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怎么知道我住这儿?」按下车窗,单洐没好口气。
就是为了怕她打扰,一回台湾,他才会独自找屋子住,而没去与爷爷住在一起。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单爷爷告诉我说,你已经有女朋友了,是真的吗?」她跑到他的车窗边,双手抓住车窗不放。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根本与妳无关。」他一手拿起钥匙串上的遥控器,按下车库铁卷门的开关。
「怎么会与我无关?」易飘飘气得大叫。「我这么喜欢你,而且一直以为、以为……」
「以为我会娶妳,是吗?」单洐帮她将话接下,讪笑着哼声。
「为什么不?」看着他脸上的笑纹,她的眼神是哀怨的。「我这么优秀,有美丽的容貌、人人称羡的身材、响亮的名气,还有、还有……」
「还有,让人受不了的骄傲。」睨了她一记,单洐冷冷地接腔。
「我……骄傲?」拜托,在他面前,她早已不是了好不好!
「原则上,我并不在乎妳方才所说的那些优点,我的妻子,只要让我看得顺眼就好。」还有,最好别有妳的坏脾气。
「你看我不顺眼?」易飘飘自然将他的话往这方面解读。
单洐睨着她,没承认也没否认。
「你是因为脚伤,所以才会一直耿耿于怀,不喜欢我、看我不顺眼?」她想起了今日由单爷爷口中问出的事。
原来他的脚伤是因她而起,不过那段记忆她早已忘得一乾二净,由此证明,那根本不重要,只是,他为何要耿耿于怀?
「爷爷连这都跟妳说了?」单洐撇唇笑笑,她毫无愧疚的表情,加深了他心中的厌恶感,让他根本懒得再搭理她。
「单爷爷是说了。当年也许真是我的错,但是、但是……」她想说这也不能全怪她,但在见到他亮得如火炬的黑瞳时,她暂时将话给压下了。
那一夜,要是单爷爷肯快一点到厨房去做她最爱吃的苹果派,她也不会将脾气发在他身上,推他那一把,以致烤盘由高处掉下,压在他的脚上。
「但是什么?」单洐危险地瞇起了眼。
他想听听她还有何话可说?想将过错怪在谁的头上?
「但是……」也不能全怪我,易飘飘将声音含在嘴里,支吾地说着,然后为了将来的幸福,她抛掉了一向最在意的尊严。「就算是我错了,现在我抱着赎罪的心态,如果能嫁给你,我一定会好好的照顾你。」
「我是跛了脚,但还不是植物人,不需要妳来照顾。」她想照顾他?怕是想照顾他的财产吧?
「单洐。」易飘飘气得又是一跺脚。「你就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她已经将所有尊严放到地上去任他践踏,他还想怎么样?
「是的!」他毫不客气的对她说。「如果没事的话,请妳让开,我要将车开进车库了。」她最好能识趣的闪人。
「你……」易飘飘觉得自己从没这么丢脸过。「我就是不放手、不让开,你能怎样?」
「我能怎样?」单洐瞪着她,勾唇一笑。
就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看吧,也不过才几句话,她就露出尾巴来。
推开车门,他跨步下车,用了极大的力道,甚至不介意会伤了她地将人由车旁扒开,奋力甩向一旁。
「别跟我耍什么伎俩,我早已不吃妳这套。」他很快地上了车,将车驶进车库里,按下铁卷门。
跌倒在地的易飘飘,满脸愕然,无法置信地瞪着渐渐落下的铁卷门。
他居然下车来将她推开?还不在意她会不会受伤的使了极大的力气?他太可恶了,简直是……简直是不知好歹!
「单洐,你开门、开门呀、开门!」由地上爬起,她冲上前去,用力的拍打着车库的门。
门里的人根本不想理她,回以最高品质的安静无声。
她不死心的继续拍打,拉长喉咙的嘶喊着:「单洐,你出来呀,你是缩头乌龟吗?不敢面对我是吧?我的话还没说完,你出来、出来!」
也不怕扰了邻人的安宁,她继续撒泼,喊叫吵闹一声大过一声,不怕引来其他人的注意,更不在乎自己成为他人的笑柄。
又过了一会儿,不知是她的攻势奏效,还是单洐另有打算,车库的门重新开启。
易飘飘高兴地退开一步,心喜他终于回心转意,肯让步的与她交谈。
然而,车库的门是开了没错,但车子也由里头被倒了出来,单洐坐在驾驶座上,按下遥控器,重新将门放下。
「我希望在我回来之前,妳能离开,否则,我不介意叫警察来带走妳。」他放下车窗,探出头来对她说。
就说遇到她绝对会倒楣,看吧,他居然将一份重要文件放在公司里,忘了带回家。
「你……」易飘飘怔愣住。
她以为他再度出现是妥协了,没想到……在她没来得及回应前,车子已呼啸地消失在街道上。
看着车影消失,易飘飘只能气得跺脚。
「单洐,你以为这样就能摆脱得了我吗?从来我易飘飘要的,没有到不了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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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很累,她发誓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电子卡通表,数字已跳过了十二,骑上脚踏车,她得赶快回家。
纵使今天做了五个工作,浑身的肌肉已酸疼得抗议她的过度操劳,她还是没忘要赶回家去看弟弟的家庭联络簿。
这是她一天中最感欣慰的时刻,因为联络簿中,学校的老师总会点点滴滴的述说着,日光在学校中优异的表现。
他是一个懂事的好男孩,有着超龄的成熟稳重,头脑机灵敏捷,最重要的,老师说他要上建中不是问题,未来更是前途无量。
这些话看在月光的眼中,是一种安慰,是她付出了辛劳后最大的安慰,弟弟没有辜负她,也以另一种形态的努力,为她支撑打气。
一想到这儿,月光的心情大好,脚上的速度不觉地加快,再多的疲劳也抵不上能早早回家去看着弟弟读书,和在联络簿上签上金月光三个大字,那是她的骄傲,弟弟带给她的光环。
她越骑越快,最后她甚至站了起来,使尽了全身的气力,拚命拚命的往前踩。
绕过弯,骑出巷道,她转过街角,骑上人行道。
她喜欢深夜的台北,至少人车变少了,她可以任意的骑着她的脚踏车奔驰。
是这样欢喜的心,让她不断地加快速度,离开了人行道,她见到路口的交通号志闪了几下,即将由黄灯转为红灯。
没多想,月光拚了命的往前骑,只想能早一点回到家中,等到一片刺眼的灯光罩上她时,已太迟──
吱──
尖锐的煞车声划破了夜空。
等车子完全煞住,月光已被撞得腾空飞起,几秒之后,砰地一声,重落在车子的引擎盖上,滚呀滚地又掉到了地下。
「该死的!」粗咒一声,单洐冷静的下车来查看。
「妳还好吗?」他看着已经扭曲变形的脚踏车,再看看躺在他车前,正奋力想撑起身子的女子。
「我……」月光的眼前一片模糊,一股黏稠感正由她的额角迅速地往下流淌。
「妳别动,我送妳去医院。」看见她脸上的血,单洐向前抱起她。
「你……是你!」
「是妳!」
在看清楚彼此的剎那,两人各自一惊。
「我马上送妳去医院。」单洐率先反应过来,拉开车门,直接将她给放到车后座。
跑回驾驶座,他加足了油门,一路飙驶向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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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走道上,在听完了医师详细的说明之后,单洐总算卸下心口的巨石。
推开单人病房的门,他缓步往里头走,来到病床边,拉开一把椅子坐下。
「医师说没什么大碍,电脑断层、X光和一些检查,证明妳脑部和身体都没有内伤的问题,不过脚……」右脚断了,得开刀接上,并上石膏,大约三个月才会好,之后还要做复健。
「……」月光咬着嘴唇,没开口喊疼,只是一径地蹙紧了一对细眉。
「我跟医师商量过了,他会尽速安排,或许明日一早就能帮妳开刀,把断了的右腿骨接上。」他尽量说得轻描淡写,怕影响她的心情。
月光看着他,粉嫩的嘴唇已被咬出了淡淡的血痕。
「医生有没有说,要多久才能好?」又过了许久,她终于开门问。
单洐看着她爬满忧色的脸,没多想的站了起来,挨近床边。
「恐怕得要一段时间,因为就算好了,石膏拆了后,还是得做复健。」
果然,听他一说,月光的小脸马上垮了下来。
「一、两个月,不会好吧?」她想一定是的!那么,该怎么办?
撇开这笔医药费不谈,还有妈妈的赌债、弟弟的生活费和学费,一下子全都没了着落,她……该怎么办?
单洐看着她忧愁的脸,心里顿生满满的怜惜。
「如果妳是担心医药费的问题,这方面我会负起全责,开车撞上妳,是我太过粗心。」他记得她得养家活口。
「怎么可以!?」骤然抬起头来看着他,月光硬是挤出苦苦的一笑。「是我自己硬要闯过马路,否则你也不会撞上我。」
单洐又发觉了她的另一个优点──人穷志不穷。
其实,她大可以借机向他大肆勒索一番,但她不仅绝口没提到赔偿的问题,甚至连医药费都没打算要他支付。
「但,我确确实实是撞上妳了。」这样一个女孩,很难教他不心动。
「我不也将你车子的引擎盖给压陷了?」月光故作轻松的耸耸肩。
只是双肩耸,她便痛得呜咽了声,原来那重力的一摔,除了断了一脚之外,也不是全然没伤,至少现在全身的肌肉骨头好像移了位,一动就疼得让人想掉泪。
「很疼?」他倾身向前,扶住她。
两人贴得很近,眸光交错,眼瞳烙印着彼此的身影。
「还、还好。」月光咳了一下,藉以按捺下莫名狂跳的心韵。
单洐挪了挪枕头,扶着她躺下。
「我看妳最好别动,这几天还有得妳受。」
「也是。」月光收回了一直落在他脸上的目光,打量着自己。「这下我终于可以休息了,不过还好不是长眠。」
她幽了自己一默,不过也说出了心底真正的想法。
曾经她以为,她可能得工作到老死的一日,才得松懈下自己,不再为生活而忙碌。
「长眠?」单洐睇着她,被她的话给吓了一跳。
月光笑笑,脸上没了方才的忧色。
「开玩笑的啦!」穷人家的小孩是没有忧愁的权利的,她常常以此为理由来为自己打气。
「对了,我记得稍早见到妳时,妳说妳叫月光?」她的笑容让单洐的心口一动。
对了,就是这样的笑,很真诚,不带丝毫的虚伪做作,他很喜欢。
「嗯。」月光的背靠上了枕头,隐隐的痛让她蹙紧了眉结,不过这回她没敢痛喊出声来。「我姓金,是金色的金,月光就是天上的月光。」
「要不要再多垫个枕头?」单洐注意到她忍痛的表情。
月光对着他摇了摇头。「天啊,我竟然连脖子都觉得会酸耶!」
单洐被她突来的话和动作给逗笑了。「现在才知道?」
他发觉,他很喜欢她的乐天,不陷在忧愁的情绪之中。
月光被他的笑容给吸引住,一对黑得发亮的眼瞳,瞬也不瞬地直盯着他。
「对了,我能再问一次你的名字吗?」
之前时间紧迫,走得匆忙,她根本没来得及听清楚他的名字。
「单洐。」眼睛对上她的黑瞳。
「单洐。」月光喃喃在心里念了遍,两人交会的目光,顿时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然后,她突然想起了一事,低下头来,才发觉腕上的电子表不见了。
「现在几点了?」
「快两点了,再过十分钟。」单洐看出了她眉宇间藏不住的慌张。
「能不能帮我一下?」纵使移动双手会痛,她还是突然伸来一手,紧紧地握住他的。
「有什么事吗?」瞧她紧张地。
「你帮我跑一趟我家,好吗?」她这么晚了没回去,日光一定还在家门口焦急的等着。
「通知妳的家人,让他们到医院来陪妳吗?」那简单,拨通电话不就可以了。
月光点点头,顾不得脖子的酸疼。
「拨电话就好了,我把手机借妳。」单洐摸摸西装的口袋,掏出手机,往前一递。
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宽大的手掌,还有手掌中样式新颖的手机,月光迟迟没伸出手来拿,咬了一下嘴唇,她的表情甚至有些怪异。
过了几秒,她笑着老实说:「不好意思,我家没有电话,所以,能不能麻烦你亲自跑一趟。」
没电话?现在还有人家里没有电话的吗?单洐觉得不可思议,不过看她的表情又不像在说谎。
「好,妳念地址给我,我记下,等一下回去前,我会绕过去。」他说着,由胸前的口袋中抽出一枝笔来。
「谢谢你,但能不能麻烦你,现在就去我家?」日光一定还等在门口,她放不下心。
「现在?」单洐睨着她。这么急?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弟弟叫日光,他会在家门口等我,已经这么晚了,我怕他会担心,而且……」一提到日光,月光的话语就滔滔不绝,毕竟他是她的骄傲嘛!
就这样,单洐概略地了解了她的家庭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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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月光的家门口,单洐才了解,她讲的真的只是概略。
因为她没把自己的处境形容得很可怜,也没把家里说得很破旧,更没说她是住在这样一道红砖墙内。
看着眼前老旧、斑驳,甚至爬满了青苔的红砖墙,单洐已能想象红砖墙内的情况,应该不会好到哪去。
不禁地,他的心里产生一股酸酸苦苦的滋味,是对那个认真女孩的同情,还有更多的佩服和怜惜。
他走近墙边,就如月光所说,果然很快在墙的一角找到了蹲在水沟盖上的金日光。
「你是日光吧?」他走近他。
天啊!他看起来好瘦小。
就如月光所说,现在已经半夜两点三十几分了,他依然还是等在这里。这对单洐来说,是个冲击,对于这对姊弟间的亲情,他只能以敬佩两个字来形容。
「你是?」角落的人缓缓地抬起头来,对于陌生人,日光有着异于常人的防备。
「是月光托我过来看看你的。」单洐表明了来意,将拎在手上的消夜往前一递。
看着令人垂涎的热食,日光仍旧迟迟不敢移动脚步。
「我姊呢?」
「她出了车祸,脚受伤,现在在医院里。」单洐看出了他的防备心,没再靠近他,而在他身旁蹲了下来。
「姊出车祸了?」日光跳了起来,脸上挂满了担忧。「严不严重?她在哪家医院?」冲上前,他一把抓住单洐的手。
「她目前没事,你先别紧张。月光要我送东西回来给你吃,她说你吃过东西后,就早点上床去睡觉,明日一早还要上学。」他将手上的皮蛋瘦肉粥递给他。
「我想先去看她。」日光伸手接过,眸光直直地落在那碗粥上。
现在,他根本没心情吃东西了。
单洐明了他的心思。
「你知道月光的脾气,如果你不听她的话,把东西吃了,然后上床去睡觉,明天准时去上学,她会很生气。」
「你叫什么名字?」日光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单洐。」掏出口袋里的名片夹,他拿出一张递给他。
「姊姊跟你……」看着名片上的名字职称,日光抿紧了双唇。
他是行销全球的食品集团的总裁,姊怎会认识这样的大人物?
「我是她的朋友。」单洐想,应该算是吧!「还有,晚上是我不小心开车撞到她。」他不逃避问题。
「你撞到她?」
「唔。」单洐简扼的点了下头。「放心吧,月光的事,我会负起全责,至于你,也要像个男子汉一样,别让她担心,她的脚伤才能好得快。」
「……」日光没说话,仅是紧抿着唇线。
他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唯有自己更坚强、更像男子汉一点,才能让姊少担心他一些。
「进屋去吧!」单洐站了起来,一手拍搭上他的肩。
「我们能不能别进去?」日光没拒绝他的手,不过脚步是踌躇不前的。
「为什么?」单洐以为他仍陷在担心的情绪之中。
「因为……」眸光先看了眼砖墙内,再看看地上,然后看向单洐。「家里很乱,方才虽然整理过了,但是现在一定还是很乱。」
「为什么?」单洐听不懂他毫无逻辑的话。
「因为……她又喝酒了,方才我听到了乒乒乓乓的声音,知道她一定又在发酒疯了。」说着,他显露了一直藏得很好的哀伤眼神。
「她?」知道自己不该问,但单洐忍不住。
「我……我妈妈,她每次一喝酒就……」
这是日光第一次对着陌生人说出心里的话,也是第一次相信一个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