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吐绿,新春的脚步接近,在偏北的女真国依旧得穿上厚厚的冬衣,才能抵挡刺骨的寒意。
坐在偏殿的几案旁,越过开启的窗,南宫嫃的目光瞟向远处,心思飘向故乡的新罗国。不知道皇兄的身体好点了没有?他是否知道她还活着呢?想到此,她原本就深具感伤诗意的眼神又染上一层忧愁。
微风带着一小片新生的柳絮顽皮地飞来,她随手接住,径自在掌中把玩,一个用力,柳絮便碎了,她一时童心大起,双颊鼓气朝掌中一吹,柳絮便如雪花般在眼前翻飞。
她觉得柳絮碎片落下来的样子轻飘飘的,很是美丽,于是唇角轻勾,露出一抹女子般的柔婉浅笑。
垂眸看见奏折上也染上几点柳絮,随手一拂,让奏折上的字重新映入自己眼帘,此时,自帮忙处理政事以来便一直悬宕她脑海的想法再度浮现
完颜徽真是一个一无可取的暴君吗?
若以亡国之恨来看,他的确是毁人家园的暴君。
但若撇开亡国之恨,纯以治国的眼光来看,他却是一个极为罕见,政军兼优的天才。
说他是秦始皇,其实以当时大变动的时代,始皇的统一是顺应了历史发展的潮流,虽然他以暴取得天下,但同时也结束了横亘在群雄间长久以来的纷争,这对人民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以现在来说,也是一样的。
草原上的每个国家都势均力敌,无时无刻不在伺机吞并他国领土,扩张自己的领土,却坏在没有一个特别强大,也就没有谁真正征服得了谁,是以大小战争不断;完颜徽的崛起,结束了这些战争,给人民休养生息的机会,功劳上自是不小。
他也并不是如传闻中,只会强取豪夺,不会治理国家的君主。相反的,他极认真的管理他所征服来的每寸土地,采取以汉治汉的方法,让征服地的主事者依其民情风俗去管理他们的土地人民,每月上报,税缴女真,军政大权也由女真统筹。
传言中的暴敛横征,也没有在他身上发生,事实上,他征收的税比起原来的要减少许多。那么那些传言,很显然是某些不甘大权旁落的人所发出的。
实际上,虽然不甘心,但她不得不承认,完颜徽是一个勤勉政事、留心吏治、体察民情的君王,他能称霸草原,着实有其出类拔萃、优秀可取的地方。
战败导致她愤恨不平的阴影,在看到了他卓越的政绩之后,不得不因心服口服而渐渐散去。
更令她感到欣慰的是,新罗国在宰相的主导下,除了由国变成附属于女真的城池外,几乎没什么改变,这也是她的身份到目前为止仍未被揭穿的主要原因。只是与皇兄长久的分离,无法获知他的任何消息,总是让她的眉深锁,无法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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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你来这儿,可不是让你换个地方思乡的。”
冰冷直透背脊的声音自南宫嫃的头顶传来,与刚强的气息一起,轻易地扰乱了她匀整的呼吸。
她含忧带愁的眉峰一挑,对肆无忌惮破坏她思绪的人投以不悦的一瞥。
真的很想淡然的对完颜徽道一句:您下朝啦!可是在触及面具后的那道清冷时,又换成极端锋利的话语:
“如果连这点思乡的情绪都不被允许,你不如趁早把我杀了吧!”
金眸迅速染上恼怒之光,他们两人就不能有个心平气和的开端吗?
“不要以为薇薇喜欢你,我就会有所顾忌。”
完颜徽旋身坐到他专属的龙椅上,随手翻着要南宫宜拟的几道诏书。
工整秀丽的字迹一如他出众的容颜,但秀丽字迹里透出的柔和却一次也不曾在他脸上看到过。
南宫嫃把另外一叠已经处理好的奏折送到他桌上,顺便以同样的锐利反击他的话。
“那很好啊,如果你肯告诉我,什么方法能让你快快杀掉我,我会很乐意那么做的。”
完颜徽翻着诏书,眼也不抬。“你如此轻生。
在新罗国等待你的那个人岂不心痛?”
他瞬间呼吸加重,重得直震他心房,不用抬头看,现在南宫宜的目光一定又在脆弱的梭巡着。
“生不能相见,死了灵魂倒自由了。”
近似自言自语的低喃,听进完颜徽耳中,格外刺痛,翻阅诏书的手不由得紧握。
他就这么想念那个人,恨不能早日死去,好让灵魂自由地回到那人身边吗?
完颜徽拿笔蘸墨,以一贯的冰冷,开口打击着她:“南宫宜,你最好早日断了再见那人的念头,我不会在你心里装着别人的情况下把妹妹许配给你。”
原以为他会再以辛辣的言词反驳回来,哪知等了许久,南宫宜没有出声,完颜徽觉得奇怪地抬眼一看,看到了如墨般黑沉的眸子闪着失魂落魄的光芒。
那光芒复杂中有着惆怅,接触到金眸时戚然低垂,“你当真希望我成为你的妹婿吗?当真希望吗?”
一连两个问题,问得完颜徽既忧又喜,金色的瞳孑L因某种猜测而显得异常晶亮,这夹杂着一缕幽怨的神情,莫非他……莫非他也……
完颜徽的喉咙滚动着某种异响,却由于激动而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种沉默,对南宫嫃来说,无疑是另一种冰冷的打击,她抑下心中的酸楚,以无所谓的语气回答自己愚蠢的问话:“你当然希望!我毕竟是一个不错的助手。”转身,她落寞地往回走。
他几乎要站起来将那忧伤的背影拉入怀中,对他倾诉所有的情感,可就在此时,没有征兆地,忽然刮起了一阵强风。
飓风是女真国时常可见的,常发生于冬末春初,风劲之强,飞沙走石,直刮得无昏地暗,伸手不见五指。
南宫嫃从未见过这等景象,只来得及惊呼一声,接着便被刮进来的风沙吹袭得全身疼痛,无法言语。
完颜徽迅速的冲出,将已经吓傻、只顾着护住头却不知闪躲的南宫嫃紧急拉向自己,用身体裹住她,替她抵挡极具杀伤力的飞沙,再步步移动,缓慢而艰辛地躲到梁柱之后。
紧紧抱住这惟一的浮木,南宫嫃缩在他胸前不停的发抖,耳朵听得墙倒屋塌,砖木被刮起的声响,她终于忍不住恐惧的在他怀中流下泪来。
沉默的泪水,轻而易举地融化完颜徽的刚强,他收紧双臂,不让一粒飞沙伤着她,额头抵着她的头,以低柔的声音安慰着:“别怕……我在这儿……我会保护你的……”永远保护你……一双有力的手臂以及坚若城墙的胸膛是最好的证明。
在一片轰隆声中,他抚慰人心的低喃是惟一动听的声音,南宫嫃将脸埋在他胸前,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仿佛那是她所有的依靠。
闪电雷鸣伴着强风,风中又夹带着大雨,雨滴纷纷落地的声响,已然分不清是重物亦或是雨点落地的声响,梁柱下的两人紧紧相拥,在这风云变色的天地里,静静地交融着彼此难得的和平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风雨渐息,四周渐趋平静,静得仿佛只听得到两人的心跳声。
像做了一场恶梦般的南宫嫃心神未定的抬头,满脸的泪,惊吓过度的脸苍白的望着他。
完颜徽嘴角扯出一记安慰的笑,轻柔地替她吹去脸上的灰尘。
“这是女真特有的,常常毫无预警的来……”
南宫嫃突然扑上来的嘴阻挡了他的动作,也封住他接下来的言语,此时,言语已经不重要。
她踮脚用略带颤抖的舌传达自己内心的激动,一手攀勾上去拉下他的颈子,加深这个累积太多情感的吻,泪水无法抑制的流下。
尽情吸吮彼此口内的甘甜,刚才的风雨,是一场美丽的恶梦,但愿时光就此打住,即使是恶梦,却永远不要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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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薇撕心裂肺的尖叫声让两人的唇瓣不得不提早分离,只见她一边惊慌地翻砖踢瓦,一边高声的哭喊,在一片狼藉中寻找南宫嫃。
听到叫喊,南宫嫃直觉地便从梁柱边闪出,她只想止住完颜薇令人心碎的哭喊,她毕竟是个小女孩,一开始便一往情深的对待她,她不忍心让她哭泣,就这样而已,并没有考虑其他的。
因为太心急于完颜薇,她没有注意到,在她离开完颜徽怀抱的那一刻,他那火热的躯体在瞬间冻结,灿金的目光陡地变得灰暗。
乍见到南宫女贞,完颜薇汹涌的泪突然止住,呆楞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她,直到南宫嫃给了她一记温暖的笑,她才哇的一声,奔跑着哭倒在她怀中。“哇!我以为、我以为你……你……”
“以为什么?”拍着她的肩膀,南宫嫃像个男孩子般呵护又心疼的说:“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吗?好好好,别哭啦,这样哭一点都不好看……”
在廊柱后的完颜徽咬牙吞下所有的苦涩,酸楚地看着刚刚还热情攀勾着他的一双手,现在则温柔地搂着完颜薇,唇边的余温变成了一种讽刺,讽刺自己曾经的愚蠢,那个吻,只是过度惊吓后的情绪发泄罢了,没有任何意义。
黯然无光的金眸没有因为莎理古真的缓缓走近而出现任何光彩,也没有因为她的拥抱而感到任何温暖,痛过了头,人反而变得没有知觉。
他自廊柱后走出,金眸空洞木然地盯着南宫宜的背影;想到他的眼此时正温柔地凝睇着怀里的小人儿,他的心就如同被飓风吹落的瓦片一样,碎成了片片。
莎理古真绕到他面前,正好横在他与南宫嫃之间,见一道血冲破皮制面具,缓缓地往下流,当即心魂俱散的低唤:“皇上,噢……皇上,您、您受伤了。”说着,她竟去舔他脸颊上被飞石刮伤的血口,同时流下心痛的眼泪。
完颜徽无言地捧起她的脸,狠狠地吻住,再一次,将无法对南宫嫃倾诉的情感悉数转移到莎理古真的身上。
南宫嫃旋过身,触及两人缠绵热吻的一幕,胸口有如被重物撞击,喉间顿时充满了无法流出的眼泪。
完颜徽已经被妒忌的情绪彻底冲毁理智,以至于他看不清南宫嫃那故作镇定的眼神后的一缕悲切,反而让眸光在触及她时,漾出炫耀的光彩,双手同时渴望地在莎理古真的身上上下游走。
“莎理古真,现在可不是施展你媚术的时候,没见皇兄身上多处的伤痕吗?”
完颜薇的一声娇斥,打断了一场即将在南宫嫃面前演出的缠绵大戏。
这一提醒,南宫嫃才发现到完颜徽身上几乎无一处完好,衣服被骤起的飞沙走石刮得破烂,好几道血口濡红了黄袍,正缓缓向外晕开。
忧心忡忡的乌眸笔直地对上完颜徽的眼,关切之情油然而生,完颜徽却视而不见,冷漠地扭过头去。
莎理古真捕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变化,心里有说不出的嫉妒,将身体紧紧偎着刚强的胸膛,胜利似的眼光先瞅着南宫嫃,再对上完颜薇的,两道结怨已久的眸光相触,空中似乎看见了两道目光互相撞击而发出的丝丝火花。
完颜薇跟莎理古真从一开始就互不对头。
完颜薇对莎理古真的妖媚与故作乖顺轻蔑不已,莎理古真则对完颜薇的幼稚骄纵感到彻底的厌恶。
两人一碰头,往往是完颜薇仗着完颜徽的宠溺,肆无忌惮的谩骂,莎理古真则表面上忍气吞声,暗地里却竭尽所能的陷害完颜薇,好几次完颜薇犯规被罚,就是她去向完颜翰通风报信的。
当着完颜徽的面,莎理古真不好发怒,只是虚假的一笑,转移话题:
“皇上您看,薇薇对南宫宜真可谓一往情深,我看皇上就趁早了了她的心事,赶紧把薇薇嫁给南宫宜吧!”
完颜薇嘴一撇,一副要你来多事的神情,目光却殷切的望向完颜徽。
完颜徽转向南宫宜,期盼自他眼中看到不愿意的讯息,然而见到的只是一双毫无情绪的眼,再往下看见被紧握在他手中的完颜薇的手,心中因为再度的明白他的选择而涌上难以形容的苦涩。
“就这样吧!下个月十五让你们完婚。”说完,不忍再看两人浓情蜜意的模样,完颜徽搂着莎理古真,昂然地离去。
那一刻,南宫嫃闭上了双眼,压抑住心中强烈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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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衣殿
一群着透明白纱的舞伶,像一只只白色的蝴蝶,翩然地随音乐起舞。
她们曼妙的身材,玲珑的舞步,却完全无法吸引完颜徽的注意。
完颜徽如同一株倾倒的大树,无力地躺在龙椅上,椅背装饰的金色小龙栩栩如生,恰好与坐在其上,委靡不振的君王形成强烈的对比。
即使用手臂紧贴着额头,也无法将盘踞在他脑海的容颜挥去。
白天勉强伪装的刚强,到夜晚却变得脆弱不堪,特别是满地的月光,让人更清楚的记起沐浴在黄色光晕下的那一张脸,是如何猝不及防的进驻他内心。
嘴角扯起一抹嘲讽的笑,为何再多的酒也无法浇熄心中的爱火?再多的酒也无法让自己暂时忘了他……一声发自胸膛深处的怒吼奔出口,酒杯随之摔出,匡啷的滚到舞者面前,止住了她们令人心烦意乱的舞步。
舞伶一一跪地,诚惶诚恐地道:“皇上恕罪。”
“你们……有什么罪?”烦闷地揉着额际,他无力地问着。
舞伶们面面相觑,揣测着完颜徽的心意,一时答不上来。
“回答我呀!”陡地暴起的声音震动整个宵衣殿,舞伶们吓得缩成一团。
沮丧地换了个姿势,完颜徽揉着自己隐隐作疼却又无比清醒的额头两侧,问着:“你们是女人,不是男人,你们应该比他都知道怎么取悦我才对……”
他?无数个疑问在舞伶脑中回荡,却始终无一人有勇气抬起头来答话。
要怎么才能退去这蚀人心骨的滋味,是不是非得要等到精力全部散尽,再无一丝思考能力之时……是的,一刻也好,能让他暂时忘了那张脸
“一个也不许走!”阴鸷的双眸如剑出鞘般扫射着惊慌的舞伶,他需要她们来把精力耗完。“我要宠幸你们,好好的宠幸你们……”
阴暗处一双眼说不出有多么埋怨地注视着兀自冲刺的身体,因为南宫宜,连自己也沦为泄欲的工具了。
她曾经引以为傲,只有在看着她时才会浮现的一丝感情,在南宫宜出现后,彻底消失无踪了。
她清醒地明白,君王对她的宠爱已一去不返,而倍受冷落的委屈,她要悉数算到南宫宜头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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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真的是很奇怪耶……”完颜薇坐在完颜徽的龙椅上,肆无忌惮地翻着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毫无心机的眼中充满疑惑。
成堆的奏折,无言地等着主人垂怜,龙椅的主人却像是厌倦了这一切似的,忽然抛弃了它们。
宵衣殿旁的偏殿经过一番整修,面貌焕然一新,惟独那张代表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蒙上了一层薄灰。
全女真国只有完颜薇一人敢明目张胆地一屁股坐上去,只要不被宿敌完颜翰瞧见,就算是完颜徽本人前来,至多也不过就是责怪的看她一眼,顶多再加上一番无关痛痒的说教而已。
可是,自从即位以来,一直战战兢兢、全神贯注打理政事的皇兄,却在一夕之间变了模样,镇日沉迷在酒色歌舞中,连未曾缺席的早朝,也已经连续一个月不见人影。群臣托了完颜翰去宵衣殿,结果却被挡在殿外,就连以前可以任意进出的她,现在也成了吃闭门羹的一员。
完颜薇稚气未脱的目光倾慕的看着左手边振笔疾书的南宫宜,说不出有多么感激的道:“还好有你帮忙料理政事,不然我们女真国可能就要垮了。”
南宫嫃一目十行地浏览奏折,对完颜薇随口而出的言语感到不以为然。
“薇薇,注意你的语气,这些话此后不可再说了。”
“为什么?”
她侧过脸,无比严肃地凝视着完颜薇,脑海里浮现的是昔日父王意味深长的谆谆教诲。
她指着堆得高高的奏折问:“这是什么?”
“奏折。”
“如果不把它堆叠的这么整齐,它会怎样?”
“会垮掉!”
“这就对了!”她赞许的微微一笑,继续她的诱导:
“薇薇,女真国就像这堆叠的奏折,你跟你皇兄就位于这奏折的最顶端,之下是你女真依其权位贵重分层而立的人。这些人依照他们的本分职责,循规蹈矩地守在他们的岗位;若是这些人不守规矩,想要越权而上的话,这个国家就会产生动乱,下面一乱,你跟你皇兄就不能安稳地处在最上方。
同样的,你也必须守你的本分,言行举止都应该符合这个位置的标准,同时必须更严谨的要求自己;你不能像别人一样,随口爱说什么便说什么。
平民百姓的一句话,人们只会一笑置之,因为你女真国有太多的平民百姓,他们的话大多被当成没有意义的词汇。可是你不同,你是皇戚贵胄,底下有无数的眼睛在看着你,你的一言一行是他们的指标,你无心的一句话在旁人听来会具有很多不同的意义,心存正直的可能一笑置之,心怀不轨的,却可能以你不当的言语来作为犯上作乱的理由……”她稍顿,让完颜薇慢慢去消化这些话里的意思。
一向骄纵又顽劣的完颜薇努力地思考这些话,有点崇拜,又有点茫然。
这些话其实她早就不知道从完颜翰那儿听过多少遍了,只是每当那家伙严峻着一张脸,开合着冷硬的两片唇瓣,说着她根本就不想懂的大道理时,她就忍不住想抱头逃之天天,几乎是直觉地就将他的话挡在自己的耳朵之外,不让它有机会进入自己的脑袋之中。
可现在这番话,出自于她一直倾慕的南宫宜嘴里,倒是很快地听人她耳中,她开始细思这话里深沉的涵义。
“所以,我们再回到你刚刚说的还好有我在,不然女真国就要垮了的话,你知道吗?这话可能为我们两个惹来杀身之祸。”
完颜薇一惊,纯净无瑕的金眸倏地睁大。“哪有这么严重?”
她点点头,神情里没有一点吓唬人或开玩笑的意思。
“第一,我原是个可能随时被处死的战犯,只不过因为你的垂爱而让我有机会成为驸马,甚至帮忙看奏折,对我这等遭遇眼红的人,想必是睁着他们锐利的双眼,随时随地准备抓住我的把柄,一脚把我踹入地狱,你说出的那句话,就刚好给了他们以‘阴谋图政,居心不轨’的罪名把我从驸马的位置上拉下。”
完颜薇一反平日的嘻皮笑脸,似乎也隐约感受到这番话其中的严重性。
“第二,依你的身份,居然说出‘女真国就要垮了’这种字眼,-尤其是在你皇兄突然撒手不管政事的敏感时刻,那么有心人士就有了罗织罪名的借口……”
“什么借口?”
“你妖言惑众,企图扰乱民心,我问你,是否曾经有人因为这样而断送性命的?”
完颜薇侧头一想,诚实的回答:“有啊,而且还牵连了好多人,都杀得血流成河。”
“那就对了!那这罪名套在你身上就刚刚好。”
她觉得好像有理,咬牙思索了一会儿,又不明白的问:“不对啊!就算是我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我终究还是我皇兄的妹妹呀,他一向疼我,怎么可能杀我,皇兄他不会的。”她好不容易正经一点的脸色又转为轻松俏皮。
南宫宜轻轻摇头,为了让她彻底明白,她突然正色问道:“薇薇你说,家跟国哪一个重要?”
“当然是国!”
“对了!于家,你是你皇兄的妹妹,于国,你是你皇兄的臣子,当臣子口出狂言足以扰乱视听之时,身为皇帝的,就有权利杀掉这种人;而当这种人恰好是他一脉血络的亲人时,他就必须毫无选择的大义灭亲,这才是真正的皇帝。”
“啊……”完颜薇逸出恍然大悟的轻叹,仿佛到今日才终于弄清楚了君臣的分际。“我以前都不知道这层轻重耶!都没有人告诉我,我总是以为皇兄就是皇兄嘛,就算他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他到底还是我的皇兄啊……不过,现在你这么一说,我明白了,还是你最好,会对我说这种意义重大的话。”
南宫嫃斜睇她的乌眸里带着笑,也有着明显的不相信,手中的毛笔指点着她。
“你敢说从来没有人对你说过这样的话?”
完颜薇肩膀一缩,回避着那道质疑的眼光,随手胡乱地翻着奏折。
“是有啦!就、就是完颜翰那家伙嘛!他最爱讲这种意义深奥的话了,可我每次一听,就拼命捧头说头疼,他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南官婉拿笔轻敲一记她的额头,“你还有脸说。”
她抚着额,注视南宫嫃的眼光由倾慕转成了敬佩。“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觉得你就像是我的皇兄一样耶!”
南宫嫃拿在手上的笔忽然凝住不动,心虚的不敢再看向完颜薇那双澄澈的眸子。“如果、如果把我当成姊姊呢?”
完颜薇把奏折重重盖住,声音突然提高:“那怎么行?”
南官颊收笔,继续写她的字,完颜薇果然一如预期的反应激烈。
“当姊姊我就不能嫁给你啦!何况我们年龄相当,又为什么是你当姊姊呢?我要当姊姊!”
她的话当真弄得她哭笑不得,但愿秘密揭穿的那天,她也能这么说。
“咦?我突然想到,你说每个人都要各守本分,各司其职,那皇兄把政事荒废这么久,这算不算不守本分呢?”
“嗯,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不过,身为臣子的我们,不能指责皇上不守本分,而是应该尽我们的本分去匡正他的疏失,所以我等一下就要进宫去面见他,请他重新出来主政。”
“那我也要去!”
“那可不行!”她敛眉,一本正经。“因为谈论政事是男人们的事,你身为女人,只要在家当好你的贤妻良母,做好你本分的事就是。”
听到贤妻良母……,完颜薇突然脸色一红,扭捏地睇了他一眼,“人家、人家又还不是你的妻子……”说完,她捧着火热的脸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