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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澜隐隐 第八章 且舍私心是真味

  年家老太爷百二十岁的寿诞过得不太平顺,一是顽童性情的老太爷心不甘、情不愿的,根本不想过这劳什子寿辰,再加上被认定为接任掌门的年永劲,心血来潮演了一出逃跑记,凤祥兰又莫名其妙掉进年家大宅后的守清湖里,发生了些大大小小的意外,尽管如此,一切也已落幕了。

  这阵子阴雨连绵,夏季即将到来,龙亭园的太极教授因雨势过大,暂歇了几日,不少百姓已有危机意识,得空便加入官府的防汛工程,忙着筑堤、清通淤积、截弯取直,就怕黄河暴涨,苦的还是自己。

  幸得老天爷大发慈悲,这春夏交接的雨滂沱一阵,忽又止了。

  今早,龙亭园里欣欣向荣,天际澄碧如玉,日阳终于大方露脸,一视同仁地烘暖花草树木,连隐在池里的乌龟都上了岸,赖在大石上发懒。

  广场上,好些人挥动手脚、扭摆身躯,让血气先行活络,一张嘴也没闲着,你一言、我一句的,全冲着那姑娘--

  「哟,那日见妳在永丰客栈一闹,当街和咱们永澜师傅杠上,咱儿还以为妳心里不痛快,就此不来啦!」

  「现下我心里痛快了,自然非来下可。」姑娘娇容一抬。她今儿个来得好早,神清气爽的,跟着一群叔伯婶婆甩手动腿、扭腰摆臀地暖身。

  「妳姚大小姐不来,大伙儿少个人抬杠,日子还真无趣了点。不是咱们爱说妳,谁人不好爱,偏要同那位失明的凤家姑娘争男人,那年家大爷早就名草有主,妳抢个啥劲儿?难不难看啊?咱儿都替妳爹难过啦,有妳怎么一个闺女儿,也真够呛了。」

  「喂,别扯上我爹,我姚娇娇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想笑,那就笑话我好啦!还有,姑娘家为什么就不能抢男人?若是那男的值得托付,是响当当的汉子,难道就眼睁睁看他娶别家的姑娘吗?哼!哪能怎么没斗志?这事我姚娇娇可不干!」她鼻子翘得好高,颊边浮现两团薄红。

  来此已有几个月时间,她常成为众人「围剿」的对象,久而久之,竟也成了彼此相处的方式,说话若不夹枪带棒,还真有点不习惯。

  众人再次被她的大胆论调给弄怔了,七、八道目光同时稀奇地扫向她。此时,一旁整理着宽衫的孙婆婆却是笑道--

  「即便如此,好汉子可不只年家大爷一个,咱们永澜师傅也是一株好草哩,可惜咱儿没孙女儿,要不,死缠烂打也得争这个孙女婿。」

  姚娇娇嘻嘻笑。「婆婆,这株好草是我的,谁也不能抢。」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怔然,好几个人哇哇大叫--

  「咱儿说姚大姑奶奶,妳行行好成不成?那会子要年家大爷,这会子又看上永澜师傅,不是咱儿要骂妳,妳……妳脸皮也真够扎实了。」

  「咱儿瞧妳这丫头,性情不好,蛮是蛮了些,心肠倒也不坏,咱儿虽然没见得多喜欢妳,也不会讨厌到想把妳赶出开封,可妳再这般胡闹瞎闹,拿自个儿名节开玩笑,迟早要被大伙儿的口水给淹死,届时,瞧妳如何是好。」

  姚娇娇甩手的动作一顿,改扠在腰上,美眸细瞇起来。「你们定要这样臭我才开心快活吗?这回我是真心诚意的,上一次是、是赌气嘛,人家已经跟凤祥兰解释了,也跟年永劲讲明白了,我重新开始,不成吗?」

  「喝,妳那日把永澜师傅骂得忒难听,还打人,妳这性子,人家会喜欢上妳才怪。」

  「我跟他道过歉了嘛!」姚娇娇嘟起唇,越嚷越响,「要不,我让他骂回去、打回去,又有什么干系?!」

  「唔……危险、危险,永澜师傅心肠软,哪可能对妳动口动手?他只会任妳打骂不还手,妳若再死缠烂打下去,说不准见妳可怜,心也给了妳,那真真一株好草插在牛粪上,唔,虽然这坨牛粪生得还算能看,可就是又呛又辣,教那株好草可怎么活呀?喂,您说是不?」这位大叔姿态半蹲,全身颇有韵律地抖动着,忽然抬起手时拐了身旁某人,以为是张家大哥或是周家老伯,眼一抬,表情都僵了--

  「呃、咦、耶……呵、呵……、水澜师傅,您、您您早哇!」

  「您也早。」年永澜沉静回答。他仍是一身浅青素衫,头发完全束起,整个人清雅洁净,可就是神情不对,隐隐的,眉宇间正凝生一团风暴。

  大伙儿似乎也感受到气氛的诡谲,你瞧着我,我瞅着你,眼珠子溜来溜去,没谁敢出声,只除了那个打定主意赖他到底的俏姑娘--

  「年永澜,你今儿个来得好迟,太阳都爬到凉亭顶端啦。」她蹦蹦跳跳来到他面前,尽管教他过于冷肃的表情吓着,可唇一咧,依旧笑得青春可喜。

  她不怕。不管他再如何装酷、摆冷淡、对她不假辞色,她都要撑到底。

  这回是真的,她心知肚明。

  年永澜神俊的眼瞳微微侧开,偏不去瞧她,抿着薄唇,径自走到最前头。

  守福跟在他身后,越过姚娇娇时,还回头对她扮鬼脸。姚娇娇当然不会示弱,立时扮个更丑的回敬过去。

  站定位,年永澜转过身来环视众人,目光故意掠过那俏脸姑娘,他肃着脸,声音略沉,在广场中清晰旋绕--

  「今日有一套太极散手想与各位切磋,这路套法可补推手之不足,要诀仅四句,沾黏连随、舍己从人、内劲化发、绵绵不断。」声微顿,青袖拂衫,他沉肩拔背地摆出姿态,简单比画--

  「这套散手练习方式甚多,共八十八式,可用掌、用拳、用腕、用肘,或用肩、用腰、用胯、用膝、用足,共九节,节节可发劲,每招手法相互连贯,千变万化,奥妙无穷。」讲解到此,他朝守福颔首示意。

  那小少年伶俐地跳了出来,已摆好架式,有些兴奋过头地嚷道:「咱儿出手攻击,永澜少爷会用太极散手应对,给各位做个示范。」

  「等等!」娇声响亮,姚娇娇不甘受冷落,硬是凑到前头,美眸直勾勾瞅着那张残容。「光是看,我、我看不明白,若要示范,你干脆拿我顶替,顺道教我。」

  年永澜双目微瞇,蓦地,心口涌出些许灼怒。

  她定要搅和,搅得他头晕目眩,一切都乱了套,这才甘心吗?

  当日在西北湖,他是神志不清了,才一古脑儿将那些事说出,带着自己也不明白的恶意,冲着她,也冲着自己,满心以为能拧碎展现在那张小脸上教人窒息的、心悸的、烦躁的风采,教她厌恶着、鄙视着,而他,便也能毅然决然把这恼人的姑娘拋诸脑后。

  可这一步下去,他浑身泥泞,竟越陷越深。

  试图压抑,结果是惨不忍睹,那些现实里不敢深触的,在梦中找到出口,便肆无忌惮了。

  于是,他梦见她,不断地梦见她,梦中百般情境,她容颜一如春花,时而笑、时而瞋、时而恼、时而悲……她眼眶通红,骂他是丑八怪、没人爱……却又流着两行泪,说她不想将他出让,不允许别的姑娘对他以身相许,因为她是真喜爱他……她是真喜爱他……

  这一幕幕的梦已搅得他心魂大乱。

  此时,他凝着脸末及出声,守福已在旁跳得跟泼猴似的,直扯着嗓子--

  「妳想得美,要顶替咱儿,妳还差得远咧!妳、妳妳招式懂得没咱儿多,架式摆得没咱儿好看,临场反应又没咱儿俐落灵巧,妳想同咱儿争,老鼠洞都没有……」

  「守福,你退下。」

  「……妳才来个把月,咱儿跟在永澜少爷身边都三年啦,妳算哪根葱、哪根蒜啊?」守福双手扠在腰上,胸一挺,嚷得正兴头上。

  「守福。」年永澜沉声又唤,命令意味陡浓,「退下。」

  「唔……」摸摸鼻子,小少年垮着脸,哀怨至极地拖着脚步退开。

  姚娇娇少不了得意地扬起下巴,在接触到年永澜目光的一剎那,心脏轻抽,脸颊发热,他眸底的阴郁和冷峻已确实传达心绪,她不禁悄悄叹气,知道他教她给惹恼了。

  不怕。

  反正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说她赌气的坏毛病又犯了也行,宁愿他气她、恼她、怨她,也不要他冷淡着一张脸,将她推得远远的,不理不睬。

  察觉气氛不太对,孙婆婆扯了扯姚娇娇的衣角,笑着打圆场--

  「哎呀,妳这丫头真是的,人家守福是永澜师傅一手调软出来的,妳凑啥热闹?别争、别争--」

  姚娇娇头一甩,发倔了。「我也是他一手调数的,怎可厚此薄彼?」

  在旁的众家乡亲忍不住翻白眼,有的拍额,有的摇头大叹,更有几个想上前把她架到一旁了事。有眼睛的人都瞧见啦,今天永澜师傅诡怪得很,头上似乎顶着一把无名火,她还不懂安分?

  「妳说得没错,怎可厚此薄彼,今日便请姚姑娘试练。」年永澜做了个简单手势,众人随即腾出空间。

  以往每试新招,大伙儿肯定是瞪大眼睛,兴奋无比,可今儿个有些变质,人人惴惴不安。

  距他约三步之遥,姚娇娇挺立着,雪白衣衫搭着绣花坎肩,红巾腰带尚留半截随风飘扬,芙颊融融,娇俏可爱,她瞬也不瞬地看着他,全没将他的冷漠放在心上。

  「我真打啦,你可小心了。」说着,她抡拳挥去,是以前姚家一位护院教她八拳法。

  那圆润的小拳头打算中宫直取,离他前襟尚差三吋,年永澜身微侧,左手忽地按住她的腕往前一扯,教她平衡顿失--

  「第十九式,右打虎。」他右足随势提起,拐带她左边脚跟,右笔直击她左腋,跟着左手一放,姚娇娇飞了出去。

  「哇啊--」伴随惊呼,她往后咚咚咚连滚三个跟头才歇势,被他击中之处不挺疼,却又热又麻,跌得着实狼狈。

  唔,瞧来他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她不好过了。不怕、不怕,比谁硬脾气,她姚娇娇还没输过。

  吁出口气,她七手八脚爬了起来,见大伙儿的目光全在她身上,连守福也瞠目结舌,她红着脸咧嘴一笑,毫不在意,硬是走回年永澜面前。

  「再来!」她娇喝一声,双手成爪,亦是跟着姚家一位武师学的五禽拳。

  见她扑来,年永澜瞬间反应,双袖格挡她的两爪同时分开,右足提起,腰腿微沉,足心忽地蹬中她的肚腹。

  「哇啊--」惊呼中,又是咚咚咚三个跟头。

  跟着,她伏在地上动也没动,因他腿上的绵劲似乎渗进肚腹,热得难受。

  「姚……姚……妳还好吧?」不知谁在问她。

  「呼--好、好得很。」她咬牙嚷了声,硬是提气撑起身子,拍掉小脸和衣衫上的尘灰,将几缕散发塞在耳后,拖着脚步又站到年永澜面前。

  不怕、不怕,有本事,他就打死她好啦,反正她缠定他、要定他了。

  「刚才那招叫什么?」她努力压不想去摀住肚子的冲动,瞪着他。

  年永澜被她怎么一嚷,终于拉回意识,见她娇容蒙尘,袖口和膝盖都擦破了,隐约渗出血点,他方寸陡紧,神情十分难看。

  「第二十三式,双分蹬脚。」声音冷峻,也不知恼她,抑或是气自己多些。

  姚娇娇双手扠在腰上,提了口气。

  「好,这招不错,我记住啦,看脚--」她猛地突袭,藕臂大展,左腿蹬出,竟是年家太极里的白鹤亮翅。

  年永澜挑眉,上身向后略退,左足对左足,将她蹬出的脚给压下。

  她大开的两只臂膀忽然来了招双风灌耳,刚挥至他肩处,他身一侧,双掌压住她右臂旋了半圈,绵劲陡发,义把她整个人震飞出去。

  「哇啊--」

  这会儿,众人叫得比她还响亮,就见她飞出去,重重跌到地上,似乎撞到后脑勺了,皱着一张小脸,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年永澜愣在当场,明明未耗损多少气力,胸口却高低起伏着,既闷又痛。

  他在干什么?拿她泄愤吗?他真如此气她、恨她吗?

  果真这般,在四肢百骸乱窜的灼火到底为何?左胸的鼓动又因何一抽、一抽的,净是针刺般的疼痛?

  这一方,姚娇娇勉强撑坐起来。

  眨了眨眼,她头很晕,有些想吐。

  唔……不怕、不怕,她打过他、骂过他,现下受他几拳、几脚也是应该,当是给他赔罪好了,一来一往,磨了他心里的怒气,也就扯平。

  咬苦牙,她正想站起,一旁人群传出声音,是孙婆婆--

  「永澜师傅,您、您唉……这不过分了吗?」

  此刻,守福猛地合起半开的嘴,终是回过神来。「永澜少爷,若您是要这样试练的话,呃……先让咱、咱儿写份遗书吧。」

  赵家大叔也道:「说是示范罢了,以往对打也都点到即止,永澜师傅,今儿个实在是……嗯……有点过火啦。」

  一名老伯皱眉摇头。「唉唉,共八十八式耶,等二式练完,咱儿瞧姚家姑娘九成九要被摔个稀巴烂。唉唉唉,咱儿也不是替她说话,只是……只是……唉,没必要如此吧?」

  是,没必要如此。他自可将她视而不见,摒除于心,届时,她的任情任性、刁蛮乖张全不干己事,他做得到的。

  他尝试说服自己,青袖下的双拳紧了松、松了又紧,目光与跌得狼狈的姚娇娇相接,她倔强的模样竟也楚楚可怜,他心神又是一震,恼起自己。

  「是我不对。」他对着众人沉静启口,端肃着五官,「关于这套太极散手,我会另寻时候再与各位切磋,今日……请恕永澜先行离开。」抱袖作揖,他举步便走,身影迅捷如风,眨眼间已出了广场。

  「年永澜……你、你等等!唉唉唉……」姚娇娇忍着疼跳起来,眼一花,颠着颠着又趺坐在地。

  先前说年永澜与她是「一株好草插在牛粪上」的那位大叔,也忍下住摇头了。「等个头咧!瞧妳还缠不缠他?再去,不怕永澜师傅发绵劲震得妳稀巴烂?咱儿说牛粪都已经够槽了,更别提被震得稀巴烂的牛粪,连株草都插不上,能有啥搞头?」

  孙婆婆也摇头,却是带笑。「慢着点,别急呵,妳这苦肉计说不准能奏效。」

  「啊?」姚娇娇无辜地眨眨眼。

  这是苦肉计吗?

  那……他有心疼她吗?

  唔……不怕、不怕,他心不疼,她可以为他心疼,总之是要纠纠缠缠、没完没了的。

  然而,正是这般的「疼」,她便也知道,她是真的喜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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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西大街,一家不算小的三角店面,里头摆满各色绣线,墙上挂着琳琅满目的绣花纸样,柜台边还兼卖针黹剪刀,货色倒也齐全。

  「小姐,还要试呀?唉唉,这些天,您十根指儿还没被扎怕吗?」润珠丫鬟付了银两,从笑咪咪的老板手里接过打了包的各色绣线和纸样,跟在姚娇娇身后跨出店铺,仍叨念着:「小姐想送谁绣帕,花钱买一条还干脆些,等您绣好,都不知几年几月了,而且啊,买的肯定比小姐绣得还漂亮--」

  「臭润珠,妳定要泼我冷水才快活吗?」姚娇娇鼓起红颊,回头瞪她。

  「唔……哪是呀,人家也是心疼小姐嘛,没事扎得满手洞,何苦来哉?还有啊,那天小姐一身惨状地从龙亭园回来,后脑勺肿啦,手肘、膝盖也擦伤啦,脸色白得跟鬼似的,老爷在外头好象听到了传言,跑来质问奶娘和我,咱们可没敢说小姐身上有伤……」

  姚娇娇抿抿红唇,似乎不知该说什么好,跟着叹了声,「谢谢妳啦,润珠丫头。」

  润珠偏着脸。「还说是主子呢,谢什么谢呀?」

  主仆两人相视一笑。

  就在此时,一抹灵秀身影映入眼帘,姚娇娇蛾眉一挑,眸光追随而去。

  「润珠,妳先把采买的东西带回府,我还有点事儿要办。」拋下话,已灵巧地闪进大街上的人潮。

  「小姐呀--」润珠在原地跺脚,拿她没法子。

  姚娇娇跟在那人之后,见人家停在一个卖玉饰、玉器的摊子前,垂容细挑着,她挨了过去,忽地启口--

  「宁芙姑娘,我有话问妳。」巧洁的下巴微扬,眸底透着淡淡倔强。

  凤宁芙杏眼一抬,怔了怔,随即露出笑容。

  将手里把玩的白玉瓶放回,她慢条斯理地道--

  「是吗?嗯……那也得找个适当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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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城西,郊外风光与城内大异其趣,不远处有运河口,船只往来,装货卸货,虽也是一片繁荣景象,但场面开阔,不像城里大街那般拥挤。

  沿着堤岸草坡缓踱,远远听见船工的吆喝,脚不是绿油油的草地,风彷佛也带着汗味和土味,微咸微腥,是自然的香气。

  姚娇娇摆着手,心里斟酌着,却道:「妳……妳怎地一个人溜到城西逛大街?没人陪妳吗?」

  凤宁芙巧肩轻耸,伸出五指细数。「不是呀,永澜哥哥原本陪着我的,咱们去吃了好吃的奶馒头、霜甜糕、枣花桂圆球,嗯,还有好多好多,差些撑破肚皮哩。唉,他今儿个难得空闲,可是刚刚在街上遇到几位江湖上的朋友,说有要事相告,他遣人先送我回年家,可我不想怎么早回去,就甩掉那名家丁啰。」

  瞅着她嘴边有意无意的弧度,姚娇娇心里一阵难受,酸得很。假咳了咳,清清喉咙,她深吸口气,故意说:「是吗?呵……那家卖奶馒头的老大娘,我跟她很熟,我、我之前还请年永澜吃过呢,他说很好吃。」

  「原来他是吃到好吃的东西,才硬要教我也尝尝。」凤宁芙摇首轻笑,「唉……他总是待我好。」

  姚娇娇忽地一顿,面对着面,美眸定定瞅着她。

  「姚姑娘,怎么了?」凤宁芙跟着停下莲步,似笑非笑。「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直说便直说,恰好,她姚娇娇也不懂拐弯抹角。

  「年家老太爷的寿诞早过了,妳为什么还留在开封?妳、妳还要留多久?」

  凤宁芙柳眉微飞,眨了眨眼。「听这口气,姚姑娘似乎巴不得我快快离开?」

  美颜嫣红,姚娇娇挺起胸晡,亦不想再说场面话。「祥兰姑娘同我提过,妳许久以前送给年永澜一支青玉簪,视作婚约信物,但我要告诉妳……我、我很喜爱年永澜,我会和妳争到底的。」

  虽心中挺佩服她的大胆,凤宁芙却是轻哼一声,「妳教永澜哥哥吃了不少苦头,我都听闻了。」正因如此,她今日才想挫挫这娇娇女的气焰,且不管这姑娘待永澜哥哥是否真情真意,光冲着她以往恶劣的言行,也不能怎么快便如了她的意,逗一逗她,算是替永澜哥哥扳回一城吧。

  「还有啊……」她故意爱娇地牵唇,「我给永澜哥哥的那支青玉簪,这些年,他一直带在身边,片刻不离,光凭这一点,足见他有多重视我。唉……姚姑娘,妳争得过我吗?」

  姚娇娇心一凛。

  争是一定要争,再没把握出得试过才知,她所怔愕的,是那支青玉簪教她丢进西北湖底了。那日她又急又恼,现下回想,那簪子对他的意义肯定不小,如此毁在她手里,他心里怒气不知何时能消?唉唉……

  「我不管,反正……反正我就是喜爱他。」她双手再次强调似的握成拳头。

  凤宁芙望向远处河面,五官染上淡淡幽然,片刻才道:「妳总是这般模样吗?妳说喜爱他,也不顾及他的感受,硬要他也来喜爱妳吗?姚姑娘,妳怎能这般自私?」

  姚娇娇窒了窒,没有答话。

  她继续说下去:「妳若真对永澜哥哥有情,真心疼他、在乎他,便要尊重他的意愿,他若不喜欢妳,妳死缠烂打,只是徒增他的困扰罢了……」秀容转向那张怔然的娇颜,柔声言语--

  「他痛苦,妳也跟着痛苦;他欢喜,妳便欢喜,没了私心,这才是货真价实的情意吧?」

  「我……」胸口彷佛压着千斤重的石块,姚娇娇试了好几次,终于挤出声音--

  「我是真心的。我、我懂得妳说的,我很想、很想踩碎他的痛苦,想他一辈子欢喜快活,所以我会咬着牙去试。以前我待他不好,从今往后,我自然要加倍对他好,若是……若是到得最后,他依然心有所属,我姚娇娇也非提不起、放不下的姑娘,他真能开心畅怀,我、我也就作罢。只是现下,我还想试呵,宁芙姑娘……我是自私的吗?」

  她已弄不太明白,这样的坚持是对、是错?

  有些眩惑于她认真的神情和语调,凤宁芙静睨着、沉吟着,缓缓浮出温柔笑意,心中的不平之气已淡,正想告诉她,自己与永澜哥哥之间的关系不是她所想的那样,才掀唇,远处竟传来年永澜厉声大喊--

  「宁芙儿,小心身后!」

  大迟了,一张大网忽地从天而降,将堤岸草坡上的两个姑娘一块儿罩住。

  「噢呃--」姚娇娇腰腹传来一记闷痛,因网口陡收,凤宁芙直接撞进她怀里,两人跌成一团。

  撒网偷袭的是一群船工装扮的黑汉,正使劲儿要将她们拖下堤岸。

  此一时际,河面上来了一艘中型货船准备接应。

  姚娇娇全然不明白怎地回事,只晓得这细线渔网能勒得人喘不过气,瞥见凤宁芙痛苦的小脸,她脑中一闪,趁着网子尚未完全收缩绷紧,拚命伸长五指,硬是勾出藏在半个靴里的短匕,跟着穿入细网奋力挥划。

  「快走!」她用力将凤宁芙推出破网,自己欲要爬出时,残破的细网却缠住她右脚脚踝,一时间挣不开,整个人便被倒拖过去。

  「姚姑娘!」凤宁芙叫喊着,回身欲要救她,那些黑汉见她从网中脱走,急声惊嚷,好几个回头朝她扑来,扯住她的肩和臂。

  「撤手!」千钧一发,年永澜及时赶至。

  他身似大鹏,在半空绵劲已发,猛地震开欲要挟持凤宁芙的五、六名黑汉,跟着青影一落,稳稳护在她身前。

  凤宁芙不及爬起,便抓着他衣襬急嚷--

  「永澜哥哥,快!快救姚姑娘,她救了我,自己却被抓啦!」

  闻言,男子残容陡然一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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