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依依伸手将他拍醒。
真是的,如果不叫醒他,他恐怕会就这样晾在树上,晒成了龙干都还浑然未觉。
“你和知心说了些什么?”她皱着眉头掏掏耳朵,“为什么刚才我的耳朵里轰隆隆的什么都听不见?”
“它没说什么,只是要我们小心点儿。”
敖石垂着头,不敢让赤依依看清他的脸,因为他的嘴还勉强能撒谎,表情却不能。
“那……”
“先别说这些了,追兵已走,咱们先下去吧。”
落地后,他没再说话,只是忙着替她拍去衣上的灰尘,并替她手腕的那圈淤伤抹上膏药。
之后,两人离开树林,走了好一会儿的路,敖石总算呐呐地开口。
“依依……”
“嗯?”
“你……还疼不疼?”
“不了。”
“你……累不累?”
“还好。”
“你……渴不渴?”
“有一点。”
“那你……嗯……”
赤依依眯紧了凤眼。
“如果你是要问我饿不饿,我会告诉你,比起肚子饿,我的手还比较痒一点。石头,你想问我什么就直接问,别兜圈子。”
“我……嗯……是想问你……喜不喜欢……喜不喜欢……”
赤依依不解的皱眉。笨石头的牙齿在打颤,这实在不太像他。
他老实,但绝不胆小,是什么事情让他这么紧张?
是因为知心的出现吗?刚刚知心究竟和他说了些什么?
当敖石深吸口气,想将话说全时,脚下突然一个踉舱,险些跌倒。
他低头一看,原来是地上有个花布包。
“这里怎么有个布包?不知是哪个粗心的人掉了的,希望没误了那个人的事儿。”敖石边说着,边弯身抬起花布包。
此时,路边的草丛中走出七、八个人,大多是壮汉,只有一个是裹了小脚、眼中含泪的中年妇人。
“姑爷,恭喜、恭喜!”壮汉们一个个开心地喊道。
“袅衣,我可怜薄命的女儿呀!”妇人拿起手绢拭泪。“这是你自个儿挑的夫婿,往后到了人家家里可要乖乖的。”
“姑爷,走走走!喜筵早巳备妥,就等着你开席啦!”
几个人不由分说地拉着敖石就要走。
敖石原是打算立即挣开他们的手,但在瞧见妇人的泪水时心一软,便没有动作。
不过,七、八名壮汉却也拿他没办法,拉不动,推不移,众人累得汗流浃背,只能对他干瞪眼。
见此僵局,妇人手忙脚乱的拆开布包。
直至此时,敖石才看见里头有张写了生辰八字的庚帖,一只镂凤金镯,和一小缙细细的长发。
“各位,这其中肯定有误会,在下是外地人,在这儿谁都不认识,又怎么会是诸位的姑爷?”
会这么喊他的只有知心和魔城宫里的仆佣们,没想到在这儿又莫名其妙被人冠上“姑爷”这称呼。
知心这么喊,他不觉得突兀,可是这会儿这些人这么喊他,他怎么听怎么怪。
他忍不住看向站在不远处的赤依依,只见她的脸上冷冰冰的,没有任何表情。
糟糕,依依会不会误会了?
他原是要向她告白的呀!
敖石心一急,正要开口,对方已开始噼哩咱啦地回话。
“错不了、错不了!这是咱们家小姐自个儿挑的姻缘,决计错不了的。”
“小姐?”敖石满脸困惑,双眼又担心地溜向赤依依。
“是啊,她是景兴镇杜袅衣。”
闻言,敖石总算松口气,呵呵憨笑。
“那真是误会了,我连这名字都不曾听过的。”
“当然没听过了!”杜大娘又开始哭泣。“袅衣都已经死了五年,你当然没听过。”
敖石听了傻眼,“既然您的女儿已经死了,那还要找什么姑爷?”
“这是咱们这里的习俗。袅衣死时年十五,还没嫁人,是个夭折的薄命闺女,可怜她日后既无子嗣供奉,又因是女子,不得人宗祠,若再没人搭理,那就永远都是无人奉祀的孤魂野鬼了。”
“所以?”
“所以就得嫁人啦,她若能与人结简,日后男方再娶所生的长子就当归她所生,那么,她就不再是个无折无依、乏人供祀的幽魂了。”
敖石眼中充满怜悯。
“如此听来,杜姑娘也是怪可怜的,只是,这和在下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啦!几天前,袅衣托梦说想嫁人,所以咱们就依她的心愿,按她交代的时辰,拿了她生前最喜爱的镯子和她留下的发束候在这里。她谁都不挑,独独让你拾到了她的遗物,这还不叫作姻缘天定?”
天定?是鬼定吧?
敖石深感困扰。早知如此,打死他也不去碰那只花布包。
“我不行!我真的不行!我……其实,我并不是人。”
不是人,难道是鬼?
几个壮汉全睇向敖石脚下的长影。
光天化日之不敢出来,而且还有影子,说他是鬼谁会信呀?
“没关系、没关系!”这些壮汉和他们的主子一样蛮横,“反正咱们家小姐也不是人了啊。”
“不行,我真的不行!”
“不行也得行!你既捡到了袅衣的镯子,就注定非娶她不可!年轻人,娶个鬼妻绝非坏事,你不但可以得到一笔咱们早替她备妥的嫁妆,她还能不时来个五鬼搬运术,暗地里助你行事顺利,而且,你将来照样可以讨一房人妻呀,不会是问题的。”
敖石终于受不了了,他轻轻一挣,便使得这几个壮汉往后倒,在地上滚了几圈。
“我不希罕什么嫁妆、什么五鬼搬运,更不要鬼妻,我……”
杜大娘看出敖石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蛮横的劝说转成可怜兮兮的哭音。
她不住地拭泪,将手绢儿揪了揪,挤出了一地的泪水;
“袅衣呀!你真是命苦,怎么会遇人不淑呀!娘连你这么点微小的心愿都帮不上忙,那还活着做什么?你要走,就连娘一块儿带走吧!”
下一刻,壮汉们训练有素地分作两批,一半劝着敖石,另一半则是阻止杜大娘撞树寻短。
“姑爷,你瞧瞧,你只要点个头便能救一个活人,这是做善事积功德耶,快别这么不通人情吧。”
“这不是通不通人情的问题。”敖石咬咬牙,索性大步越过众人,将赤依依拉至身边,“只是我已娶妻,这位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赤依依原本站在一旁看热闹,见敖石竟将她扯了进来,又大声宣称自己是他的妻子,俏脸顿时不由自主地红了。
她虽猜想,他会这么说只是为了甩脱这些蛮子,但一颗芳心还是忍不住怦怦跳。
笨石头的妻子?憨憨龙的妻子?
她目中绽放喜悦又羞怯的光彩。嗯,这头衔其实还不错啦。
见敖石拉出了妻子来,杜大娘仍不愿死心,抹干眼泪,她再接再厉地上前和赤依依商量。
“这位姑娘,咱们都是女人家好说话,我瞧你也是明白事理的人,这样吧,你先进门,自然做大的,我家袅衣情愿做小,咱们要求的也不多,只盼你家相公将袅衣的牌位娶进门,将来你们的第一个孩子……”
“别再说了!”敖石大喝一声,将赤依依挡在身后,脸上是罕见的火气。
“我说了不娶就是不娶,妻,我已有:妾,我不要,就这么简单。”
“年轻人,你干嘛这么固执?纳个鬼妾又不会妨碍你们夫妻俩的生活,难不成你的妻子还会同鬼妾吃醋?”
“既然拜过了堂,就没有背信的道理,更无纳妾的必要,除非那男人是个言而无信、喜新厌旧、寡情薄义、不重承诺、好色荒淫的烂东西!”
赤依依一听敖石这么说,突然有些想笑。
真是,他竟连那日她拿来骂她爹的词儿都背熟了?
他记得这么牢,是真心还是凑巧?
“人妾不成,鬼妾也不行,不管看不看得到,我若将杜姑娘娶进门,就是背了信。既已拜了堂,那便是一生一世的事,我若允了你们,解决了你家姑娘的问题,那我妻子的委屈又该向谁诉去?”
敖石不自觉地将赤依依揽紧了圈在身边。
他说得激动,没发现她悄悄迷蒙了双眼。
她的身子也在不知觉间偎紧了他。
他像极了一棵顶天立地的大树,全心呵护着她,不让她受到半点委屈。
她好感动!原来一颗平日不会说话的笨石头,真的开口时,竟是如此撼人心魂。
诱不着、劝不动、哭不成、求不得,论力气,全部的壮汉加起来,还抵不过人家一根手指头,没法子,杜大娘只得悻悻然地叫家丁们走人了。
花布包重新被包起,杜大娘愤然地瞪了敖石及赤依依一眼,才转身离去。
只是,没人发现,花布包中轻轻飘出一根黑发,随着风儿兜转,末了,沿着袖口钻进了赤依依的衣里。
那群人走远后,赤依依回眸扫了一眼那还揽着她肩头不放的巨掌,惊得敖石赶紧松开手。
“对不住,依依!”
“对不住什么?”赤依依转过身子,沉下了俏容。
这块笨石头,如果他敢说刚刚说的全是谎言,只是拿她当挡箭脾,那她非用牛角抵死他不可。
“我……我刚刚没经过你的同意就说了那些话。”
“你的意思难道是……”她霍然转身,眼瞳中怒火微燃,头上的牛角隐隐探出。“刚刚你说的,全都是随口胡谵用来骗人的话?”
“不不不,我不是这意思厂他急忙摆手。“我的意思是……我应该先向你告白,取得你的首肯后再……再这么说的,我不该因为自己的一相情愿,让你觉得困扰……”
“够了,石头。”她伸出嫩掌捂住他的嘴,“方才我已领教过你的口才了。好了,在碰上这些人之前,你说了半天,到底是想和我说什么?”
他呐呐地道:“依依,我……我……好喜欢你。”
她没回话,只是转过身子,低垂着头。
见她不作声,他胆战心惊,“依依,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想要我说什么?”
敖石戒慎恐惧将她的身子转回来。
她故作面无表情,想看他会拿她怎么办。
“我……你……我想知道……你……”
“结巴龙!”她忍不住伸指戳了戳他的额头,“你那么蠢,我才不相信有女人会喜欢上你呢!”
这就是她的回答吗?
满脸失望,敖石放开了箝着她的大手。
“我就知道你会有这种答案的。”万念俱灰,他突然有种想死的念头。
“会有这种答案,是因为你的话我并不满意。”
伸出柔荑,她攀上他的颈项,将他的脸拉至自己面前。
“依依,我不懂,你……”
“结巴龙!你对我,就只有喜欢而已吗?”她促狭地一笑,“喜欢是不可以摸,不可以亲,不可以为所欲为的喔。”
“我……”在她调皮的注视下,他一脸局促。
“不说清楚,我就不告诉你我真正的答案。”
深深吸了一口气,敖石决定豁出去。
“依依,我爱你!”
一听到这三个字,赤依依笑了。
她的笑灿如春阳,带着无比的满足。
“那你呢?”
见她光是笑,不出声,他又急了,开始浑身冒汗。
见他额上全是汗珠,她有些心疼,于是再度将他的颈子拉低,
小舌轻吐,同在树上时那样,以舌尖为他拭汗。
敖石的脸霎时绷紧,全身无法动弹,脑袋里轰隆作响,有如雷鸣。
方才躲在树上躲避追兵,她因为贪玩而舔他的脸,可是这会儿她又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的小舌滑软如灵蛇,悄悄地来到他耳边。
“笨石头,你当我是什么?随随便便对谁都可以乱舔吗?若不是爱,谁要舔你的臭汗了。”
一听她这么说,他脸上绽现狂喜的光芒,立即将她拉开些,审视着她的表情,想确定她这句话的真实度。
两人目光交缠,她的眼里脉脉含情,递送着爱意,即使迟钝如他,也能感受得到她的深情。
长声一叹,他敞开双臂将她抱得死紧。
这一生,能得到她的爱,他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