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磊闻言,神色微微一变。
他以为先行离开留春楼的她早到家了,只是不出来见客而已,但是听母亲的语气,她压根儿就还没回来。
咬了咬下唇,他直觉就想转身去找人,然而齐夫人手中暗暗使劲,彷佛在示意他留下来。
齐磊错愕的看了母亲一眼,齐夫人又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碧纱可以待会儿再去找,你不可先行离席,否则对你容世伯太不礼貌了,你爹也会脸上无光的。」
齐磊愣了一下。
父亲的面子会比碧纱重要?他真是越来越搞不懂母亲了,向来那么看重元碧纱的她,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尽管心中存着这样的疑问,齐磊在母亲的坚持下,只得坐了下来,他才一落坐,便发现对座的容宛儿一直盯着他瞧。
「磊哥哥。」还不待他说话,容宛儿已经开口。「碧纱姊姊呢?」
「我命她到厨房张罗去了。」齐夫人直接替齐磊回答了这个问题。「怎么,宛儿想她了?」
容宛儿不禁嘟起小嘴。「碧纱姊姊都不晓得在忙什么,下午从观音寺回来,本来还说要教我怎么调胭脂呢,可是她却不见了……」
「好好好,别着急,晚点等她不忙了,我就让她来陪你?」
「真的?」
「你世伯母说的话何时有假了?」
就在容宛儿高兴地抚掌而笑,气氛看上去一片融洽时,齐磊抿唇不语,只是不停转动着手中的茶杯,似乎心不在焉。
容禺玄察觉到他的异样,倒也没有戳破,只是迳自谈笑,待得酒过三巡,大伙吃吃喝喝得都差不多之后,他才站起身来,走到齐磊身边,搭上他的肩膀。
「齐磊,咱们可好久没聊聊天了,要不要到外头走走?」
齐磊哪有那个心情,不过想到也许可以趁着到外头散步的机会,顺便探探元碧纱的踪影,他也就没有异议地站起身来,两人趁着众人不注意之际,迳自走到外头。
花园里,月色昏暗而薄雾轻笼,容禺玄走在齐磊身后,把他左顾右盼、不甚专心的走路模样全都看在眼底。
「齐磊。」
「唔?」齐磊随意应了一声。
「多年不见,你已经成为一个大画家了,我远在榆杨都听闻你的名声,看来,当年公孙先生教你画画,竟是歪打正着呢……」
花园里没有、方才经过的走廊也没有,她到底在哪里?
心越来越急,容禺玄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在榆杨的时候,曾经看过别人拿你的画来炫耀,说是花了几千两银子硬要人转手割爱,想不到你的大作如今炙手可热,称你为柳笑然第二,恐怕也不是虚话吧……」
「你讲完了没有?」齐磊微微皱眉,他根本没专心在听容禺玄讲话,因此只觉得他叽叽喳喳的甚是吵人。
「还没完呢!」容禺玄似乎不打算让他的耳根清净,齐磊忍无可忍,于是回过身来。
「不管你有完没完,我都不奉陪了。」
「为什么不奉陪?」容禺玄呵呵一笑,眼底却是探究目光。「碧纱姑娘不在你身边,你就这么紧张吗?」
被说中了心事,齐磊不由得一怔。
「打从刚刚在里头,你就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碧纱姑娘又一直没出现……」容禺玄说着自己归纳出来的结论。「怎么,小俩口吵架了?」
齐磊实在懒得理他,迳自转身找人去,不料容禺玄却搭了上来。「喂喂喂,怎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人情世故也没学会?爽快一点承认的话,我帮你找人也不是不行啊……」
「这是我家,你会比我熟吗?」
「多了一双眼睛帮你,有总比没有好吧?」容禺玄还是笑嘻嘻地。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齐磊看着他那刀剑不穿的一号表情,也不禁投降了。
「随你吧!」他叹了口气,继续朝四周张望。
容禺玄见状,于是道:「你这样找对吗?咱们应该去外头找才对吧?」
齐磊何尝不知,但……她会去哪里?他心底可是完全没数儿的啊!
到了要紧的关头,他才知道自己对她的了解简直贫乏到可怜的地步,他从来不在意她的喜恶、也从来不关心她的近况……此刻,他厌恶自己的无知胜于一切。
看他抿紧双唇、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模样,容禺玄也略猜到了一、二分,齐磊的安心感其来有自,因为元碧纱向来总是在他触目所及之处。而今情势逆转,爱管闲事的他倒很想看看齐磊这大少爷失去头绪的茫然模样。
「我说……」他表示郑重的咳了两声。「碧纱姑娘平时在贵府中,最亲近的人是谁你可知道?」
齐磊皱着眉,急速地在脑中思索了片刻,才略微不确定的说道:「大……大概是顾妈吧……」
「那好,咱们问她去。」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厨房,只见顾妈犹自张罗着宴席上的酒,准备差人送到前头,一看到他俩走过来,双手胡乱在围裙上抹了两下,连忙满面堆笑地走了出来。
「容公子、少爷,你们怎么亲自过来拿酒了?快回前头去,我这就叫人送过去……」
「顾妈,我们不是来拿酒的。」言情小说吧容禺玄解释道。
「噢?」顾妈可迷糊了,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齐磊。「那你们……」
齐磊见他们两人都等着自己开口,不免显得有些尴尬,想知道元碧纱的下落是一回事,但要他主动说出口,又是另一回事……可看着顾妈一脸疑惑,容禺玄又完全没有帮腔的意思,顿了一会儿,这才将手掩在口边,咳了两声,低低地问了一句。
「碧纱……平常会去哪里?」
「啊?」这话问得没头没脑,顾妈愣了一下。
饶是这样问人,齐磊也已十分不惯,但他实在寻人心切,便又急道:「碧纱不见了,家里寻遍也不见人。」
「这……这是怎么回事」顾妈听到这话终于醒过神,睁圆双眼。
容禺玄终于开口:「反正一时间也说不明白,眼下要紧的是先找到人,我们都不晓得碧纱平日有没有特别常去的地方,所以来向您打听打听,请您想想,帮忙出个主意。」
「这……」顾妈一向把元碧纱当做女儿疼爱,如今听到这消息自是愁容满面,想了一会儿,她突然双眼一亮。「有了!」
「快说!」
「就是她爹爹的坟哪!」顾妈道:「她偶尔偷着了空就会去上香、清理……」
「她爹的坟?」容禺玄重复了一次,回头看向齐磊。「你知道在哪儿吗?」
齐磊皱着眉,摇头。
顾妈道:「这……我这儿正忙,一时也走不开亲自带路……」
「没关系,你直接告诉我们大概在哪里就好。」
「好吧!那两位少爷听仔细了……」
齐家属地的某片竹林前,元碧纱的父亲就葬在那儿,她定定的跪在那里,眼泪直流。
不被需要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
父亲已经过往了,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
这种无比失措的心情,只有在父亲刚过世的时候有过,尔后即便她差点被抓到留春楼、或者是进入齐家以后被素子或齐磊为难,她都不曾不知如何自处。
甚至是齐磊开始宿居留春楼时,她也没有太大的失落,因为她晓得要不了多久,齐磊仍会有需要她的时候,她也总有着他终会回到家中的自信,只要能被需要,她就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并能从中获得满足。然而,今天亲眼看见齐磊在留春楼中的生活情形,她才晓得自己的无知……
宛如飞出笼中的鸟,齐磊在那里有着她从未见过的一面,他与女子亲昵谈笑、生活自在逍遥,连画风都截然不同。以前,她把他当少爷,可在留春楼里,她才真正意识到他身为男子那受人倾慕的一面,饶是他脾气坏,他潇洒的才情却足可弥补,在那里,他不需要任何人,纸和画笔就是他的天地。
不需要任何人……也包括她。
眼泪再度滴滴落下,她呆望着父亲的墓碑,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齐磊和容禺玄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情状。
容禺玄微微偏转过头,仔细地看了看齐磊,发觉他双目直直瞪视着月夜里那纤瘦的背影,彷佛再也容不下其他。
「我去叫她。」容禺玄轻道。
齐磊原本正想跨步上前,然而听到容禺玄这么说,脚步便硬生生顿在原地。
「现在就算让你们两个人独处,恐怕也没法儿好好的说话吧?」容禺玄微笑地丢下一句话,便朝着元碧纱的方向走去。
齐磊就这样站在空荡荡的旷地中央,看着容禺玄伸出手,轻轻搭上了元碧纱的肩。
一阵轻微的痛楚啮咬着他的心,他不明白自己为何总是在伤害她。
看着容禺玄不知和元碧纱说了些什么,她点点头,随着容禺玄站了起来,然后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他原想迎上前,但做出来的动作却是背转过身子,朝着来时路走去。
身后,容禺玄微笑地看着齐磊的背影,指着他对元碧纱说了一句话。「你瞧,齐磊心里还是有你的,否则这么晚了,他哪会寻到这儿来呢?」
元碧纱不语,痴痴地望着那一道修长背影,他在前、她在后,尽管两人相隔不远,但那却是一段她永远也追不上的距离。
眼眶又润湿了,齐磊呵齐磊,她再也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