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无虑见荷香形容苍白憔悴,元气未复,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出外奔走,两人对立情势一触即发。
“我要去找小姐!”荷香坚持。
“不行!”南宫无虑也不退让。
“小姐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天,她一定很不方便,说不定想家却找不到路呢!身上银子大概也用完了,让小姐单身流落在外,公子能安心得下?”荷香焦急。
“我当然……担心。”
南宫无虑当然担忧谢玉莲目前的处境,但眼前脸白如纸的荷香更让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抽紧。
咦?是否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荷香脸色比方才更黯淡了点。
“所以公子别顾虑我,我能走的。”荷香虚弱地微笑。
公子果然觉重她是负担。
“荷香,别乱动!”南宫无虑伸手压在荷香肩上,她正试图坐到床沿。
手接触荷香细肩的瞬间,南宫无虑清晰感到她细微的震动。
“不行就别逞强。”南宫无虑说着,放开压着荷香的双手。
“我……”荷香垂首,一滴泪珠缓缓滑下消瘦的脸颊。
“怎么了?我压痛你了吗?”南宫无虑慌得手足无措。
比起荷香流泪的原因,南宫无虑更想知道自己为了荷香流泪,因而心痛如绞是为所何来。
她是莲妹最亲近的婢女,也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除此以外,南宫无虑想不出两人之间存在其他关系。
然而,心脏传来的阵阵抽痛却十分真实。
“公子,我求求你。”听到南宫无虑的问话,荷香泪流得更多、更快,她提着气哽咽地开口。
“什么事我都答应你,别再哭了。”南宫无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停止荷香决堤而出的眼泪,此刻成为他最重要的事。
“带我去找小姐。”荷香轻声道。“再这样下去,我怕……”
如果南宫无虑再继续对她温柔下去——
她的心就不再能被浅薄的理智控制得住,到时,她还能说自己是对谢玉莲赤胆忠心的丫环吗?
在她的心彻底背叛主人之前,荷香决意斩断对面宫无虑的暗恋……还没开始就注定结束的感情。
“我知道了,就照你的意思。”南宫无虑无奈地点头答应。
荷香慢慢坐起,正想下地,南宫无虑贴近她,小心翼翼从床上抱起荷香,轻声道:“这就带你去找莲妹,放宽心吧!”
“公子,我想自己走……请放我下来。”荷香羞涩地小声抗议。
“不行。”南宫无虑语气坚决,抱着荷香往房门走去。
荷香不语,慌得不知该说什么。
与荷香在一起,南宫无虑心灵格外平静,任由温馨团团将他包围。他也不懂,不知从何时开始,荷香的喜怒哀乐便紧紧地牵系着他的心。
走没多远,南宫无虑沉浸在两人间无声传递的柔和气流中,前方一阵耳熟惊呼声让南宫无虑与荷香同时惊醒。
“咦?无虑!还有荷香!你们怎么会在这?啊!荷香怎么了?脸色好难看喔!”谢玉莲边喊着边向两人跑来。
身后,贝天豪凝立不动,暗地松口气。
看来,他的烫手山芋总算可以转手了。
四人会齐后,南宫无虑领着其他人回到小木屋,以便让荷香休息。
经过片刻交换彼此遭遇后,谢玉莲首先发难。
“荷香替你挨刀?你还真没用哪!居然要女孩子帮你挡灾!”谢玉莲怒气直射南宫无虑。
南宫无虑在她的凌厉视线下不由得畏缩起来。
荷香连忙帮南宫无虑说话。“小姐,是我多事冲了出去,一时没想到三公子武艺超群,那人怎可能伤得了三公子?是我多事,小姐别错怪他了。”她不能坐视南宫无虑在小姐心中评价降低。
“等等,偷袭你们的人长得什么模样?”远离三人,独自站在屋角的贝天豪心中一动,连忙问道。
“满脸络腮胡,神情凶恶。对了,他误以为三公子是城里的捕快,说什么先下手为强。”荷香回忆。
“他死了?”贝天豪再问。
“嗯,我一时气愤,失手将他打死。”南宫无虑凛然道。“杀人犯法,就请贝捕头逮捕我吧!”方才经过谢玉莲的引介,南宫无虑才知道这名神情冷冽的高大男子是鼎鼎大名的贝天豪。
也是谢玉莲的候补夫婿之首。南宫无虑心想。
贝天豪与谢玉莲独处数天,他原该感到不是滋味,南宫无虑却发现自己心如明镜,波澜不兴。真正让他在意的是——
啊!荷香苍白的脸庞瞬间失去血色,她伤口疼吗?
“不,不是公子的错!是那人不该偷袭我们!”荷香急忙为南宫无虑开脱,说得太急,她呛得停下来猛咳嗽。
“荷香,躺下来歇会儿吧!”南宫无虑扶着荷香躺下。
谢玉莲在旁看得啧啧称奇,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几天工夫,南宫无虑居然学会对她视而不见啦?
打他们一行人相会起,谢玉莲发觉南宫无虑始终没朝她看上一眼,双眼尽是专注地缠绕在荷香身上。
“这点,我想这位勇敢的小姑娘不用担心。”贝天豪道。
“她叫做荷香,是跟我同岁的婢女。”谢玉莲看见贝天豪似乎没记住荷香的名字,补上这句。
“贝大爷的意思是?”荷香喃喃地问。
“那个偷袭你们的人应该是我正在抓拿的杀人要犯,南宫老弟倒替我省下不少麻烦。”贝天豪微笑。
“真的?”荷香喜不自胜。
“当然。”贝天豪点头。
“荷香,别再说了,你的体力透支过度,闭上眼睡一会儿吧!”南宫无虑摸摸荷香额头,确定她没有发烧。
“无虑,你倒不怕被安上杀人罪名啊?”谢玉莲插嘴。
对眼前这个不看他一眼的南宫无虑,谢玉莲感到有点陌生,忍不住出声提醒南宫无虑她的存在。
“怎么样都好。”南宫无虑道。“我们现在出去,让荷香休息。”眼神还是没飘出荷香四周之外。
“也对,出去吧!”贝天豪赞成,走出门前,他回头向病人说:“等你病好,我报知县令发函表扬你,荷香。”
跟在贝天豪身后走的谢玉莲闻言猛抬头,气道:“贝天豪,你太过分了!连初次见面的荷香,你都直喊她的名字,唯独对我……哼!今天一定要给我个交代!”
“有吗?大小姐听错了吧?”贝天豪发觉偶尔耍赖也不错。
“打混?别想!”谢玉莲追打贝天豪,他脸上挂着令她又爱又恨那种毫不在意的熟悉神情。
他就是不在乎她!谢玉莲黯然地想,粉拳不停地落在贝天豪身上。
一旁,反手带上房门的南宫无虑心情复杂地看着谢玉莲嬉闹。
看得出来,谢玉莲钟情于贝天豪,而贝天豪——
南宫无虑摇摇头,看不出贝天豪的感情走向。
隐约地,他感到贝天豪跟大哥南宫无极是同一种人,不轻易流露真实心情,彻底埋藏情绪不外显。
难怪莲妹会喜欢上他。南宫无虑暗思。
不可思议地,他察觉内心松了口气的情绪多于心碎的苦水。
这又是为什么呢?
当天晚上,夜空遍布星辰,夜光飞爆般洒在原野,小屋外空地笼罩在一片银色气息下,贝天豪独立其中仰望天际。
贝天豪见谢玉莲已有依恃,临时保镖的差事总算可以卸下,加上要犯王七被南宫无虑击毙,公私两了。
此时不走更待可时?
“找到你了!”谢玉莲来到贝天豪身边,猛地一叫,本想吓他个措手不及,不料他却不动如山。
她只好扫兴地道:“看星星啊?我以前也常在家里花园看夜空,没想到你也有相同兴趣,看不出来呢!”
“对了,你还没说住在哪里耶?以前我问了那么多问题,你不是全都装作没听到,就是说些有回答等于没回答的话。”她注视着贝天豪,他却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嘛!”谢玉莲抱怨被冷落。
她刚刚连珠炮说了一堆,贝天豪偏生耳朵长茧般,什么都没听进去,脸上一副高深莫测的沉思神情。
谢玉莲不喜欢被遗忘的失落感,尤其对象是贝天豪。
“你这么唠唠叨叨的,小心嫁不出去。”贝天豪终于开口了。
“说我唠叨?放心吧!爹已经帮我决定未婚夫了!”谢玉莲不甘示弱地回道。荷香还没有告诉她对象是南宫无虑。
贝天豪以为没人要她?大错特错!
“对你那位未来丈夫,我献上十二万分同情。”
“哼,我才可怜你呢,一把年纪还孤家寡人一个。怎么?要不要我介绍几位跟我过从甚密的名门闺秀给你呀?”
谢玉莲话才出口立刻后悔,万一贝天豪真要他介绍——
咳咳,她只是不想让朋友被这不懂礼貌的家伙气死而已,对,不是她不愿意看见贝天豪跟其他姑娘在一块儿。
“谢了。”贝天豪懒懒地说。
谢玉莲心跳停了一拍,他不知道她说的是场面话吗?真是!
正踌躇间,听到贝天豪缓缓续道:“我对大小姐头疼得紧,还是别扯上关系的好。”
“你又在说我坏话!”幸好……她松口气。
“在被你用千奇百怪的方法折磨之前,我还是聪明点就此退场吧!”贝天豪片刻内已做好计划。
回去后先好好洗个热水浴,把瘟神沾染的霉气洗掉,再找一位算命师改运,让他从此以后不会再跟任何一位任性千金小姐牵扯上。
这几天可算是噩梦一场哪!第一次被女子威胁,还不得不被牵着鼻子走,连带走了不少冤枉路…想到这,贝天豪看了谢玉莲一眼。
其实,也不是全无好事就是了。
“败军之将想退去哪?”谢玉莲以为贝天豪在开玩笑,笑着问。
“回家休息,后会有期。”一抱拳,贝天豪转身就走。
当然,所谓后会有期只不过是客套话。
休说贝天豪回去后不可能再随意跑出来,他也不愿意再遇上她。
“等等!”谢玉莲急了,连忙跑着拦在贝天豪面前,焦灼地急道。“你不是在说笑?真要回去?”
“这里没我的事了。”贝天豪轻描淡写回道。
“抛下我,还说没你的事!不是说要送我去钱塘吗?现在王七死了,你公事办完,该履行答应我的事。”
谢玉莲气急败坏地拉着贝天豪衣角,打算来个死不放手。
“大小姐。”贝天豪莫名其妙被抓着,顾及风度也不能拨开紧缠身上的手,只能无奈地劝说:“南宫无虑会陪你去的,毕竟他大哥在钱塘。”虽然只是衣角被抓,贝天豪觉得比上枷锁还束缚他。
“我不管,你说过要陪我去的!”
“那是被你无中生有的威胁逼得不得不答应。”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遗憾,我不是什么大丈夫,只是小小捕头而已。”说罢,贝天豪身形微动,趁谢玉莲注意力分散的瞬间向后跃出。
谢玉莲紧抓衣角的手不由得松开。
“你耍赖!”她不甘被骗。
“自由无价。”
贝天豪挥挥手,正要离开,南宫无虑从木屋出来,正好看见这幕。
“贝捕头请留步。”南宫无虑出声阻止。
“何事指教?”贝天豪依言停步。
“无虑,这家伙说要先回去,你说过不过分!丢下一起冒险的伙伴不顾!”谢玉莲如见救星,急急向南宫无虑埋怨。
唉!他何时变成谢玉莲的伙伴了?贝天豪大叹。
“莲妹,先别急,让我跟贝捕头说几句话。”南宫无虑道。
“好吧,无论如何都要劝他完成承诺唷!”谢玉莲说,踱向一旁。
“贝捕头,就算我想陪伴莲妹下江南,荷香伤势不宜远行,我不能放下她不管,南下之事恐怕还是得麻烦贝捕头。”南宫无虑单刀直入,面对贝天豪这种直性人,没必要拐弯抹角。
“老弟要陪荷香?比起谢玉莲,你选择了她?”贝天豪诧异。
从谢玉莲过去的叙述听来,南宫无虑是十分钟情于谢玉莲。
“这……荷香代我受伤,道义上不能置之不顾。”南宫无虑不好意思起来,虽然他不确定是否喜欢荷香,“不能不管”的心情倒是百分之百不差。
“那谢大小姐在你心里的位置呢?”贝天豪对三人间关系颇有兴趣。
“莲妹……我对她一直感到很抱歉。”南宫无虑双手交握道:“如果不是我向世伯求亲,她也不会一怒之下离家。”
“原来是你,谢玉莲的新任未婚夫。”贝天豪恍然大悟。
他虽然认识南宫无虑不久,已能清楚预见婚后南宫无虑被谢玉莲欺压的不幸身影,可怜哪!
温文的南宫无虑绝不是谢玉莲势均力敌的对手。
“莲妹还不知道这件事,否则她一定会痛骂我一顿。”
“让她知道也无妨吧?说不定谢玉莲会喜出望外。”贝天豪道。
他很想劝谏南宫无虑悬崖勒马,别自愿牺牲变成谢玉莲的奴隶,但没权利作这种坏人姻缘的建议。
“这……有可能吗?”南宫无虑喃喃自语。
听了这种话,换作以前的他,早已心里溢满喜悦与期待,现在——
只感到一波波心乱。
“世上没有绝对的事,老弟,加油吧!”贝天豪轻描淡写地说。从捕头、保镖到媒婆,贝天豪发觉自己相当多才多艺。
就算从县衙退休,看来也饿不死。“可是,莲妹她喜欢贝捕头。”南宫无虑静静回答。
没想到自己能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一时迷惑的感情称不上真实。”贝天豪冷冷道。
谢玉莲对他的好感,贝天豪怎会不知?
小女孩短暂的迷恋,他可没傻到当真。
“但是……”南宫无虑还有话说。
“不用但是啦!”贝天豪打断他。“总之,你为了这道义上责任,必须留下来照顾荷香,江南只好我去,对吧?”转换话题是闪躲麻烦的不二法门。
“嗯。”南宫无虑点头。
说是全为道义,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
“公子不用烦心,奴婢能自己回府。”不知何时,荷香来到屋外,南宫无虑赶紧转身,她正靠着木屋外墙蹒跚走向他们。
“你怎么下床了?”南宫无虑迎上,想挽扶荷香,伸出的手却被荷香拨开,南宫无虑一怔。
“公子陪伴小姐南下吧!”荷香转向贝天豪,道“贝大爷要打道回府是吗?”无力的声音隐含难以动摇的决心。
“我正有此打算。”贝天豪道。
“奴婢拜托贝大爷,请带奴婢一起回城。”荷香请求。
凑过来听的谢玉莲与南宫无虑同时出声。“什么?”
“荷香,你要贝天豪带你先走?”谢玉莲喊。
南宫无虑定定看着他道:“讨厌我陪你吗?”
无视两人的抗议声浪,贝天豪注视荷香,她憔悴的脸庞嵌着闪烁坚定的灵动眼神,令贝天豪动容。
“好,我送你回谢家。”贝天豪承诺。
“多谢贝大爷。”荷香敛衽为礼。
“不行!”谢玉莲大声说。
“大小姐,我送荷香回你们谢家,南宫无虑陪你南下找人,两全其美不是?”贝天豪道。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谢玉莲倔强起来,谁也说服不了。
“小姐,”荷香提起力气说。“公子陪你南下,最适合不过,他可是你的未婚夫啊!”该说的话终于出口,荷香心头的重担卸下。
为南宫无虑制造机会与谢玉莲亲近,这是她为南宫无虑能尽棉薄之力的唯一地方,希望——公子能达成他的心愿。
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无虑就是那个混蛋求婚者?”谢玉莲大惊失色,旋即转头质问南宫无虑。“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何时说愿意嫁给你啦?”
“这……”南宫无虑唯唯诺诺。
叫他该怎么解释?尤其是当着荷香的面!
“把话给我说清楚!”
谢玉莲的愤怒不是南宫无虑能抵挡的,贝天豪看不下去,插嘴道:“你们小俩口慢慢吵,我先带荷香上路了。”
“慢着!”谢玉莲怒喝。
她连荷香都比不上?还是贝天豪这么急着想摆脱她?
不管是哪种情形,她都非常不愉快!
“来,荷香,我背你走。”贝天豪不理会盛怒的谢玉莲,径自对荷香说。荷香体力不支,只能由他背着回城。
“偏劳贝大爷。”荷香乖顺地说。
她想早点到南宫无虑看不到的地方,越快越好。
重新调整心情,等到谢玉莲正式样出阁的那天,她应该已能发自内心地祝福小姐永浴爱河了吧?!贝天豪单膝支地,等着荷香攀上后背。荷香手才放上贝天豪的肩膀,南宫无虑与谢玉莲默契极佳地一个抓住荷香左手,另一个握着她右臂。
“我改变心意了,我跟你们一起回去!”谢玉莲道。“荷香由我背,不用麻烦贝捕头。”南宫无虑也跟进。两人才说完,互相交换个眼神,意气相投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