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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爱狂花 第一章

  “中王”邾昊天一向喜欢岁寒三友松、竹、梅,喜欢它们的坚忍不拔,喜欢它们站在寒风冷雨中的姿态,因此当他听闻老婆怀孕后,他立即兴高采烈地告诉老婆他要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然后以岁寒三友松、竹、梅来命名,然而爱妻却在一连生了三胎女儿后因血崩而过世,邾昊天在痛心之余从未有再婚的念头,惟一的心愿就是将三个女儿平安顺利的扶养长大成人。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松捷、竹妤、小梅在他身兼严父慈母的细心教导下,都已长成二八年华的美丽少女,并且三人皆如其名有着坚忍不拔的节操,在他威胁利诱之下没有一个人愿意暴露其异能力,只为怕他了却心愿卸任后会去与爱妻相会。

  “邑城”中,人人都知道“中王”邾昊天与妻子两人鹣鲽情深,即使在妻子过世并拥有三个襁褓中极需母爱的女儿,他依然在三十八岁最具男性魅力时封锁了自己一生的爱情,并发下重誓,在了却一切凡尘俗事后将追其妻于九泉之下。

  然而身为女儿的松捷、竹妤、小梅在听说父母的恋情后,虽然感动万分,哭得涕泗纵横,但她们怎能眼见父亲结束自己的一生?她们在想,母亲在九泉之下一定也不希望父亲做这种傻事的,因此她们一致决定让父亲的“凡尘俗事”永远了却不完,而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他找不着“中王”的继承人,那么他这辈子将永远为当“中王”而忙碌,所以在小梅满十八岁之后,她们毫不考虑地留书出走。

  邾昊天坐在书房内,看着手中爱妻的遗照,脸上浮动的是痴狂爱恋与浓得化不开的感伤。

  “琼娟,是你吗?是你叫咱们的女儿这样做的吗?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我有多想你……琼娟……”

  

  她长得非常美丽,一看就知道是生长在世家望族的孩子,有着良好的教养、优雅的气质和纯真的笑容,偶尔在谈吐间会夹杂一些令人听不太懂的术语,让四周的人们不由自主地注意她、倾听她,还想懂她,然而她依然是神秘的,而且在槟榔西施群里显得非常突兀。

  她的名字是邾梅,不过认识她的人都叫她小梅。

  没有人知道老板从哪儿找来这棵摇钱树的,因为自从她来后,原本一天能卖两万块的槟榔突飞至一天卖五万块,她不必穿什么暴露的衣裙,简单的背心、短裤就能吸引全部路人的目光,更遑论她天使般的正字笑容了。

  同业对她的出现妒嫉得眼红,偏偏她这个人友善得令人吐血,拿着老板奖励她的奖金买了一堆零嘴分散欢乐分散爱,让人想气又气不出来,只能在对她回报友善谢意的笑容后,在心里骂自己一千遍大白痴。

  邾梅,一个让人摸不清的神秘女孩,以她的聪明才智要找一个比槟榔西施好上百倍的工作不难,因为十八岁的她竟能说出一口流畅的英日文,偶尔还能和穿西装打领带,属于顶级商业流氓的客人聊聊天、打打屁,谈的竟全是财经新闻、股市行情,这简直是太夸张了。

  “小梅,你老实说,你到底为什么会来这里卖槟榔呢?”丽文,“小红莓槟榔”的另一名女孩,每回开口总是针对她好奇地问。

  “跟你一样,赚钱呀!”邾梅笑得天真无邪。

  “赚钱?”丽文一副我信你才有鬼的表情,“我是因为我那老头在死前欠了赌场一屁股赔债,我才会在走投无路之下休学跑到这里卖槟榔赚钱的,你跟我一样吗?少来了,光你说那几句‘鬼摸你’什么来的,就知道你跟我们是不同路的,你会为了赚钱来卖槟榔?讲点可信度高一点的藉口好吗?”

  “丽文,是Goodmorning,不是‘鬼摸你’好吗?”邾梅被她逗笑得出声。

  “唉,我不管是鬼摸你还是鬼摸我啦,总之你到底是说不说嘛?”丽文不耐烦地挥挥手,国中都没毕业的她最讨厌的就是那些ABC狗咬猪之类的东西。

  “真的是赚钱,我不骗你。”她微微的笑道,“我住的房租一个月要一万块,再加上其他食、衣、行、育、乐各种开销,一个月至少要花个三、四万,这么大一笔钱我要做什么工作才赚得到?更何况社会那么现实,别人才不管你有没有能力,只要有学历就够了,偏偏我的学历又没用,而且年纪又那么轻,所以最简单就是来卖槟榔喽!”她耸耸肩说,“更何况这个工作既轻松、没压力,又可以认识好多朋友,最重要是朝九晚五每天还能穿得漂漂亮亮的,这么好的事我何乐而不为呢?”

  “你一点也不介意旁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嫌恶眼光吗?”

  “为什么要?我又没做什么坏事。”邾梅莫名其妙的说,“我们卖的是槟榔又不是卖身体,别人爱说什么随他们说,只要我们行得直、坐得正,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自己的事就已足够了,不是吗?”

  “对对对,小梅你说得真是太好了。”隔壁摊的莉莉与妮妮大声地叫好着。

  “不过呢,话虽这样说没错,难道你们真的想一辈子卖槟榔吗?”邾梅看向她们,脸上闪露的表情是无邪、毫无心机的笑脸。

  “一辈子卖槟榔有什么不好,你自己不是说只要行得直、坐得正就好了吗?”

  “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岁月不饶人这句话?当一个个比我们年轻貌美的小女孩出来卖槟榔时,已经人老珠黄的我们抢得过人家吗?老板会继续用你,还是换些幼稚的新血比较好呢?”

  邾梅说得平淡,却一棒打醒梦中人,等她们不再年轻美丽,没有人肯让她们卖槟榔时,无一技之长的她们该做什么?去卖自己肉体吗?然后等人老珠黄连肉体都惹人嫌时,她们是不是就只能等死,或者干脆去自杀呢?

  “唉,其实最近每天晚上我都在想这个问题,终于我得到了一个结论。”邾梅继续说着。

  “什么结论?”丽文反应激烈,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往往都只会自怨自艾的哀怨自己的命不好,不像别人含金汤匙银汤匙出生。

  “我打算开始存钱,然后利用晚上的时间去学些专业技艺,例如学电脑,以后有机会到公司上班时可以用上;例如插花,或者以后有些钱时,我可以开间花店做个小本生意;例如做菜,说不定以后能烧手好菜的我可以嫁个好老公,俗语不是说,要掌握一个男人的心,先要掌握他的胃吗?总之为了将来着想,我打算花些钱和时间去学点东西就是了。”

  “国中都没毕业的我们学那些东西有用吗?将来如果要找工作的话,除了工厂的女工之外还有什么工作能做的?”

  “国中没毕业?那你们可以由国中补校开始读起嘛!反正人生本来就是活到老学到老,只要还活着你怕什么没学历的?前一阵子我还听说有一个八十几岁的爷爷才从大学毕业哩,我们才十几二十岁的,我就不相信读到大学毕业会比那爷爷还老。”

  “读到大学毕业谈何容易。”丽文咳声叹气地说。

  “试试看嘛!反正又不会死,更何况有句话不是说:‘皇天不负苦心人!’只要经过艰苦奋斗的努力,就一定能够达到预定的目的的。”邾梅笑逐颜开地说着,黑得发亮的双眸中有着会令人迷失的神采。“啊,有人要买槟榔了。”突然间,她惊呼一声急忙拿了两盒槟榔送至停在槟榔摊前的车窗口,留下沉思中的三人并与客人“拉雷”了起来。

  离开“邑城”已有月余,她们三姊妹各自封锁了在自己身上特强的心电感应,以防止被父亲及四方首领查获,当然为了防止三人行的醒目她们亦分开来,各自过着自力更生的平民生活,邾梅从未亮出在世界畅行无阻的“五方金卡”,因为只要“五方金卡”一现,“邑城”人们要找到她简直可以说易如反掌,她怎可能笨到连这个都不知道呢?

  “五方金卡”以金框为边,字为标号各有五种花纹色彩,“中王”持有的以黄为底衬,四方神灵于其上;“青龙”持有的则以青为底衬,龙象其上;“白虎”持有的则以白为底衬,虎象其上;“朱雀”持有的则以红为底衬,鸟象其上;“玄武”持有的则以黑为底衬,龟蛇象上,功能大同小异,其号令所及的范围却远超过四方的“五方金卡”,毕竟所握的权力、势力、财力有所悬殊。

  “五方金卡”一向持于五方首领手中,而“中王”的金卡之所以会在她手上,原因在于大姊、二姊满十八岁后,父亲一口咬定她将来就是“中王”的继承人时就已直接交给了她,天知道其实大姊、二姊的异能力比她强得多,只是一向隐藏得好罢了,至于谁会是将来的“中王”,哈哈,这大概只有天知道了。

  “小梅,彩彩晚上有事请了假,而我又不能加班,老板问你可不可以帮她代个班?”丽文挂上电话后皱着眉问。

  “她又要约会了对不对?”

  “唉,谁教她男朋友从金门放假回来呢?怎么样,你晚上有空,可以帮个忙吗?”

  “好吧,反正我晚上闲着也是闲着,就帮她代一天班吧!”邾梅沉思了一会儿点头。

  “谢谢你,小梅。”丽文笑咪咪的对她说道,“如果你觉得累的话,可以请文文看一下摊子,偷偷溜到隔壁去,我听说晚上在那儿有个世纪大婚礼要举行,还有请一些影视红星哦,例如四大天王……”

  “等一下,什么是四大天王?”邾梅一脸“莫宰羊”的表情打断她。

  “你不知道四大天王?”丽文张口结舌的瞪着她,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

  邾梅无辜的摇摇头,她听过四大自由、四大贝勒、四大奇书、四大皆空……等,就是没听过四大天王,那是什么东西?

  “你不要这样SPP行吗?竟然连……”

  “等一下,什么又叫做SPP?”邾梅一头雾水的再次打断她,眉头上的结纠葛得令人看了都会觉得胆怯。

  “小梅,你又不是LKK,怎么连最简单的SPP——耸毙毙都不懂?”

  “LKK?”

  “老抠抠!”丽文翻了个大白眼,然后瞪着一脸无辜的她摇头,“你是古早人呀?竟然连这些简单的现代术语都不知道,我真怀疑你是十八岁还是八十岁哩!”

  “SPP——耸毙毙,LKK——老抠抠,好有趣呢,丽文还有没有别的,再讲一些给我听好不好?”邾梅对她的冷嘲热讽没有不快的反应,反而兴奋的抓住她追问。

  “当然有,而且多得是呢,不过那些可以留到明天再说,我现在跟你讲的重点是要你晚上到隔壁餐馆遛达一下,搞不好一个不小心走了狗屎运,你可能被星探发掘哦,嘿嘿,到时候呀你不必卖槟榔就发了。”丽文边说边露出暧昧的表情瞅着她看。

  “发你的头啦!”邾梅没好气的瞪丽文一眼笑骂道,她才没那么倒霉哩,做明星?那倒不如乖乖回“邑城”自首去,然后跪在父亲面前忏悔自己的丢人现眼、败坏家风,她的脑筋又没秀逗说。

  “喂,我可不是开玩笑哦!”丽文一脸正经八百的看着她说,“我们辛苦的卖槟榔,不只会招人物议,还得让我们的玉手惨遭槟榔的毒害,一个月也不过赚个三、五万的;但是做明星可就不同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唱唱歌卖卖笑,然后给大家捧得高高的,又是偶像又是天王的叫,那样多威风多出名呀!更何况随便出一张专辑就可以卖个几十万张,甚至百万张的,你算算看,一卷录音带一百八十元,卖个一万张就有一百八十万的收入,卖个十万张就有一千八百万的收入,如果卖到一百万张的话……不行了,我看用计算机都算不出来了。”

  “丽文,你别那么夸张好不好!”邾梅又好气又好笑的一把拉住打算进屋内翻计算机的她,“所谓隔行如隔山,你不要光算别人卖唱片赚多少钱,至少你也要把人家花费的成本、血汗、精力全都算上去,然后再来个加减乘除仔细算一下……”

  “停!”丽文伸出手打断她,“反正你的意思就是说,当歌星没有比当槟榔西施好就对了。”

  “我的意思是说我对当歌星影星没兴趣。”邾梅微笑纠正她。

  “你这个人真是……难道你没听过人尽其用,物尽其才……”

  “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唉,管他的,反正我觉得你很有明星相,不去当明星可惜就对了。”丽文瞪了她一眼说道,“小梅去试试看好不好?如果你若当了明星我也可以沾沾光呀,怎么样,今晚就去隔壁转一转试试运气好不好?”

  “丽文……”邾梅文有些无奈的盯着她。

  “好嘛,那你过去帮我看看今晚他们请了什么明星来总可以了吧?喏,我还带了相机,你就帮我多照几张照片好了。”

  “这才是你主要的目的吧!”她瞪了丽文一眼说。

  “嘿嘿,我本来是要请彩彩帮忙的,怎么知道她今晚会请假嘛!”丽文干笑了几声,“小梅,你就帮帮我嘛,到时候相片卖到好价钱,我一定会请你吃一ㄊㄚ的,拜托啦!”

  “呵,敢情你是打算拿明星照去卖钱呀,我还以为你是谁的歌迷哩!”邾梅忍不住的笑了起来,看着傻笑不止的丽文,她觉得自己真是败给丽文了。

  “帮我?”丽文试探性的问。

  “好啦!”

  

  男人面无表情的坐在车内,深邃的眼眸笔直的盯着“豪海生鲜楼”的透明玻璃门,而站在玻璃门内,正站在讲台上准备致辞的男人就是自己今晚所要枪杀的目标——张世豪,一个与黑道挂勾,与私枭勾结、包庇走私的黑心县议员,财大气粗的他间接直接的得罪许多人,却因为有黑白两道分子为其撑腰而让人动他不得。

  可惜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张世豪这次得罪的人可不好惹,因为那人竟可以找到他,以高价要自己干掉张世豪,哼!这种社会败类死一个少一个,自己又有钱可赚,所以何乐而不为呢?谁教可怜的张世豪老爱得罪人呢,而倒霉的竟是碰到他这个“冷面”杀手,那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冷面”,他的名号,也是所有知道他这个人对他的称呼,因为他的一张脸永远是冰冰冷冷的没有任何感情,就连杀人的时候也不眨一下眼,淡然的一如他杀死的不过是只蚂蚁似的,所以在杀手业界大伙都管叫他“冷面”,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莫雠天。

  他是一个被丢在旧金山街头的弃婴,被一个身为杀手的男人拾获,那就是他的养父——莫仇。他从不曾抱怨过天,即使自己是个弃婴,即使自己是被一个杀手扶养长大,即使自己最后也成了一个冷面杀手,一个没血没泪只懂得杀人的机器,但是他从未抱怨过任何人,反正这就是他的人生,一如他的养父莫仇,最后依然会孤独的躺在枪声下,无牵无挂的走完自己杀手的一生。

  “豪海生鲜楼”的大门被人推开,一个男人拿了一捆鞭炮走出大门,在路边拉排了起来。

  “冷面”莫雠天的手缓缓的伸进外套内,轻触着那冰凉的枪身,在男人点燃鞭炮火迅冲进“豪海生鲜楼”的当口,就着喧嚣的鞭炮声开了枪,第一枪正中台上张世豪的额头,第二枪正中他黑色西装下的心脏部位,第三枪则在一声女子的尖叫声中没入张世豪的胸膛。

  他关上车窗,轻瞥了乱成一片的会场,然后发动引擎,将排档由P档拉至D档,然而他的动作却倏地僵住了,他缓缓转头再度将深邃的眼眸对准“豪海生鲜楼”的玻璃门内,他看到的不只是凌乱的会场,还看见一名捂着双眼满脸血淋淋的少女,是他先前看到由槟榔摊蹦蹦跳跳走进会场的女孩。

  看着她捂眼哀号倒地,看着有人将她横身抱起冲出大门上了车,他一向深邃无情的眼眸隐隐闪过一丝情感波动,然而在下一秒钟“冷面”再度掩盖一切,右脚用力向下一踩,他的车子像火箭般冲了出去。

  

  房内很安静,除了空调传来轻微的响声外,这里沉寂得可怕,好像整个世界就只剩下她。

  邾梅虽然看不见四周的景物,然而四周传来的消毒水味道却可以让她一口咬定这个地方是医院,当然复在疼痛双眼上的绷带也间接告诉她这个事实。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老实说她一点也不知道,她只是在听见鞭炮声时,兴奋得回头想看看在“邑城”所不曾看见的鞭炮燃放的色彩,怎知一阵揪心刺骨的剧痛却由双眼传至全身,她尖叫得哭了出来,只觉湿意由自己复住眼睛的指缝间流了下来,而下一秒钟醒来的她却已躺在这儿。

  邾梅知道自己的眼睛受伤了,但是怎样受伤的,为什么有人想伤她,还是这一切都是意外吗?有谁能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病房的门开了又关,邾梅知道病房内的她不再孤独,然而进入的人是谁?为什么迟迟不出声?

  “你醒了?”好半晌后病房里响起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

  “谁?谁在那里,你是谁?”她迅速坐起身来,茫茫然伸出的双手在四周触摸着。

  “别怕,我不是坏人。”他的声音近在咫尺,却不在她伸手可及之处。

  “没有坏人会承认自己是个坏人的。”邾梅知道他说得没错,他不是个坏人,因为她完全感觉不到发自他身上的恶意,有的只是诚恳,然而她就是忍不住出口顶他。

  “我是个警察。”男人的声音中有着一丝忍不住的笑意,“如果你不信,可以叫外头的护士进来帮你鉴定一下。”

  “警察,我没犯什么罪吧?”邾梅的心顿时漏跳一拍,身子直觉的向后缩了缩,她害怕的不是他而是警察这个头衔,因为她害怕她来自“邑城”的身份如果曝光的话……

  “别怕,我只是想问你几句话而已。”他的声音特意放柔了许多。

  “你要问什么?”她面向他声音的方向。

  “你记得发生什么事吗?”

  “我不知道。”邾梅老实的摇摇头,“我只记得我的眼睛好痛,我的眼睛到底怎么了?”

  “你什么都没看到吗?伤害你的凶手长什么样子,是谁伤害你,你都不知道?”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只不过到隔壁凑凑热闹而已,怎么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好不好?还有我的眼睛怎么了,纱布拆掉后我还看得到吗?我是不是会变瞎子……”她有些激动的伸出茫然的双手试着寻找他。

  “你听我说,不要这么激动。”男人抓住她乱挥的双手,口气安抚的说着,“你的眼睛要等拆线以后才会知道结果,至于发生了什么事……这么说好了,有人请枪手杀害议员张世豪,而你只是刚好在那儿,倒霉而被波及到的受害者。”

  “倒霉而被波及到的受害者?”邾梅喃喃自语的跟着他念,似乎有点反应不过来他话中的意思。

  “你现在不要想这么多,只要好好将伤养好,至于找凶手的事情有我们警察在,我们一定会将凶手绳之以法,不会让他逍遥法外的。”他的语气中有着超然的决心,似乎说着如果没捉到凶手就誓不为人的感觉。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会场似乎没有人认识你。”

  惨了,她就知道这个问题迟早会出现,但是她能老实回答吗?就算老实回答后,接踵而来还会出现什么让自己难以启口回答的问题呢?据她所知,世界各国警界中几乎都藏有“邑城”的眼线,如果她这一说出名字来,保证不用三天就会有人将她拎回“邑城”去,她该回答他的问题吗?

  “我是‘豪海生鲜楼’隔壁卖槟榔的,我叫小梅。”

  “卖槟榔?”男人的声音有着明显的不赞成,语气与刚刚相比显然冷淡也公事化了不少,“你几岁,家住哪里,家里有什么人?”

  “你是在审问我吗?但是我明明记得我没有罪不是吗?还是卖槟榔也犯法了?”邾梅操着丽文平常不屑的口气说道,试着摆脱他的问题。

  “为什么你们这些年轻人不肯脚踏实地的学好,安安分分的找个工作来做,就非得去当什么槟榔西施、一代公主、一代妖姬之类的?你们从来没想过这样做都只是在糟蹋你们自己吗?”他说得忿忿不平,有些生气责骂的意味更有着语重心长的感叹。

  “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就是因为你们警察无能取缔那些业者,让那些行业蓬勃发展成今天的局面,又怎么只怪我们这些为了生活下海赚钱的人呢?更何况不管做什么,若没有人捧场,我们又怎么做得下去?总之这种事不只是怪单一方就可以的,是这个社会变了。”邾梅忍不住顶了回去,十八岁的她一向比同年龄的孩子成熟,更何况在父亲因材施教、谆谆教诲之下长大,即使才待在台湾这个地方一个月,她的感触就已比住在这儿一年的人还要来得深了。

  “这段话不该出自一个卖槟榔的女孩口中。”房内沉静了好一会儿,男人突然开口,语气是若有所思的。

  “但很可惜我真的是个卖槟榔的。”邾梅耸肩淡道,“对不起,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叫医生进来?我有事要请教他一下。”

  他没有应声也没有任何反应,但她却可以明显的感觉到他灼热的视线停在自己身上,似乎想从她外表看出什么端倪来,然而半晌后她听见他推动椅子起身走动,然后是打开门的声音。

  “你真的一点也不像个卖槟榔的女孩。”

  男人在关上门前说了这句话,而邾梅除了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外,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

  

  在医院待了半个月,邾梅除了丽文带来借她的收音机之外,她寂寞得差点没变成自闭儿,终于,千呼万唤的解绷带日到了,可是当她睁开双眼所看到的却是黑压压的一片,她试着举起双手在自己眼前晃动着,没有,她什么都看不到。

  “你看得到我吗?”医生的声音出现在她前方。

  她慢慢的仰起头,试着寻找医生所在的正确位置,“我什么都看不到,医生,怎么会这个样子?”她的声音中有着恐惧,十八年来的第一次。

  以前调皮捣蛋被父亲责骂时,她不觉得可怕;当她和大姊、二姊私自离城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异地时,她不觉得恐怖;当她和大姊、二姊分开来一个人生活时,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恐慌的,然而现在……

  “为什么我看不见,医生,为什么我什么都看不见?”她薄薄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茫然的双手伸直着,在四周摸索着寻找医生的位置,“医生、医生——”

  “邾小姐你先不要紧张,我帮你检查一下。”

  有人捉住了她的手,随后则有人在她双眼附近动来动去的,邾梅忐忑不安的等待着医生发表高论,可是在她脸上的那双手离开好半晌后,她四周仍然凝滞着令自己感到窒息的气氛,她咽了咽唾液想开口,喉咙却硬是发不出声音来,而房内依然沉静着。

  “邾小姐,你的眼角膜受了重伤。”似乎过了一世纪医生才开口。

  “眼角膜?”

  “对,在这种情况你要恢复视力并不难,只要做眼角膜移植手术即可,但是……”医生停顿了下来。

  “但是什么?”

  “但是在台湾我们至今仍无眼库的成立。”他的声音有着浓浓的惋叹。

  “眼库?”

  “所谓眼库就是眼角膜的供应场所。如果有病人死亡愿意捐赠眼角膜时,医院必须在病人死亡三小时内取得眼球,保存于特殊温度下,送到最近的眼库检查可否利用,然后再通知等待着要眼角膜移植的病人到医院动手术,当然这中间的时间是愈短愈好。”医生告诉她。

  “也就是说我若要重见光明,必须到有眼库的国家去动手术,而且还必须等待就是了。”以邾梅的智商,她焉有听不懂的可能。

  “嗯。”医生点头,突然想到她看不见的事实才出声。

  邾梅一动也不动的坐在床上,她没有开口说话,没有激烈挣扎抗议,也没有哀伤落泪,她只是静静的、面无表情的思考着往后的路该怎么走,她一点也没将瞎眼这种意外计算在离家所会面临的遭遇内,她该怎么办呢?

  要想治好眼睛的话,以她个人的能力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除非她动用“五方金卡”,可是这么一来她铁定会被抓回“邑城”去。

  但是放弃治疗当个睁眼瞎子?这种黑暗的生活自己受得了吗?最重要的是她该以什么方式谋生呢?难道要她去投靠大姊、二姊,一辈子当个瞎眼的米虫?

  不,她办不到!

  当初兴致勃勃的冲劲与梦想怎么能在经过一场意外后就改变?她可是“中王”引以为傲的女儿,怎么可能会如此不堪一击?所谓“天无绝人之路”,她一定会想到办法解决困境的,邾梅深深的相信自己。

  “邾小姐你没事吧,你说话呀!”

  她毫无反应的反应吓坏了在场的医生和护士,他们一致惊声的对她叫着,有的甚至动起手来摇晃她的身体,深怕她一时打击过重而失了心智。

  “邾小姐你醒醒,眼角膜这种事可以慢慢等,并不是没救的,你不要因此而放弃希望,更何况你还这么年轻,迟早有一天可以医好的,你可千万不要放弃希望呀!”

  “邾小姐……”

  “你们别紧张,我没事的。”邾梅出声打断他们,脸上的表情不再平静得令人感觉到可怕,反而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对不起,可不可以麻烦你们帮我打通电话,我想请我的朋友来接我。”她得好好想想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才行,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有谁愿意雇用一个瞎子做事呢?

  “当然。”大伙见她恢复正常,不由自主地放下了心。

  “谢谢。”

  

  静坐在车窗内,莫雠天面对着华灯初上,霓虹灯闪耀的街头,深邃的双眼注视的却依然只是那个槟榔摊内的身影,那个脸上总是带着淡淡哀愁的少女,那个因他的过失而导致双目失明的女孩。

  他“冷面”虽然杀人无数,却从来不曾伤害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百姓,尤其是小孩或者是女人,然而这次却因自己的疏忽而导致那名少女的失明,这也就难怪他这阵子会寝食不安,恶梦连连了。

  不知何时开始,莫雠天心烦时竟会驱车来到这里望着她,只要望着她,心中的浮躁与不安竟就会自动消失,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她脸上坚定不移的神情影响到自己,还是因为在她身上看到自己的罪孽而忘却了一切,不管怎么样,他就是时常不由自主地出现在这槟榔摊附近,然后隔着车窗看她。

  邾梅,她的名字。一个人住在离此地的十分钟车程的小套房内,交友单纯、生活单纯,就连受了从天而降的灾殃,她的笑容亦是那么的单纯,或许这就是她之所以会吸引他流连的理由吧,只因为“单纯”这两个字从未出现在他二十七年的生命中。

  看着她带着笑容接过朋友手中的便当盒,莫雠天瞥了车上的时间表一眼,七点十分,是该吃晚餐了,然而他却一点也感觉不到饿,只是抽了根烟叼在嘴边,看着她有些笨拙的吃着便当。一个多月了,她依然不能习惯失明后的世界,这也难怪了,要是换作任何人的话早就哭得呼天喊地、自暴自弃了,还会有谁像她一样勇敢的面对一切,甚至学习着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生活?

  他真的看不出来在邾梅那柔弱的外表下,竟然有这么一颗坚苦卓绝的心,她是这么的年轻不是吗?

  看着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冷面”突然发现自己竟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着,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是他这辈子所没有的,他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更不想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杀手是不能有感情的,只要一有了感情就注定了自己的死期。

  他是个冷酷无情、杀人不眨眼的“冷面”杀手,他的心没有多余的空间可以容纳累赘的感情,更不想因愚蠢的感情让自己不得好死,至于对她的“怦然心动”,那只是一种微乎其微的怜悯心,一种对于自己失手的不满罢了,绝对没别的意思的,绝对没有。

  打开车窗让外头凉爽的夜风吹了进来,一方面吹散车内凝滞的烟尘,一方面吹开他纠结郁闷的心,然而夜风无力却依然吹皱一池春水。

  “冷面”杀手莫雠天生平第一次皱着眉头点燃香烟,抽吐之间充满的全是莫名的无力叹息声。



  夜深人静,夜凉如水。

  邾梅谢过丽文的便车后,一百八十度的向后转,然后开始数着脚步,因为她知道往前走十步,右转走三步就是自己公寓的门口了,而这一个月来她从来不曾失误过一次。

  一个月了,没想到自己失明后时间竟已向前走了一个月,她该偷笑的,因为以她这样一个盲女,槟榔摊老板竟还愿意雇用她,只要求她每天笑口常开的坐在槟榔摊内就足够,这样简单的工作可不是随便的人都碰得到的,然而对此她却只有苦笑的份。

  想她当初之所以会选择槟榔西施来做,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好玩,其次则是想知道身为槟榔西施的那些女孩的苦处,然而今天她所知道最苦不堪言的槟榔西施却是自己,真的很讽刺不是吗?

  叹了一口气,邾梅收敛起脸上白痴似的笑容,让愁肠百结的心情占领她那美丽的面容,举步向公寓的方向前进,然而却意外的撞到了人。

  “对不起。”邾梅直觉反应的开口道歉,身子向后退离被她撞到的人,她实在没想到半夜十二点还会有人在外头走动。

  “哟,兄弟你们瞧瞧,竟然有小妞自动对我投怀送抱哩!”

  才听到这个流里流气的声音,邾梅就感受到自己退后的身子被人揽住,接着四周就扬起了一阵下流的笑声。

  她的危机意识来得太晚了,因为她明显的感觉到四周不怀好意的气氛,然而自己却已在他们怀中。

  “放开我!”她挣扎的叫道。

  “放开你?大爷我一向从不拒绝对我投怀送抱的女人,如果拒绝的话那不是太扫兴了吗?兄弟们,你们说我说得对不对?”

  他一口槟榔的味道呛得邾梅想吐,然而她却始终挣不开他野蛮的钳制,“放开我、放开我!”

  “走,先陪大爷们去喝酒,等喝完酒后,我们会让你很爽的。”他猥亵的在她耳边笑着,随即用力的拉扯着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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