茴香苑畔,在一片桃花李树中,矗立着一座雕镂津致的古木凉亭。四周围以薄纱,轻风拂动,有着如梦似幻的景致。凉亭内铺上柔软的绣榻,石几上摆着香炉及一架瑶琴,还有一壶酒、两只夜光杯。
烈昊天在百花楼老鸨的带领下来到后苑。老鸽一脸笑眯眯地将他迎进古木凉亭里,极尽讨好地道:「烈大爷,您先在此等候,一会儿花侬就过来了。」说罢,她微微福了福身,随即扭着屁股走出凉亭。
微风掀动薄纱,亭外的黄昏景致瞬间映入烈昊天眼里。此刻彩霞满天,一轮绯红夕阳悬在远处的湖面上,将西湖映照得霞光灿灿,美不胜收。整个庭院在黄昏夕照里,仿若镀上一层晕黄光辉,更显得迷离梦幻,教人无法不赞叹。
然而,烈昊天却无心欣赏眼前美丽动人的景致。他的心思全在尹花侬身上,他迫切地想立即见到她,好证明半年前的上元夜他所看见的女子并非虚幻,而是真实存在的。
尽管心里焦急,但他仍很有耐心地等待着,沉稳凝敛的深峻脸庞,丝毫看不出他内心翻腾的情绪波动。
半晌后,薄纱外有了动静;香气嫋嫋,微风撩动中,一双纤细洁白的小手轻掀纱帘,扬开的薄纱之后,是一张极为美丽的女子容貌。
尹花侬微低螓首,缓步踏入古木凉亭,旋即感受到一道津炯炽热的眸光朝自己扫射过来。她缓缓抬起头,在接触到那双深邃的黑眸时心中微微一怔,眼前的男子彷佛似曾相识,尤其是那双深若寒潭的津锐眼瞳,像是曾在哪儿见过?
浑然忘了矜持害羞,以及她一贯擅长的娇柔妩媚,她愣愣地直盯着他瞧。这人便是烈昊天?那个江湖中赫赫有名的船务大王?据说他旗下商船有一百多艘,津致画舫更是不胜枚举。她原以为他该是个蓄着胡须、身材宽广肥胖的中年男子,没想到对方竟是个如此俊朗健硕的伟岸男子!这也难怪烈夫人会这么在乎他,不惜用偏激手段以挽住良人的心。
在尹花侬打量他的当下,烈昊天一双黑眸也目不转睛地直盯着她。深邃炽热的目光始终离不开她芙白雪艳的清丽姿颜。近看之下,她惊人的美貌与他的蝶儿简直一模一样,世上再也找不到如此相似之人了!
尹花侬仰头看着他,在他炯炯的注视下,心跳忽地漏了一拍。那双黑眸是那么深邃锐利,像是可以看穿她心中的意图……她赶紧低下头,掩饰着只有自己知道的心虚。
她早已在石案上的酒壶里掺入昨夜黑衣人交给她的药粉,然而,她只放了少许。虽说是媚药,她的心里却总觉得有些怪异、不安;因此,她并没有倒入整包药粉。
「烈大爷,请坐。」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慌,她赶紧绽出一朵妩媚的娇笑,柔声地道。
烈昊天依言坐下身子,灼灼的目光仍然锁在尹花侬身上。她和蝶儿是那么地相像,可那双同样明媚动人的美眸,却比蝶儿多了一丝津灵顽黠之气。长年在外奔波,他自认颇有识人的眼光,眼前女子虽然同蝶儿一样温婉柔媚,但在某方面说来,却又不太一样,至于是哪里不同,他暂时还说不上来。
尹花侬低垂着头,走到绣榻前优雅地坐下,一双葱白小手轻放在琴弦上,才又缓缓抬起眼看向他;见他津烁炯亮的双眸仍然紧盯着自己,她的心口又是一阵怦怦乱跳。除了那份因心虚而?生的惴惴不安外,心头似乎还泛起一股陌生且奇异的悸动。
「烈大爷想听什么曲子?」她迅速收拾起心神,微微敛下眉眼问道。
烈昊天性感的薄唇浅浅一句,黑眸晶亮,低沉地道!「无妨,姑娘自己决定便可。」一边说着,他执起石几上的酒壶,在二只夜光杯中斟满了酒。
尹花侬从浓密卷翘的羽睫下偷?着他的一举一动,见他斟了酒,并执起酒杯轻轻把玩,心跳登时加快!不知怎地,她总有一股不好的预感,彷佛自己即将惹祸上身。
她不动声色地稳住自己忐忑不安的心绪,脸上仍维持着娇柔的微笑,抬起双手开始在琴弦上挑动纤指。登时琴声轻扬,音符徐徐流泻而出,纠缠绵婉的音律瞬间回绕在清寂的古木凉亭里……一弹起琴,尹花侬的心绪顿时舒缓平静下来,她让自己融于悠扬的琴音里,浑然忘我地舞动纤指。跟着,轻柔如天籁般的嗓音优优地自她嫣红的樱唇中逸出,声韵动人心肠,衬得她绝俗清艳的容颜更显柔媚多姿。
看她忘我的弹奏、轻唱,娇嫩的雪?上透着醉人的红晕,烈昊天一颗心蓦地感到翻腾汹涌,掀起滔天巨浪,他的蝶儿也爱弹琴唱小曲呵!此刻,他彷佛又见到挚爱的亡妻,双眸陡地燃起猛烈炽焰,牢牢锁住眼前的俏人儿。
一曲奏毕,尹花侬满足地轻扬唇角,不自觉泛开一朵迷人的笑靥,自昨夜以来的焦躁与不安,在此刻全都一扫而空。
忽然,一阵拍掌声惊醒了她,她缓缓抬起头来望向烈昊天,立即接触到他如火焚般的狂炽眸光,心中登时又是一震。这男人真是好看得不像话,颀长健硕的体魄散发着野烈的魅惑,俊傲的眉宇间隐寒着令人无端慌乱的冷冽气息,可那双深优的眸子却又灼热得教人不由自主地一颗心怦怦直跳。
烈昊天像着了魔似的站起身来,目光如炬地走向尹花侬,毫无预警地伸出手拉起她;一只大手紧紧扣住她的纤腰,让她偎向他胸前,另一只手轻抬起她的下颚,钜细靡遗地凝睇她绝美的脸蛋。
尹花侬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给震呆了,一时之间竟忘了要抵抗,也忘了她从不曾让任何前来寻欢的男子碰触她的身体,只能瞠着一双清亮灵黠的大眼,一脸怔愕地瞅着他。
「像……真是太像了……」烈昊天喃喃低语,大掌陡地抚上她的嫣颊,轻柔而爱怜地摩挲着。
尹花侬随即回过神来,微微迷惑地蹙起黛眉,这句话她好像曾在哪儿听过……对了!昨夜的黑衣蒙面人也说过和他同样的话,只是,她不懂到底他们所指为何?
「烈大爷,什么像不像的?奴家不明白。」她睁着一双大眼,不解地问。
被她这么一问,烈昊天陡地察觉自己的失态,连忙放开她,「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原来如此。」尹花侬微笑地点点头,然后不动声色地后返几步和他拉开距离。这?靠近他,瞧着他英伟俊朗的相貌及挺拔昂藏的身躯,她只觉得一颗心如小鹿乱撞般,这对她来说,可真是前所未有之事。
她从不曾对百花楼的客人动过心,一心只等待着她的真命天子出现。眼前的男人出色不凡,且富可敌国,完全符合她择偶的条件,可他毕竟已名车有主,加上昨夜黑衣人的警告,她再怎么心动也不会笨得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为了赶紧结束这一切不寻常的状况,她朝烈昊天娇媚地笑道:「烈大爷,让花侬敬您一杯。」说罢,她重新坐回绣榻上,捧起一只夜光杯,对着他微一颔首,等待他的回应。只要他喝下这杯酒,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什么黑衣人、烈夫人的,也不会再来找她了。
烈昊天勾唇一笑,走回自己的座位上,跟着执起酒杯朝尹花侬微微一揖,正仰首准备喝下那杯酒时,他突然停住动作,微一沈凝后又缓缓放下酒杯,并眯起眼来,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尹花侬瞧……
尹花侬屏着气,瞠大眼,紧张地看着他,见他忽然放下酒杯,心头不禁怦怦一阵乱跳。他会不会闻出了这酒有些不对劲?不可能呀!那媚药溶于酒中根本本无色无味,况且她还特地加了味道香醇浓烈的桃花酿,他应该察觉不出来的。
「怎么了,烈大爷,这酒不好吗?奴家拿的可是百花楼里的极品『桃花酿』来招呼爷儿您的。」烈昊天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并未回答她的问题。那双彷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眸教尹花侬心下一阵慌乱失绪,紧张得一颗心都快蹦出喉咙了!她不自在地吞咽着口水,心里想道:自己真是倒霉透了,才会碰上这么棘手的事情,看来她还是早日收山的好。
当初为了帮助霖风姐打探消息,她才踏入青楼;之后,霖风姐大仇得报,照理说她已毋需继续待在百花楼,可这里赚钱这么容易,还可以藉机教训教训那些拈花惹草、让她看不顺眼的臭男人,于是她就可有可无地待了下来。
然而,现在遇上这种事,她觉得自己还是见好就收比较妥当,这青楼毕竟是个是非之地,昨夜的事难保不会再来一次。
「花侬姑娘,听老鸨说你并没有卖身于百花楼,可算是自由之身,是不是?」当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烈昊天突然开口问道。
「啊!」尹花侬蓦地回过神来,赶紧挤出一朵笑靥回道:「奴家确实是自由之身,并未卖身于百花楼。」
「敢问姑娘,为何自甘堕落,栖身于烟花之地?」烈昊天微眯起眼又问,醇厚的嗓音里隐隐寒着一丝鄙夷。
尹花侬可以感觉出他瞧不起她,不知怎地,这让她有些恼怒不悦,激起她的叛逆性子。她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当然是为了钱!这里可是最容易赚钱的地方!」烈昊天一听,脸上的鄙夷加深,原来她只是个?钱而自甘堕落的女人。原本他还一厢情愿的认为,她必定是有什么难处或苦衷才会甘愿屈身青楼,过着送往迎来的生活。
既然如此,他何须苦苦压抑自己的欲望为他想要她,只因?她有一张酷似亡妻蝶儿的容颜,而她既是可以用钱收买的,那为他便毋需感到愧疚。他有的是钱,也不惜撒下白花花的银子买下她。然而,她只是一个替代品,永远也不能取代他真心爱恋、曾经恩爱逾恒的蝶儿。
思及此,他微微勾起一抹鸷冷的邪笑,直截了当地道:「既是为了钱,那姑娘可否开个价,我想买下你的身子。」
「嗄?!」尹花侬震愕得差点摔下绣榻。她瞪大眼睛瞧着烈昊天,结结巴巴问:「你这话是……是什么意思?」烈昊天微扬眉,慵懒地道:「你要钱,而我想要你,我提议的是一桩银货两讫的买卖,你尽管开个价吧。」尹花侬呆愣了好半晌,终于完全了解他的意思,霎时,她原本对他的好感全部消失殆尽。他已有了妻室,在外偶尔拈花惹草也就罢了,还想金屋藏娇!更可恶的是,他竟把她当成那种可以轻易被收买、随便出卖自己的下贱女子!哼!现在她一点也不再为他感到心虚、愧疚,还恨不得酒里的药不只是媚药,最好是毒药,毒死这个好色又自大的臭男人!
纵使心里一肚子火,她仍然面不改色,甚至刻意绽开一朵妩媚至极的笑靥,黑溜溜如寒星般醉人的眸子灵活地一转,极为挑逗的邪睇着他,故意甜着嗓子道:「烈大爷,您想开价多少?花侬的身价可不比一般勾栏院里的姑娘喔!」烈昊天只是冷冷一笑,淡淡地道:「你尽管开价,我自会评估你是否有那等身价。」尹花侬被激得气不过,顿时拉下脸,挑高眉头回道:「哼!少说大话了,我只怕你花不起这个钱!」看着她红通通的俏脸,烈昊天饶富兴味地问道:「怎么为你对自己没信心,不敢开价?」尹花侬一双杏眼瞪得更大了。哼!他分明是狗眼看人低,正想好好开骂时,她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她已决定收山不做,何不趁此大捞一笔,拿了钱便赶紧走人,反正待会儿只要让他喝下那杯酒,她便可远走高飞,他又能奈她何?
主意一定,她迅速换上一张笑脸,嫣唇边顿时露出两个迷人又可爱的小梨窝,风情万种的睇了烈昊天一眼,柔柔地喊出「小小」心灵里的「天价」──「三十万两!」
「三十万两?」烈昊天懒懒地挑起眉,语调低沉地道:「用三十万两买一个青楼妓女好像太贵了些。」他故意贬低她。
尹花侬立即不服气的回道:「一点都不贵,好歹奴家仍是个清倌,你买下的可是江南花魁的初夜权,这价钱还算便宜了呢!」她脸不红气不喘的说着,反正她的目的是要钱,又没打算真的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