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在他处理完尘世间的产业后,挥挥袖袍欲上九华山剃度出家。变卖产业济贫霍夫人尚可勉强接受,可当她得知相守了一辈子的夫君竟要舍她而去出家,先是哭闹威胁后是苦苦哀求,但不管她用什么方法,就是改变不了霍彰显的决定。
“尘缘已了,余生里……”相较起霍夫人及霍惕世和霍茉馨,霍彰显反倒显得平静,“我只想用念佛来忏悔曾犯过的罪孽。”是怎样的罪孽大到得用后半生来偿还?从霍彰显嘴中问不出,霍惕世只得找上了聂云飞求明白。
“记得你还欠我一个要求吗?”聂云飞专注睇着妇友,“我知道这要求对你是苛刻了点,可对不住,惕世,我的要求就是有关此事请让它永远是个秘密。”
“为什么?”霍惕世脸上有着哀痛与困惑,他忍不住嘶吼,“我好歹有权利知道为什么,告诉我、告诉我!云飞,你可以要求我做其他的事情,上刀山下油锅都好,就是别要求我对此事保持沉默!”骤然的悲伤让向来斯文的他爆出了前所未有的怒火,他倾泄不出,又无法出口好友口中寻得解答,未了这怒火责化成一个个狂猛的拳头,朝聂云飞脸上招呼而去。
无语地默默承受,等霍惕世终于肯停下拳头时,聂云飞只是淡然的伸手拭去唇角渗出的血丝。
“为什么不还手?”见好友挂了彩,霍惕世既是愧疚又恼火。
“干吗还手?让你趁机打个天翻地覆?”聂云飞笑觑着他,“别不好意思,刚才捱了几下我都记在心头了,日后有得是机会向你索回,”敛起笑,他一本正经。
“惕世,你只要记住一件事情,那就是,你父亲是爱你的,如果他不想让你知道一些事情,他的出发点一定也是为了想保护你,而这,也正是我会同意帮他保密的原因,相信我,别再问了,让你父亲可以无牵无挂、潇潇洒洒地去做他认为该做的事情吧。”伸出手,聂云飞将那僵硬着身躯的好友揽人怀中,片刻之后,低低的属于男人的悲泣在两个男人之间响起。久久、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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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草覆径,暮色沉沉,齐奼奼带着心爱的卷卷儿在弱水湖畔轻盈而行。弱水湖,这原是会让她心生恐惧的水潭,在经历了被她心爱男人在这儿救回一条命的事后,她已不怕了。
这几日云飞一边忙着帮惕世接手钱庄,一边要准备离开逸乐居上齐坛的事,一天下来,她都只能在黄昏时见着他,而这时候,他就会牵着她到湖畔散步。
今儿个云飞陪着惕世送霍老爷上九华山,见不着人的她就在心底一遍遍思忖着他所说过的每句话语。
那一日就在这湖畔,他帮她抚着发丝谈到了两人的未来。
“陪你上齐坛可以,但咱们的住所只会是逸乐居,这点你要清楚,我不是那种可以接受夫凭妻贵的男人。”
相爱再深,他一开口依旧还是那副标准的大男人模样。
“我懂!”她在他怀里乖顺的点了头,“只要皇兄的事一了,咱们就即刻回来。”
“你自小在皇宫里长大,这里会不会住不惯?”她用力摇头,一脸急慌慌的模样,“云飞,任何地方只要有你,我都住得惯。”
“果真是个蠢丫头,甘心抛下荣华富贵,陪个赌鬼住在鬼屋里!”虽是叨念着她,他的眼底却满是心疼的柔情。
“放心吧,之前我是一个人,一人吃全家饱,压根没想过更长远的事情,但以后有了你,很快地,又会有孩子!”听到这儿,齐奼奼红了脸半天不敢吭气。
“身为人夫、人父,我不会让你们受委屈的,我爹被人卷走的家产我已取回了大半,将拿出一半去救济贫民,剩下的,就拿来重新整修逸乐居吧,这事我已托越信去办,等咱们由齐坛回来时就有新屋可住了。”
“新屋?”她回过身看着暮色中那黑沉沉的老旧屋宇。
“是呀!”聂云飞兴致勃勃的谈起了他的计划,“我想将逸乐居改建成一个可以玩乐、可以调剂身心的好去处,隔开一半做为咱们私有的住处,前头设有棋艺搏局馆、斗蛐蛐儿馆、斗鹌鹑馆、牌九……等所有好玩的赌局,咱们这儿不许赌大钱,纯粹博兴过个瘾,来玩的人只消给点儿茶水费,还有,我还要弄间童玩室,这样一来,不分大人小孩都会爱上我这逸乐居的。”
“那么,”她柔笑的陪他分享着喜悦,“今后你就不用再担心没乐子可寻了!”
“有了你这笨丫头陪在身边,我还需要什么乐子?”聂云飞笑着捏了捏她鼻子,继之将眼神投向弱水湖。
“还有这潭湖,我也要找人来清清湖底淤泥,重新规画打造成一处水上乐园,可以划舟、可以钓鱼、可以玩水,还可以盖一座水上架,夜里,点上火把,躺在湖畔,咱们还可以听见蛐蛐儿的叫声和孩子们喊爹娘的声音……”是呀!齐妩妩忍不住神往地闭上眼,耳边似乎还更听到了婴孩儿的细啼。细啼?她皱皱眉,不对,这声音像是猫的呜咽,是卷卷儿吗?甫睁开眼,她不禁被眼前的一幕给吓了一跳。
“霍姑娘!你在做什么?”她急出了一身冷汗,眼前站在湖畔边的是扬着冷笑的霍茉馨,而她伸长手在水面上,手上捉的正是哀叫挣动着的卷卷儿,“请你不要这样和卷卷儿玩,它还是只小猫,不会游水,它会害怕的。”
“要是不会怕,我又何必要捉它?”霍茉馨冷冷一哼,狠意满满的眼神真直射向她。
“你想做什么?”齐奼奼直至这会儿才看出对方不怀好意的瞳彩。
“做什么?”恨意眸光依旧,“我是在想,如果你离开了这儿,我的生活会不会就能回复到以前,我的爹依旧在我身边,而聂大哥也依旧属于我。”齐奼奼低低叹口气,“为什么要自己骗自己?云飞从来就不曾属于过你。霍姑娘,何苦如此钻牛角尖?这个世上并不是只有爱情。”
“不!不!你不懂!你不会懂的!”霍茉馨眼神略现癫狂,嗓音也起了嘶哑,“如果你不出现,迟早他会被我感动的,我等了他十七年,十七年了!从小到大我就知道我只要他,而他,早晚会因此而爱上我。”
“不,他不会,云飞是怎样的男人你比我更清楚,如果他真会被你感动,就不会和你白耗了十几年。”齐奼奼缓缓陈述着事实。
“不,我不会听你的鬼话的,没有你他至少会分点目光给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视若无睹厂霍茉馨提高了手上的卷卷儿,“齐奼奼,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眼睁睁看着这头猫被扔进水里等死,一个是你自己乖乖跳进水里,而我就答应放了猫。”
“霍姑娘!”齐奼奼不可思议的睁大眼,“你要我死?”
“如果你的死能让我得回聂大哥,”她沉下充满愤恨的眸子,“那么,你就是该死!”“我若死了,你怎么向他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霍茉馨冷笑,“就说那齐坛长公主玩腻了与平民的爱情游戏,决定回原来的深宫内苑生活不就成了。”大哥前几天劝她放弃时,她才知原来她来头颇大。
“你这理由太蹩脚,云飞不会相信的。”齐奼奼咬着唇。
“你管我蹩不蹩脚,管他信不信,”霍茉馨冷哼,“反正届时你都是一缕亡魂,而我,只消守在他身旁等他回心转意即可。成了,我不想再浪费时间,我数到三,不是你落水就是猫落水,一——二——”尖叫声突然扬起,霍茉馨没有机会喊三了,因为就在那一瞬间,卷卷儿突然窜出她的手,且为了怕落水而急攀上她的脸,在一阵利爪狂捉的痛楚后,霍茉馨一个不稳跌入了水中,卷卷儿却趁机跳到一旁。
于是乎,奼奼没落水,卷卷儿没落水,掉到水里的是想害人的霍茉馨。不及细思,齐奼奼飞奔至湖畔,趴在地上使劲捉紧那正不断下沉的霍茉馨双手,她晓得湖底那不断拉扯人往下陷溺的烂泥有多么可怕。
“捉紧我,茉馨!捉紧我!”齐奼奼一寸寸被拖往湖里,她只能使劲以足尖勾紧所有能勾住的草根,不一会儿,她也愈来愈迫近水边,但她的手却依旧死捉着不放。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要你救!不希罕你救!”如果还使得出力气,霍茉馨早就甩脱她的手了,瞧瞧这蠢女人在做什么?方才她还想着要杀她,而她,竟还要救她这样坏心肠的女子,甚至不怕会被一块儿拖进水里?
两个女人就这样在夕照下才斗了好久、好久,齐奼奼死也不肯放手,虽然因为拉得太久,她的手臂早因用力过度失去知觉不住地打着颤。
“放开吧!奼奼!”头一回,霍茉馨喊出她的名字,头一回,她真真实实的感受到对方的善良与诚意,也是头一回,她对自己蛮横的行为起了后悔的惭意,也许,方才这蠢女人说得对,这世上,并不是只有爱情。
“我不放,怎么都不放,就算真会被你一道拖进水里也不能放!”齐蚝蚝挤出了笑容,“与其要我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在眼前,害我下半辈子活得不安稳,还不如和你一块儿下去向阎王讨个人情,更何况……”一边死撑她还一边安抚霍茉馨,“你别担心,这么久都没听见卷卷儿的声音,或许它是去讨救兵了,你再忍忍,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都怪我本事不够,都怪我平日吃得太少,力气太小,要不然,我就能救你起来……”说着她想起了那日聂云飞一把就将她给救出湖的事。耳里听着齐奼奼自责的话语,看着她不断打颤的双臂,霍茉馨的眼底突然起了湿意。在夕阳即将隐没的前一刻,卷卷儿的声音总算再度响起,不负齐奼奼所望,它果真去讨了救兵,聂云飞和霍惕世飞奔而至。救起她们后,霍惕世脱下外袍,将全身湿漉漉的妹妹包住,抱在怀里正要回家,却让妹妹给喊停了脚步。抖着苍白的唇,霍茉馨真心诚意的睇着齐奼奼,吐出了低回在心里良久的话语。
“谢谢你!”
“不客气!”
分别说完这三个字后,两个少女交换了会心一笑,继之霍茉馨轻轻再开口,“天黑了,哥,咱们该回家了。”
她跟着兄长离去,眼神始终不曾飘向抱着齐妩妩的聂云飞,一眼也不曾,这在从前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觑着他们兄妹走远,聂云飞一边心疼地将齐妩妩抱回逸乐居,一边再也忍不住的问:“你和茉馨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难道卷卷儿去找你来时没告诉你?”和他相处久了,她也学会了调皮。聂云飞瞪了她一眼,“别来这套,你明知道你那只猫是不会说话的。”
“是吗?”她巧笑的偎在他怀里皱皱鼻子,“那就是主子调教不足,还得再好好努力。”
“齐奼奼!”他沉了嗓,“别转移话题。”
“人家哪有转移话题,人家是在说正经的,”齐妩妩甜着嗓音道,“都是你,说什么要盖座水上乐园,我和茉馨才会去帮你探勘场地,还计划着如河教会猫说话、狗唱歌、鹦哥跳舞,以达到助兴的效果,但玩得疯过了头,才会一个不慎跌到水里头去。”聂云飞不作声,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他当然知道她在撒谎,可就同他和惕世说的,有些时候,当一个爱你的人选择用善意的谎言来面对你时,那么,请相信,她之所以会选择这么做,只是为了想要保护你!爱一个人,有的时候,信任比什么都还要重要。“答应我,除非有我陪着,否则,以后再也不要接近那口湖了。”他低沉的出了声,自从向她坦承爱意以来,他慢慢发现自己变了很多,方才见着她险险又要被拉进湖里,害他直到这会儿都还恢复不过来神魂。
原来,爱一个人竟会使人变得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
“我不能答应你!”她笑嘻嘻的在他怀里扳数着手指头,“将来你重整了弱水湖,我还要带孩子上那儿划船钓鱼、看星星捉蛐蛐儿!”
“我记得,”他柔睇着她,“你原先是怕那湖的,不是吗?”
“是呀,原先是的!”她点点头叹口气,“可这会儿我已不怕了,弱水湖既已更了名不叫溺水湖,那么,从今以后,它将不会再有新的亡灵,而只是应了那句‘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意思。”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他轻轻勾起笑纹,“莫怪乎我在这儿住了这么几年,却只在里头捞着了一个你,更莫怪乎,我会那么那么地爱你了!”
齐奼奼酡红着双颊“承接”他印下的吻。这男人,对她虽好,却很吝于说爱,这一回,若非险些见她出了事,怕是难以勾出他的情话的,这么说来,她还得感激茉馨了?
“咪呜、咪呜……”卷卷儿细细的猫呜在这时响起,似乎在提醒齐奼奼,还有我,还有我这个大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