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而言,她就像是从野外山郊小径的花丛里,被一阵狂风吹进喧哗市区,掉落在他屋里的一朵纯洁白净的茉莉花。
不过,现实是残酷的。
她是个身处异乡的过客,家里有着失去她的消息、急切盼望着女儿快点回家的双亲,而不是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孤单少女。
她总究是要离他而去,回到她自己的家。
即使他很想粉饰太平,事情的发展却不在他掌握之中。
尤其那个和她父亲有口头之约的未婚夫。不管他是真心爱着茉莉,还是为了她即将继承的遗产,人家都比他来得够资格留住她。
而他呢?他该算是她生命中的什么人?他有资格要求她留在他身边,剪断她的过去吗?
茉莉的父母和姓许的家伙之间有着债务纠纷。她会不会因为放不下双亲,改变心意和那家伙回台湾?
"戴,你在想什么?怎么心不在焉的?"林赛的叫唤,把他拉回现实。
"专心一点!我们现在在出任务。"
"我知道。"戴维斯甩甩头,要求自己集中精神。
今晚的搜查行动很重要,只要有一个人分了心,就有可能害他们三个人都陷入危险。
根据调查局收到的线报消息指出,这栋靠近地铁站的独户二楼公寓,邻居经常看见有人携枪带械的在这里出入。而局里的内勤探员已经替他们过滤了消息的来源,发现检举的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他们在找的谋杀案杀手之一。
如果能证实他就是唐尼的手下,这个案件就可以移交给正式的联邦探员接手去办,他们这三个卧底的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林赛,你守住一楼。戴,我们上二楼去。"山姆交代着行动。
戴维斯点点头,跟了上去。"我去书房看看。"
书房的某个角落,有个电子钟发出了一个声响。
半夜一点整。茉莉应该睡了吧?
她到底是以什么心情来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今晚准备要出门的时候,她望着他的眼神和以前很不一样。那种眼神,好像他们俩没有明天似的。
仔细想想,应该没有那么严重吧?必要的话,他可以陪她回台湾一趟,至于债务问题,也可以坐下来好好谈。
戴维斯忘了自己正处于危险之境,不知不觉又陷入冥思,直到蓦然被一声剧烈的枪响吓醒。
砰!
他愣了半秒钟,子弹在昏暗的灯光下,从他的左肩划过,鲜血也随即冒出。
有人开枪!
他们遭到狙击!
不给那个人第二次机会,他立刻躲至书桌底下。然后,一个小小的念头闪人脑海里。
中计了!他得尽快离开这里,他必须通知山姆。
“戴维斯,这里什么也没有……”山姆笑着走进书房来。一个小红点闪过黑暗,停在山姆的胸前。
“小心!•戴维斯毫不考虑的向他扑过去。
另一声巨大的枪响夹带一阵穿心的剧痛刺过他全身,他胸前的鲜血毫无阻拦的狂喷而出,摇晃了几下后,他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不!”看着戴维斯在自己面前倒下,山姆整个人都傻住了。
就在他愣住的一瞬间,一个黑影从另一个角落冲出来,把山姆从门边撞开,跑向门口。
戴维斯努力保持清醒,并挣扎着试图站起。
“山姆!”
老天,帮个忙!上帝!他还没告诉茉莉他爱她,戴维斯内心惊慌的狂喊。
他呻吟着,但是他的气力却一点一滴的离开他的四肢,而且血流如河似的布满了他的身躯。
“戴维斯!你别乱动……”山姆像是从恶梦中突然清醒了一样。
他立刻蹲下身子想扶戴维斯站起来。而戴维斯已失去知觉,软软的瘫了下来,头和上半身都在昏暗的光影下,山姆发现他的背部湿湿黏黏的。
一直都在一楼的林赛听到这阵骚动,立刻冲了过来。
“该死的!站住!”
那名歹徒显然没有料到他们一共来了三个人,而且唯一出入的大门口还被守住,害他进退不得。
“站住!我是联邦探员,你被捕了!”林赛在长廊的尽头拦截到那名狙击者。他的枪口已经直直的对准了歹徒的背部。
“他妈的!”歹徒束手无策,只好投降。
亚鲁恩,蓝调俱乐部的保镖,也是唐尼的打手之一,当场被活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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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他昏过去多久了?"在前座驾驶着车子横冲直撞的林赛问。
一阵阵的恐惧感简直快要令他窒息--
如果他们无法及时将戴维斯送到医院,就算他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也会因为休克而导致脑部受损。
"我不知道……"山姆脸色发青,比起戴维斯发白的脸好看不到哪里去。
他好不容易才从惊吓中恢复过来,和林赛两人七手八脚的用自己的衬衫撕成布条帮戴维斯止血,自己也搞得满身满脸血迹斑斑。
现在,他正坐在后座,紧紧的抱住戴维斯。
戴维斯突然的呻吟了起来。"好痛!"
"兄弟,你振作一点。"山姆更用力的抱住他。
"送我……去……汉克……"戴维斯呼吸困难的吐出一句话。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汉克那家伙是个密医耶。"林赛以时速一百二十公里的速度在市区狂飙,他一边狂按喇叭,一边闪过一辆公车。
他在纽约混了这么久,今天还是第一次用这么快的速度飙车。
"医院……会……有……纪录……"戴维斯拼命挣扎着要保持清醒,并断断续续的说话,"不要……告诉……茉莉……去找……汉克。"
"不要说话,保持你的体力。"山姆激动得语无伦次。"你不准死,你死了我会亲手杀了你!"
他们当然都明白戴维斯的意思,但是他伤得这么重--
他们很清楚,今晚的任务是秘密行动,如果就这么把戴维斯送到大医院的急诊室去,铁定会惊动不少人。他们的行动和卧底身分,很有可能会就此曝光,他们实在不能冒那个险。
而戴维斯口中那个叫汉克的人,则是一个因为发生过医疗纠纷,被医院革职,而从此穷途潦倒的外科手术医生,而且就住在附近。
如果是平时,他们只是受点轻伤,没什么严重性的话,都会到汉克那里去,但是戴维斯的枪伤很严重,林赛实在不放心将戴维斯送去找他。
话又说回来,现在情况紧急,他们也没时间考虑太多了。
山姆怕他们再这么耽误下去,戴维斯会撑不住。"汉克那里比较近,我们别无选择。"
"我知道了。"
林赛从后照镜里看了戴维斯一眼之后,很用力的按了一声喇叭,然后甚至没有减速,直接将驾驶盘向左转到底,整辆车就在十字路口正中央做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回转,朝刚才来的方向前进。
叭--后面的车子狂按喇叭抗议!
幸好当时路上车不多,但是林赛的驾车技术,也足以吓死其他的驾驶员和街上的路人了。
他们在往回走了二条街后,转进了一条小巷子。
车子在只能容纳一辆车身的巷弄里穿梭,几个垃圾桶被撞得横七竖八的,最后,车子停在一间门口挂着"临时诊所"牌子的公寓前。
那是附近邻居用一块木板,先漆成白色做底,再用红色的油漆写成的。
"汉克!汉克!''山姆一下车便冲上前狂敲大门。"快出来帮忙!"
等了半晌,大门缓缓的打开了。一个满脸胡子的老人,出现在门外昏暗的灯光下,其中一只手里还拎着一支半满的酒瓶。
"汉克,戴现在极需要你的帮忙。"
醉老头看了看车里的戴维斯,又揉了揉眼睛,然后灌了一大口酒。
"他的伤势太重了,恐怕我这里的医疗器材……"
"帮帮忙,汉克!"
"好吧、好吧,带他进来!"醉老头开始发号司令。
"我还需要几样东西,你们谁去帮我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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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今晚的天气有些闷热,白色的窗帘纹风不动的静止在没有风的空气中,皎洁的月光从玻璃天窗上筛洒下来,正好照在茉莉的床前。
她再次翻个身,望着地板上的月光,发现自己烦躁到无法入睡。
戴维斯他们三人不是第一次去出夜间的搜查任务。
但,不知怎地,她今天凝望着他走出门的背影时,那一刻,她的心中产生了极大的不安,一种生离死别的愁绪油然而生。
她很害怕,好像会就此见不到他似的。
原先以为自己是受了许秋进的影响,毕竟她最近已经过惯舒服的日子了,压根没想到他竟然找得到她的栖身之所。
而且,即使她坚决不嫁给许秋进,她也必须要回家和父母团聚。
戴维斯会不会开口留她呢?
只要他也深爱着她,等她回到台湾,想到办法解决家里的债务之后,她一定会再飞奔回来,回到他的身边的。
不过,他爱她吗?
虽然他很喜欢她,虽然他很呵护她,可是如果他们之间没有爱,那将会是一段令人感到遗憾的感情。
"吁--"
睡在床上却难以人眠的感觉真无力!
她起身下床,决定去厨房里热些鲜奶来喝。那些恼人的事情,还是等戴维斯完成任务之后,另外找时间和他好好聊聊比较清楚。
忽然,她听见楼下的咖啡吧台里有动静。
一定是他回来了。她开心的披上睡袍,连忙往楼下走。
"戴……你是不是肚子饿了?"
翻箱倒柜的声音倏地停住了。
她该不会是遇上闯空门的小偷了吧?
茉莉从吧台底下抽出一根藏在那里的球棒,胆战心惊的紧握着球棒,朝暗处望去。
"是谁?"她大喝一声。"快出来!"
"吓!"一个身影从矮柜旁跳了起来。"是我啦、是我啦……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山姆?"茉莉当场傻眼。"你怎么会在这里?戴维斯呢?"
"呃,那个……"山姆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启齿。"对了,你先别问这个,快告诉我,店里的烈酒放在哪里?"
"就在你身后的柜子上层。"茉莉一边说,一边替他开了灯。
随着灯光一亮,茉莉倒抽了一口气。
"呀!你身上怎么全是血?"她指着他的上衣。
"这不是我的血。"山姆心不在焉的说。
他从柜子上层抓了几瓶酒精浓度很高的伏特加,连忙赶着要走。"那个酒鬼庸医竟然没有酒精可以消毒,我得赶快把这些东西拿去给他。"
一丝不安的情绪再度袭上茉莉的心头。
"酒鬼庸医?你们谁挂彩了?"她挤出一抹笑容,试着忽略脑海中不断跳动的晦暗思绪。
"不聊了,我赶时间。"
"该不会是你们这几个老家伙跟街上的不良少年一言不合动起手来,而且还打不过人家是吧?"
"我们遇到埋伏。"这句话不经大脑的,山姆便脱口而出。
"站住!山姆,你把话说清楚。"
一脚已跨出门外的山姆转身走了回来。
他走近茉莉面前,一只手紧紧搭在她的肩上,脸上表情既无助又抱歉。
"对不起,都是我害的,我对不起你……"
"呃?"
"他……他胸前中了一枪,就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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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作了一场最疯狂的梦。
戴维斯梦见自己和茉莉正在南台湾的一片沙滩上,就像他们曾经偶然在电视节目上看到过,那个叫做"垦丁"的地方。
他们两人在一波波的海浪间弄潮嬉戏,微风阵阵吹过他的背,带来柔柔暖暖的春意。
清凉的海水赶走他全身的灼热感,让他不再像承受着地狱之火一般的煎熬。
而他总是能够在潮水褪去的那一瞬间,看见茉莉的眼睛,她那深沉、美丽、黑檀木般的眼眸--
蓦然,他发现它们正忧心忡忡的看着自己。
"你的眼睛……好漂亮……"他喃喃低语着。直到真正开口说话,他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异常的干燥难受。
"嘘……别说话。"茉莉道。
"渴……"他试着说话,但是他连几句简单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茉莉似乎能够明白他的意思,因为她用汤匙舀了一口冰水给他。
"嗯……真好……我还活着……"
"好好休息,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说的这是什么话?他当然会好起来,光是知道茉莉在自己身边,他就已经觉得自己好了一大半。
他甚至等不及出院,他告诉自己明天就要开始写他的结案报告,然后他要辞去卧底探员的工作,如此他才能安心的向茉莉吐诉爱意。
他还要她嫁给他,冠上他的姓。
所以,他当然不会有事的,不是吗?
"茉莉。"他突然以清晰而且明亮的声音说道。
"戴维斯?你不要吓我--"她忍不住哽咽着。
"别担心,亲爱的……"戴维斯用尽了自己的意志,慢慢的抬起一只手,轻抚着她的脸庞。"你的眼眸变得好深邃……"
她低下头,用脸颊顶着他的大手磨蹭着,一颗像珍珠般的泪滑落他手心里。
"对不起……害你这么伤心。"
她摇摇头,强忍着泪水。
"别说了,你好好休息,一定要好起来……"
戴维斯似乎又放松意识睡着了,茉莉凝望他的脸,直到确定他人睡,呼吸平顺了,她才坐回那张陪了她三天三夜的椅子中。
两位胸腔外科的大夫在花了三个小时的手术后,已经将子弹从戴维斯的胸部取了出来。
他们说,被那颗子弹打进胸部竟然还能够活命,简直就是奇迹。当然,汉克的功劳不少,都是他先替戴维斯做了急救,止住了血并清洁伤口。
山姆和林赛的情绪显然并没有因为戴维斯的存活而斗志高昂,反而让整个案件陷入停顿状态,谁都无心再去办什么该死的案子。
这几天下来,他们两个人的精神甚至已经在失去控制的崩溃边缘,尤其是山姆,戴维斯受的那一枪是替他挨的,而现在看着戴维斯躺在病床上,对他来说,这比自己去挨那一枪还要难过。
这无疑是另一种令人痛苦的折磨。
"他一定会康复,你知道的。"
这天早晨,林赛回局做完简报后,来到医院探视。
虽然当场逮到了那名暗中偷袭他们的狙击者,但他们只是通知调查局的探员来接手这起案件。他们心情沉重得无法对亚鲁恩进行侦讯,他们甚至无心去找唐尼算这笔帐。
不过,林赛刚才已经完成简报,调查局已经正式对唐尼发出拘捕令了。
"这个男人太他妈的固执了,没有任何人能不经过他的同意就要走他的一条小命。"
"我知道。"茉莉语调轻柔,也对他的说法深信不移。
她必须如此坚定的相信,否则她害怕自己会崩溃。
林赛沉默了几分钟,观察她的脸色。"许秋进那家伙这几天一直到店里去找你,好像非把你带回他身边不可。"
"他只是为了我的钱。我才不想让他称心如意呢。"
"这个问题简单。"他露出一个要她安心的笑容。"我今天得到了一项最新消息,那个许秋进近日遇上的不只是金钱问题。听说有个重量级的老大在四处找关系调查他。"
她掀动浓密的睫毛,眼中闪着好奇的光芒。"为什么?"
"因为他其实一直在帮美台两地的黑道老大做帐,并利用许氏集团来从事洗钱的工作。'她愣住,压根儿没料到许大少爷软趴趴的烂个性,会是作奸犯科的料。
"这么说,他一直很迫切要得到我的信托基金,也是为了要洗钱喽?"
"不一定。据我所知,他最近半年来一直在筹措资金,很有可能是他洗钱洗出问题,黑道老大在查他,所以现在开始紧张了。"
"总之,山姆跟我也会开始掌握关于他的情报,只要有任何有利于你的消息,我们会第一个让你知道。"
她点点头,道了声谢。
"你也该回家休息了,"他忍不住叨念了起来,"这病房里虽然有看护用的沙发床,吃睡也都不是问题,但是你这样住在这里,他不但不会早点清醒,反而是你会先累垮的。"
"我只想留在他身边陪他,直到他可以出院时,我们再一起回家。"茉莉试图替自己找到一个完美的理由来逃避现实。"戴维斯好不容易才承认我是他店里不可缺少的工作伙伴,这是他对我仅有的承诺,而我,绝不能在这种时候离开他,不是吗?"
"是啊。"林赛带着一丝无奈的说。
茉莉细细的看着眼前这个熟睡的男人,发现无论他多么的不安或是烦躁,她都能够借着和他说话将他哄睡,让他冷静下来。
自从他受伤以来,今晚他第一次说了那么多话,却仍旧没有真正的清醒。
"不!我们中计了,快逃。"
他突然的大叫声吓得茉莉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外面的护士们也一定听到了,她们很快的开门进来。
"怎么回事?"
"要命,他为什么这样大叫?"
"我想他大概是梦见自己中枪时的情景了。"她细声的告诉其他人,同时也继续握紧他的手--她发现的另一种可以让他冷静下来的方法。
"老天,能不能让他别这么痛苦。"林赛哀伤的问道。
"我们来看看他的绷带是不是还牢固。"护士们尽可能仔细的将他翻过身来,检查他的伤口及绷带。
"嗯,不错。你们放心吧,他的伤口复元得很好。"
其中一个护士在检查过后,笑着对茉莉说:"我想他只要在这里好好休养,他的伤势一定可以复元得很快。不过,下次他再醒来的时候,你要试着让他保持清醒久一点。"
"好的。"
茉莉此时的心情复杂得无以复加,情绪完全跌落谷底。
下次再醒来?让他保持清醒久一点?
老天爷,她根本不敢去想,万一戴维斯陷入昏迷再也醒不过来,她一个人该如何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