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集团与国有财产局的诉讼,因为复杂的政治因素,案情非常敏感。身为千山集团的代表律师,谢雪君这几个月来,一直承受着来自各方的关切,而上个月底新的证据出现,案情急转直下,千山集团在法庭上从优势立时转居于劣势。种种的状况,在其它人的眼里看来,谢雪君的确有可能因为工作的沉重压力,而兴起了轻生的念头。
但是,她认识的雪君姐,是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自杀的。
疲惫是一定有的,她看得出来,谢雪君在那几个月确实累积了不少的工作压力,但是……自杀?
舍弃自己的生命,对于某些人、在某些人生的低潮期,或许是很容易,却也不是每个人,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作出的决定。
她……相信谢雪君。她知道的雪君姐,独立、自主,总是带着温暖的微笑、总是唠叨、总是陪着她努力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即使沮丧,也能很快地振作精神。
谢雪君,绝对不是会这么轻易认输、轻易放弃生命的人,特别是在这种胜负仍在未定之天的情况下。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的。
抬起头,从橱窗透进来的阳光耀眼。天,已经放晴了。「文忠哥。」
「啊、啊?」邓文忠抬起头。「有、有事吗?新羽小姐?」
「晚上还是要麻烦你看一下店面,我有点事。」
「喔,好、好。」邓文忠迟疑一下。「不、不过,新羽小姐,妳这一阵子……好象很忙。」
她没答腔,目光再次回到报纸社会版上那则无名男尸的新闻。死者是一个中年男性,似乎是夜归时遇到抢劫,被从后脑勺袭击致死,衣物被剥光不提,连面目都被砸成稀烂,最后弃尸在河川里。
一点点的冲突,就可以剥夺掉一个人的生命,似乎是一点道理也没有的残酷行为,却每天都在发生。
她抬起头,望进男店员的眼里。「我在调查雪君姐的死亡。」
镜片后面的眼睛睁大。「啊、啊?」
「新羽,妳真的觉得谢律师的死有疑问?」
她眨眨眼睛,看向站在一旁的唐宝儿。「宝儿,妳什么时候来的?」
长发美人微笑。「我在店里一会儿了,妳刚刚在仓库的时候进来的。可能妳出来以后,就一直专心在看报纸,所以才没发现吧?」
她皱起眉头。「是这样吗?」
唐宝儿摇头,不置可否,回到刚刚的话题。「如果妳觉得谢律师的死有疑问,为什么不去跟警方说?」
她叹气。「我目前有的证据不多,大多也只是一些猜测而已,我怕警方不会接受我的看法。」
「证据?」唐宝儿歪头。「妳找到什么证据了吗?」
她抿紧嘴。「我去问过大楼的住户,大多数人都说,那天凌晨在睡觉,没听见什么异常。管理员也没有注意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不过,有人记得那天晚上好象有看到一辆比较陌生的车子,停在地下室的停车场里。」
「警卫没有记录吗?」
她扮个鬼脸。「进我们大楼的地下停车场,不需要经过警卫室,只要有卡就成了。不过,就算要经过警卫室,我怀疑那间老是空着的警卫室,到底有什么用处。」
「如果要卡,」唐宝儿困惑地皱眉。「那么不就表示那辆车子是住户的吗?可能是有人换新车吧?」
「我也是这么想。」她叹气。「所以,我打算晚上到顶楼去看看,说不定会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顶楼?那里会有什么?」
她耸肩,摇摇头。「我总觉得,那里一定有一些东西,只是被遗漏了。」
「那也不要晚上去吧?为什么不白天去?这样不是很麻烦吗?没有灯光。」唐宝儿的眉头皱得更紧。「而且,如果真的像妳所说,这是一桩谋杀案,新羽,我觉得还是请警方来调查比较好。」
「是、是啊,」邓文忠这才回过神来,紧张地说:「新、新羽小姐,还是请警察来吧。」
「我只是上去看看,不会做什么危险的事的。我有预感,我一定可以在那里找到有用的证据。」
唐宝儿看着女孩顽固的表情,摇头。「至少,也别晚上去吧?为什么不能趁白天的时候就先过去呢?」
她静下来,低垂目光,神秘地勾起嘴角。「……因为,有一些东西,是就算有光,也不一定能看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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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姐将「晓梦轩」交给她真正的用意?
好几天,他一直思考她说过的这句话,却怎么样也参不透她说这句话的意思。
池姐当然不可能预先知道谢雪君的死亡,更不可能知道后面的发展,所以新羽口中的「用意」,指的必然不是她在调查谢雪君死亡的事情。
那么,会是什么?
他觉得很不安。
她说谢雪君是被谋杀的,她要找出证据,证明她的想法,却不肯告诉他她到底在找什么……她还没有原谅他。他很清楚知道这一点。
那一天之后,两个人之间回复到平常的相处模式,暂时停战,但那只是表象。那不是容易遗忘的一件事,更精确一点说,他害怕那甚至是无法弥补的。
然而,这不是他眼下最关心的事,他更担心的,是她所谓的「调查」。
这些天,他一直注意着她的行动,深怕这个脾气刚烈的小女孩会在一时冲动下,做出什么傻事,却始终没发现到任何的异常,似乎,是他多心了。
但是,这样的平静,却让他的心更加忐忑。
沉思地摸摸下颏,他谢绝了侍者递过来的酒杯,悄悄溜出父亲坚持要他出席的酒会,将一干无趣的所谓政商名流拋在脑后。
走出饭店门口,随手在路上招来出租车。脱下外套,拉下窒人的领结,他开口要司机往「晓梦轩」的方向前进。
车窗外,灿烂的景致往后退去。夜,才刚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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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空,挂着一轮太过盈满的银轮,这是她到台北来以后,第一次看见的满月。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巨大的月亮,肥润、丰硕的圆,近乎妖异的银光,从月的边缘滴落下来,将整个顶楼天台映得明亮。
冰冷的风吹动,咿呀一声,门打开来,脚步声在楼梯口处响起。
她站起身,看向熟悉的高大身形,右手悄悄伸进口袋。「是你?」
「小羽,跟我回台中去吧。」张敬德看着她,眼神有些焦躁。「现在就走!别再管这些闲事。」
「张敬德,我告诉过你了,就算我回台中去,也不会跟你在一起。」
「好!」他干脆地应允。「没关系,我们回台中去。只要妳肯回去,要我永远不去烦妳也没关系……小羽,算我求妳了,好不好?」
「你是从停车场上来的?」
「小羽!」他咬牙。「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不是跟妳开玩笑!」
她冰冷地勾起嘴角。「我也不是跟你开玩笑。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我连这里都不会离开半步。」
张敬德威胁性地踏前一步。
她往后退。「张敬德,你再踏前一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到时候,你连一块钱都拿不到。」
「小羽!」
她看着他,眼神没有一丝动摇。「我说得出,做得到。你信不信?」
他瞪着她,恨恨地吐一口气。「是!没错!我是从停车场上来的。妳早就知道,何必要我来说!」
磁卡自动管理的地下停车场,是整栋大楼安全上的最大漏洞。从那里,不需要经过警卫室或管理员室,外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出大楼。只要没有调阅监视录彩带,根本不会有人发觉谁曾经从那里出入过。
「我反复想过,台中那些人没有理由跟我上台北来,池昆良更是不可能动手破坏『晓梦轩』……」她警觉地观察他的反应。他真的很紧张,为什么?「张敬德,那些打破『晓梦轩』橱窗的人,是你找来的?」
「小羽!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你回答我。是?或不是?」
他瞪着她。「是!是!妳明明知道,我就是要妳回来台中,回来我身边,我没有意思要伤害妳!」
「但是,你没有必要做到这么绝。」他……太紧张了。望着那张自己曾经爱过的脸,她努力思考这其中的蹊跷,突然,一个冰冷的答案在心底涌现。「……张敬德,除了找人来砸『晓梦轩』,你还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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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哥,」水晶风铃声激烈地敲动,他用力推开门,劈头就问:「新羽呢?」
邓文忠慌张地扶了扶眼镜,灰败的表情像是终于松了口气。「孟、孟杰,你跑去哪里了?我、我找不到你……新、新羽小姐,留、留了这个给我。」他举高手上打开的手机和录音机。「说、说如果、如果她、她九、九点还没有回来,要、要我打电话报警!」
他瞪着他,隐约听见电话那头的风声人语。「她去了哪里?」
「谢、谢律师跳楼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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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在胡说什么!」张敬德诅咒。「小羽!快跟我走!」
她摇头。「不,你走不到哪里去了。张敬德,是谁?你杀了谁?」
他瞪着她。「我没有杀人!」
「那么,宝儿呢?」她握紧了拳。
「什么宝儿?」他的脸色别白。「我不知道妳在说什么!」
她又往后退一步。「你知道,这栋大厦要激活电梯,一定要有磁卡才行。你从地下停车场可以进来,但是没有磁卡,你必须用爬的,才能上顶楼来。」她注视他没有半点汗湿的头发。「你别告诉我,你是叫管理员放你上来的。」
「小羽!」
她摇头,抬高声音:「宝儿,妳还不出来吗?妳看见了,张敬德这个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会把事情愈弄愈糟而已。」
被月光照得明亮的天台,只有风声吹过。
「小羽!妳说什么宝儿,我不认识那个人啊!」
她冷笑,伸手取下脖子上的项链,伸直胳臂,琥珀坠饰在苍蓝的夜空中摇晃。「宝儿,妳再不出来,『羽化』就下去了。我不会觉得可惜的。妳知道。」
一声长叹,温柔的声音响起:「我不明白,新羽,妳怎么会猜到是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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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胡先生,抱歉。」胖管理员放下对讲机。「简小姐不在家喔。」
「我知道,她人在顶楼。」他皱眉。「当然不在屋里。」
「那么,你打电话给简小姐,叫她下来带你上去啊。」胖管理员呵呵笑。「怎么?不方便?情侣吵架?」
他实在笑不出来。「不是,我有紧急的事。她手机没办法通,管理员,你让我上去吧!」
「不行啦,胡先生,没有住户同意,我不能放人上去,这是规定,不然要是被知道,我会被开除的。这不是闹好玩的。」
他低咒一声。「管理员,通融一下,这真的很重要。」
「不好啦,胡先生,」管理员犹豫地看着他,叹气,压低声音:「不然,你先出去,从停车场爬楼梯上去吧。我可以假装不知道。」
他看他一眼,转身,立刻冲出去,才到门口,突然定住。「为什么要爬楼梯?」
胖管理员无奈地摊手。「你没有住户磁卡,电梯是不会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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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一袭淡绿色裤裳的美人步出黑暗,在月色下亭亭而立,歪着头,鸦黑的长发飞扬,秀丽的脸上带着些微的困惑,平淡的语调彷佛只是闲谈。
看着熟悉的五官,她感觉到心里结了一层厚冰。「玉镯内侧的裂痕。」
「我不明白。」
「我问过妳,有没有进过这栋大楼。」
「我告诉妳没有。」
「但是妳说谎。」她冷冷地说:「如果没有来过,妳为什么『知道』大楼的电梯是用磁卡控制的?」
唐宝儿眨眨眼睛,提出另外一个可能:「或许,池姐或谢律师告诉过我?」
「我也想过,机率很低--姑姑是个重视隐私的人,雪君姐跟妳似乎也不是那么熟--但不是不可能。妳说得很对,我不能确定。」她停下来。「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妳出现在这里。杀死雪君姐的人,是妳。」
唐宝儿望着她,脸上还是带着同样的困惑,似乎她刚刚不是被指控为杀人凶手。「所以,下午那番话,妳其实是说给我听的?妳早就知道我在场。」
她没有作声,默认了她的推论。
「聪明。」唐宝儿喃喃地说:「我还以为,妳是那种直来直往、不太擅长说谎的女孩。」
「每个人,都有她不为人知的一面。」
「说的也是。」
「够了没有?宝儿,妳别再说下去了!」张敬德低吼:「妳答应过我,只要我把小羽带回台中,我们之间的事,就当作没发生过。」
她冷冷地瞪向前男友。「没发生过?张敬德,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会听你的摆布?」
「小羽,妳闭嘴!」张敬德气急败坏。「妳难道看不出来事情有多严重吗?」
她不理他,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唐宝儿看她一眼,微笑摇头,移动步伐,走到张敬德身后,伸手亲昵地搭住他的肩膀,粉色的嘴唇轻轻贴近男人的耳朵,遗憾地叹息。「不,敬德,我想,看不出来事情有多严重的人,是你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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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奔的脚步顿下,他瞪视眼前大大的阿拉伯数字。五楼。
刚刚,他听见了什么吗?
还来不及反应,下一个瞬间,她只听见痛苦的叫声在顶楼的寒风中回荡。
张敬德捂着右边的耳朵,在地上翻滚嚎叫。红色的液体从他的耳中流出,汇成一条涓溪,在地面上滴落斑斑血印。
「原来,这样不会死啊。」唐宝儿惋惜地看着在地上挣扎呻吟的男人,然后抬头看向她,慢条斯理地微笑解释:「妳没有想过吗?如果耳掏不小心插进耳朵里,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她瞪视那根沾了血的长针冰凿。「宝儿,妳没有必要……」
「有必要。」唐宝儿截断她的话,声音里透着冷冽的寒意。「他骗我。我不喜欢男人骗我。」
「他骗妳什么?」
「他告诉我,『晓梦轩』不是他找人来砸的。」唐宝儿摇头。「我真笨,竟然相信他。」
「妳跟他是怎么认识的?」
「这很重要吗?」唐宝儿伸手将长发挽到耳后。「新羽,妳应该很清楚妳这个男朋友是什么样的货色才对。对了,谢雪君的尸体,是他帮我处理的。」
「他?」她握紧了拳。「妳怎么说服他的?」
「说服?哪里需要说服。」唐宝儿掩嘴轻笑。「他以为自己是英雄,救助了无知犯错的弱女子。男人都是这样的,精虫上脑的时候,就会自我催眠,就算是滔天大错,他们也会把它当成侠义之举。我根本不用花费力气。然后,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简单多了。」
恶寒在她的身体里窜升。「第二次?」
她看着她,嘴角带着盈盈笑意,粉色的唇吐出一个名字:「池昆良。」
「池昆良?」她倒抽口气。这个可能性,她不是没有想过,毕竟,那个男人后来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特别在雪君姐出事以后,这实在有些不合常理--但是,她总以为……「宝儿,妳连他也杀了?妳为什么要杀他?」
「我讨厌他。」唐宝儿耸肩。「而且,我以为『晓梦轩』是他找人来破坏的。」
她讨厌他。因为这样的理由,她杀了另一个人。
「所以,下一个,轮到我了吗?」
唐宝儿微微笑。「我想先听听看,妳为什么会觉得谢雪君是被谋杀的?除了直觉以外。新羽,妳该不会只是凭着直觉,就决定这是一桩谋杀案吧?如果是这样,我会很失望、很失望的。」
哀嚎的声音渐渐减弱,只剩下急促短浅的喘息。她不让自己去看躺在地上的男人。「方式不对。楼层不对。」
「咦?」
「妳故意在顶楼留了鞋子,让大家以为,雪君姐是从这里跳下去的。」她静静地说:「这却是让我觉得最不对劲的地方。就算雪君姐一时想不开,决定要自杀,也没有必要选择跳楼--这种方式,太过戏剧性、太过哗众取宠,一点也不像我认识的雪君姐--就算……她决定选择跳楼的方式,也不需要特地到顶楼天台来。从八楼的阳台跳出去,已经足以致死。」
「到顶楼来,不是更有仪式性?」
「我说过,雪君姐不是那样的人。何况,需要展示给其它人看的自杀仪式,根本就不会选在凌晨进行。」
「说得好象也有道理。」唐宝儿点头同意,叹气。「我还以为,这样做已经是天衣无缝了。或许,我的确该冒点险,把她弄进她的公寓,然后再把她从阳台上推下去。」
「不可能是天衣无缝的,宝儿。」她告诉她:「整栋大楼都有摄影机,只要去把当天的录像带调出来,妳就不可能逃掉。」
「但是,没有人怀疑过谢律师不是自杀的,连家属都没有异议。我本来是可以轻易逃掉的。」唐宝儿困惑地睁大眼睛。「为什么只有妳看出来?」
她不回答她这个问题。「妳的磁卡是从雪君姐那里拿来的?」
唐宝儿摇头。「怎么可能?如果谢雪君身上任何一件东西丢了,警方一定会起疑心。不,妳猜错了,磁卡不是谢律师的。」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妳为什么杀雪君姐?」
「因为,」淡色的瞳孔反射月光,透出异常的光辉。「她看见了。」
这是几楼?十五?十三?他不觉得累,只想赶快走到顶楼,确定那个鲁莽的女孩平安无事。
该死的!她为什么不先跟他商量过再行动?她到底到那里去,想找到什么?心头的不安愈来愈强烈。他加快了脚步。
「看见?看见什么?」
唐宝儿看着她,突然勾起一抹笑。「好吧,我就慢慢一件一件告诉妳吧。反正,这是最后一个晚上了。」
她盯着她,不吭声。躺在地上的张敬德已经完全没有了声音,他……死了吗?
她不想再看见死亡了。
「我一直觉得,池姐跟我很像。」
「妳在开玩笑,」她冷声说:「我知道的姑姑,绝对不是冷血的人。」
「是吗?」唐宝儿扬高眉,嘴角噙着一直没有退的浅笑。「那妳知道,他们是怎么说池姐的?她嫁了两任的丈夫,两个都比她年长很多,都在结婚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过世了,留下大笔的遗产。」
「宝儿,妳在指控我姑姑谋财害命?」
「女人,为了活命,有时候必须做出非常之举。」唐宝儿淡淡地说:「不是每个人都像妳一样幸运的。」
幸运?她要怎么定义幸运?财富吗?她不打算跟她争辩这一点。「妳说姑姑跟妳很像……妳谋杀过自己的丈夫?」
唐宝儿歪一下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我留在『晓梦轩』,是因为这里有我喜欢的气息。池姐是识货人,高雅、聪明、有见识,唯一的缺点,是她用了邓文忠当店员,那实在是一件有伤格调的决定;但是既然池姐决定了,我也没有意见。」
「文忠哥是好人!」
「好人?新羽,我真的很喜欢妳这一点。」她顿一下。「但是不管怎么说,邓文忠不适合『晓梦轩』。池姐的『晓梦轩』应该是一个更完美的地方。」唐宝儿举高手,制止她的反驳。「无论妳想说什么,都没有办法改变这个事实。」
她抿紧嘴。「我不跟妳争这个。」
唐宝儿望她一眼,似乎只觉得有趣。「然后,胡孟杰来了。他来找『羽化』。」
「又是『羽化』!」她冷笑。「你们这些人,走火入魔。」
听到她的话,唐宝儿皱眉,摇头。「池姐真是胡涂,怎么会把这么珍贵的石头交到妳的手里?」
「然后呢?」
「池姐告诉他,『羽化』不在她的手里。」她顿一下。「孟杰不信,我自然也不信。」
「姑姑没有说谎。」
「我应该猜到的,因为池姐从来没有说过她把『羽化』卖掉了。妳出现之后,我自然就明白了。但是那个时候,我以为池姐只是舍不得,不想把『羽化』卖给其它人,才会这样说。」
「但是这些,都跟雪君姐没有关系。」
唐宝儿叹气。「新羽,妳应该耐心一点比较好。」
她压下心头又窜起的怒火。
「池姐死后,我太想知道『羽化』是不是藏在池姐的家了,所以,我进去过池姐的公寓。那是我犯下的最糟糕的错误。」她惋惜地低喃:「我不应该犯这种错的,但是,『羽化』实在太迷人了。」
她摇头。「妳不可能进来的。」
「可以的。」她轻轻地笑。「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
他放轻了脚步,平稳呼吸,听见天台上传来的声音。那是……唐宝儿?
「我找上了你们大楼的管理员,从他身上骗到了磁卡。」她解释。「有了磁卡,要进出这栋大楼就容易多了。至于钥匙……那就更容易了。」
「管理员先生……」她喃喃自语,想起一个月前,谢雪君偶然转述给她的噩耗。「他不是瓦斯中毒……那也是妳的杰作?」
「妳知道,男人是很要面子的。妳那位管理员先生,每次要跟我出来,都要把自己打扮得人模人样,好象他还是外商公司的经理,而不是一个中年失业的大楼管理员。跟我见面,他也总是要选在不会遇到熟人的地方--像是怕我想起他现在的身分、会看不起他似的--要不是我坚持,他还不肯让我进他家呢!所以,我一直以为我跟他的交往,不会有认识的人发现。」唐宝儿顿一下,遗憾地说:「但是,谢律师看见了。这实在麻烦,我不能冒这个险。」
她瞪着轻松谈论谋杀的凶手。「妳因为这样杀人?妳就因为这样杀人?雪君姐没有看见那个人的脸!」
「我不知道。我不可能去追问谢律师到底有没有看清楚那个人的脸,不是吗?万一,反而弄巧成拙呢?」唐宝儿叹气。「我也会害怕呀……我真的不能冒险。新羽,妳要知道,我真的还挺喜欢谢律师的。」
她感觉到身体在颤抖,一直压抑的怒火终于无法控制。「唐宝儿,妳不是人!」
「或许吧,杀了这么多人,我已经没有感觉了。」唐宝儿凝视着她,一边无意识地把弄手上沾着血的冰凿,形状美好的唇扬起一个鬼魅的弧度,配上温柔的表情,在清冷的月光下,教人不寒而栗。「新羽,妳知道吗?杀人,其实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一件事。」
突然,她察觉到唐宝儿的背后,楼梯口处有一些动静。还不确定是什么,一只手已经敏捷地从背后抓住正朝她逼近的凶手手腕。「唐宝儿!」
他的动作快,却不够狠。唐宝儿的纤指翻舞,冰凿迅速从被束缚的右手落入左手,用力往后就是一戳。
他往后抽身,却抽得不够快,冰凿刺入肉,穿进他的大腿。他抽气,收紧腿部的肌肉,迅速握住把柄,夺过凶器。
黑色的长发旋舞,遮断狂乱的月光。一声喘息,刀锋已经从背后架上他的咽喉。腥红的液体滑下。
「宝儿!」
唐宝儿抬起头,用没有持刀的手将长发挽到耳后,在他耳边柔声劝道:「孟杰,我劝你最好别动。我说过,女人为了活命,有时候必须做出非常之举。我学过武,你要知道,你是打不过我的。」
他的喘息粗重,握住还插在大腿上的冰凿,什么也感觉不到:心跳的声音清楚地在耳膜鼓动。他的动作,追不上她的速度。
「宝儿,妳放开孟杰。」
「他伤害妳。」她提醒她:「比起妳,他更重视『羽化』。」
他低声说:「不是的。」
「你说谎。」她好整以暇地加深力道。血染红了整片脖子。「我讨厌说谎的男人。」
「宝儿!」她咬紧牙,声音开始发抖,眼中充满惊慌。「妳放开他!」
「傻孩子,妳就这么爱他?」唐宝儿哀怜地看着她,缓缓摇头。「没有用的,男人这种见异思迁的动物,只能当作工具而已。妳这种个性,一辈子要吃亏的。」
「妳想要『羽化』,我给妳。」一边说着,她伸出手,褐色的琥珀在月光下闪耀光芒。「妳放开孟杰!」
她的动作顿住,淡色的瞳孔注视她掌中的宝石,透出奇异的光。「这……就是『羽化』?」
他看着一步步靠近的女主角,捕捉到她眼神中的暗示,趁着背后那人失神的瞬间,头往后一撞,身体往下缩,拔出一直插在腿上的冰凿,回身,手中的武器顺势射出。
抽气声。血花飞溅。一切,回归沉静。
唐宝儿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两人,淡色瞳眸中的神情不知是惊讶,或是痛楚。
月下,美人独立,浅绿色的衣袖随着强劲的夜风翻飞。一行血泪,从瞠大的左眼流下。冰凿直没入底。
他的惊魂甫定,心跳声激烈地在耳膜敲打着,没有感觉到腿上的疼痛,只楞楞看着眼前凄诡的景象。
蓦地,唐宝儿扯高嘴角,露出一抹歪曲的微笑,举步往前直奔。他回过神,抱住还没有适应事态发展的女孩,往旁边一滚。
唐宝儿没有停住,冲过天台边缘的栏杆,从十八层的高楼顶飞坠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