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燕宁怎么也想不明白,臭豆腐跟珍珠豆花,为什么会演变成环岛旅行?
那简直……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画展还没开始,先是卡肯,再来个苏珊,人员东增西加,扣掉一个参与展览筹备、整天忙得要命的罗川德不算,剩下的几个人--两个闲散的艺术家,一个理所当然没有正事可做的贵族千金,再外加一个米虫似的她,四个人就这样组成了走马看花团,把整个台湾逛了大半圈。
最初是日月潭--苏珊提议后,其他人没意见,就出发了。
再来是阿里山--卡肯翻着路上买来的旅游手册,吵着要去看日出,其他人没意见,于是他们往阿里山出发。
看完日出后,反正大家闲着没事做,苏珊提议继续南下看看,想当然耳,一群没事做的人仍是没意见,所以他们直奔小岛的最南端--垦丁。
在垦丁待了两天之后,依着卡肯手中的那本旅游手册,他们挥军北上,只是,这次改走另一条路!
在这种热死人不偿命的天气里,他们到了台东,准备泡温泉。
叹气,身为米虫一只,自觉没立场投反对票的纪燕宁就这样跟着到了台东,还没泡到池子里,就有一种闷到要晕过去的感觉。
等到泡过之后,那才真是要命!
五分钟,她的忍耐力就那五分钟,只见她逃也似的爬出池子,到一边的休闲座椅乘凉。
「宁宁,怎么不多泡一下?」穿着比基尼泳装,苏珊前来「关心」。
「我想喝水。」抱着冰水……她假装喝过,但其实是抱着冰水降温。
「天气真热,休息一下也好,来,尝尝这个。」苏珊跟着坐下,拿出路上买的地方特产,亲切可人的招呼着。「这个软软的很好吃。」
对于苏珊的示好与热情,纪燕宁只觉得压力很大。
那并不是偶发状况,一路走来,对照卡肯的旅游手册,他们按图索骥的买了不少地方特产,而每买一项新东西,苏珊就像供佛一样,拆开包装就一定先拿到她面前要地品尝。
就像现在这样,拆开路上买的麻糬,第一件事就是推到她面前,也不管她是不是想吃。
偏偏,因为拿的人是苏珊,就算天气热、胃口不佳,实在不想吃,纪燕宁也只能乖顺的拿了一个。
「多拿一些呀。」苏珊一把抓了快半包的小麻糬,通通塞到她手上,笑道:
「味道真的很不错,妳这么瘦,该吃胖一点才是。」
「……」只能微笑以对,纪燕宁觉得压力好大,真的。
跟四年前对她存有成见的苏珊相比,现在样样事都顾着她,近乎巴结姿态的苏珊,更让她不知所措,备感压力。
「宁宁?」
凌兆纬的出现,让纪燕宁的紧绷感放松一些,但瞬间的放松却让更沈闷的心情给取代……
「纬,你来得正好,有好吃的东西,我才刚拿给宁宁吃而已,你也吃一点。」没穿浴袍,连浴巾也没遮一下,苏珊一点也不介意身上穿的三点式泳装,展示着婀娜的身材,大大方方的拿着麻糬要跟他分享。
「谢谢,一路上让妳这么照顾宁宁。」凌兆纬客气言谢。
「别这么说。」苏珊微笑道。「你知道我没有姊妹,宁宁这么可爱,让人忍不住就想对她好。」
「是啊,宁宁就是这么可爱。」轻捏她红扑扑的面颊,凌兆纬对这个妹妹的宠溺之情表露无遗。
「别这样。」抓下他作乱的手,纪燕宁只能强颜欢笑。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这几天只要一看见他们郎才女貌站在一块的画面,一股沈闷的压力便重压着她,让她觉得喘不过气。
好登对,他们两个人,看起来好登对喔……
「怎么了?」缓下笑意,凌兆纬一脸担心。
「没事。」否认,并不想他担心,仍强颜欢笑。「泡得有点热。」
「是吗?」凌兆纬摸摸她的额头,如常的温度并没让他放心,忍不住叮咛道:「多喝点水。」
「水够不够?」苏珊表示关心,提议:「让卡肯再去买一些水好了。」
「不用了。」向来不想麻烦任何人,纪燕宁急急拒绝。
「没关系,给卡肯一点表现的机会,我看他这次还挺认真的。」苏珊笑得神秘。
一路逃避现实的凌兆纬皱眉。
始终没进到状况中的纪燕宁不解。
「纬,这就是你不好了。」将两人的表情看在眼里,苏珊夸张的叹气。「你就是太过保护宁宁,才会让她到现在都还没进入状况,真是可怜了卡肯。」
到底什么事?纪燕宁看向兄长,无声,眼神询问。
没事,别理她。俊眉一挑,凌兆纬回应她,粉饰太平。
面对他们两兄妹无言的默契交流,苏珊像是无所觉,径自说道:「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卡肯这么用心在追求一个女孩子呢!」
追求?!
这字眼像雷一样的劈在纪燕宁身上。
谁?她说卡肯在追求谁?她惊慌不定的眼神如此问着。
凌兆纬避开了视线,回避了她的问题。
这答案,让她的心沈了沈,想哭……
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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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浓郁纠结又深沈的灰……
「宁宁,妳在画画啊。」发现新大陆似的,卡肯摸进权充画室的房间内。
一看见他,纪燕宁积郁的心情只变得更加的沉重。
自从得知原来卡肯最近的亲切跟热络,其实是在追求她之后,所有的感觉就不一样了。
别扭,她现在一看见卡肯,就打从心底感到别扭……
「宁宁?」并不想假装没看见她脸上僵硬的线条,卡肯很直接的问:「妳怎么了?最近几天,妳好像都不想跟我说话。」
「没、没有,我只是……只是……」不自觉的揠着画笔,她真的很不擅长面对这种事。
追求?
在这之前,她想都没想过,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以平常心应对。
「是不是纬跟妳说了什么?」卡肯不是笨蛋,他可以分辨出,她不自然的态度,是从他们出发到花莲之前就开始了。
「没,没什么。」她急急否认,完全就是作贼心虚的慌乱语气。
「妳不用紧张啦!」那怯生生的模样,让卡肯的心都快融化了,急急保证。
「我不知道纬是怎么对妳说的,但我是真心的,是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喜欢一个人。」
惨了!
他说了,他说出来了!
纪燕宁显然有些吓到了,她原本还想装鸵鸟,还以为假装不知道,就能够不去面对……虽然很不自在,但总是可以不用面对。
却没想到,卡肯就这样面对面的直接说了出来,让她无处可逃、没办法再假装没有这一回事。
「宁宁,妳不用觉得有压力,真的!」卡肯看着她胀红了脸,更加不知所措的模样,只能赶紧补充:「虽然我是第一次这么认真的想追求一个人,但是我一点也不想给妳压力,我只要能当妳的朋友,就很高兴了,真的!」
他再三的强调,以及他认真的表情,在在都让她不解。
「为什么?」努力整理思绪当中,她只有这么一个问题。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会……喜欢……上我。」喜欢这个字眼,她很勉强才能说出口。
「因为妳非常的可爱啊!」不假思索,卡肯笑咪咪的给了个答案。
「我?」她明显愣住,因为「可爱」这种字眼。
「妳刚跟纬回到美国的时候,我只觉得他带回一个可爱的小妹妹,粉粉的、白白的,个性内向,表情总是怯生生的,就像个害羞的日本娃娃一样,惹人怜爱,那时我跟纬一样,只把妳当一个小女孩看待,并没有什么感觉。」卡肯诚实说道。
他的解释更让她不解。
不知是什么让他改变了想法,她不觉得自己在这几年中有什么改变呀!
「是之前罗举办酒会的那一次。」卡肯没发现她的不解,自己陷入美好的回忆。「那天妳陪着纬出席,虽然妳的样子跟妳十六岁时差不多……妳知道的,妳们东方女性的年纪对我们来说是个谜,因为看起来并没什么多大的变化……不过我那次看到妳,妳整个人的感觉却像是丰润了起来,泛着珍珠的光泽一样,好迷人喔。」
珍、珍珠?!
纪燕宁彻底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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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艺术家都是怪异的。
想法怪异,逻辑怪异,行为也怪异,说有多怪就有多怪,也因此,用珍珠光泽来形容一个人,这种说法若是出于一个艺术家的口中,那绝对是可以被理解的。
苦的是听的那个人!
纪燕宁实在很难用正常人的理论去理解,是怎样的情况下,好好的一个人会冒出珍珠光泽?
又,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
发光?像灯泡……不,是像珍珠一样的发亮,这是夜明珠吗?
她一头雾水,但说的那个人却一径的沈溺在自己美好的回忆当中……
「虽然还是一样的内向,但是那种伦敦天气一样的阴暗灰色已经不见了。」卡肯说得口沫横飞。「温暖素雅的色彩中,综合了一点点温柔的粉红色,体贴人的淡淡鹅黄色……」
什么跟什么?
这下子又加了粉红色跟鹅黄色?
纪燕宁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
她忍不住开始怀疑,是不是在她不自觉中,她其实变成了一个调色盘?
「总之,在那一天,我才发现,原来当年的小女孩已经长大,而且是如此深深的吸引着我,让我无可救药的爱上了她。」卡肯毫下掩饰他的心情。
纪燕宁又开始紧张了起来,因为那些爱啊或是吸引下吸引的字眼,都让她神经紧张。
「宁宁,我知道妳一时很难接受,我跟妳表白这些,也绝不是想要强迫妳,我只是想让妳知道我的心情,希望妳给我一个机会,不要直接否定、拒绝我,好吗?」卡肯好诚心、好诚心的说着。
纪燕宁让他的话给彻底迷惑了。
他不强迫她接受,但是又要她不要否定、拒绝他,那到底是想怎样?
「只要按照原来的样子就好了。」看着她困惑的模样,卡肯像太阳一样灿烂的笑容多了些温柔。「只要跟以前一样,妳愿意当我的朋友,这样就够了。」
「跟以前……」样?」她已经不确定他的诉求了。
一下说喜欢她。
一下又说当朋友就好。
两者的差距颇大,都发生得这么突然,让她无法在两者之间取得平衡。
「嗯,我知道东方女性都很含蓄,我就喜欢妳害羞内向的样子,所以我并不急着逼迫妳改变想法。」迷上她的含蓄美,卡肯很乐于配合她。「反正就顺其自然,妳只要把我当朋友就好了,好吗?」
就纪燕宁而言,她很能接受不改变的诉求,也很乐意安于现状……
「朋友?」她确认着。
「嗯,就让我当妳的朋友。」见她肩膀的线条放松一些,眉宇间的别扭感也减去许多,卡肯几乎要欢呼了,开心的笑道。「其他的事,妳并不用多想,也不用觉得有压力,顺其自然就好。」
既然他如此肯定,而且如此要求……
她很快速的调整认知,卡肯想当她的朋友!
「嗯,朋友。」她羞怯的微笑,很自动的退回原先的关系,删去那些喜欢跟追求的扰人因素。
「太好了。」卡肯欢呼。
「白痴!」旁听了好一会儿的凌兆纬只有这么一个结论。
他光是看表情,也知道他这个妹妹的应允,是基于逃避现实,退回到最、最、最原点,真的就是「朋友」的定位。
也就只有卡肯这没脑子的家伙,还以为他的「朋友」策略成功了,可以打着朋友的名义,进行追求之实……真是天真得可以!
「哥?」循声看见倚在入门处的他,纪燕宁大吃一惊。
「纬,你怎么可以偷听我跟宁宁的谈话?」卡肯一脸尴尬。
「你拎着食物上门,一听说宁宁在画室,便兴冲冲的揽下来叫人的任务,这一叫就是十多分钟,我难道不该关心一下?」凌兆纬才是没好气的那l个。
卡肯不好意思的笑笑,带开话题。「总之就是那样,我已经跟宁宁沟通好了,你跟苏珊可以安心的复合,有我可以照顾她……」
「说到苏珊,我才要问你。」情势所逼,一路被拖着游山玩水,凌兆纬因为顾全所有人的感受,直到这时才有时间计较这件事。「为什么找她来台湾?」
「之前不是说了,我那时去英国,在朋友的party上刚好遇上她,从那时候开始就保持联络……」卡肯朝凌兆纬眨眨眼,露出心照不宣的淘气表情。「不用太感谢我,就好好把握这次的机会吧。」
「什么跟什么--」
门铃声阻断凌兆纬的话语,卡肯催促他。「你这个做主人的,还不快去开门,一定是苏珊来了,昨天她跟我约好,要一起去看看展览会场,帮罗出点主意。」
「为什么她跟你有约,地点总选在我跟宁宁这边?」凌兆纬的耐性已然快到极限了。「还有,这是我的画展,你们会不会太热心了一点?」
「大家都是朋友嘛,罗他为了会场在忙,我们也该去看看,帮忙出点主意。」卡肯催促他。「还不快去开门,让淑女久候是很不礼貌的。」
真要不礼貌,他早把他们两个人全踢出去了!
「要开门自己去开!」凌兆纬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哎哎哎,我去就我去。」卡肯心情好,不予计较,也不忘提醒纪燕宁。「宁宁,别光顾着画画,等一下要出来吃东西喔。」
看他哼着小曲去应门,画室内的两兄妹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
顿住,有志一同的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
凌兆纬率先笑了出来,是莫可奈何、已经没力的那种疲惫笑容。「这些人,怎么这么烦人?」
纪燕宁只能尴尬的笑笑。
因为对象若不是他的朋友,就是正准备复合的前女友……「准备复合的前女友」,这字眼让她的胃隐隐感到不适,但她只当自己多心,只知道,以她的立场,实在不应对他的朋友发表什么个人意见。
「真希望快点回家,当初答应川德出席,真是大错特错。」凌兆纬轻叹,十分想念那安静、没有闲杂人来吵扰的郊外农庄。
并不止是他,纪燕宁也很想念那宁静、不需要与人谈话应对的恬静生活,可是为了他,她并不能附和。
「别这么说,罗大哥他要你出席也是想让展览更加成功啊。」她试着保持公正立场。
「妳每次都帮着川德说话……」凌兆纬有些不是滋味,但是却不能不承认。「不过川德说的也是有道理啦。」
顿了下,很不情愿的说道:「就像卡肯,他虽然烦人,但正如川德说的,他其实是个不错的对象。」
「嗄?」她愣了下,因为他太过突然的话语,浑然不知,这是他思索整整一个多礼拜后的结论。
「我先前让川德念了一顿。」叹气,他试着要维持他的客观跟理智,承认道:
「他说我对妳保护过度,应该要让妳学着独立……其实他说的也没错,妳都二十二岁了,总是会有恋爱、结婚、生子的一天……」
纪燕宁彻底的迷惑住,因为他所提到的那些是她从来没想过的事情。
「这些事,确实是我疏忽了,就算没替妳打算,也不能一直耽误妳。」理智这么想,但凌兆纬却怎么也扫不去积压在心底的烦闷感。
特别是,眼前的人正看着他,流露出的困惑目光,就像小狗被遗弃时的眼神,很用力的戳刺着他的心,让他更加的不舒服。
「没办法,妳长大了。」伸手,揉了揉她细细的发丝,凌兆纬努力展现他的民主与开明。「当然,对象并不一定是卡肯,只是妳也该试着多交一点『朋友』,如果有喜欢的,就试着交往看看吧。」
「交……往?」胃部隐隐抽痛着,纪燕宁怀疑自己的听觉。
不被需要的感觉让她很受伤,所形成的不舒服感觉,比起近期苏珊所表现出来让人头皮发麻的友好态度还要让她难过。
「别想太多,我只是希望妳趁年轻,多交点朋友……」怕她太快执行,他急急补充:「只不过感情的事就是这样,可遇而不可求,所以也别急,顺其自然,最好是慢慢来、慢慢进行就好了。」
其实,凌兆纬很讨厌自己说这番话。
真要他说的话,最好什么都不变,他不喜欢改变,而且,他很喜欢一直以来,两个人相依为命、平平静静过日子的感觉。
偏偏,他的理智又知道罗川德说的才是对的。
虽然现在面对时很不愉快,可是他更不希望因为他的专制,导致她日后的怨恨。
所以没办法,他只得逼自己接受,努力做个开明又民主的大哥--一个内心很不爽快,但表面上一定要开明又民主的大哥。
「好了。」讨厌的话,他也只能说出这么多,速速转移话题。「卡肯他们在等着,出去吃点东西吧,我看妳最近胃口不太好,都吃得不多。」
「因为……」从震惊中回神,随口应道:「天气热。」
「热也得吃东西,再这样下去,妳的胃会受不了。」顾虑着她的胃曾经严重受损过,凌兆纬很注意她的饮食。
「嗯,我把东西收一收就出去。」她乖顺的应声,动手收拾东西。
直到凌兆纬先出去后,收拾画笔的动作停了下来,温婉恬静的面容染上一抹忧虑的阴霾。
哥哥……不要她了吗?
怔怔的看着画布,手中的笔无意识的补上几笔,是又浓又重、灰与黑交杂的阴暗色彩。
混沌不明,宛如她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