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仍末止,一辆老旧骡车缓行在雪地里。
天寒地冻,但车厢里的氛围却温暖如春。
一个身披狐裘、扎了两条麻花辫的绝妍少女,半个身子探出了车厢,一双柔荑往前探举,紧紧地环住了那正专心驾车的男子。
少女闭上美目,任由漫天雪花飘飞落,裘帽儿底不是一张好开心、好开心的小脸蛋。
「孅孅!」
驾车男子腾出一只大掌,想将小手拉开。
「天寒地冻的,里头有好些我帮妳备妥的御寒物品,皮裘、毛毡、怀炉、烧茶……妳快点进去吧!」
「我不要!」少女难得执拗。「能够这样抱着你,我真的一点也不觉得冷。」
软语如蜜,男人软下心,出不了抗议了。
格沁暗暗叹气,若非有着同样的心思,他又怎会毅然决然斩断一切,什么都不顾,硬是将两人送上一条不归路?
心念动及,大掌紧按小手,十指互扣,不再考虑其他了。
「格沁哥哥……」孅孅将小脸埋在男人背间,嗓音透着不安。「你这么带我走,是不是会给你添很多很多的麻烦?」
格沁浅勾着无奈的笑。「我不怕麻烦的,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妳跟着我是要吃苦的。」
「我不怕吃苦……」嗓音含愁。「就怕你突然又不要我,又说那些伤人的话了。」
「笨蛋孅孅!」
他不舍地以大掌压紧小手,许下承诺。
「先前是我不对,害妳吃苦了。」
她在他背后摇头。「我不怕吃苦,只怕你又变了。」
「我从没变过……」格沁慨然轻语。「当时会说那些,实属情非得已。」
那夜带着孅孅潜出皇城,去找他的另一个损友--官拜太常寺少卿的薛平。薛平一得知他们的处境,二话不说承诺要帮这个忙。
「你帮我……」格沁眸中闪烁着感动。「不怕日后连带受拖累?」
闻言,薛平拍胸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为了朋友自当两肋插刀。」
格沁心头感慨,因为想起慕朝阳的护主弃友,真是枉他与那家伙素来亲如手足、推心置腹……
心头还在欷嘘,下一刻格沁却让薛平帮的「忙」弄傻了眼。
一辆老骡车?!
这小子究竟是真心想要帮他,还是想害他,好向慕小子讨赏?
「贝勒爷,别担心!」
薛平看出了他的疑虑,边笑边拍他的肩。
「我选了头老骡,是因为无论慕统领再怎么精明,也决计猜不到您竟会用头老骡来逃命。这骡虽老,但您大可放心,卖牠的店家拍胸膛向我保证,说是耐冻耐操、会跳会跑还会大声叫,至少可以再活上十来年,还写了包票,包退包换的。」
就为了薛平这句话,而且时局刻不容缓,他带着孅孅上了骡车,并在薛平打着太常寺少卿要出城的掩护下,两人顺利地逃出北京城。
他们和薛平在城外告别,时至今日,已是逃亡的第三日了。
老骡虽是成功地避过了追兵耳目,但也害得他们无法逃远。
逃了三天,他们距离京城只有……五十里!
五十里,比平日出城围猎的距离还要短,格沁心头虽然着急,仍旧强忍着不许自己在孅孅面前流露,免得让她也跟着发急。
老骡缓慢前进,格沁只好借着闲聊来转移那不顾躲进车厢的小姑娘的注意。
「呃,孅孅,既然妳已经跟了我,那我也不怕老实跟妳说……」
犹豫片刻,格沁终于鼓起勇气启口:「妳喜欢我,却未必当真了解我。我要向妳坦白,我的前半生其实过得乱七八糟,父祖庇荫、家宅丰厚,模样又生得还算好,凭着一张嘴到处哄人开心,哄前太后奶奶、皇上叔叔,到处寻乐……」
他的嗓音微有不安。
「长这么大,我干过的正经事实在很少。还有……呃,其实、其实我的武功很差的,在回疆时那些战功部不属于我,就连和妳大哥的那一战,也都是朝阳暗中帮忙。从离开京城的那一刻起,我就发誓要为妳改变,但孅孅……妳先别对我抱太大期望,否则我担心妳会失望……」
他说得含愧,后方的人儿却只是送上一个温热的拥抱。
「别说了,那天在『大酒缸』外,我都听见了。」
「即使知道我并不是妳心目中的英雄,既不勇敢又不强壮……」他语音艰涩。「妳还是一样地喜欢我吗?」
「格沁哥哥!」
孅孅轻轻叹息。「所谓英雄,并不是以能够打倒多少人来作数的,在我心目中,你就是个英雄,因为你到了最后关头选择放弃一切,没有辜负我。还有……」
她语气认真。
「真正的勇敢是能够面对自己的恐惧,并且诚实。你愿意告诉我这些,就已经是英雄的行为了。嗯……既然你都说了,那我也要告诉你,我的脾气不好、力气不小,发起火来像只母老虎,吃起饭来要五碗才会饱,之前只是在你面前装斯文乖巧;还有,我不懂女红、不会纺纱,会烤肉不会炒菜--」
「够了!孅孅,我懂了。」
格沁边笑边打断她。「我总算懂了『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一句了,或许我们都不够好,但在彼此的心目中,都是无法取代的珍宝。」
大掌再度把紧小手,心意相通。
就在此时,一支数十匹快马组成的队伍从老骡身旁疾驰而过,吓得老骡缩蹄,车厢摇晃。
快马杂沓奔过,人人面容紧辅,有志l同地看向前方,就是没人多瞧一眼那被吓瘫在一旁的老骡。
骑在快马上的汉子个个套着俗称「爬山虎」的快靴,背着箭筒,身披同色袍服马褂;带头的那个甚至还戴着花翎宫帽,显见整支队伍来头不小。光看袍服,格沁知道那些都是慕朝阳的手下,隶属于皇帝的皇城禁卫军。
「这是第几批了?」孅孅探出螓首,目光远望。
「第七批了。」
格沁摇头苦笑。「可见这回他真是火大了,四面八方都没漏掉。只可惜统领很聪明,手下却全是笨蛋,想都没想到本贝勒爷驾的是头老骡。」
他表面上笑得得意,心底却着急。
真不知该说薛平真聪明,还是个笨蛋,为他张罗到这样的老骡,三天过去,他们还在京城附近打转。
莫怪他们会眼见着一批批追兵弃绝而去,也难怪那些禁卫军想都没想到,他们所要寻找的「猎物」还远远落在他们后方。
「别急。」孅孅看出他的心急,细声细气抚慰。「慢归慢,但至少牠还走着,迟早能带咱们到想去的地方--」
话还没说完,前方一个声重响,两人转头瞧见毙倒在雪地上的老骡。
死因不详,有可能是被一批批的快马吓破了胆,有可能是被冻坏了,但最大的可能,还是寿终正寝了。
两人在雪地上草草地埋葬了老骡,仅带着随身行囊,其他的都只能暂时扔下。
在雪地里行走,格沁一边在深雪里拔足,一边在心底骂惨了薛平。
什么至少能够再活十来年?连三天都还不到!
还说写了包票,包退包换,他们是「逃」出京城的,难不成还要抱着骡尸,上门去拆人招牌嚷着要换「货」吗?
这下可好,冰天雪地,前路茫茫,若再找不到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难保两人不会冻成冰柱。更惨的是,没人知道他们在这里,届时若真死了,怕连个墓碑都没有。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还没关系,但孅孅是个天真娇柔的女孩,身子骨必定较他孱弱,他真担心她会受不住,边想边愁、边愁边忧,他伸手将披着狐裘的孅孅揽近。
「孅孅,对不住。」
「格沁哥哥,你在说什么?」黑钻般的大眼抬高,坦然地注视他。
「我说,连累妳陪着我一块儿吃苦了!」
一边道歉,格沁想起了老骡子的惨痛教训,紧张地上下审视她。「孅孅,如果妳觉得冷、觉得累,走不动了,一定要告诉我。」
「我没事儿的,格沁哥哥。」
孅孅摇头,甚至还绽出了可爱的甜笑。「我很好,真的很好。」
「别逞强了,乖,再多披一件吧!」边说,他边将自个儿身上的狼氅脱下,硬是披到了她身上。
「别披这么多,好沈的……」孅孅心疼地盯着他。「倒是你,手冻得像冰条一样。」
「我没关系的,我是个男人。」
而男人,自该护妥了自己心爱的女子。他没将话说出,但她看见他的眼神,顿时懂了他的意思,是以乖乖披着,没再多反驳。
雪地上两人互拥踽行,不多时就已成了一对紧偎互搀的雪人了。
格沁身子发颤,俊瞳暗下。他知道自己或许该做出个痛苦却正确的决定了。
「孅,我在想……」
「想什么?」
「待会儿若有人经过,不管他是谁,咱们都先出声求援了吧!」
她讶然止步。「你不怕那是皇上派来抓咱们的人吗?」
「我不管了!」
格沁咬牙,心疼地将心上人拥紧。
「我不要害妳同那头笨骡子一般,无缘无故丧了命!」他懊悔自责。「怪我太莽撞,怪我本事不足却舍不下妳,又没能为妳早些去和皇上谈判,现在连累妳如此受苦,甚至可能枉送性命--」
「我不要,我不怕吃苦,我只要跟着你……」孅孅说得急,眼眶儿都红了。
「妳一心一意只想跟我,但现在,我都快让妳冻死了!」
「我不会死的,真的,你信我好不好?」她柔声安抚。
「妳听话,孅孅,我想好了,我们先回去和他们虚与委蛇、拖延时间,等我重新拟妥了计划,确定能够护得妳安妥后,咱们再逃。」
孅孅叹气,暗咬牙。「格沁哥哥,每回都是我听你的,就这一回,你依我好不好?闭上眼睛。」
「做什么?」他不懂。
「你别管嘛!」她软声央求。「闭上眼睛,不许偷看!快点儿嘛!」
虽然困惑,但他还是照办。他闭上眼睛,下一瞬感觉背心被拎高,身子轻了、脚下踏空。
格沁讶然张眼,看见自个儿被拎起翔飞,而在他背后揪着他衣裳的正是孅孅。
「哎呀!」孅孅咬唇,腾出一手遮他眼睛。「不是说好不许偷看的吗?!」
他没有回应,因为神识仍陷在震愕间。
拜托!一个人无缘无故飞上了天,谁能够忍得住不看?
「原来……」
格沁叹口长气,终于认清楚了事实。
「妳的本事比我还强。」且强上百倍。
他回想起小时候和慕朝阳一块儿练武功时,打混偷懒,实在有点窝囊。
皇上疼亲侄,找来武林高手教他武功,朝阳只是跟着学习;可末了,当朝阳练功练得惨呼呼时,他总是在旁窃笑对方是个大傻瓜,有懒可偷直须偷,有乐可玩放心玩,除非是个大傻瓜!
直至此时他才明了,原来真正的大傻瓜,并不是慕朝阳。
「其实这真算不得什么的!」她急急申辩,就怕他觉得没面子。
「孅孅,别再说了。」
这事又怎么能怪她?大丈夫能屈能伸,是自个儿技不如人,她那么辛苦,他又怎么舍得再让她自责、不安?
「笨蛋,我刚刚不是说过『情人眼里出西施』吗?或许我们都不够好,但在对方心目中,仍是这世上无法取代的珍宝。」
这番话与其说是安慰她,还不如说是安慰自己居多。
孅孅松了口气,终于笑了。「我就是刚刚听你这么说,所以才敢放肆的。」
「很多时候,原则是可以因时因地做出变通的……」例如在逃难的时候。他侧过俊眸,往上审视。「别告诉我,妳还有别的本事瞒着我。」
「没了、没了。」
她赶紧摇头,生怕惹他沮丧,知道他嘴里虽这么说,但心底还是有芥蒂的。她太强他太弱,肯定让他不好受,因为他老爱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她,说要当她的英雄。
他呀,毕竟仍是个有着传统大男人思维的中原男子。
「嘿,孅孅,左边前方那被雪覆着的突起物,像是一幢房子,妳瞧见了吗?」格沁陡然兴奋大叫。
「瞧见了!」孅孅一边点头一边运劲飞去。
两人到了屋前檐下,先是礼貌性地喊了喊,没得着回应,遂自行伸手开门向里头左右探瞧,终于瞧清楚这是幢荒废了的破烂庙宇。
蛛网缠结,墙垣及庙柱残破,木栓门摇摇欲坠,门一开,一股连厚雪都掩盖不住的霉酸味立时冲上鼻腔。
「妳愿意……嗯,在这儿休息吗?」格沁向孅孅伸出手,眸中有着小小担心。
她伸手握牢,偏首一笑。「我觉得这儿挺好的,你认为呢?」
他闻言松了口气,也陪着笑。「我也觉得挺好的。」
两人手牵手进了庙,庙中有着高高神案,上头供了个福福泰泰、笑口常开的财神爷。
只可惜虽说是神,祂却自身难保,就连原先被嵌在掌心、几个铜模铸成的金元宝都让人给撬走,咧开的大口里黑漆漆的,看来好寒酸。
格沁牵着孅孅在财神爷面前合掌拜了拜,说了声叨扰,才开始整理环境。
大雪天里若想在此歇息,头一件事自然就是得生火。
方才一路上都是孅孅出力,这回说什么都该轮到他了。
他压着孅孅坐下,不许她再动手,说好了一切都由他来。
将辫子缠绕颈后,格沁到后头寻了些破木柴,还跑到外头捡了些枯枝,一切就绪,火石擦了又擦,一刻两刻三刻都过去了,火却始终没生起,柴枝没半点动静。
努力半天没结果,地上没火反倒是他生起了满肚子的火,就在此时,始终乖乖坐在一旁的孅孅,小小声地开口了。
「格沁哥哥,我口好渴,你能不能走远点儿去帮我挖些干净的雪回来?」
「咱们的热茶……」
「你忘了吗?那些家当都还在骡车上,没带过来。」
那倒是!
「门口的可以吗?」他放心不下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那不行的!」孅孅将他推出破庙,美眸央求地瞧着他。「要远点儿的,确定没被人或牲畜践踏过的才干净。」接着,她交给他一只由后屋角落捡拾,缺了个把手的旧陶壶。
「至于盛雪的用具,就先用这个顶替了吧!」
「这个?!」
格沁瞪眼,半天没伸手接。「瞧它乌漆抹黑的,脏得要死,也不知道先前是做什么用的,怎么能够装饮水?」
「管它先前是做什么用的,总之这会儿它能派上用场就成了。」
「能不能……」他吞了口口水。「别用它?」
「不可以,格沁哥哥。」她一本正经。「在找到更适合的替代品之前,咱们凡事部得忍耐。」她柔声,像在哄个孩子。「在外头生活,尤其是在野地里,都是这个样子的,凡事要能够『将就』。」
孅孅的一句话如醍醐灌顶,让格沁整个人都醒过来了。是呀,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当自己是那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贝勒爷吗?
「孅,幸好有妳提醒我。」他感激地握紧她的手。
「格沁哥哥,咱们现在只能往前看,不能往后看,凡事一条心,就能心想事成。」
没错,为了孅孅,他一定能够办得到的!
格沁紧抱着陶壶大步出庙,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终于寻着一处干净无垢的雪堆。
天寒地冻,他还无用尖石块刷洗了陶壶,险些将陶壶洗脱了一层釉色才停手。
但他无怨无悔,做得开心,因为这是他头一遭亲手为心上人做事。
陶壶重生,晶亮得同他的眸彩一般,他想象着孅孅在看见他的努力后,也会发出一样的神采。
而当格沁终于兴奋满满地捧着一壶干净雪水跑回破庙时,推开门扉,他快乐高喊--
「孅孅、孅孅!妳快来瞧,这真是奇迹……呃,这真是……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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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是奇迹!
不过奇迹并不在他手里,而是在他眼前所能看得见的地方。
破庙正中央生起了个热腾腾的火堆,方才的烂木柴现在都静静地躺在火里。
奇迹不仅止于此,那些他们没法儿携带、还留在车厢里的琐物,如毛毡、怀炉、热茶等等,这会儿都出现了,原本残破的破庙,被妆点成了温暖的雪中殿堂。
就连那尊原本自身难保的财神爷,竟也被披上了一袭布衣,那花色正同孅孅与他「私奔」时所用的布包花色一样。
更大的奇迹发生在火堆之上。
柴火劈哩啪啦地响,其上高架着一支铁架,串着一只被剥去了皮、除去了肚肠、刷洗得干净,让人险些认不出是只兔子的兔子在那上头……
瞧他语无伦次地,但他无法克制,因为那一幕紧接着一幕的奇迹震撼了他!
「刚刚我不在的时候……」
格沁闷闷不乐地将手上那早已算不得奇迹的陶壶抛下,声音惹得正在火堆旁烤兔肉的孅孅不经意地轻颤。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敢将无辜大眼抬高,紧张地瞅着他,像是个做错了事正等着挨骂的小媳妇儿一般。他看了心疼,但嗓音却没有软下,只是更拔高了嗓音。
「是不是……有人来过?」
「是呀、是呀!」
眼前出现了台阶,她赶紧顺势滑下。跳起身来,她笑咪咪地用小掌挽紧他。
「那可真是个好心人,在听完了咱们的遭遇后,他立刻飞身去帮我把骡车上的东西都拿了过来。」
「也帮忙生火?」沈音未改。「帮忙猎食物?帮忙清洗猎物?甚至还有时间帮财神爷套上新衣裳?」
「财神爷身上的新衣裳是我做的啦,天这么冷,祂好心收留咱们,咱们自当回报。不过我不太会女红,只是随便剪了块破布给祂套上,除此之外,其他的全都是那个好心人帮忙的!他说他叫做……叫做……」
「是不是叫侠盗草上飞,绰号『打遍天下无敌手,做尽好事不求偿』的侠盗草上飞?」既然给了台阶,就索性给上全套吧。
「是呀!是呀!」孅孅迫不及待点头。「就这个名字,好长的一个绰号,你怎么会知道?」
「这厮早已在京城附近三座省城、十处乡里都立下了万子,听说专爱打抱不平,专为穷苦人家申冤、为有急需的人跑腿,以实现他在地藏王菩萨面前许下的拯救万条生灵心愿,只是我还不知道……」格沁将目光转往火堆。「他竟连帮人生火、杀兔子的事都肯做。」
「是呀,我也不知道,但他真的好热心,我拚命拒绝,他都不理我。」孅孅笑吟吟,开心得不得了。真好真好,原来在中原还有个「侠盗草上飞」呀!真是个及时雨。
「既然人家帮了咱们这么多忙……」格沁将目光调回,略有责难。「妳怎么那么不懂事,也不叫人家留下来,用个便饭再走呢?」
「我留过了,真的,可草上飞说了……说什么湿湿的不土饱……」
「是施恩不图报。」他纠正她。
「是是是,是施恩不图报,他还赶着去帮助其他的可怜人呢!」
格沁摇头,大男人味儿十足地在香喷喷的兔肉旁坐下,再顺手将乖巧守在一旁的孅孅搂进了怀里。
「所以我说呢,做人还是平凡点的好,没事干么去当个侠盗?三餐不定时,整天跑跑跳跳,这样长久下来,胃肠肯定要糟。」
「就是说嘛、就是说嘛!还是咱们聪明……」孅孅笑,快乐点头。「当个平凡人就好。」
话说完,兔肉已熟,她伸手正想撕给他吃,却让格沁阻止了。
「够了孅孅,妳别再动手了,这一顿该由我来服侍妳了。」
「为什么?我很喜欢做的--」
「妳喜欢,但我也喜欢呀,妳偶尔也该让我享受一下服侍人的乐趣嘛!」
两双眸子对上,情意互送,她微笑松手,任由着他了。
两人就这个样子妳一口、我一口,再配上雪融了的清水加热茶,虽没酱没料,但两人都觉得这一顿比之那满汉全席,竟是更丰盛了呢!
餐后的收拾由格沁一手包办。一切妥当后,他将火弄小,两人并躺在火堆旁,一人盖着一条被。这几天两人都是这么并躺着在车上共眠,仅是相伴,而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但这样就够了,能守在彼此的身旁,天地已在其中。
「孅孅哪,我在想……」就在她快要睡着之前,格沁突然出声音了。
「想什么?」她软软反问,有些怕又听到他那种伯她吃苦,要将她送回皇城里的丧气话。
「在想咱们该怎么拜天地,让妳正了名,好当我的妻子。」
「有分别吗?」
她小小声问,红了脸。她都已经跟着他跑了,还不能算是他的人吗?
「当然有分别啦!就算不能给妳一个盛大的婚礼,好歹也该找个对妳或对我有重大意义的人来做见证,这样才不会委屈了妳。」
「可我并不觉得委屈呀!」
她说得真心,他却只是更觉心疼。「不,很委屈,让妳这样没名没分地跟了个废物相公……」
她伸手去堵他的嘴,眼里嘴里全是严正的抗议。
「我不许你再这么说自己!你这么说,不单是侮辱了你,更是侮辱了我识人不清哪!」
「好,我不说,以后都不说了。」他叹息,不舍地将她的小掌拉下,用掌心摩挲,烙了轻吻。
「但找人为咱们婚证,让妳我之间早些正名,却是一定要做的事情。」
「那么你想找谁呢?」
她好困了,懒懒偎在他身旁,知道无论他做什么,只要他别抛下她,她都会点头的。
他想了想。「就找妳师父吧!」
「我师父?」她微讶,继之发愁了,因为忆起和师父在皇宫里不欢而散的事。
「但我想……」她小小声地说:「他一定不肯的,他甚至连我这徒儿……」说到这,鼻酸融入嗓音。「都不要了。」
「笨蛋孅孅!」格沁敲了敲她额心。「妳师父不是不要妳,只是心疼,又恼妳为了个男人不顾一切,只要妳先低头去找他,说声对不起,他一定会原谅妳,并且重新接纳妳这笨徒儿的。」
「真的吗?」双瞳熠熠有神。
「那当然!」他笑。「怎么,质疑妳相公吗?」
「可是……如果……」孅孅又迟疑了,眸中有着不安。「如果师父他老人家不许咱们在一起,不肯为咱们婚证,那……」
「那我们就得设法说服他了。」格沁接口,侧身支头斜倚,爱怜地轻抚着孅孅披泻在枕上的青丝。
「可我师父是很固执的……」她依旧不安。「你有信心吗?」
「不……」
在她的瞳子转黯前,他大笑接口。「我对他没信心,但我对于我的爱却是信心十足。也是……」他倾低,轻轻啄吻她,在她耳畔柔语。「该轮到我为妳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她不作声了,小手缠住他颈项,笑得甜蜜。
「睡吧!」他再度在她耳畔温柔轻语。「这一天也够妳受的了。」
她闭上眼睛轻嗯,好半天后却又听到他的声音。
「对了,下一回我不在时,别让不相干的人帮太多忙,把家里头男人该做的活儿都给做光了。」十足十的大男人口气。
她软软应声,没张开眼睛。「知道了。」
「不过也别让人家太难堪,如果对方真是想做好事,就让他做一些些,一些些就可以,多留点儿给我。我三岁时曾让人算过命,算命的说我八字很重,不消努力身旁自有贵人会来帮忙,没想到在回疆时有个慕朝阳为我卖命,这会儿回到了中原,又来了个侠盗草上飞,唉,我的命还真不是普通的好呀--」
「是呀!」
她点头,将小脸儿偎进了他怀里。「你真是个、是个……好命人……」
好半晌无声,确定了身畔佳人已然熟睡之后,格沁叹气,蜜怜不舍。
「我的好命是妳带来的,笨蛋孅孅,我的……侠盗草上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