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无人,池畔因池底恒温的活泉而常年烟雾弥漫。
虽有著淡淡的烟雾,初樱仍能轻而易举地由池中倒影窥清了自己。
一边涤身,她一边睇著水中那赤裸裸的倒影。
矢志修道的她,已经很久不曾这么仔细端详过自己了。
她的头发像煤玉般乌黑发亮,她的五官精致,小巧美丽,她的腰肢、胸脯柔软而富有弹性,她的皮肤白皙,吹弹可破。
这一切,不都是他给的吗?
她的生命,从开天辟地起,不就是为了他而存在的?
甚至於……她若有所思地抬手触碰脸颊上的五爪斑痕。
连这个印记,都是他赐给她的。
她从不曾嫌恶过这些斑痕,因为这是他留给她的,不论他能给她什么,她都是欢喜领受的。
而现在,她找到他了,而他也对她动了心,可是,她却不知道该不该回应了。
回想起他蓦然的转变,和他在蟠桃园中抱高她时竟流了一身汗的模样,她有些心虚,却又难掩一丝丝的甜蜜。
他,是真的那么喜欢她吗?喜欢到宁可牺牲自己成全她的决定?
而她,又真能舍下这个为她创造了生命的男人吗?
她不知,真的不知呀!
一伸手,初樱拂乱了池中的倒影。
生命脆弱得不堪一击,那爱情呢,又何尝不是?
倏然起身,初樱以浴衣包裹住光裸的身躯,踱远了涤净池,不容许自己再被这些无谓的思绪缠绕住。
她是可以继续如此坚定著意志的,可前提得是他不在她眼前的时候。
接下来,她连续好几天都不曾再出现在蟠桃园里。
数日後,晚膳时分,初樱用竹箸拨了拨碗里的食物,一直没有胃口,此时,一片阴影在她眼前落下,她下意识的抬起眸子,见著是他,她突然有种想要躲到桌子底下的冲动。
他不该出现的,在她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这个「他」的时候。
敖任在初樱脸上看见了从未有过的惊惶神情,他心底有不舍,也有一丝欣喜,她会想躲是因为也在乎他吗?
罔顾身边其他人好奇的眼神,他还是在她面前坐定。
自从拒绝了紫藤、寒梅,还有那堆主动送上门的仙子之後,他已经很少在众仙子面前出现了,但这会儿他不得不来,因为他想见她,想得都快要疯了。
一日复一日,「成全她」三个字不断在他心头像热油似地来回浇淋著,想爱不能爱,想成全却又不甘心,最後,他还是前来找她。
坐下後,他故意先拿蟠桃园的事情询问她,两人淡漠如昔的枯燥对话很快就让两旁的花仙们都失去了偷听的兴趣。
见他人一个个别开头去,敖任才开始切入正题。
「你为什么都不到蟠桃园来了?」
「那边有你在,我很放心。」她垂下视线盯著自己的碗,仿佛里头满是能勾起她兴趣的东西。
「你不来……」他追逐著她的眼神不肯放,「是因为金天王说的话吗?」这个自作主张的坏痞子,和她见过面後就来向他招认了一切,根本是存心为他制造麻烦。
她终於肯抬眼正视敖任,「他说的都是真的吗?」
他想了想,点点头,「都是真的。」
「所以……」她幽然叹息。「你现在应该明白我不想去蟠桃园的原因了。」
「你在担心什么?你怕我会用曾施过的小恩小惠来胁迫你为了我改变自己的决定,放弃自己的信念?」难道她还不能从他的言行中了解他的心意?
「如果我真的是这么想,也许我就不会怕看见你了。」她万般无奈的说。
她的一句话让他神魂激荡,她的意思是,她也是非常在乎他啰?他吸了好几口气,才能够强抑住想捉住她柔荑的冲动。
「你放心地来吧,我不会强迫你做不想做的事情的,我只是想要天天看得到你而已。」
「或许……」初樱似是自言自语,「我该和娘娘说一声,将蟠桃园交给别的仙子打理了。」
「我不要!」他压低嗓子,愤怒地抗议。
「为什么不要?你不是说要成全我吗?」
「成全是一回事,但在一处工作,我才能常常看见你啊。」
「看见了又能如何?」她别开视线,不想去看他那灼热的眼神,「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我不管!」他发火了,「我就是想要看著你,仅仅如此而已!」
真的仅仅如此而已吗?他嘴里这么说,其实两人都同样不敢肯定。
这样的说法,只是一种藉口吧。
他强烈的蛮横的语气使得初樱不得不凝眸和他对视。
她突然想起了那曾痴等在绝谷中的一抹花灵。
曾经,她也是这么认为的,也想著只要能遥远地、偶尔看见他就满足了,而现在,却是他说著同样的话。
一个还债,一个欠债,生生世世纠缠不离,如此可怕的因果关系,得要几世的岁月才能够偿清呀?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缠,有爱、有怨,有无奈、有委屈,还有浓浓的相思与倾慕,激出的火花灿烂得教人心悸。
他固执的视线不肯移开,最後是她狼狈地起身快步离去。
见她又逃避,敖任伸手欲拉住她,可是除了一掌的空气,他什么都没来得及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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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帮我一次。」
这是事隔月余後,金天王来探访时,敖任出口的第一句话。
盯著眼前那为情所困而神情憔悴的老友,金天王猛揉眼睛。
「干嘛?你上回不是口口声声说要成全那丫头了吗?」
「我是愿意成全她,但她不能够躲著不见我呀!」
「哪有人成全得这么不甘不愿又拖泥带水的?所谓成全,本来就是要放手嘛!」
「都是你!如果她不知道我的身分,就不会躲躲藏藏不肯见我了,而如果她还愿意见我,那我也就可以不在乎地同意成全她了。」
「这是歪理、谬论,我跟她先说清楚了,这样子大家日後才不会後悔啊。」
「你跟她说清楚却是害了我,我已经好久好久没看见她了,我要见她!你懂了吗?」敖任怒吼。
「好啦、好啦!别这么鬼吼鬼叫的吓死人啦,我错、我错,都是我的错,那你现在到底还要我帮你什么嘛?」
「教我入梦术。」
嗄?还没玩够呀?
「我不但要学入梦术,还要学引梦术,就是你说的那种可以将别人的神魂引进自己梦里的法术。」
什么?居然跟他要求这么多,那不是将他的绝活儿全学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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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
这里是什么地方?
初樱双手环胸,直打著哆嗦。
她不是正在睡觉吗?为什么睡著睡著,竟会来到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娘娘曾说过,参禅入定时偶尔会因意念不坚而灵魂出窍,但她并非入定,只是在睡觉呀!
「初樱!」
乍闻声响,她全身僵硬。
怎么会?他怎么也会在这里?
她开始左顾右盼寻找掩蔽物,却失望地发现在这个漆黑的空间里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
「别想再躲了,在我的梦里,你是找不到地方躲藏的。」
「你的梦里?」
她急转过身,看见了立在一圈光晕中的敖任,而骤然间她身上也洒下了一片银色光影,漆黑的空间里似乎只剩他和她是存在著的。
「所以现在我们只是刚好都在作梦?」她吁了口气。梦都是假的,所以醒了之後就没事了。
「不,这个梦是不同的,因为你的神魂已进入我的梦里,在别人看来,或许这只能算是个虚梦,但对我们而言它却是全然真实的。你要不要试试,你甚至可以感受到我的体温、心跳,也可以碰触得到我的躯体和我的气息。」
她红了脸,别开视线,「呿!谁要试这个了,还有,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
他笑了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那么久没见到我,肯定是十分惦记著我的。」
「胡说!你再不说清楚,我要走了。」
「你走不成的,这是我的梦,主宰的人是我。好吧,我承认,是我去向金天王学了引梦术,将你勾过来的。」
「你?你勾我过来做什么?」恼火让初樱暂忘了要躲避他的决定,双手扠腰怒声质问。
「谁教你白天净躲著我。」
「躲你是因为不想看见你!你还不懂吗?」
「我懂,只是,」他笑得苦涩,「我是真的很想见你啊。」
「好吧,现在你已经如愿见到了,总可以放我走了吧?」
「还不行。」
他火热的双瞳注视著她,迈开脚步朝她走去。
「为什么不行?」她左顾右盼,想找地方躲起来。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的,初樱。」
「没大没小,不用喊师姊了吗?」她骂了声,红著脸退了好几步。
「我不想连在自己的梦里都还戴著我不想戴上的假面具。」他深深睇视著她。「我甚至连初樱都不想喊,我想喊的是,樱樱。」
她捂住耳朵,转过身跺著脚。
「瞎闹!人家真的要走了啦!」
「别走!」
他再也忍不住伸手捉住她,且不顾她的挣扎,硬是将她一把搂紧了箝制在怀里。
这真的只是梦吗?好可怕的法术!初樱一边挣扎一边心悸地想。
因为她居然可以感觉到他胸口那强烈的心跳,感受到他那肌肉贲张的臂膀,甚至可以嗅得到他男性的气息。
这样的恐惧让她挣得更厉害了。
「别这样!樱樱,我不想弄疼了你。」
「不想就快放手哇!」
「我放不开呀!」
他搂紧她,将脸埋进她瀑布似的青丝间,汲取著她的香气,压抑的嗓音里有著深沉的痛苦。
「樱樱,我是说真的,我放不开呀!白天里可以、人前可以、蟠桃园里可以,可是你行行好,别要求我连在自己的梦里都不能这样恣意地将你搂进怀里,天知道我有多么想要这么做!」
初樱不再挣扎。
她的眼睛里悄悄地泛起泪雾,为了他那强烈而灼热的话语及痛楚。
她怎么忍心见他受苦?他是她最爱的小青龙呀!
「你确定……」她在他怀中小声地问,「这真的只是个梦而已?」
他点点头,脸仍埋在她的发间,贪恋著她身上的淡淡樱香。
「你确定这只是我们的神魂互相接触,与真实的身躯无关,与现实中的一切无关,而且别人都看不到,都进不来?」
他轻轻地叹息。「真的是谁也进不来的,除非你故意让我在梦里想起那个人来。」
王母娘娘的峻脸浮上初樱脑际,她苍白著小脸赶紧用力甩头。
「不许说、不许提也不许想,除了我,你谁也别再想了。」
「好,我答应你!」他笑了,从言语间听出了她的软化。她的心里毕竟也是有他的吧。
「那么,现在离天亮还有多久?」
「两个时辰。」
「那你不会打算就这么一直搂著我不放吧?我都快要窒息了。」
「你不会偷跑?」他的声音里含著迟疑。
她有些没好气地道:「梦是你的,主子是你,我还能够跑到哪儿去?」
他松了口气,也总算肯放开她,但他的手依旧不肯从她身上移开。
既已应允了他要留下,那就等於承认自己的感情了,初樱叹口气,不再坚持,索性全由了他,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反正这只是个梦而已。
「敖师弟……」
她才开口,他一伸手便敲了下她的额心。
「疼哪!」她娇声抱怨道。
「谁要你说错话了。」
「哪儿错了?我不都这么喊你的吗?」她心里满是不服气。
「在我的梦里我是王,所以我不许。」
「霸道!」她皱皱鼻子,却开心地笑了。
因为在心底,她其实是宁可见他这样胜过平时的拘谨守礼,毕竟这个样子的他才真正是她最爱恋的霸气小青龙呀!
「我就是霸道怎么样?从现在起,只要你喊错了,就要接受惩罚。」
「惩罚?」她眯眯眸子瞧著他,「打手板吗?」
「比那更惨!」他邪邪地坏笑。
「是吗?」她送了个挑战的眼神给他,并抬高下巴。「那我倒想瞧瞧你敢怎么罚我,敖、师、弟!」
她话才说完,他已经低头吻住她。
他的唇快速地扫掠过她樱似的嫩唇,在她还来不及反应前,这个吻就已经结束了。
他邪笑睇著她傻住了的可爱神情。
「不知你是怎么想的,不过我倒还挺满意这个吻的。你知道吗?吻可有百种之多呢,我不介意你故意用犯错来体验剩下的九十九种吻法。」
「你好坏!」她涨红了脸搥他的胸膛。
可是不管再怎么搥,她都已经搥不去他的吻烙在她心头上的感觉了,她的心泛著蜜,她的魂更是因而翱翔。
「我就是坏怎么样?既入我梦就听我的话,乖乖喊声好听的让我开心。」
「不会!」她别开脸噘高了小嘴。
「不会和喊错了都同样要受罚的。」
敖任作势揽她靠近,唇又要吻下,吓得她既是笑又是躲。
「好嘛、好嘛!你自个儿说要怎么喊嘛?」
「叫亲亲、心肝宝贝,我都欣然接受。」
她使劲地搓揉手臂,「谁会喊这些?噁心巴啦,让人鸡皮疙瘩掉满地。要不……」她笑嘻嘻地偏著头看他,「我喊你小乖乖吧!」
「大胆花妖,竟敢当我是三头恶犬?好!既然你故意喊错,那就乖乖接受惩罚吧!」
初樱笑著想躲,却躲不过他的蛮劲。
她原以为这个吻会跟之前那个一样,只是蜻蜓点水,但是她错了,这个吻让她再也笑不出来。
他紧箝著她的身子,不让她有丝毫可以退缩的机会,他的舌如剑,硬是强力地撬开她的唇瓣,在她口腔内翻搅,吸吮著她的甜蜜,就像是一只蜂儿,在饥渴了一辈子之後,终於发现了一朵含蜜的花儿可以让他果腹。
一边吻著,他在她耳边粗喘叹息。「樱樱哪!你真的会勾出我体内所有疯狂的那一面哪!在你身边,我总会变成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敖任。」
她在心里叹息,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她应该推开他,应该严词抗拒,应该抽身逃离,但这会儿她什么都不能做了。
他狂野的舌在她甜蜜的小嘴中强肆地勾撩著蜜津。她那吹弹可破的细致肌肤泛起了粉红的色泽,小脸浮现羞赧的红云。
在无意识间,她的衣襟被他缓缓拉开,露出香肩与一大片雪白的肌肤,他的手掌甚至覆住她胸前的柔软丰盈。
她嘴里逸出一声喘息,本想将他侵犯的手推离,但又让他那不断揉搓的邪肆举动弄得晕头转向,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这是梦!她安慰自己,这只是一场春梦。
她瘫软在他的臂弯中,被他狂野的撩拨惹出了满身的热潮,浑身虚软如泥。她再也无力抗拒,也无心抗拒,於是只能由著他将手探入她的衣襟,隔著肚兜儿邪肆地捏著她的花蕾。
他的手在揉遍了她的丰盈後,原想继续往下伸去,却在听见她无助的嘤咛时猛然停住了动作。
他将头抵紧她的额心,汗如雨下,大口大口地喘息。
该死!樱樱单纯不解人事,可他却很清楚,这场禁忌的游戏如果再继续下去,她的清修就毁了。虽然这只是在梦里,但已解人事的她又如何能再跟随著王母娘娘潜心清修呢?
敖任困难地将手抽回,并温柔地为初樱把衣裳拢紧。
初樱睁开蒙胧的双瞳,看见他温柔的笑容,她松了口气,偎进他怀里。
对於他的体贴,她心存感激,她知道,如果他真的不愿停手,她是阻止不了他,也阻止不了自己的,
由於这份感激,她踮起脚尖,笑吟吟地在他耳边唤了声,「任……」
他揽了揽她,以动作表达他有多么喜欢听她这么喊。
「还有多久才会天亮?」她又问。
「干嘛老问这问题?」他的声音微微泛酸,「你就这么急著想走吗?」
「不是啦!小笨龙,我只是想,既然是在你的梦里,那是不是代表著咱们什么地方都能去?」
「当然可以,不过得是我去过而且有记忆的地方。」
「那好!那好!」她开心地拍拍小掌,「那咱们就可以上天下海到处去玩了。」
「你不想……」他的声音里仍冒著酸意,「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单独和我在一起吗?」
他对於女人向来没有独占欲,但对她就是不同,这么强烈的独占欲望,连他自己都感到很不自在。
「傻瓜,在你梦里,无论我想上哪里去,还不是都得由你陪著吗?」
「那倒是!」点点头,他温柔地笑问,「那么,我的樱樱,这会儿你想上哪里去?」
「我想到龙宫,想到人间的百岳大川游览,想去所有我没去过的地方瞧瞧。」
「我贪心的小樱樱哪!离天亮是两个时辰,而不是两百个时辰,你想去的地方未免太多了点吧?」
初樱泄了气,苦著脸道:「是啊。」
「别泄气,一次的梦不够用,咱们多用几次不就得了?」
「真的吗?」
她一脸粲笑,像极了兴奋的孩子,平日的淡漠与冷静似乎都让他刚刚那一吻吮尽了,这会儿的她,已全然恢复成那个在绝谷中生长,殷殷盼著小神龙造访的一抹花灵。
「当然是真的啦!」敖任轻抚著她的长发。「顶多以後我都不作只属於自己的梦了,我的梦都留给你。」
她在他怀中快乐地点头,心底漾著感动。
「可是,任,你知道的,这些都只能是梦,在现实里……」
他眸子一黯,接下她的话。
「我知道,在现实里,你还是初樱师姊,而我,也还是你的敖师弟。」
两人思索著对彼此都好的办法,之後定下约定。
他们在夜里相爱,但在日里仍保持著距离。
初樱自认只是精神上出了轨,因为在实际上,她并没有做出背叛娘娘的事情。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夜里甜蜜,白天则辛苦伪装的日子。
他们爱得很辛苦,却没有人愿意喊停。
不但不愿,而且这份情似乎愈来愈深浓。
敖任不想毁了初樱的未来,也不觉得这样委屈了自己,他担心的是,当他三年修行期满後,他们该怎么办?
不论是入梦术或是引梦术,都必须在彼此处於同一个空间中方可施行,如果将来他们一个在天界,一个在龙宫,以天地之遥,他们就无法再见面了。
到时候,就算是金天王本事再强,怕也是帮不上忙的。
如此的隐忧偶尔掠过敖任心头,但他不许自己再多想,好好把握眼前是他现在唯一在乎的事。
这一日,西王母忽然找人唤敖任过去。
他心底有些忐忑。
在前头等待著他的,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