要大方端庄,谈吐得宜,然后,一定要长得很漂亮,即使到现在,我也不否认,内心还是有着男人的劣根性存在,可是就在妳离开后,我突然想到,为什么我没有去追求楼宇晶,为什么我没有跟王巧欣在一起,想了很久,我才发现,所谓的完美标准并不能成为喜欢一个人的原因。
「我可以欣赏她们,但没有办法喜欢她们,就算带她们出席晚宴会很有面子,但我还是不会想知道她们的行踪,不会留意她们的习惯,也不想管她们的情绪好坏,因为,那与我无关,也影响不到我。
「我知道妳想要我爱妳,现在的我,也许还不及格,因为我并不是一个懂爱的人,但是,我会认真去学习,什么叫爱,什么叫付出,我……」他看起来有点窘迫,「我会努力跟上妳的脚步。」
然后,他从口袋拿出一支钥匙,轻轻放在她掌心--她知道,那是他家大门的钥匙。
「如果哪天,妳觉得我及格了,就把它别上妳的钥匙串。」
莫佳旋眼睛一热,泪水终于滑下。
视线模糊中,许君泽伸手抱住她,轻轻摩挲她的颈后。
四周喧哗更甚,但她不管,现在的她什么都不想管,在他怀中,握着他家的钥匙,眼泪不断,但心头的沉重却随着他的一字一句消失无踪。
他不及格。
真的不及格。
可是他给了她勇气去等候。
他们之间拥有的或许还算不上是爱,可是,她愿意等,等他懂爱,说爱,然后两人一起走向爱。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