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金色阳光,从玻璃窗投射在桌边的一张秀气侧脸上。
长相秀气的女子,一头及肩的长发,中规中矩地绑成公主头,梳理得服服贴贴并且扎上粉红色蝴蝶结。
那张白皙的脸蛋胭脂未施,时而激动地涨红、时而变得严肃。
她滔滔不绝说着话,粉嫩的小嘴不停地掀掀合合,圆溜大眼上的一双羽睫,也随着情绪的高低起伏,而频繁掀动。
“我真的受不了她们这样!我爸妈真是把姚温柔的名字给取错了,她根本一点都不温柔,讲话像大嗓门一洋,尤其是姚美丽,老是把音乐开得那么大声,都不怕吵到别人……”
姚清纯拼命嘀咕着,连名带姓、毫不客气地,抱怨着自家的姐妹。
“……”连阿珍呆若木鸡地望着坐在她对面不断抱怨的姚清纯。
为什么连阿珍的脸色,看起来像木鸡?
因为——
坐在她对面的姚清纯,拿着一把随身携带的小剪刀,随着情绪的激动起伏,忿忿地把餐巾纸剪成细丝。
只见她一只手抓着餐巾纸,另~只手发泄似的,一刀刀在纸上用心剪着……
桌面上,是被她剪成一片片,一丝丝的碎屑。剪完了~张,她便又顺手抽出搁在桌边的餐巾纸,继续喀嗦喀咛地剪。
“为什么同样是一家人,她们就那么怪异?!我真是不懂!”行径十分怪异的姚清纯,对着连阿珍埋怨。
本来厚厚一叠的餐巾纸,已经被她剪到剩下一张。
每当激动,她就不由自主地,会有这样的动作——
拿着皮包里随身携带的小剪刀乱剪,什么都剪、能剪得动的都剪,剪成长条、剪成丝,剪成小小片、剪成碎屑……好似这样的动作,能让自己平静一点。
她有没有病?!
并没有!
如果有病,连阿珍早就将她送医了,不会让她留在这里。
她让医生检查过了——她顶多只是有某种程度的忧郁症倾向,很轻微,还算不上精神疾病。
而造成这种忧郁的原因,是因为她性格上的过度压抑、自我要求过高、道德观过重、包容度不够……等等个性上的问题所导致。
她对于自身约束规范的程度,强烈到吹毛求疵的地步,所以会造成情绪上过度起伏。
严重时,她会拿剪刀乱剪,轻微焦虑时,她的另一个怪习惯是:喝水。
嗯,别怀疑,就是喝水!
看是要一杯接着一杯、一瓶接着一瓶,抑或是以公升为单位,完全视焦虑程度而定。
还好她喝的不是酒、还好她剪剪东西,也不会妨碍其他人,所以连阿珍任由她神经质地发泄,并不阻止她。
“天主看她们这么不为别人设想,_二定十分痛心!”
她还是有点烦躁,但是……餐巾纸剪到剩下一张,算了!放过它吧!
大叹口气,她拿起水杯咕噜咕噜整杯喝光。
从进来咖啡厅到现在,她已经不晓得喝了多少水了。
一脸不敢置信的服务生再度过来加水。方才,他才来替这位把桌面弄得雪花片片的女人加满第九杯水而已,现在她又一口气喝光?!
“谢谢。”姚清纯看着服务生为她的杯子再度加水。
“呃……天气太热,呵呵!不好意思。”连阿珍很I尬地干笑几声,对服务生投以抱歉的眼光。
“喔!没有关系。这位爱喝水的小姐,请问要换更大的杯子吗?还是我整壶给你?喝起来比较有快感!”服务生询问姚清纯。
“呃……不用、不用,谢谢。”姚清纯不好意思了起来。
“好的!那……如果需要洗手间的话,洗手间在吧台左后方。”服务生微笑说道,然后离开。
“……”连阿珍无言以对。这位服务生真是有礼貌啊!
两人对看着干笑几声,然后回到话题。
“如果我的姐妹们,都像那位服务生那么替人设想就好了。”姚清纯对自家姐妹就是如此不满。
“清纯啊!我觉得你……想太多了。”连阿珍清了清喉咙,笑得有点僵硬。
虽然认识姚清纯没有多久,但连阿珍已经非常了解,她吹毛求疵的个性。
连阿珍觉得,一个人如果要对生活周遭的一切都那么“龟毛”要求的话,根本是跟自己过意不去。
瞧!她都快闷出病来了。
姚清纯——她的性格,跟姚家其他姐妹们截然不同。
她是一名虔诚的天主教徒,成长背景单纯,才从学校毕业没多久。
而且,因为从小到大念书都住宿、念的都是修女学校,因此,对于外面的花花世界,总是抱着愤世嫉俗的眼光批评着。
家中的姐妹们,总爱戏笑她是走火入魔的教徒,只因为她的志愿——立定志向当修女!
在她坚定不移的心中,满脑子装的都是天主上帝,坚决要把圣洁的灵魂,献给上帝,一生当义工奉献社会。
人人嘲笑她的痴,但她乐在其中。这是她的信仰,她相信,敬畏耶和华、是智慧的开端,认识至圣者、便是聪明。
她看不惯别人的生活方式,对于自家姐妹的大而化之,感到失望……
“算了!跟你说你也不会懂!”姚清纯没好气地,睨着一脸无辜的连阿珍。
“我哪有不懂!我当然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跟你说!清纯哪,你别什么事情都这样一板一眼的,多开窍点嘛!”
“像你这样,人生还有什么乐趣?你不觉得,可以像姚温柔那样大声讲话,是一件很痛快的事情吗?!可以像姚美丽那样,把音乐开得很大声,更是一种自得其乐的享受?”
自从认识了姚家小五姚贤慧,连阿珍在她的婚礼之后,也陆续跟姚家其他四姐妹混熟了,她们的个性,连阿珍可是了若指掌!
“……”姚清纯静默不语,眸中一闪而过的光采,似乎有些动容,她悄悄在心里想象着。
“你要解放你自己,我看哪!天主看你这样才会痛心咧!好好一个人,做啥活得那么痛苦?我猜,你也很想尝试不同的生活、不同于你过去的某些体验吧?”连阿珍挤眉弄眼,语带诱惑。
“呃……我……”
姚清纯闻言愕然、心虚。慌张抓来桌上最后一张餐巾纸,有些恍惚,~刀刀地剪、剪、剪……
没有错!她……也曾经幻想过一些疯狂的事情。
例如:尖叫大吼、唱着摇滚歌曲!
但是,她只会唱唱圣歌、歌诵天主。
例如:夜不归营,在外头疯狂一整夜!
但是,以前学校的老修女们,管教都十分严格,有规矩的淑女,是不可以在外流连忘返的。
例如:倒追男人……
但是,好羞耻呀!她一路走来的保守教育,都告诉她,女孩子家该有矜持,那样的行径,是一种放浪形骸的举止,是万万不可为之的。
她只能幻想而已,她只敢在脑袋里头,偷偷勾勒着想象的一切,不敢让别人知道……
☆ ☆ ☆
夜色诡谲……
数名彪形大汉镇守在PUB门口。
PUB内,安静得连音乐声都没有,闪烁明灭的霓虹灯光,伴着香烟袅袅,发散出似孤独的缕缕薄雾。
店内清场后,只剩下一男一女低声在交谈着。
端坐在桌子两侧的,分别是姿态慵懒的连阿珍,以及形色冷酷的黑帮大哥——古霍翟。
两人可不是在谈判!爱好和平的连阿珍,向来不会得罪人的。
告别了姚清纯之后,她与古霍翟相约在此,连阿珍要委托她这位好朋友,帮她追讨客户的倒账。
“你一定要帮我把账讨回来唷!我快要穷死了还被倒帐,很倒霉耶!”连阿珍满嘴抱怨。
“一笔倒账对你又没差!写小说、又兼接广告案子,小富婆一个。”古霍翟有些意兴阑珊,浅笑着瞥了她一眼。
他手握一瓶海尼根,就着瓶口豪迈地大灌了一口。
“啥小富婆?是小腹很大的小腹婆吧!”连阿珍笑月一句。
成天坐在办公桌前的她,已经都快坐出一团肥软小腹了!
盯着古霍翟那张线条冷酷的脸,连阿珍兴味地打量着。
他那薄唇性感地叼了管香烟,徐缓地吐出一团后,模糊了他那深邃幽沉的一双眼,与脸庞深刻的线条。
烟雾散去,带笑的唇角也在瞬间隐去,换了张教人看不透的表情。
他有时候是残酷无情的凶狠黑豹,有时是谈笑风生的笑面虎。
连阿珍所认识的男人,个个都是帅哥!
这只笑面虎相貌堂堂,实属人间极品,也媲美所有小说里头的男主角设定,帅到没话说、帅到让人头晕目眩,实在长得非常酸梅!
不知道“酸梅”是什么意思吗?
就是——长得让人垂涎三尺、流口水啦!
不过……
连阿珍——正在戒男色!所以,就算是布莱德彼特扒光衣服,秀出一身健美的胴体站在她跟前,她也可以稳如泰山、无动于衷。
“倒账多少?”古霍翟正色问道。
“四万多。”
“四万多?这种小数目也要出动我帮你追讨?!”
古霍翟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屑地撇撇嘴,那醇厚嗓音吐出口的讥讽,毫不掩饰。
“钱是其次,我是不甘心啦!”连阿珍一想到那烂客户,心情又恶劣了起来。
“又没多少,我看算了吧!别那么想不开。”
“你当然觉得少!你是股市大亨咩!金钱的计算单位和我不一样。”
古霍翟虽然是黑社会背景,但旗下的证券产业,可都是合法经营,只不过……是用什么样的手段在赚钱,别人当然不知道。
“好吧!”叹了口气后轻笑,古霍翟允诺。“把所有线索跟客户资料给我,我交代下头的人去办就好,三天帮你办妥。”
“感谢你!呵呵!”
连阿珍道谢后,又气愤难消地说:
“这可恶的人要是找到了,记得要把他给剥筋挫骨、打断两只脚。哼哼!竟敢倒我的账!”
“真要打断两只脚?”古霍翟挑了挑眉,眸里噙着好笑的兴味看着她。
打断别人的脚,对他来说可是家常便饭。黑社会嘛!天天都嘛在打断人家的手脚,这是注册商标,哪能例外!
“对!”连阿珍忿忿地接口,随即怯懦地说:
“呃……不要好了!好暴力喔!”善良如连阿珍,怎忍心见此残暴之事。
“你也会怕啊?你小说里头写的主角,不是都三头六臂、妖魔鬼怪什么都有?没心没肺、无心无情不是你的特色吗?这种小意思对你来说算什么!”
古霍翟损她。
连阿珍回嘴。
“胡扯!我的书里头,个个主角都是有情有义,温和浪漫,非常人性化的!你可别污蔑我!”
她瞪着他那张天使与魔鬼般,交错重叠的脸……他的表情,总带有几分莫测高深的神秘,出口的言语总是饱含讽意。
他撇撇嘴不搭腔、笑得无声,拿起酒瓶再度豪饮。
“叹!我还没问呢!我要怎么回报你的大恩大德?”连阿珍不是个不懂回报的人。
“大恩大德?”古霍霍的唇角,冷冷勾起一抹自嘲的笑,睨了她一眼。
他不要杀人放火、害人造孽就好!大恩大德这词儿……不大适合他这种黑社会背景的人。
“冷笑啥?我可是说真的,要不,五五分账,照规矩来?”连阿珍试探地说。
其实,她的内心已经在淌血。
古霍翟瞥了她一眼。“五五分账?四万多拆了只剩下两万,你想,我会要这种小钱吗?”
“呼还好,省下来了。”连阿珍像占了小便宜般,嘻嘻笑着。
“这样吧!我这儿有个孩子需要照顾,帮我介绍一个有护理经验的人过来。”
“谁的孩子啊?”
“无辜的孩子。小孩的父母前阵子让我给解决了,那小丫头被我带了回来。”江湖恩怨,他不多说,只挑重点说明。
“啊咧!你把人家的父母宰了,还慈悲的照顾人家的小孩喔?啧啧啧!真是讽刺哪!”连阿珍挑挑眉、讪讪地揶揄。
“没!我没宰了任何人,只是把那小女孩的父母,送去蹲苦窖。”他淡漠地回答。
“呃、是喔!”瞧他说得轻松,连阿珍可不敢想象,过程究竟是如何。“那你也犯不着把小孩带回来吧?送去孤儿院不就成了!”
“你以为现在的黑社会,还像古早时代都在杀人放火吗?我正在‘漂白’,要多做善事,懂吗?”他似笑非笑、表情似真似假。
“哈!漂白喔?那你应该去从政、选立法委员啊!”连阿珍哈哈大笑。
其实她知道,他是不忍让一个小生命,失去一个正常的家庭,但是其中的恩怨又不容他放过那对父母。
“是可以考虑!”他不置可否勾了勾唇角。
“那小孩无依无靠吗?没有其他亲人?”
“嗯,没有其他亲人。那对夫妻判了无期徒刑,孩子今生无缘见父母了。我已经交代下去,应该会在一个月内,找到收养她的人家,这一个月之内,必须有人照顾她。”
“喔!那……为啥要找懂护理的人?”连阿珍不解,照顾小孩,有母爱外带几分耐心就够了吧!
“那孩子有轻微智障。”
“喔——”连阿珍张圆了嘴巴,喔了长长一声。
“喔?喔啥?这是交换条件,这件事情你就快去帮我办妥。”古霍翟一贯霸气地下达指令,旋即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是!遵命!”连阿珍精神抖擞地大声回答!
当下,她快转的脑袋,已经想到适合的人选。
此人善良有爱心,富正义感且喜做善事——姚家小四,姚清纯。
连阿珍已经打算把她抓来帮忙!
唔……惨哕!很没人性吧?!姚家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会认识魔鬼珍,连阿珍此举,实在是把一个好端端的女孩儿,推进万丈深渊……
窗外是无边的夜幕,古霍翟率着一行人离开,黑色阵营隐没在夜色里。
☆ ☆ ☆
商人的身份背后,是一个势力雄厚的黑帮头目,他可以看似豪迈开朗、侃侃而谈,也能冷沉地发出肃杀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也许生来的宿命,就该地走向这黑暗的道路,他必须强势、凶狠、残酷……
他脚踩万人之上,站在权势的顶端!
但没有人懂!每每在夜深,冷郁阴沉,就像张无边的网将他困住,他其实最怕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