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途中,夏侯旭想起了心中的疑问。
“藿香,在赌坊里有人说你像个女子,你作何感想?”
骑在他背后的藿香,心中一惊,犹豫一会儿,才答说:“很生气。”
“难道你自己不这么认为吗?”
“我当然也知道自己长啥模样,可是又能怎么样呢?我父母就是把我生成这副皮相,我也改不了。”藿香心想,这可不算说谎。
“哎,有时候我在想,你应该是个女子,只是被你的伶牙俐齿给骗了……唉!抓好,跌下马可不是闹着玩的。”
藿香出一身冷汗,连忙重新抓住马鞍。
“公子说话不正经,我才分心的。”
“呵呵,我说你像个女人吧!三言两语,就被吓的泪流满面。”夏侯旭不由得想起在赌坊里他掩面哭泣的一幕。
“像就像吧,我不在乎。”
“如果我在乎呢?”夏侯旭别头过来问她。
“唔?”藿香也探身前去询问。
“你不懂?”
藿香摇摇头。
“哎,你也十……几啊?”
“十七了,怎么了?”
“我懒得说。”
此时,天空初亮,远处的城门正缓缓的打开来。
※ ※ ※
临风酒楼
客房里,夏侯旭一副整好以暇的姿态,气得总管是直翻白眼。
“这把剑,要嘛,两百两拿去,否则就乖乖的拿出五十两还债。”
夏侯旭莞尔一笑,“你未免太自大了,我几时说过要卖剑了?”
“那你有本事就还钱来!”总管跳脚。“这里周围都被堵的严严实实,谅你也逃不出去。”
“我说过我不是无赖之人。”夏侯旭跷起二郎腿,说:“我想好了,我那辆马车就当给你们赌坊,算是还了赌债。”
“什么?!”总管直瞪着眼,“你那辆跑起来快散了的马车,竟还敢叫价五十两?你简直无赖!”
“呵呵,彼此彼此,咱们大哥不笑二哥,”夏侯旭两手一摊,“那辆马车是我仅剩的财产了。”
总管换做奸诈小人的表情,指了指藿香,“还有你身边这个小厮,他可比那辆马车值钱多了。”
夏侯旭不愠不火地一笑,“我不跟你嚼舌根,要五十两就拿马车走,否则就拿着借据到北京的朝阳大街夏侯府要钱去。”
“哼,你唬我呀?端出相国来,我就怕你了?来人!给我拿下,抓到县衙去,非要叫他吃顿板子不可!”总管恨得牙痒痒的说。
“慢着!”
一位年约二十岁的姑娘,婀娜的跨进房内。
纪盼盼进门第一句便是责备总管,“房顶、廊上站了一堆人,这是成何体统?教阁楼里的花姑娘看见了眼里不清静,你们把房顶上的人给撤了。”
总管似乎对眼前这位姑娘甚为忌惮,立即向门外下令,“撤了房顶上的人,房廊外的站离屋一尺远。纪姑娘,这样花姑娘可没话说了吧?”
“花姑娘有没有话说,我不知道,不过,你一大早就扰了众伙儿的清静,我倒要问你,闹的是哪出戏?”
“是花姑娘问的吗?”总管试探的问。
纪盼盼丢给他一记白眼,“非要花姑娘的话,才肯回答吗?”
“不是!是这样的,”总管指了夏侯旭主仆两人,“是这位客倌在赌坊欠了五十两银子不还想抵赖。”
“说了要给马车抵债的!”藿香出言力挺公子。
“哼,那破车烂马,还敢拿出来丢人现眼?”
藿香不甘示弱顶回,“要不是你不怀好心,谁会欠了赌债不还?”
“好了,我明白了。”纪盼盼稳定场面,立即向总管下令,“叫人去估那辆马车的价钱。我猜这位就是夏侯公子了?”
“正是在下。”
自纪盼盼一踏进房门,原本胡乱叫嚣的总管便顿时矮了一截,夏侯旭不禁多瞧了她两眼。
此时纪盼盼这也才正眼向夏侯旭看去。
“花姑娘说,能把昨晚的赌坊闹了一晚的也只有夏侯公子了。”
话才刚说完,就有来人来报告马车估价的结果。
“最多二十两。”
“这样吧,”纪盼盼说:“我作主,这辆马车就抵过二十五两,夏侯公子只要再还二十五两便成。”
总管不敢再有异议,走出房外,挥手带走人。
临走时,故意说给房内的人听到,“交代掌柜的说,房客帐上记上二十五两,走人时一起结算。”
纪盼盼抿嘴一笑,“夏侯分子,花姑娘只能帮到这里了,告辞。”
“送纪姑娘。”夏侯旭起身拱手说,心中不免奇怪对方的来历及出现的凑巧。
“夏侯公子留步。”纪盼盼含笑退了出去。
“藿香,送客。”
※ ※ ※
在客栈楼下廊外——
“藿香,还认得我吗?”说着,纪盼盼拿起手绢蒙住脸,只露出眼睛来。
“啊!白衣姊姊。”藿香惊喜地拉住纪盼盼的手,“原来是你呀!花姊姊向你提过我了,对不对?”
“不只如此,还未卜先知,说你和夏侯分子要遭劫啦。唉,这里龙蛇混杂,遇到想劫之财的亡命客,没有防犯之心,是很容易遭难的,所以花姑娘随便掐指一算,便算出你和你家公子昨晚的命运了。”
藿香感动之余,不免想到尚还欠下的赌债,于是鼓起了勇气提出来。
“纪姊姊,可以请你拜托花姊姊一件事吗?”藿香从怀中取出一支金钗,“这支金钗原是我娘的遗物,本来想留在身边作纪念,现在恐怕不行了,公子施财大方,到了昨晚,身上更连一个子儿都没有,我想典当了这支金钗换了钱还债,也许还有剩余做旅费,可否请纪姊姊能帮忙?”
纪姑娘拿过金钗,向藿香瞧了一眼。
“没问题,交给我办。”
※ ※ ※
城外,黄土大道上——
“也许老板良心发现,给咱们省了那二十五两也说不定。”藿香一面走,瞧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夏侯旭。
“哼,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夏侯旭恶狠狠地问:“难道临风的老板是你的亲戚,打折省掉了?”
“这些问题你不该问我,应该去问临风的老板,我不是他们肚里的蛔虫。”藿香抱着包袱,赖皮地往前走去。
夏侯旭拉回她的后领,“你别规避问题,回答我,我知道你一定全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我又不是神仙。”
“你尝过主人打仆人的滋味没有?”夏侯旭作势握起拳头。
“你又要欺负我?”
“你只需源源本本的告诉我事,我保证,我不会生气,也不会怪罪于你。”
藿香尚未答话,一支挟带字条的飞镖,突然飞射而至。
“接住了?”
一声娇叱,夏侯旭看到一个蒙面女子持剑,转身倏忽远去。
夏侯旭展开手中的字条,上面写:欲知详情,便随我来也。
夏侯旭一愣,随即展开身形,向那蒙面女子远去的方向奔去。
藿香也随之追去,只是前面那两人身形如飞,她越追与前面两人拉距越大,直到消失远去,她心中蓦然一怅,心中猜想:这时候公子如果想乘机抛弃我,那是最好的机会了。心中一急,便哭了出来,一面哭,一面仍是急奔。
夏侯旭追至三里处,轻功不弱于他前面的女子,蒙面女子这时候停了下来。
“姑娘引在下到此,欲意为何?”
“你该看到字条了?”
“是,难道姑娘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情?”
蒙面女子轻笑一声,解开面纱。
“公子忘了白天见到的纪姑娘?”
夏侯旭瞧其一身短打武装,原来是白天在客栈内所见到的纪盼盼。
“啊!原来是纪姑娘,想不到你是个武功了得的侠女。”
“称侠女,我可不敢当,这一切全是花姑娘受人请托,这才出手帮忙的。”
这下又多了一个问题。
“敢问是受何人所托?”
纪盼盼将手中东西飞掷而出,一道金虹射向夏侯旭。
夏侯旭以为是暗器,兜手接住一转,摊手一看,是件女人的发钗。
“请托之人,便是这支金钗的主人,这件谢物,花姑娘让我转给夏侯公子。”
“夏侯旭不平白收受女人馈赠之物,请告之请托人的大名,我定当直接面谢,以便日后回报。”
“夏侯分子施财助人,不求回报,如今暂时不便,理应也该得到相同报果,对方也不求你回报,公子就不要为难我了。”纪盼盼又道:“这支金钗,我家小姐是不会收回的,如果公子定要报答,就持这件信物,到北京寻访它的主人。”
“花姑娘为何又鼎力相助于我?”
纪盼盼笑盈盈地说:“因为请托人的面子太大,是花姑娘的至交好友,推托不得,又拿不得谢物,只好请夏侯公子自个儿去答谢了。”
夏侯旭沉吟了下,说:“姑娘还是不肯直接面告贵人是谁?”
纪盼盼的回答,颇富玩味,“贵人的身分可以真假,这支金钗却是真的。”
语罢,口吹哨响,一匹栗马踏步而来。
纪盼盼轻盈上马,在马上拱手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的话,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夏侯旭目送人马远去。
他郑而重之收起手中的金钗,贴身藏人怀中,心中暗嘱自己,回到京城定然找到这位朋友答谢一番才是。
“公子!”
夏侯旭掉头看到藿香远远的跑过来,解了一半心事,心情愉快地拍拍她的头。
“公子你怎么了?”藿香跑得面色通红,奇怪地问。
“我不逼问你了。”
“啊!你知道了?”
夏侯旭点点头,回答,“知道了一半。”
※ ※ ※
两人来到渡口。
“怎么还剩有银两?”夏侯旭问。
藿香猜他早晚会问出这个问题,心中早已想好台词,遂道:“本来该打赏给伙计的钱,我自个儿都做了,所以攒了下来。”
“哎。”夏侯旭叹了口气,“藿香,说实在的,你非但不是累赘,在如此窘困的情况下,你还是个好伙伴!”
伙伴!
夏侯旭这话,让藿香心下颇为悸动。
黑夜中,两人在船坞里,船身顺着水波摆荡,船夫早已窝在船头打盹了。
夏侯旭忽闻到一股淡淡香气传来。
他凑鼻向空中闻了闻,循到坐在一旁的藿香身上,心下颇感诧异,藿香这时也转头过来,两张脸照面使两人有了片刻的震愕。
夏侯旭率先别过脸去,迳自翻身倒下。
“睡吧。”他说。
藿香则窝在船坞尾睡去。
半夜,船身摆荡中,船身忽然剧烈一动,夏侯旭警惕地翻身坐起,见船身平稳下来,船夫与藿香仍然睡着,原来只有他还醒着。
今晚的月色明亮,照着船身、篷内清光一片。
睡在船尾处的藿香,蠕动了一下。
他挪着身子凑去看她,伸出一手,迟疑了下,才轻放在她柔软的腰肢上,然后暗骂自己是笨蛋。
他不禁想起在淮阳时的客栈房内,郑书楼当时要带藿香上京不成,曾说心里是存着私心,当时忘了问,这时想来,郑书楼八成当时一眼就瞧出来了。
他回到原位睡下,心中似恼非恼,有些怪藿香,又有些怪着自己,不久便迷迷糊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