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栽心 第4章(2)

  这时,宋凛风倏地睁开眼睛,直瞪着她。

  她吓了一跳,急忙向后退开,他却一手抓住她,低喊:「若君……不要走……别离开我……」

  她呆愣地盯着他,心想他他八成是将她错认成别的女人了。

  「喂,我是邵兰心啦!快放手……」她轻轻挣开他的左手。

  「……陪我……陪在我身边……」他的眼神毫无焦距,仍是喃喃地轻唤着。

  「好了,我不会走的,你就放心的睡吧。」她像在哄小孩一样拍拍他的手。

  她的话似乎令他安心不少,但还是紧握住她的手不放,才慢慢闭上眼睛。

  滚烫的热度从他的掌心传向邵兰心,她的心脏陡地怦怦乱跳,跳得她自己一头雾水。

  干嘛啊?被一个病人握手有什么好心跳加速的?更何况这家伙还和她有仇呢!

  自嘲地翻了个大白眼,她小心地扳开他的手指,又进浴室重新拧了毛巾,轻拭他的脸和颈子,当毛巾移向他睡衣的领口时,她的目光不禁被那从领口露出的疤痕攫住。

  不让人碰,不让人看,他到底想隐藏什么?

  基于好奇,她缓缓解开他睡衣前襟的钮扣,往下拉开,蓦地,她脸色乍变,像触电般收回手,瞠目结舌地瞪着眼前那一大片从脖子到腹部,狰狞地布满他整个身体的暗红焦痕!

  这是……烧伤吗?到底是多大的火能将一个人烧成这样?他又是如何存活下来的?

  是因为这样,他才躲到小镇来的吗?

  她屏息而出神地呆愣着,久久无法平缓心中的冲击,在这一瞬,她忽然能够体谅他那种扭曲而暴躁的性格,一个人受到如此严重的创伤,不疯狂才怪,更何况,他又是那种自负骄傲的富家少爷……

  暗喘一口气,她像是窥视了他的秘密般,心虚地将衣服掩上,扣好钮扣,再帮他盖好被子。

  「宋凛风……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事?」她盯着他即使睡着仍然紧蹙的脸,喃喃地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不断地呻吟着,她伸手再次测了他的体温,热度似乎又提高了。

  她拧紧双层,惊觉再这样拖下去,搞不好真的会出人命,她得找个医生来看看他才行。

  对,救人要紧,就去找镇上的老医生来一趟。

  于是,她拎起夹克,毫不迟疑地冲出别墅,早就把她来这里的目的抛到脑后,早就忘了……宋凛风是个多么可恶的家伙……

  *

  宋凛风终于醒了,他慢慢睁开眼睛,意识终于从无边的黑暗和梦魇中回到现实,彷佛和恶鬼大战了几百回合,他全身累得酸软无力,不过,一直侵袭着他的那股疼痛却已消失,因此,虽然还是相当疲倦,但他竟然觉得身体轻松了许多。

  昨夜的雨似乎停了,阳光从窗外泄入,伴随着啾啾的鸟叫声,他轻轻吁了一口气,印象中,这一年来从不曾在早晨醒来时如此平静。

  但他的平静没维持几分钟,因为一个浅浅的鼾声突然打破了这个美好的清晨。

  鼾声?为什么他的房间里会有人打鼾的声音?

  拧着眉,他挣扎坐起,赫然发现邵兰心侧缩在角落的一张沙发椅上沉沉睡着,当下瞪大双眼,脸色大变。

  这……这个女人怎么会睡在这里?她不是在昨晚就回去了吗?他惊骇得下巴差点掉到胸口。

  「邵兰心!起来!」他怒声大喝。

  邵兰心蠕动了一下,继续睡。

  「邵兰心!妳给我起来!」他提高音量,血液陡地暴冲到脑门。

  「唔……还早嘛……再让我睡一下……」邵兰心咕哝一声,抱头又睡。

  「妳……妳这个女人,还不起来!」他气得左手抓了背后靠枕丢向她。

  「哇噢!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邵兰心惊跳地抬起头,揉着酸涩的双眼,紧张地看着四周。

  「邵兰心,妳在我房里做什么?」他怒声问道。

  她愣了一下,看着他,点点头道:「啊,原来你已经醒了,好多了吗?还有没有发烧?我看看……」

  她边说边走向他,也不管他有多惊愕,一副理所当的样子,伸出手就按住他的额头。

  他呆了一秒,随即打掉她的手。「妳干什么?」

  「嗯,烧退了,精神也不错,古医生打的那一针还真有效。」她没理他,兀自点点头,打了个呵欠,喃喃地道:「不过古医生交代说醒来得让你吃一包药,我去倒水。」

  她说着便端起杯子往外走。

  「邵兰心!站住,妳没听见我在问妳话吗?」他脸色铁青地大喝。

  「嗄?」她回头看他。

  「为什么妳一大早会在这里?」他怒瞪着她又问一次。

  「怎么,你不记得啦?昨晚我差点被你折腾个半死。」她又是捶肩又是扭扭颈子,走出房间去倒了一杯温开水,才又踱回房内。

  昨晚她真的忙坏了,半夜十二点,冲出去敲镇上的老医生古大德的门,硬是把老人家从睡梦中挖起,紧急地载他到别墅来替宋凛风诊疗。

  打了一针之后,她送古医生回去,顺便拿了药,再一路冲回别墅,古医生交代要先喂宋凛风吃一包药再让他睡,她试了半天始终无法将药灌进他那长满了胡子的口中,没法子,只好拿剪刀先把他的胡子剪短,再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药灌进他嘴里,接着,药效发作,他开始流汗,她又忙着帮他换衣服,擦汗……

  总之,等他安稳地睡着后,大概也凌晨两点多了,她这才疲惫地瘫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就睡到天亮。

  「被我折腾?什么意思?我昨晚不是已经叫妳滚回去……」宋凛风不解地拧紧双眉。

  「你发高烧烧得不省人事,我怎么走得开?平先生又不在,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万一你就这样挂了我不成了间接凶手?」她哼道。

  「妳的意思是……妳整晚都在这里……」他惊骇地问。

  「对,我一整晚都在照顾你,找医生来看你,还喂你吃药,替你擦汗、换衣服……」她将杯子放在茶几上,故意把每个细节说得清清楚楚。

  「妳……妳私自替我换衣服?」他低头一看,身上的确已换上一件新的睡衣,顿时惊怒得脸上毫无血色。

  那表示……她看见了他的身体,看见了他身上最丑陋的伤痕……

  「是啊,因为你流了一身汗嘛!」见他脸色一寸寸发白,她又指着他的脸,补充一句:「还有,为了方便喂你吃药,我还剪短了你的胡子,请别见怪。」

  「什么?」整个人都呆掉了!

  她找来医生?还……还替他换衣服?甚至剪他的胡子?……

  他迅速地摸着下巴,果然,原本覆盖了半张脸的长胡此刻只剩下一片参差不齐的短髭!

  这个臭女人……

  「妳……」他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她未经他允许就做了许多他最禁忌的事,让外人见到他,碰触他的身体,她以为她是谁?

  「好了,我明白,你不用谢我了。」她笑着耸个肩。

  「谁教妳多事的?谁要妳带外人进来的?妳这个该死的女人--」他大声怒吼,恨不得有匮法能让她在地球上消失。

  「喂喂喂,你别激动啊,你的病好不容易才刚好……」她安抚道。

  「出去!给我滚出去!」他气得从床上翻下来,大声厉喝,一跛一跛地冲向她,却在离她还有一步的距离时绊了一跤,跌倒在地面前。

  她无奈地蹲下身,对着他摇摇头,早就猜到他醒来会拿什么脸色给她看,这个男人,说穿了就是对自己的模样自卑到极点,他以前的自信都在外貌烧毁的瞬间被击垮了。

  「哎,你就不能客气一点吗?好歹我帮了你耶,要不是我,你说不定会并发其他症状,更说不定会死掉哩。」看过他身上的痕迹之后,她比较能包容他的坏脾气了。

  「那我宁可死!懂吗?我宁可死掉算了!」他狰狞地对她狂吼。

  「喂,宋凛风……」她被他的歇靳底里惹得皱眉。

  「为什么不干脆让我病死算了?妳这个该死的女人,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为什么老是要管我的事,我就算想死也不用妳管--」他伸手攫住她的手臂,持续大吼着。

  她听不下去了,俏脸一沉,不等他吼完,便甩开他的手,朝他的脸掴了一巴掌。

  啪!

  一记清脆的声响,把宋凛风打得惊愣住口。

  「你给我清醒一点!有多少人想活却活不了,你却这样糟蹋你的生命,不过是一点烧伤痕迹,不过是走路不太顺,又不是世界末日,你到底还要闹情绪到什么时候?」她忍不住破口大骂。

  他怔怔地盯着她,被她骂得傻眼,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和一些全身严重灼伤又毁了容的人比起来已经好得太多了,他们的外貌整个变了形,却依然有勇气去面对世界,面对自己,而你,你的脸还是完好无缺啊!就算伤了右手右脚,你也还有左手左脚,不是吗?」

  脸颊的疼痛终于让他回神,三十年来,从没有人敢打他,这个女人居然敢对他动手?

  「妳……妳懂什么?四肢健全的妳,无忧无虑的妳,懂什么?」怒火席卷他全身,他嘶哑地吶喊着。

  「我当然懂,因为我母亲就是个双腿有残疾的人!她比你更惨,因为她的下半身完全瘫痪,连走都不能走!」她提高声音,压过他的叫嚣。

  他呆住了。

  她蹙着小脸,瞪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下去。

  「我母亲在生了我之后,一次送花途中出了车祸,从那时起就一直坐在轮椅上,但是,从我有记忆以来,我就没看她为她的腿掉一滴泪,她乐观、认真、开朗、热情……虽然下半身不能动,但她用她的上半身温暖了我们家每一个人!甚至,她比我们都还要坚强,她没办法站立,却是撑起我们家的支柱,她让我明白,即使只能坐着,也可以热爱生命,也可以仰望天空,是她告诉我大地有多么宽广,是她告诉我世界有多么辽阔,所以,我从小就决定,我要替她奔跑,为她跳跃,所以我好动,坐不住,我希望有一天我能背着她踏逼每一块土地,带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可是她却走了,十年前,生了一场大病,死了……来不及等我长大,来不及……让我实现我对她的承诺……」她说到后来,眼眶微红,声音也略带哽咽。

  他被她脸上深刻的哀伤,以及声音中浓烈的忧伤撼动了。

  为什么他会认为她不曾痛苦过?为什么他会认为她无忧快乐?眼前这张清爽明丽的小脸,正堆着不轻易示人的伤感,那双始终清澈率直的眼睛,正写着她最大的遗憾……

  她,原来不是他认为的那种不知人间疾苦的无知女人,原来,并不是脸上带着笑容就表示内心不会哭泣……

  他就这么直望着她,微微出了神。

  邵兰心吸吸鼻子,差点就要掉下眼泪,不过,她忽然发觉宋凛风正用一种奇特的表情看着她,心中一惊,这才醒悟她竟然对宋凛风说出自己深藏在内心、从来不曾对任何人说过的心情,而且还在他面前显示了自己脆弱的一面,顿时有点懊恼,慌张尴尬地清了清喉咙,又扮起了怒容,继续训诫。

  「我母亲即使在病危时,也依然和生命奋战,她想活下去,拚了命也要活下去……而你,你这个家伙却不知惜福,只会怨天尤人,整天把自己弄得哀哀戚戚的,我请问你奋斗过吗?为你自己的生命战斗过吗?有吗?」她倾向他,咄咄逼问。

  为……自己的生命战斗过?

  他被她的问题问住了。

  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东西几乎不需要太费力就能得到,是机运,还是幸运?或是家财的优势?总之,他的成长比别人顺利,加上天资聪颖,只要稍作努力,一切似乎唾手可得,因此,他从不必为任何事战斗,即使在和两位哥哥竞争接班人位置时,即使在与一大群樊若君的追求者较劲时,他也都能轻而易举胜出。

  那时,他以为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直到他失去他最自豪的外貌和健康,他的骄傲终于被击毁。

  但,身体的伤残只让他痛苦、绝望,却从未让他清醒。

  他逃避着所有人,消极地想把自己的丑恶藏起来,却从没想过要和自己战斗……

  「没有战斗就放弃,是最愚蠢的,我妈说过,即使是一朵花期只有一天的花,也会用尽所有力量让自己在一天内绽放美丽,懂吗?所以,别再动不动就想死,用死来逃避一切是最懦弱的行为,想想看,你死了除了亲痛仇快,世界还不是照常运转?」她一脸认真地又道。

  就算他死了,世界也会照常运转!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率直脸庞,胸口一阵悸荡。

  自从出事以来,他听不进去任何人的安慰,他筑起一道墙,把自己和外界隔绝,独自在墙内舔舐着自己的伤口,拒绝接受任何假借关怀之名的同情和怜悯。

  但为什么这个女人的话字字都能敲进他的心坎里?她用最简单又直接的词藻,没有刻意的修饰,没有做作的讨好,毫不留情地就直捣他心底最深的黑洞,把他自我封印的匮咒撕毁,解开他自缚了许久的那道死结……

  「如果你听懂了我的话,就别再胡闹了。」她又道。

  他还是直望着她,静默地沉吟着。

  「你……干嘛那样看我?」她被他那种奇异的眼神看得全身怪怪的,皱了皱眉。

  「妳为什么要帮我?妳忘了我正在对付妳和整个小镇吗?」他想弄清楚她到底在想什么,她明明知道他一直在找她麻烦,为什么还愿意留下来照料他?

  「我没忘,而且我会和你周旋到底。但我可不想乘人之危,等你病好了,我们再来算个总帐。」她哼了一声。

  「妳可别以为我会这样就收手。」他略带挑衅地道。

  「我也不认为你这么容易就被摆平,不过我可不怕你,虽然我始终搞不清楚你为什么要整我,不过我可也不是那么好欺负,想对付我你就试试看。」她一手扠着腰,毫不示弱地道。

  「妳真笨,妳难道没想过,我要是病倒了,小镇土地收回的事就会延缓或停摆,这对妳和整个小镇不是很有利吗?」他嘲讽地看着她。

  「啊?这我也知道,可是,见死不救我就是做不到……」她愣了一下,才无奈地又是皱眉又是搔头。

  飒爽的眉宇,澄澈的眼瞳,不服输的嘴角,看似粗野无礼,可是在那大剌剌又冲动莽撞的性子下,却有颗柔软心肠……

  邵兰心不是个粗鲁女子,她只是率性又不拘小节,她大概是那种在战场上看见对手受了伤,会先帮对手疗完伤之后再公平对战的呆子!

  一个没心机的笨蛋……

  他蓦地发现,他其实一直没有好好地看过邵兰心,打从初次见面开始,他对她就有了严重的偏见,才会导致两人失和敌对。

  真要追究起来,她一开始并没有恶意,反而是他一再地激怒她,排斥她,攻击她……

  把她变成敌人的,是他自己,不只如此,自从出事后,他潜意识里就与整个世界为敌……

  「喂,你发什么呆啊?来吧,我扶你起来吧,你该吃药了。」她对他伸出手。

  他又看了她长久,心中对她的芥蒂稍减,只是,他毕竟还是无法一下子就原谅她,因此臭着脸别开头,不愿领情,

  「不用妳多事,我自己起得来。」他坐在地板上,冷冷地道。

  「好,随便你!药就放在杯子旁,记得再吃一包药。」她指指茶几道。

  「那是什么药?」他皱眉问。

  「那是我们镇上最有名的老医生开的药,他昨天来看过你,说你得了重感冒,一定得照时间吃药,还有,他说你的手脚可能会麻痛,所以替你加了一些其他成分,他保证你吃了会轻松许多,怎么样,身体有没有舒服一点?」她解释道。

  他看着药袋一眼,心想他的身体的确轻松不少,难道真的是吃了这些药的关系?

  「吃了药,你再睡一下,然后打电话给平先生,叫他回来照顾你,我累死了,要回家好好睡一觉了。」她说着拎起沙发上的夹克,准备回家。

  「喂,邵兰心!」他突然叫住她。

  「干嘛?」她回头看着他。

  「妳打我一巴掌,还有随便剪掉我胡子,这些事我会全部记在妳的帐上。」他刻意板起脸孔道。

  「好啊,你就尽量记吧,最好记得厚厚一迭,到时我们再一次决算。」她一点都没被他的威胁吓倒,反而揶揄地撇了撇嘴,走出房间。

  他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听着她离去的脚步声,一股暖意莫名地绕上心头,不知不觉牵动了他许久未曾上扬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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