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亚力烦躁地在屋内踱方步,早上临出门前,江水心叫住他,告诉他今天学校有活动会晚点回来,要他自己安排时间。
结果,因为这讨厌的天气,被取消了两个约会,所以柯亚力比往常更早回来。
以往他从未感觉过家的温暖,也许青少年时期在江家也算吧!但那毕竟不是他的家。
当初买下这幢房子,只为逃避他父亲对他的些许控制,有个可以自由喘气的地方。伹它现在不一样了,在江水心的巧手布置下,它开始像个家了,是他的家,柯亚力的窝。他满意地审视室内,花瓶里插著水仙花,江水心隔个几天会更换不同的鲜花;墙上的几幅画,更增添几许家的气氛;电视机前四处散落著抱枕,每晚他们都会在那堆抱枕上,消磨—些时光。
至今他还未对江水心做出逾矩的动作,只除了偶尔偷到的香吻及拥抱就没了,那对他来说是一种煎熬,可也是对她的一分尊重。
听到雨声打在屋檐上愈来愈大声,他考虑要不要去接江水心,可是又不愿她认为他在干涉她,实在是左右为难哪!
“叮当!”
柯亚力以为是江水心回来了。
“忘了带钥匙是不——父亲!”他打开大门,见到一脸愠意的柯石隆。
“不错嘛!你还记得我是你父亲。”柯石隆把外衣脱下来交给柯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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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父子在书房谈话,两人坐在书桌前。
“儿子!”柯石隆强调那两个字,“我一收到你的留言,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希望你还没做出蠢事。”
“蠢事?父亲,那不是蠢事,是——”
“好了,我不要听!”柯石隆咆哮,站起来走动像只猛兽。“我绝对不允许你娶那个女孩,这件事没什么好说的。要不是前一阵子雅心的死让我太伤心,说什么找也不会把一切交给你来联络,以至于导致现在这个结局。”
父亲真的还以为他是从前那个唯命是从的男孩吗?这次柯亚力要为自己的幸福据理力争。
“父亲,我只是告诉你,我将会娶水心,你同意与否,并不能左右我的决定,但找还是希望你能祝福我们。”
“好!好!你现在长大了,认为翅膀硬了,可以单飞足吗?只要你娶了那个女孩的那一天,我就把你从我的遗嘱上除名,你什么都得不到,你还愿意吗?”
“既然你执意这么做,我也无话可说,我还是要娶水心。”顶多是日子苦一点,他可出去找工作养江水心,也不要失去她,一个人坐拥金山。
柯石隆气得快吐血,指著他儿子的鼻子怒道:“你真的为了她甘愿放弃一切,房子、车子,金子,我统统不会给你,你要想清楚。”
“是的。如果这是娶水心的代价,我愿意。”柯亚力肯定地回答。
柯石隆从未见过儿子这—面,柯亚力一向是个听话、聪明的孩子,不知道江水心给他儿子下了什么咒语,让柯亚力对她这般的死心塌地,光凭这一点,他对江水心的憎恶又增加了几分。
柯石隆改采怀柔策略,先前来硬的,他儿子不吃这一套,现在他用软的试试看,于是他放低音量。
“亚力,你的妻子还尸骨未寒,你就打算再娶,还是你的小姨子,这传出去不太好吧!”
柯石隆正好戳到柯亚力的痛处,所以他才打算先订婚,一年后再结婚,希望多事的人不会对他的两桩婚姻产生联想。
“我们只是打算先订婚,结婚等一年后再说。”
柯石隆心里窃喜,他打算好好利用这一点,让他这蠢儿子及时恢复理智。柯石隆再度踱步,思索对策。
“可是亚力,你没想到订婚其实是跟结婚一样的,都是要大宴宾客,这样还不是有闲言闲语传出去?”
“我们只会请亲近的好友参加,不想大肆铺张。”
“不行!我柯石隆的儿子,订婚宴岂能如此草率!”柯石隆反对。
“父亲,你记得吗?你并不同意我跟水心结婚。”柯亚力提醒他父视。
柯石隆这才想起他的立场,刚才那番话,说的好像他已同意似的。
“亚力,你不要忘记,你的妻子几个月前才过世,根据我的了解,你也有责任。”
柯亚力脸色一变。“我不想再重提往事。”有些事就让它过去,随风而逝吧!
柯石隆像只狡猾的狐狸嗅到猎物般发动攻击。
“哦!我想你未来的妻子会很感兴趣,如果她知道了,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呢?”
“那你说,假如水心知道三年前,关于他们家破产的真相,又怎么说?”像母亲保护自己孩子的本能,柯亚力不顾一切。
这一刻柯石隆才了解什么是恐惧,而且讽刺的是,这恐惧竟来自他的儿子。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看你—险心虚就已明了事情的真相,我原本只是猜测而已,今天你证实了我的想法。”柯亚力毫不留情地反击。
柯石隆颓然地倒在椅子上,先前嚣张的气焰全失,一下子像老了十岁。
“你没有证据,你没有证据。”柯石隆喃喃自语。
“我没有吗?”柯亚力口气不屑,积压多年的抑郁在此时爆发,好比一座火山囤积过多的能量,一次释放出来。“你以为我是如何查到的?公司的帐册有蛛丝马迹可寻。这给你一个经验,下次偷吃时,吃完后记得把嘴擦干净。”
柯石隆以一种崭新的眼光看著他的儿子,他从来不知道他儿子是如此冷酷,他一直以为柯亚力只是一部他训练来为他办事、效忠的机器,他实在是错得太离谱了!柯亚力的内敛、沉稳,其实早就存在,他不知道为何从未发现,也许是他儿子隐藏的太好,连他也被蒙骗了。今天他算是栽在自己儿子的手上,这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被人逮到把柄,他不知是该欢喜还是抱头痛哭。
“你是如何发现的?”
柯亚力不确定是否听到父亲声音里的一丝赞赏,那是不可能的,他父亲从未夸奖过他,即使他考第一名,或是成功地拿到一份合约,柯石隆都吝于赞美。
柯石隆听完柯亚力的说辞,反应是哈哈大笑。这小子的观察力敏锐,他要对他儿子另眼相看喽!
“没错!是我一手策画的。”柯石隆大言不惭地承认,一改几分钟前的颓丧,他要把柯亚力拖下水,以确保他的机密。“可是依我看,这件事你也是共犯。”
“共犯?我?跟我有何干系?”柯亚力吃惊地站起来,怒视他父亲。
“你看,你很早以前便得知我对谢秋莲的感情,而我也老早就设下诱网准备捕捉猎物,只是等待适当的时机收网而已。你跟在我手边做事多年,公司的营运,资金的流向你都一清二楚,你一定明白我的目的,你却没有警告过江子奕。你多年来出入他们家,你有的是机会,想当初我还怕你会坏了我的大事,只预计我多年的计画达到五成的功效。可是它成功了,使江子奕濒临破产边缘,眼看谢秋莲就要投入我的怀抱,那场天杀的车祸却夺走了她,我心爱的女人。如果说我是刽子手,那你便是我的助手。”
当年江氏企业面临危机时,江子奕曾四处告贷,而他的好友——柯石隆告诉他,很抱歉!我公司目前流动的资金也不多,几乎全拿去做投资,周转,对于你的困境我是爱莫能肋。当时江子奕不疑有他,因为经济不景气,以为柯氏也受波及。好不容易有一个住在郊区的投资人,愿意出钱帮助江氏企业度过难关,兴奋的江子奕本欲单独驱车前往,他的妻子却坚持要一道跟去,没想到两人就此踏上不归路,一去不回。
“不是!找不是!”柯亚力反驳。但他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话,你是的!当年你有察觉到不对劲,可是你选择忽视它,才会酿成悲剧的发生,也许当年你若提醒了江子奕,今天就不是这个局面。
柯石隆仔细瞧著柯亚力面部细微的反应,知道自己已成功地把怀疑的种子撒在儿子心中。他当然不会笨得向柯亚力招认,无论当年是否有人警告江子奕都没用,他已布下天罗地网,非要江子奕失去一切不可。想跟他斗,门都没有!柯石隆继续乘胜追击。
“我们言归正传,你不能娶江水心,不然我就把她姊姊真正的死因告诉她。”
“你知道些什么?”柯亚力坐回椅子直视父亲。
“在雅心死亡的那天早上——”柯石隆陷入回忆。“她告诉我,她要去找你,我一直不想过问你们之间的事,但雅心她有了你的孩子耶!你对她竟然不闻不问,她住在我那里时,也没见你出现,或打过一通电话,都是可怜的雅心主动去找你。等到你再次伤了她的心,她才又回来我那边疗伤,如此一再地循环,终至她出事的那天,她还是要过去找你。”
柯亚力面无表情,不作任何批评。“这就是你知道的事情,没别的了?”
柯石隆呼地跳起来,冲过去欲甩他儿子一巴掌,被柯亚力一把攫住手臂。
“父亲,请你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说完便放开,站起身走到窗户旁,凝视著雨夜的灯火。
“我怎么会养出你这种狠心狗肺的儿子!”柯石隆咆哮道。
“是跟你学的,父亲,有你做我的好榜样。”柯亚力没有回头,看著窗户上的雨滴滑落,平静地暗示他的父亲。
“砰”地一声,书房的门被人粗鲁地打开,是一脸惨白的江水心站在门口。
“告诉我,你们刚才说的不是真的!”江水心看著室内的两个男人说道。
柯亚力离开窗台,快步走到江水心面前,神情肃穆但语气温和地说:“水心,你先上楼,等会我再跟你解释。”
“小姑娘,别让他给骗了,他已经把你姊姊给弄死了,你难道也要步上她的后尘吗?”柯石隆恶毒地说,现在他要彻底解决掉这件棘手的事。
江水心受惊的眼眸从柯石隆移至面前的男人。
“他说的是事实吗?我姊有了你的小孩?她会出车祸是因为她开车去找你,是吗?”
“水心,我说待会再跟你解释,你先上楼。”
柯亚力以眼神传达他的心意,伸手欲将她推出书房,江水心一闪,走至柯石隆面前。
“告诉我全部事实经过。”
“刚才你听到的就是事实,雅心没跟他住在一起。”柯石隆以下巴指了下柯亚力。“当时雅心怀了七个月的身孕,车祸并不是她的致命伤,但是她动了胎气,她产后大量出血致死,所以是他害死你姊姊!”
江水心稳住摇晃的身躯,慢慢转过身,凝视柯亚力的背影,是那样的孤寂,好像全世界的重担都压在他肩上,她好想走过去拥抱他,但是不行!她得先弄清楚这一团谜。
“亚力,你父亲说的可是真话?”
他没有回答。
“亚力,我姊是因为去找你,才发生车祸,对吗?”
柯亚力一样没有吭声。
江水心走了过去,站在他面前,直视他的双眼。
“亚力,你不回答我,我如何判断你父亲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要亲耳听到你的回答,我不要再像三年前听信你父亲的片面之词,就定你的罪,这次我要你的说辞。”
柯亚力的眼眸中恢复了一丝神采。
“水心,等我父亲走后,我会给你个解释,请你相信我。”
“为什么?你不敢跟你父亲当面对质?是因为他说的是真话、是事实?”
“是啊!儿子,为什么要等我离开你才要解释?没有我在一旁插嘴,你的谎言是不是比较容易进行啊!”做父亲的在一旁搅和著。
柯亚力闭了闭眼睛,天知道他的耐性快用完了,他想抬起手轻抚过江水心的秀发,但他压抑住这个念头。
“水心,你要真相,等晚一点,我们两人独处时我才会告诉你。”
江水心很失望,她无法置信,柯亚力会如此逃避,只有一个解释——他父亲说的是事实,不然为何他不现在说出来,因为柯石隆会戳破他的谎言。
“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我姊姊的小孩呢?他没活下来是吧?”
“是个男孩,可是他一出生就死了。”柯亚力回答她。
她头一偏,拒绝柯亚力恳求她信任他的表情,又走至柯石隆面前,这会儿柯石隆正以看戏的心情观看他们。
“柯先生,我的父母没有看清你这人面兽心的朋友,我为他们不值。可是我更可怜你,因为你竟设计陷害诚心对你的好友,事实上你已是泯灭人性,但到头来你得到了些什么?没有!你什么都没得到,却反而失去了两个忠诚待你的朋友。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母亲至死都是深爱我父亲,你是白忙一场。”
江水心说完,她的心也在这一刻死去,她怀疑她怎么会还站在这里?心死了,人不是也会跟著死去?她的举动像慢动作播放一样,缓缓地转身走出书房。
她的世界在一瞬间毁灭了!她原本如童话中的公主般,住在城堡,身旁有英俊的白马王子,同时编织著对未来的美景,一下子她的安全堡垒被毁了!她已经遍体鳞伤,她伤的好重,不知道是否会有复原的一天,但是她现在只想远离这里,不想再看见那对卑鄙的父子……
书房内两个大男人皆震惊于她最后的一番话。他们原本以为江水心并未听见前半段的谈话,尤其是柯石隆,从来只有他教训别人的分,更遑论是一个黄毛丫头训他,但他耳边一直重复著那句——我的母亲至死都深爱我父亲,他做了什么?柯石隆看著他微颤的双手,仿佛上面沾满了血腥……江子奕是他大学时代的好哥们,他怎么会异想天开,想要抢夺他哥儿们的妻子?直到此时,柯石隆才清醒了,终于明白自己做了不可挽回的错事。
柯亚力看著神情恍惚的江水心走出书房,他不清楚她到底听到了多少,不过肯定是比他想的还多。他原本希望保护江水心不受到任何伤害,现在反而使她陷入痛苦的深渊之中。
“父亲,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相信你知道大门在哪里,我不送你了。”柯亚力没有回头看他父亲,交代完便出去追江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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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亚力发了慌,江水心不在楼上房间,她到哪里去了?他焦急地再次冲下楼,跑进客厅,没有;餐厅,也没有!
不会是跑到外面吧?柯亚力心慌意乱地看著屋外雨滴。
“水心!”他在两夜里呼喊,雨水打在他身上,模糊了他的视线。“水心!”
“叭——”随即伴著一声刺耳的煞车声,一名男子摇下车窗,“嘿!你会不会过马路?小心点!”
柯亚力不理会他,继续在冷清的街道上搜寻一个瘦小的身影。
他已经没有时间概念,过了半个小时还是一个小时?柯亚力心急如焚,还是不见江水心的芳踪。
突然,他眼角瞄到一个影子,走近一瞧,是她!她蹲在墙角的屋檐下,瑟缩地抱紧自己,柯亚力走过去蹲在她旁边。
“小东西,你怎么跑出来了?走!我们回家。”说完,伸手欲扶她。
“不要碰我!”江水心大叫,欲站起身子,却头晕目眩,柯亚力及时抱起她往回走。
“放开我!”她拼命地挣扎扭动,小手抡起拳状,不停地捶他的胸膛,像只撒泼的小野猫。
柯亚力不为所动,稳稳地迈著步伐前进。忽然,他手臂传来一股刺痛,这小妮子竟然咬他,但他依然不放手,只有他紧绷的下颚显露出他的感觉。
江水心尝到些许血味,才放开嘴巴。今天她受的刺激已经太多了,远超过她所能负荷;没想到她父母视为朋友的人,竟然设计陷害她江家,她太意外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父母亲不知道这件事,不然对他们来说是更大的伤害。
柯亚力抱著江水心回到家,踢开大门,正好看见他父亲蹒跚地走出书房。
柯石隆瞧见他们,定在原地。“我很抱歉。”
没有人回答他。
柯亚力抱著江水心上楼。
由于他平时请的是钟点佣人,现在已过了晚饭时间,大概连最后一个厨娘都离开了,所以柯亚力只好自己动手照顾江水心。
她已陷入昏迷,喃喃呓语著,身体微微发抖,似乎受了风寒。他秉持著君子风度,帮她脱掉湿透的衣裳,换好睡衣,柯亚力已是满头大汗。
在她身上覆盖一层棉被后,他下楼来准备打电话叫医生出诊,却发现柯石隆还站在书房门口。柯亚力耙了一下头发,甩掉水珠。今晚已经够糟了,他没体力再来应付他父亲。
他父亲在他拨电话时走近,听完他交代好住址才开口。
“亚力,是她生病了吗?”
挂上电话,柯亚力侧过身走上楼。
“亚力,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太迟了。”
他父亲微颤的声音,阻止了柯亚力上楼的脚步。
“可是她的一番话打醒了我,几十年来我都在朝一个自以为是的目标努力,伤害了许多人,包括我的好朋友,还有你;尤其是你,我想我不曾试著了解你,只是一味地命令你。你想,我们之间可以重新开始吗?”
面对迟来的亲情,柯亚力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已失望太多次,这番话若是提早个二十年,他会毫不犹豫地投入父亲的怀抱,但在今夜,他不知道是否要接受?
“我不知道。”柯亚力丢下这句话,继续上楼。
留下柯石隆站在玄关,悔悟他的一生究竟做了什么,又留下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