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棠幽盘腿坐在粗树干上,虽离地数尺,但高度显然不对她构成威胁,树下一阵阵的呜呜声,才是打扰她认真思考的罪魁祸首。
“再不闭嘴就毒死你!”恶声恶气的对着树下恐吓,还举起自己被咬肿的一只手,瞪着底下好不容易才被她用布条绑起嘴巴的畜牲。“活该,谁教你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要是你肯跪下来求我,本姑娘心情舒坦此了自然会把你嘴上的布条解下来。”忘了针对的只是一匹年轻骏马,变成馒头大的小手象征性的晃了晃。哈哈哈……这就是敢咬她的下场。
关棠幽仰头大笑,得意到忘了现下身在树上,屁股一滑——“啊!”
她笔直的掉下树,正好稳稳坐到奔雷结实的背上,让一脸郁郁寡欢的它逮着机会,一双蹄子向上拔起,屁股一翘,将人给弹了出去,还闷闷叫了两声向她示威。
“好个顽劣不驯的臭马……”坐在地上,拿掉头发上最后一片叶子,她恨恨盯着正在耻笑自己的黑马。要不是伙伴交待要好生照顾,她铁定毒死这匹“欺人太甚”的烂马!
卷起袖子,关棠幽把手指的关节弄得喀咋喀作响,准备与它对决。今天不是它死,便是她亡!她和这烂马结下的梁子已经到了水火不容、互看不顺眼的地步。
谁知奔雷根本没将她凶狠的气势给放在眼里,将屁股对着她,甩了甩长长的尾巴,然后昂首阔步、摇摇摆摆的离开她的势力范围。
“喂!你的名字叫孬种吗?给我回来!”好个马眼看人低的烂驹!
一个跃起,见奔雷停在不远的大树旁,尾巴摇得跟什么似的,她好奇的拉长脖子,身体往右倾斜了一半过去。
哦——原来是寄养人来了。
轻功一使,飞到来人身后,往肩上一拍,“死人,你怎么那么晚才到?”
来人回过来——
“啊——”关棠幽像见到鬼的尖叫,接着再凝神定睛一瞧,“啊啊——”叫得更凄厉了。
没想到大白天的,她居然遇到活僵尸!救命啊!
“叫够了没?”抚摸马脸的双手停住,对这少了一根筋的伙伴,言宁的忍耐力相当有限。
“拜托!我说你没事弄得这么丑来见我,是想吓死人不成?”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关棠幽不怕死的往她脸上的疣斑一抹,“嗳……这不会真是从蟾蜍身上弄来的吧?”还好闻起来没什么怪味道。“你找我出来,就是想研究我的脸吗?”言宁立时想卸甲归田,管他是宋兵、是鬼军,还是那两个不好惹的人物,那颗叫做麻烦的球,已经越滚越大,连同她也快一块儿被滚进去了。
“你又生气啦?是不是附近地热的关系,我怎么觉得你最近老是在生气?还是那些宋兵惹你不开心?”冰山一旦爆发,会喷出什么呢?那当然还是冰山啦,所以说言宁是个标准的闷葫芦。
“我师父是怎么找到宋营去的,你应该最清楚不过。”言宁淡然一问,随便找个理由,解释她的无法平心静气。
“呃……这个嘛……”脸皮陡地一僵,关棠幽回滚滚的晶眸看看天,再看看地。要是言宁手上有两把刀,她绝对不会怀疑自己会成为刀下亡魂。还不是怕那师徒两人会缠着她不放,不得已最后才招供的。可不管如何,一切还是得以任务为重。
把在言宁身上乱乱蹭的烂马给隔开,关棠幽很正经地问:“这个你以后再跟我算吧,惟今最重要的,是何时才要把那个人弄出来,若是等宋军拔营离开此地北进,我们出手的机会就少了。”手边拨着又要凑过来的马头,她就是存心不让它和言宁接近,而被她绑在马嘴上的布条早被言宁给解下。“他的伤势尚在复原中,最快起码还要再十天、半个月,等时机一成熟,我会派云鸽给你。”本来已经要将人救出来,没想到元振青临阵的那几脚,害她又得多忍受十来天。
“查出鬼军中的毒是谁下的吗?”另一点顾忌就是,她在想自己在宋营的身份能瞒骗多久,那个躲在暗处的人已经盯上棠幽,那决计不可能没注意到她。
“提到这个我就一肚子火!要是被我知道,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偷了我精心研制的迷踪,我关棠幽第一个不放过他!”这种糊里糊涂遭人诬陷一事,可真让她觉得怄死了。
“也就是说,到如今,你一点眉目也没有?”她一时忘记关棠幽的脑袋一次只能容纳一件事。
“我已经很尽力了耶!还要忙着照顾你家的烂马,哎呀!你居然还敢咬我?本姑娘今天非把你剁了不可!”一个不注意,后脑勺被奔雷咬了一口,关棠幽卯起来,两手捉住黑色长发,左右便是一阵乱晃,每日的人马大战又再次开打。
“你可不可以暂时不要动?”言宁又换了一个方向面对关棠幽,眉心不耐烦的颦起,“除了前些日被你毒死的男人,之后还有发现其他的吗?”首要解决的,应该是先揪出那个藏得很好的阴谋者。
“那倒没有,最近我的日子安静得出奇。嘿嘿,准是知道我毒婆子的厉害,不敢再派人来了吧。”躲到言宁身后,关棠幽边说边揉着被咬疼的脑门,后来又想到什么似的,说:“对了,你这一问我才想到,你看看这个,这是找在那个跟踪者身上发现的,上头刻的文字有点古怪,我是怎么也看不懂。”赶紧从怀中掏出一块铜铸的牌子递给她。
仔细端视着手中半块的虎符,表示盯上她们的人握有兵权!事情越来越不单纯了,而她的心绪也纠结得厉害,忍不住挂记起被她单独留在宋营的男人。
“你知道这东西刻的是什么吗?”关棠幽纳闷的问。
“最契丹字,这是半块兵符,权力上可以调度一个都郡的兵力。”她习过契丹的文字和语言,所以能确定这块牌子即是调兵遣将用的兵符……难道隐匿在背后的真的是金人?
“没道理,我们与金人素未往来,就算他们想趁鬼城和宋军打仗的这当口,坐享渔翁之利,也不该盯上我们。”两条手臂交叉在胸前,关案幽说得很是困扰,她没料到这桩轻松的买卖,竟会额外生出这么多技节。
而言宁的想法,跟关棠幽的不谋而合。
“或许,那个人想试探咱们到底是站在哪一边……另外,据我这几日的观察,元振青的心思,恐怕没咱们想的那么简单。”从没接过令她如此心烦意乱的买卖,言宁回想着潜身在宋营的这些时日,表面上,元振青扣住南昊是准备用来威胁鬼域,但事实上,他并没有趁胜追击,反而在此地扎营数日,也不见其动静。
“就算他会移山倒海,那也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只要想办法把人弄出来,还给那两座冰山就好了。你说对不对?烂马。”没第三者在场,关棠幽只好煞有介事的让一匹马来同意她的话,将那些疑云重重的事暂且搁置一边。
“你要小心一点,我觉得我们可能会……”心中的大石始终压迫着她,山雨欲来的宁静更教人不安。
“会怎样?”天生少一根筋的人呆呆的问。
“会掉入别人的陷阱里。”究竟这块兵符的拥有者,是谁?
慢步踱回营区里,言宁心中的挂虑仍是不减,算算时间,也该是替南昊换药的时候,正要踅回自己的营帐。
“冰清姑娘好似常不在军营里。”崔贡略带笑意的挡在她面前。
她抬起脸来,别了他一眼,语意冷淡的说:“军中药材缺乏,小的自然要到山里找足这些药草,崔军师若是怀疑小的,不妨多派几名人手,也好过我独自瞎忙。”忍不住开始怀念起一个人的时光,再待下去,迟早耐性会被磨光。
“冰清姑娘说笑了,本军师不过是怕你太过操劳,若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在下自当竭尽所能。”崔贡抱了抱拳,态度显得过分客谦。
“崔军师才是说笑的人,就算冰清再忙,也不敢劳驾军师您。若无其他指示,冰清得去替那名俘虏更换伤药了。”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啥好心眼?她举步要走,想尽快脱离崔贡在自己身上打量的目光。
“冰清姑娘似乎对那名俘虏格外关心,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对着她青衣素裙的背影,崔贡意有所指的问。
停下脚步,言宁一颗心蓦地往下坠,他的话意分界不明,像是知道她的底细,又故意不点破。
“我只是遵照元将军的指示做,这样有何不对?”莫非……崔真就是握有那半块兵符的人?
“是吗?”崔贡别具深意的扬起唇角,手忽地往额上一拍,故作粗心的说:“哎哎,我倒是忘了告诉冰清姑娘,那名俘虏嘛……正被我派去那里劈柴。”
随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言霄的呼吸差点停止。“该死!”低咒了声,马上丢下药箱,提起裙摆急忙跑往营区另一边,没空再理会身后笑得别具深意的人。
不愿坐在一旁纳凉的两名士兵,她快步越过他们,看着再次攀高斧头的人,实在很想一掌敲昏他,也好过他再受人虐待。
“你!”过于愤怒的她跑得匆忙,脚尖一个不小心竟被凸起的石子给绊住,不稳的身躯仓皇就直往前扑。
“小心!”眼尖的瞄到她倾斜的身体,南昊迅速丢下手中斧头,大掌及时接住她的腰肢,抱她个满怀。
素白的手抵在他不着上衣的壮阔胸前,虽是隔着一层层的伤布,言宁仍感觉得到来自他肌肉底下强壮的心跳,平贴住的掌心跟随他的呼吸一上一下的起伏着……她承认,自己的心律跟他比起来,是快一点。
见腰侧一双大掌还没放下的意思,她不自然的想与他分出距离。“你可以放开了。”心竟在害怕啊!怕脸一抬起,便会掉进那对琥珀色的细网里,牢牢的捕住,不让她逃脱,她很努力地将注意力放在自己手上,却又忍不住愉瞧手心底下那片温热的胸膛,暗自咽下涌至喉间的紧张。
“我舍不得。”低沉的嗓音略微沙哑,南昊不想隐藏心中无意被撩起的波澜。她就像朵带刺的玫瑰,虽会扎手,却又芬芳娇美的引诱他去摘下,无关外表的美丑。
深吸了口气,言宁稳住因这句话而悸动澎湃的一颗心,努力维持着冷漠的外表,以应付他贸贸然的言语。
“我不是你的。”一句话,硬是划清两人界线,她为自己话中掩不去的颤意恼着。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一直把你当成另外一个人,你会生气吗?”南昊语气中蕴着内疚,手里抱着她,心里却想着另一个“她”,就算是一向果决的自己,也不免犹豫起来,一个是救命恩人,一个是一旦爱的人,到底他想要的……是谁?
“会。”排拒所有的挣扎,抬起眼瞪他,言宁赌气的回答。心里明明知道他说的是谁,但仍会感到嫉妒……嫉妒?!为何她要嫉妒?
“我想也是。”在那两名负责监视的士兵靠近他们之前,南昊抱歉的放开她,胸口宛如被这答案给重捶了一记。应该怪自己不该这么诚实,今日换成任何人被当成另一个人,都会如此生气。
带着一丝怒意,言宁冷冷的转过身,挡住那两名面容明显有着疑惑的士兵。
“你们一个去取我的药箱来,一个去告知崔军师,要他停止奴役这名俘虏,否则这个人的死活,就全由他一人负责。”
“这个……”两名士兵面面相觑,他们当然知道这名俘虏的重要性,但又不能违抗上头的命令,让俘虏逃了,他们同样是身首异处。
“我还没无用到让一个行动不便的俘虏从我眼前溜走,要是这俘虏有什么差池,我看你们的脑袋也别想留下来,还不快去!”
严峻的威胁果然奏效,两名士兵立即依照吩咐,取药箱的取药箱,通知人的通知人,一点也不敢马虎。
“我常看见那个狗头军师找你说话,他对你很骰勤。”有种发酸的滋味在南昊胃部翻搅着,雄性动物对想抢夺自己所有物的一方,都会显得特别敏感,他当然也不例外。
身后不满的语气令言宁回转过身,“你也看出他不对劲?”
“哼!他的意图简直可比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天下间的女人谁都可以要,就是不准打他所有物的主意!
“是吗?我会好好注意崔贡的。”真没想到他观察得挺入微的,与她同样怀疑起崔贡,她对他,更是另眼相看了。
注意?那还得了!
面对她沉思中的脸庞,南昊脸色一变,忽然揪住胸口一倒,状似痛苦模样,“我的心口好疼……”她的“注意”应该全放在他身上。
“怎么了?!”思绪被拉了回来,言宁一同心急的蹲下,以为他是拉伤了初愈合的胸骨,又是摸他胸口,又是诊他脉搏,却探不出是哪里出状况……“很疼吗?哪里不舒服?”焦急写满了脸上。
“这里。”拉起她的手摸向心坎处,那里确实是有颗因她而跳乱的心。
被捉住的手心,密实实的贴在他成块隆起的胸上,被手底下的热度灼烫到,她惊慌的抬起眼,使尽力道的右手,却怎么也抽不出他的掌握。
“你故意的!”气着、恼着、心慌的瞅着她,急促的一颗心已经忘了如何规律的运作,酥手熨贴着地的温度,似透进她的身体里,变得好烫人。
“宁儿……”半强迫的执起她柔竟凑到自己唇下,克制不住的情意化作一个个细吻,纷纷印在她圆润的指尖上。
“现在的你不是我的,那未来呢?我是否能将宁儿据为己有,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大剌剌的情意就跟他的人一样爽直,清楚明白的让她知道,他与她一样的为难,一样的不知如何最好,但他还是选择了让她知道这份因她而萌生的情意。
身体某部分沉睡的细小知觉,在他低低浅浅的呼唤和密密柔柔的吻中苏醒,言宁不可否认,她的情动了,因为这男人的诚实。
但她更清楚,他只是她的一桩买卖,就如同从前的每一笔买卖一样,交易完成,他就不再是她生活中的一部分了。
她是个势利的人,一如别人眼中的她少心少肺,无情也无爱,是个只为自己而活的自私鬼,当然更不相信爱情这种虚华不实的东西。
更或者,她是怕受到不必要的伤害。
“你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僵直抽回自己的手,言宁狠心斩断他的欲望,看着那被刺伤而微微瑟缩的眼睛。
空虚的手顺势贴上自己下颚,脸上虽堆着笑容,但谁都看得出,他是在苦笑。“是我太贪心了。”自己把自己推进泥沼里,怪谁呢?
突地,旁边草丛里发出细微声响,一团白色的东西正瓜分着言宁复杂的心绪,她纳闷的拨开蔓生的杂草,赫然发现是云鸽,它受伤了!
她急急伸手抱起它后,受到惊吓的云鸽仍在挣扎,“被鹰抓伤的。”细心检视着,一手轻抚着白色羽毛,一边向不明所以的地解释。
亲手培育的云鸽遭受攻击,言宁不免微愠,这一带不适合鹰群生活,怎么会有老鹰出没?
“好像是一只信鸽。”
“鸽子是我的,这件事希望你别跟任何人提起,尤其是你的元姑娘。”这回她倒是自动坦承,警告意味甚浓。
“我的……元姑娘?”南昊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有种被栽赃后的百口莫辩,待悟出她的意思后,急急捉起她的双手解释:“冤枉啊!每回都是她自己跑来找我的,何时变成我的了?”这下误会可大了,原来她每回看见元千槿前来,始终都臭着一张脸,是因为……
啊?她是在吃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