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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等着瞧 第五章

  “阿甘车行”几乎成为剑桥区的地标之一了,并不是因为它特别大或特别豪华,而是因为停车场中心的那棵大树。

  树的形状与电影“阿甘正传”里男女主角喜欢去坐的那棵大树非常相似,枝繁叶茂之余,有一段粗树干往旁边横生开来。许多陪朋友来买车子的年轻人会跑到树干上小坐,或者聚集在树底下开始讨论如何跟老板杀价。尤其“阿甘正传”上演之后,每个人干脆都舍车行的原名不叫,而直接叫它为“阿甘车行”了。

  据说高头大马的黑人老板本来想砍掉大树的,毕竟它就长在停车场的正中央,起码占去四个停车位,如果他把树砍掉,还可以再多停几辆样品车,可是受雇来砍树的工人里有一位印第安酋长的后裔,那人看了这种神灵的大树便立刻说,树非但不能砍,还得悉心照顾才行。因为这栋树左右了这块地的兴衰。树越茂盛,在这里做生意的店家就越兴隆。

  老板半信半疑,便把树给留了下来。说也奇怪,此后车行的生意真的随著大树的枝繁叶茂而欣欣向荣,而老板油亮的大光头和他的树也成为了本地的注册商标。

  “这一台VECTRA去年才出厂,里程数只有一万,几乎跟全新的一样,它的前任车主惹毛了老爸,不再替他出大学学费,他才急著变卖求现。我保证你在二手车市场绝对找不到比它车况更好的同级车了。”

  “嗯……它保险杆上那个小痕迹是什么?”

  “噢!前几天下大雨,那只是一个小泥巴印子,清水和抹布就能搞定。”

  “罗杰,你觉得呢?”海尔回头看看同伴。

  “外形看起来没有什么大问题,性能就要亲自试开看看了。”罗杰耸耸肩。

  海尔点了点头,继续询问老板一些车体的问题。罗杰眼一回,一个清丽的俏人儿坐在那边厢的树干上,两只脚在半空中甩呀甩的,不时还吹几个口香糖泡泡,写意得不得了。

  “啦啦啦……啦啦……”井长洁从枝叶间看著隐约的青空,长歌吟松风。死党海伦站在她旁边,跟她一起悠哉看著忙碌的男士们。

  “嗨,小女孩。”罗杰笑吟吟地走过来,伸手扯一扯她的长发。

  “罗杰,好久不见了。”她也好玩地拉拉他的刘海。

  青丝在她肩后飘动,细灵雪白的肌肤流转著莹润的光泽,而嫩绿色的衣衫将她衬得更像一个林间精灵。罗杰不禁叹了口气。

  “小女孩真的长大了。”

  “而且已经长到五呎四吋啰。”她淘气地拍拍自己头顶。

  “哗!不得了,四年长四吋,平均一年长一吋,好大的成就!”

  井长洁佯怒地飞过去一脚,他哈哈大笑,连忙避开。

  “夏琳学姊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她朝坐在店面里正看著他们的金发女点点头。

  “别理她,她随时都心情不好。”罗杰好奇地望著她。“听说你这个学期有一堂课和海尔同班?”

  “对呀,真是倒楣透顶。”一想到她又有气。井长洁怨恨地吹一个口香糖泡泡。

  “那家伙刁难你了?”

  “那要看你对刁难的定义是什么。如果你是指强逼我影印他的笔记本,以后每堂课上课前会先抽问我十题,外加强迫我坐在他旁边接受监视,上课途中再也不准看漫画、偷画图和传简讯,那么,是的,我即将陷入水深火热之心。”从学校到车商这里也才短短十几分钟的车程,她竟然丧权辱国到这种地步。真是气死人了!“罗杰,他到底有什么毛病,开学到现在我从来没去理他,他自己反倒跑来惹我!刚才仗著方向盘在他手上,居然还威胁我,如果继续不答应他的条件就要把我一路载到纽约去丢掉,让我自己想办法搭便车回波士顿,这家伙简直欺人太甚!”

  “唔……咳咳!”罗杰用尽每一分力气把笑声抑回去。“你也知道海尔做任何事都一板一眼的,最痛恨那种整天无所事事的学生,连我和夏琳偶尔迟交一下作业都会被他叮得满头包,比我们的教授还严格。”

  “那是你们啊!我跟他又没有那样的交情。严格说来,我们两个还是宿仇!”她只是年纪大了,懒得和他翻旧帐,他倒一步一步往她头上爬。

  “小姐,算算我们相识的日子也不短了,我们可是从高中一起同校到大学的老朋友,说是一起长大的也不为过。”罗杰戏谑地拉拉她的辫子。

  “‘技术性’的老朋友。我们中间隔了四年不见,请不要忘记!”她用力强调。

  “没错,就是因为隔了四年。”罗杰神秘地弹一下她的鼻子。

  “噢。”她捂住鼻尖抗议。

  “罗杰,如果你和小姐聊完天了,方便过来出一点意见吗?”海尔不爽地站在几步以外,看他们打打闹闹。

  “来了、来了。”罗杰每次出现在他们两人面前就只有一种表情:忍笑。

  井长洁万分故意的,充满挑衅的,当著海尔的面吹出一个超级大泡泡。

  啪──海尔一掌拍扁,转身走回老板旁边。

  “啊啊啊──”不能呼吸了!井长洁气急败坏剥下满脸口香糖。“臭海尔,烂海尔!别以为你现在块头比以前更大,我就怕你!”

  海尔恶意地回眸一笑,她当场气得蹦蹦跳。

  “好了好了,小心把口香头黏在头发上,我帮你。”海伦忍著笑,替她把脸颊上的口香糖擦干净。

  那边厢终于谈到敏感的价钱问题。

  “老板,你开价多少?”海尔挑剔地绕著白色轿车走了一圈。

  车行老板说出一个数字。

  “不会吧?这太离谱了。”罗杰荒谬地摇摇头。

  “你们不能这样讲,我等于用二手车的价钱让你们买一部新车回去。”老板辩称完,突然顿了一顿,若有所思地望著海尔。“慢著,我好像见过你,你是不是麦氏银行那个执行长的儿子?”

  麦家人经常参与慈善餐会等公关活动,他的脸孔出现在媒体上是很平常的事。但是海尔轻哼一声,直接戳破老板的用意。

  “车子是我朋友要买的,不是我,所以该杀的价钱我一点都不会手软。”即使是他自己看中的车,一样不当冤大头。

  “好吧,即使如此,我开的价钱已经很合理了。不然我们直接试车好了,试过之后你们就会知道,不把这部车带回家对你们是多大的损失。”车行老板拍胸脯挂保证。

  “好吧,先试试再说。”海尔回头叫她。“喂,你过来。”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杵在她面前,两个人谈谈笑笑,好不开心。

  海尔登时臭著一张脸。奇怪!每次一转头,就会看见她跟某个男人在打情骂俏。

  “那边那位小姐,如果你不嫌麻烦的话,可不可以亲自过来看看‘你自己’要买的车?”

  “噢,有人生气了!帮我一下,我得过去应付他两声。”她对过来搭讪的男人吐吐舌头,伸出手要求搀扶。

  “为女士服务是我的荣幸。”男人眼眸发亮,没有如她指示的牵她下地,反而是伸手握住她的腰,让她贴著自己滑到地面上。

  “坏人。”井长洁也不在意,皱皱鼻子轻笑。

  等了半天还见她在那里跟陌生人磨磨蹭蹭的,海尔终于失去耐性了。

  “快过来!”他亲自过去拉人。

  “又来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粗鲁?老是把人家当成垃圾袋提来提去!”井长洁娇声抗议。

  “欧宝车系和BMW同样是德国车种,可是比较平价位,这台VECTRA大小还算适中,手自排,全配备,有ABS、铝合金钢圈、安全气囊、中控锁,你自己的想法呢?”他用一堆希奇古怪的名词轰炸她。

  井长洁绕著车子打量完一圈。

  “我要红色的,和我的衣服比较搭。”宣布完,她蜇回树干前,重新跳上去坐好。

  什么,这样就叫做责任尽完了?罗杰瞠目结舌。“你要亲自试开看看才能知道车子的性能啊!”

  “洁依不会开车。”海伦认为自己应该讲几句台词了,不然一直站著当布景也很无趣。

  两个男人愣住好几秒钟。

  “什么?”金发的那个先反应过来。

  “你不会开车?”罗杰大叫。

  “你不会开车为什么要买车?”海尔再吼。

  “还买这么新的中古车。”罗杰的想法里,她应该先买一台做为路上擦撞用。

  “我不买车怎么学开车?”她合情合理地告诉两位男士。

  “你为何不先借朋友的车子来练一练再买?”海尔努力压制暴凸的青筋。

  “你的BMW要借我练吗?”

  “除非我死!”

  “那不就得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等我买了自己的车子自然会开始学。”她愉快地再吹一个泡泡。

  “我已经答应要教她。”海伦自告奋勇。

  两位男士再度交换一个无力的视线。

  “算了,我放弃从这些女人身上寻找理智。”海尔举双手投降。

  “等一下,你确定你真的要买车吗?”罗杰再向她确认一次。

  “嗯哼。”碍眼的口香糖泡泡挡住她半张脸。

  “来来来,女孩不会开车,男士们帮忙服务也行。”车行老板热情地拥上去,拍拍两位男士的肩膀。“麦克罗德小子,我知道有一个试车的绝佳场地,保证让你们把车子的性能操到极限,来吧!我带你们去晃晃。”

  好吧!既然准车主都这么肯定了,他们替她省什么钱?两个男人互翻一个白眼,咕咕哝哝地跳上车,由海尔负责驾驶,一下子便消失在波士顿的车流里。

  “你打算何时告诉他,这间车行是我老爸开的?”海伦望著淡去尾烟,表情深思。

  “不急。”她伸个懒腰,怡然自得。

  海伦忽而笑起来。“我老爸铁定乐坏了,自从十年前麦氏商业银行拒绝他的贷款,他一直想找个机会扳平回来。”

  “我还以为伯父现在的往来银行仍然是麦氏?”她好奇地问。

  “新旧交易是两码子事,现在合作愉快不表示以前他被挑剔的事实不存在。没想到今儿个麦克罗德家的儿子自动送上门来,呼呼呼。”

  两个女生完全可以了解,老板最后会带他们去哪里“试车”!

  希望当他们发现自己驶进一座废车场,四周堆满了废铁杂物,一群超过六呎五吋、手执大铁槌、满脸横肉的大汉包围上来时,心情不会太紧张。

  那些叔叔伯伯都是好人,真的,当他们不存心吓人的时候。

  “啊,男人。”井长洁愉快道。

  “可不是吗?”

  两位女孩坐在树干上,悠哉讨论起下一季的流行彩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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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尔,海尔,你不要走那么快嘛,等等我嘛。”娇脆的呼唤紧跟在他屁股后头。

  金发男人无动于衷,继续往走廊尽头走去,一路上仍然有许多人不断跟他“嗨,海尔”,身后也同样有一队亦步亦趋的监听大队,而且阵容越来越坚强。

  “海尔!”井长洁干脆往前一并,硬扣住他的后腰带。

  海尔不为所动,前进速度完全不受挂在身后的赖皮鬼所影响。

  “海尔,我是诚心诚意要跟你道歉的,你不要不理我。”甜嫩的恳求足以融化铁石心。

  而海尔的心既非铁也非石,是硬度最高的金刚钻。

  “海尔海尔海尔,有度量的绅士是不会气这么久的哟!”她歌唱般的呢哝。

  他的脚步终于站定。监听大队紧急煞车。

  “你要做什么?”他铁青著脸转过身。

  “人家……人家要跟你道歉啊。”她露出一脸忏悔的可怜相。

  “不必了。”他转头又想走。

  “试车的事都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你还要生气?你和罗杰又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她抢上前拦住他。

  四周看热闹的人实在太多,他的眼光和每个人对上,所有人火速转开,开始假装和旁边的人讨论得很热烈,或是正在看公布栏。

  一堆闲杂人等!海尔铁青著脸,拉她进去一间无人的教室,不到五分钟,门上面的透明玻璃挤满一堆脸子,每个人都巴望自己会读唇语。

  “嗯?”井长洁扇扇长睫毛望著他。

  “等你发现你困在一座废车场,四周废铁阻隔你逃脱的机会,七个手持各式重武器的黑人包抄上来冲著你狞笑时,你再来告诉我何谓‘没有发生意外’!”

  “海伦的伯伯们只是长相比较凶而已,不会伤人的。而且我们也知道你们试车去了,如果你们没有回来,我们当然会报警啊。”

  “报警做什么?找我们的头还是找我们的脚?”他面无表情地问。

  “不会这么严重的啦,况且,伯伯们对你印象深刻呢!”她赶快竖起大拇指。“他们都说,第一次有人可以陪他们轧车轧得这么过瘾,他们一直以为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车子比得上他们那台改装车了,没想到你开著二手BMW陪他们赛三圈,还能赢了其中一次。海伦的大伯一回来就立刻说:‘麦克罗德家总算出了一个像样的后代。’。”

  海尔看她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无明心火越冒越旺。

  “倘若你一开始说清楚,老板是你的熟人,我根本不必浪费那个时间陪你跑一趟。”

  “我只是不想拒绝你的好意……”

  “你对我从来没老实过!以前如此,现在也如此,连买个车都要留一手。”

  “好嘛好嘛,我今天晚上请你和罗杰吃饭,向你们赔礼,总行了吧?”她吐吐舌尖,行一个举手礼。

  “没空。”他走向教室门口,监听大队赶快原地解散。

  “海尔海尔海尔,我是很诚心诚意要和你签署和平协议的。”她故技重施,蹦上去拉住他的腰带。

  “没空。”海尔拖著她走。

  “你不要再拿乔了,我已经割地赔款退很多步了。”她的唇线开始变扁拉平。

  “当我说没空,我就是真的没空,不像某个人,一句话要拐十七、八个弯。”

  “算了,那我找罗杰。”她松开手。

  “他也没空。”海尔的步伐顿了一顿,“今天夏琳的父母来看她,我们三个要陪老人家吃饭。”

  她一愣,“噢……”

  海尔突然回过头。两个人对视了片刻。

  他仿佛想说些什么,半晌,终究只是点一下头,打开教室门离去。

  井长洁怅怅然坐在一张课桌上。

  今天是她的生日,本来想找他们一起庆祝的……算了,找海伦一起吃饭也是一样。反正生日嘛!生日只是每年众多日子的其中一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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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亢奋”的霓虹灯仍然俗丽得可怕,而且今晚不知道有何大事件,她们打老远便瞧见一群人挤在酒吧门口,等待进入。

  “今天有大人物光临吗?”轮到她们进场时,海伦奋力在人群中钻动。

  震天价响的音乐将她的耳膜轰得隆隆作响,但细听之后却发现,不是以往酒吧惯播的热烈舞曲,而是颇有韵味的软调摇滚,倘若能将音量调低一点就更完美了。

  几分钟过后,两人总算找到一张桌位坐下。

  “哇哇,今天全哈佛的重要学生都到齐了,不晓得是什么重大的日子。”海伦好奇地四处观望。

  另一个角落是最热闹的地方,从刚才到现在,她们已经见到好几张惯常出现在校报或期刊的脸孔,若非学生会干部,便是知名兄弟会的成员。

  “我们过去看看!”一听到有热闹可以凑,井长洁的兴致扬起来。

  挤过去的途中,她们渐渐听到几个关键字。

  “看来今天有另一伙人来‘亢奋’庆生!”她踞起脚尖,前面这颗头好高。

  井长洁拍拍那人的肩膀,对方回过头来,正好是她某堂课的同学之一。

  “嗨,你也来了。”她笑颜灿烂。

  “洁依。”对方开心地拍拍她。“我们来参加朋友的生日派对,你呢?”

  “我也是来参加生日派对的。”只是她这一场的寿星是她自己而已。

  “哈啰,让我们挤过去看看好不好?”海伦兴致勃勃地说。

  “没问题。”对方让开一道缝隙。

  下一秒钟,一双蔚蓝的眼眸和井长洁直接对上。

  是她?!海尔心头一震。

  “哈啰,我来迟了!”罗杰拍拍他的肩膀,唤回他的注意力,等再移视回人群中时,那张娟白的俏颜已经消失了。

  是他看错了吗?海尔思忖。

  “我还以为你存心躲掉送礼物的时间。”坐在他另一侧的夏琳娇笑道。

  “别闹了,我可是有诚意得紧,还特地打电话给伯母,请她给我们一点建议。”罗杰坐在他左边的空位,顶顶他的手。“海尔和我决定合送你那个最喜欢的别针,够意思吧?”

  “嗯,对。”海尔收回心神,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个昂贵的珠宝盒。

  “公主请笑纳。”罗杰嘻皮笑脸道。

  “噢,海尔……”夏琳捧著胸口,感动地望著男友。

  “你别只是提海尔,里面我也出了一半。”

  “嗯?”他的眼光再从人群中移回来,“对!”

  许是人太多,或他当真看错了,刚才娟秀的脸庞并不是洁依。

  剑桥的BAR这么多家,她不见得会在今晚正好来到“亢奋”……

  “你在找谁吗?”夏琳顺著他的眼光看过去。

  “没有。”他轻描淡写地摇摇头,把话题带回寿星身上。“这个礼物还合你的意吗?”

  “你终于也学会一点浪漫了,今年改送珠宝,而不是礼券或支票。”夏琳偎在男友怀里睨著他。

  “夏琳,寿星得按照往例过来被恶整一下!”另一端有些朋友在起哄。

  夏琳笑了。

  “好,马上来!”她低声嘱咐男友。“五分钟后过来救我。”

  等她风情万种地离开,罗杰立刻凑过去低问:“你刚才看到谁了?”

  终究是多年老友的默契,他的举动骗得过夏琳,骗不过他。

  “应该是洁依。”他低声回答。

  “你也邀请她来了?”罗杰也开始在人群里搜寻。

  “我没有。”

  罗杰愣了一下。“为什么不?”

  “这不是你我的生日派对,而是夏琳的。夏琳和她从来不熟,甚至称不上喜欢她,我怎么可以自作主张?”

  “你怎么这么说?”罗杰叹气地看著死党。“你自己看看四周,连跟我们三个人最不熟、只在走廊上点过几次头的泛泛之交都来了,结果你居然没邀请洁依?好歹她是我们的老朋友。现在可好,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也就算了,假若刚才你看到的人真的是她,你说人家心里会有什么感受?”

  “即使我一开始邀请她,她也不见得会来。”

  “你邀请而她不来,与根本不说是两回事好不好?”罗杰抢白。

  海尔沉默了。

  音乐声陡然一变,激烈的鼓声从音箱里轰炸出来,震得每只耳朵都隆隆鸣响。

  海伦想赶上前面埋头猛钻的朋友,两人的距离却越拉越大。

  “洁依、洁依,等等我,我挤不过去了!”她挤得气喘吁吁。

  井长洁停了下来,但是没有转身。两个女孩会合之后,一起再挤回原来的桌位坐下。

  “结果生日的人到底是谁?我都没看见。”海伦失望道。洁依才站出去一秒钟就回头猛挤,害她怕被人潮冲散,只好跟著挤回来。

  “生日的人不是我吗?”井长洁似笑非笑。

  海伦一顿。

  “对喔!”她歉然拍拍自己的额头。“我们该切蛋糕、唱生日快乐歌了。”

  “不要。”

  “为什么?”海伦不解道。

  “我们刚刚才吃了一堆中国鸡,现在切蛋糕怎么吃得下去?”

  她的语气和微笑如常,海伦却觉得──笑意没有进入她的眼底。

  “可是我蛋糕都订好了,下午烘焙坊的人已经先送过来冰著,不切一切吃一吃很可惜呢!”海伦又补充,“我早说我们请杰瑞米和海尔他们一起来嘛,这样也不必两个人解决一个大蛋糕的。”

  “杰瑞米不是我的好朋友,这种日子,我只想跟好朋友一起度过。”她淡淡说,举起水杯啜了一口。

  “那海尔呢?”

  “海尔?你为何认为我会把他列入好友的名单里?”她脸上又出现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气。

  “好吧,但是蛋糕总是得切的,吃不完的部分再让酒吧处理掉好了。”海伦兴致勃勃,开始想挥手引起服务生的注意。

  “我说我不想吃什么鬼蛋糕!”她突然加大声音。

  海伦吓了一跳。

  两个女孩怔怔望对方半晌,她深呼吸一下,闭了闭眼。

  “对不起,我只是……我想我大概被自己又老一岁吓到了吧!”她勉强笑了一下,拍拍好友的手。“你的心意已经到了,我很感动,只是……这里的音乐震得我脑袋好痛,我看我们回我那里切蛋糕,唱生日歌,顺便租一部片子看好不好?”

  “呃……洁依,我一个同学感冒了,今晚不能去打工,所以请我帮她代三个小时的班。”海伦的脸上堆满了歉意。

  出乎意外,她倒没有像以前那样开始碎碎念,唠叨人家不够朋友。

  “你几点要过去?”

  “九点。”海伦看一眼手表,现在已经八点半。“原本我计画和你一起切蛋糕之后再赶过去。

  “那你去忙你的好了,别担心我。”她突然表现得很慷慨大方。

  “不然我下了班之后再过去找你?”她越不计较,海伦就越抱歉,今天终究是好友的生日啊!

  “你不要担心我,老实说我今晚有点累了,想早点上床睡觉。既然你也有正事要办,那我们改天再一起出来吃饭吧!”她很够义气地拍拍好友的肩膀。

  “真的吗?”

  “真的。”

  “……好吧。”临走前,海伦仍然有点愧疚。

  两个女孩收拾好随身杂物,挤向酒吧出口。

  酒吧内乐声一变,开始放出生日快乐歌的动感演奏曲。

  “如何,你有没有找到她?”罗杰在酒吧前碰到海尔。

  他摇摇头。

  “先生,请问一下,您是否订了一个三层的生日蛋糕?”一位女服务生拿著记事簿走过来。

  “是。”他简短地回答。

  “寿星是夏琳.裴瑞德小姐吗?”女服务生再确认一次。

  “对,‘塞乐玲点心屋’的三层鲜奶油蛋糕。再过五分钟,你们就可以把蛋糕推出来了。”他有些不耐烦。

  “奇怪!那个写著『洁依生日快乐’的蛋糕不知道是谁的,居然没有人来领……”女服务生边嘀咕边走开。

  “慢著!”罗杰连忙将她拦下来。“你说,今天晚上有个叫洁依的女孩也订了一个生日蛋糕?”

  “记事簿上是这么写的没错,这下子厨房不知该如何处理了。”女服务生耸耸肩走开。

  原来今天也是她的生日……

  莫非她下午约他出来吃饭,便是为了晚上的庆生?她为什么不说呢?

  他拒绝了她,晚上却在另一个庆生宴里出现,而且被她亲眼看见……当她发现他们其实是来帮夏琳庆生,并且故意不邀请她时,她心头是什么感受呢?

  “我们先办完夏琳这一摊吧!”罗杰叹气地拍拍他的肩膀。“洁依那里,改天再买个小礼物补送她。”

  “嗯。”

  然而,整个晚上,海尔都有些心不在焉。

  夏琳有没有邀请她,相信她是不在乎的,因为她身旁的朋友虽然多,深交的人却很少。

  可是洁依却来找他,暗示他陪她过生日,这代表,她心里是将他放在很亲近的位子吗?

  当夏琳许完愿,吹完蜡烛,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礼物时,海尔却始终坐立不安。女友的笑颜越开朗,他心头的阴影便越沉重。

  这种感觉对他很陌生,它叫做──“内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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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敲门声在午夜两点响起。

  门内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以及一声含糊的询问。

  “是谁?”

  “是我。开门。”

  里面停了一下,然后他头顶上的门廊灯打开。

  “我睡了。”她隔著门回应。

  “叫你开门就开门!”他没好气地说。

  门慢慢拉开,一张睡意迷蒙的俏颜从缝隙间望出来。

  “现在已经半夜两点了,你不知道拜访别人应该选在适当的时间吗?”她努力揉眼睛想赶走睡意。

  “我送生日蛋糕来给你吃,给不给进去?”

  “不给。我不喜欢吃甜食。”她何必去吃夏琳的生日蛋糕,要吃她自己会去买。

  海尔懒得再说了,但也不走开,就是直直站在原地用他标准的高傲表情睥睨她。

  噢,讨厌!井长洁不甘愿地打开门。

  海尔打量一下她的住处。井长洁并没有像他们一样,在市中心的高级地段租一问公寓,而是选择靠近学校附近的平房。她姑娘忒也大气,一个人就租了整间屋子,过起一般家庭式的学生生活。

  井长洁拉紧睡袍,边走边打呵欠,领他到厨房的小用餐区坐下。

  海尔盯住她脚上那双毛茸茸、还长两只长耳朵的兔子拖鞋。她真是越大越喜欢这些孩子玩意儿,没救了。

  “你要喝什么?”

  “咖啡。”他自己拉张椅子坐下来,把手上的蛋糕盒往餐桌上一放。

  “我不喝咖啡的,家里没准备。”

  “茶。”

  “茶包昨天用完了,我忘记去买。”她搔搔鼻尖。

  “红酒。”

  “我也不喝酒。”

  “那你家里到底有什么能喝的?!”

  “我想想看……冰箱里好像只剩下柳橙汁。”她一副就是还没清醒过来的样子。

  “那下次就直接问我要不要喝柳橙汁,不要让我说了一堆选项,结果你什么都没有!”他火大地斥责。

  “你这人脾气很坏耶!是你自己半夜跑到别人家里来打扰,还念东念西要求一堆,有没有搞错?”她气愤地拉开冰箱,倒了杯柳橙汁,重重顿在他面前。

  海尔必须及时往后仰才不会让溅出来的柳橙汁洒了一身。

  “刀子呢?”半晌,他先打破沉默,口气还是很冲。

  “你想干嘛?”井长洁警觉地望著他。

  “用刀子把你割成碎片,一块块丢到大西洋,并且希望海里的鲨鱼啃的时候不要梗到喉咙。”他低吼。“切蛋糕!”

  “真是多彩多姿的祷词……”井长洁瞪他一眼,从流理台取来一把水果刀和餐具。

  他带来的是夏琳生日派对上的残羹冷肴,应该早已切好了,不知道他拿刀子又想干什么!

  海尔阴黑著脸接过来,用过分粗鲁的力道掀开蛋糕盒。

  一个完好无缺的生日蛋糕出现在她眼前。

  HAPPY BIRTHDAY

  井长洁怔怔望。

  他手起刀落,切了两小块下来,装盘。“快吃。”

  她默默接过来,一口一口,秀气地含进微甜的滋味。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所以她也没有问他,蛋糕是怎么来的,或──他是怎么知道的。

  “谢谢。”吃完最后一口之后,她低声道歉。

  海尔也吃完他那一份,把叉子放下来,拿起刚才随手挂在椅背上的外套。

  “我该走了。没吃完的蛋糕让你收。”

  井长洁送他到门口。

  他在走廊上站了一下,没有立刻离开。井长洁别扭地倚著门,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后,让他们两人都很意外的,他倾身在她额上吻了一下。

  “生日快乐。”

  一股灼热的感受在她眼睛后方形成,然后往前涌上,她突然埋进他的怀里,紧紧抓住不让他退开。她怕他一退开,没有东西挡在眼前,泪水就泉涌出来了,那……那很没面子耶!

  海尔抚著她的背心,一下又一下。

  “你为什么会转学?”他突然问。

  井长洁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也没有问他指的是哪一次的转学。

  “不为什么,我爷爷觉得我应该回台湾念高中,多花点时间跟父亲家人相处。他们是出钱的大爷,他们要我回家,我就乖乖听话了。”

  “回家之后,你和你的后母相处得如何?”

  “她……其实还好啦!后来我和她感情满不错的,比跟我爹还好。”随著年龄增长,她渐渐学会了不把上一代的恩怨往自己身上揽,或许这对死去的母亲而言并不公平,然而,他们这些活下来的人,总得找个方法继续走下去。

  “嗯。”他没再多说什么。“我该走了。”

  “再见。”

  井长洁目送BMW的车灯融入夜色里。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奇怪,在他离开之后,心跳突然莫名其妙的开始加速,这是怎么回事?

  她突然有一种很奇怪、很奇怪的烦躁感,好像某些事情正要发生,或已经发生。

  耳畔仍荡著他低沉的嗓音,与狂烈的心跳交错,声和著声,息连著息,然后,渐渐融成一种相同的频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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