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内,则是——阴霾一片、死气沉沉,彷佛是暴风雨将至的前夕,随时都有阵亡的危机。
里与外,天壤之别。
今天,傲云广告公司内部正在做比稿作业,会议室里因此显得剑拔弩张,方有一开战就有血流成河、不可收拾的地步。
比稿的三组成员,个个莫不正襟危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因为他们都深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刮得满头包。
就在第一组呈现完毕自己的作品后,又聚精会神观摩下一组的作品。
而会议室内除了呼吸、讲解与两者停下所取而代之的空调声外,再也没有半点声音,只因大伙儿都看得出来今天总监的心情好像……不太好。
所以,他们皮要绷紧点。
广告这种东西,是讲创意、讲流行,但呈稿上去的时候,也讲一点心情问题,反正,只要牵扯到人这个因素,就脱不了情绪。
比如:总监心情好,你的东西不太好,他会「好言」跟你说,要你「小小」修改一番即可。
假如:总监心情不太好,就算你自认东西完美到前无古人可比、后无来者可追,他依然会铁着一张脸,指出你还有哪里不好仍需要改进,然后让你自己乖乖收回去,等待修改完毕后,再来叩关。
而今天,显然总监的心情不太好,因此,大伙儿只好更使出浑身解数,以期望平安度过,回家吃消夜。
唉!若是加班,能赶回去吃消夜的情况,就算是祖上积德了,要不然在公司打地铺、挑灯夜战就很可怜了,一个礼拜见不到家人,他们会思念的。
广告这种东西,还真害人不浅,但趋之若骛者,又如过江之鲫,只进不退,都是一群傻子。这便是他们这些过来人的经验谈。
等第三组介绍完毕,时间又犹如一世纪般的才经过了十分钟,而始终坐着,脸上一副沉思样、不曾起身过的男人,这才缓缓离开椅子。
颀长的身形,经由笔挺西装相称,更显出完美比例;飞扬的剑眉、一双深邃犹如可勾人的黑宝石瞳眸、挺立鼻梁再加上显得有些无情的薄唇,组合成一张让男人看了嫉妒、女人恋慕的绝美五官,对外表的自信加上天生的傲气,继而造就出他外表不可一世的模样。
这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今天心情不太好的傲雪广告公司创意总监——靳雷远。
他不爱生气,虽然脾气不太好;他不太爱说话,只讲重点;他表面看上去颇为严肃,但偶尔也是会有幽默。
可惜,幽默今天没带出门。
会让他表情沉下的原因通常只有一个,那便是移民澳洲的父母又来电催婚了。
昨晚,他就被炮轰整整三个小时,幸好无线电话有灵性及时没电,否则他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得过去那宛若机关枪不间断扫射的要命声音。
他实在不能理解,为何父母总喜欢花他的钱打电话给他逼他做不想做的事情,结婚——有那么重要吗?或许他父母婚姻仍「健在」,但也不表示他这个儿子就得照办不可。
在这种速食爱情时代中,结婚已不再是最重要的议题,应该说,只要两情相悦,同居不就成了,又何必弄出一张未来有可能会再重复使用的证书呢?
叩叩!
以指尖敲了两下桌面,靳雷远刚转向窗外的目光这才正视面前一群正等待他颁布结果的下属。
众人见他转过头,全部吞吞口水,屏息以待,因为这结果不仅攸关这个礼拜要不要继续不要命地加班,更影响年底的年终奖金。
靳雷远缓缓地开口道:「小邦,下礼拜的汽水广告,就由你第二组负责。其它两组,交给我下下一期金饰广告的广告企画。」
外人不知道,以为靳雷远生气,就猜测他大概思绪也乱了,会作出错误的决定;但其实不然,他是愈怒,思绪愈清晰,因此在广告界里,有不少人就曾吃过他的苦头,以为他年轻好对付,下场是被电得惨兮兮。
傲云广告是靳雷远花了五年才使其名在广告业界奠定基础,他不仅是老板也是创意总监,公司业务触及平面广告、电视广告,有时候也会接洽政府单位的公益广告。
公司内人才济济,有的是慕名而来,有的则是靳雷远亲自挖角,加上靳雷远本身的个人形象又不输偶像明星,以致于傲云在广告界以外也颇具知名度,但知情的都清楚在自家总监面前绝对百分之百忌讳提到「长相」,否则免不了一顿苦头吃。
作出正确的决定,靳雷远一声散会,迳自往门外走。
而在会议室里得到胜利的第二组,这才高兴地欢呼兼痛哭流涕,因为他们终于可以包袱款款回家看亲人一面了。
靳雷远踏出会议室准备要下楼到办公室,他的助理唐少郢显然早已等候多时,见到他,立刻跟上。
「总监,刚刚有通澳洲的急电……」
靳雷远刚想阻止唐少郢说下去,怎知唐少郢居然连气都不换地迳自接下去说:
「内容如下:『你这该死的儿子!要是今年再不给我结婚,就看你老妈我怎么整治你!别以为你大了、长得帅,又远在台湾,你老妈我就拿你没辙,小心明天我就回来找你。』」尽责的唐少郢亦步亦趋跟在靳雷远后头,转述完毕,又问道:「总监,需要回电吗?」
回电?又不是晚上睡不着要有人讲古给他听。
不过长得帅?
老妈这词用错了吧。
靳雷远边走边说:「下次再有这种电话,你听就好,不必一字不漏转述给我。」瞧着唐少郢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也知道他在打什么鬼主意。
这家伙明着是他的助理,暗地里大概早就投诚了。
明明他最厌恶有人这样两面讨好,但偏偏又时常得藉助这个助理帮忙,所以他不能辞唐少郢,至少「暂时」不行,因为唐少郢不会跟他那些前任助理一样,性别无论男女,都喜欢「不小心」献身给他。
真的,他对那些人都没有任何先入为主的观念,只是他们实在太乱来,长相漂亮能当饭吃吗?虽然,不可否认有一张好看的脸的确能无往不利,但也不表示他就来者不拒,他可是家教甚严又很有格调,不爱吃来路不明的食物。
再说,长得好看不是他造成的,是他那双优良父母的遗传,所以要不小心献身,也是该去找他那对闲闲没事做的父母。
「总监,能不能给个明确的区分?」唐少郢做起事来,一丝不苟,与他谨慎的个性如出一辙。
停下步伐,靳雷远一个回身,下了个再确切不过的指示:「就是有关『婚姻』、『结婚』、『相亲』这些字词的事情,统统别转述。」他也懒得听,再听也进不了耳。
「但是——」
唐少郢一个但是没完,靳雷远压根儿不想听,再转身,立刻踏出步伐,接着——
碰碰碰!连三响,他人跌下楼梯,姿势不怎么优美。
站在后头的唐少郢,脸色未变地补充:「总监,你的母亲说她帮你请人算过命,要是你今年不结婚,肯定灾难缠身……」
真是好一句——灾难缠身啊!
这栋楼的楼梯整修,怎么没人跟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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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是悲惨的一天,至少对杜若秋而言,是很悲惨。
自父母车祸过世后,为了扛起整个家,她到处打工,大学毕业也立即投入职场,根本不管工作与自己的兴趣是否相符,在妹妹好不容易大学毕业,欠债也还清后,她才正式卸下重担,开始找寻自己的兴趣。
对于自己父母的婚姻,她很向往,所以一直以当红娘为最大的目标,后来终于善心感动天,她才如愿进入「鸳鸯婚姻介绍所」,成为旗下的一名现代红娘。
只是,凭藉热诚与冲劲,对现实不一定有帮助。
进入婚姻介绍所两年,她前前后后不过也才凑合了四对情侣,其中有一对还是因为女方年龄逼近四十大关,不得以才勉强接受。这样的结果实在令她的信心大失,加上后来又有一件青天霹雳的事情发生。
介绍所有鉴于最近经济实在不景气到了老板都要跑路的地步,所以老板便说,这个月每个人至少都要拉到一个会员,否则只好让你回家当免费红娘。
「唉!」
大清早醒来,杜若秋不由得叹气。
她其实很少叹气,就算是过去背负过沉重经济压力,也不曾如此颓丧,但如今面对这惨况也不得不以叹气来表示自己的凄惨。
她是有雄心壮志,但辩才有点碍,口若想悬河……嗯,得回去再练练,总之,她是真的很烦恼。
「姊,发生什么事了?」杜若橙边喝牛奶边问。
杜若橙是个天生的模特儿,从来不知何谓减肥与保养,与杜若秋同一组基因,同一对父母生,却不同样貌。
杜若秋生得极为普通,走在路上不太会有人去注意;杜若橙却是那种即使穿睡衣倒垃圾,也会令人惊为天人。
看着妹妹,杜若秋不愿意让她跟着也烦恼,便扯谎:「没啦,只是在想今天晚上要煮什么才好。」
「姊,有心事要说出来。」杜若橙淡淡地说。她还不了解她姊姊吗?有事总爱往肚里藏,以为自已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吗?
「没有,放心吧!我是姊姊,不会有我解决不了的事情。」杜若秋以微笑掩饰过去。
杜若橙瞥眼,随即又说:「那种烂工作,若不想做就回家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以我的存款,够我们用一辈子了。」
杜若秋摸摸妹妹的头,她很清楚妹妹是想保护她,可是也保护太过头了,她才二十刚有六,大好人生岂能就在浑噩中度过,至少也得对社会有贡献才是啊。
「放心,那种『烂』工作,姊姊我还适应得过来,你好好照顾自己,我就放心了。快八点了,我去上班了。晚上没事早点回家吃晚饭。」
看着姊姊拎着皮包,又在玄关穿鞋的背影,杜若橙淡然回答:「我知道。」
「再见。」
杜若橙没说再见,目送姊姊离开屋子,又静静喝牛奶配土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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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不结婚,就灾难缠身?
都什么年代了,还信那种江湖术士,真是——蠢!
真是的,结婚就一定孝顺吗?
难道都没人在看电视新闻?
现在是每四对就有一对离婚,那么结婚做什么?不过是一种浪费金钱、时间的无聊步骤而已。
现在对他而言,事业比女人还可爱些。
早上八点钟,在家里等不到助理来接上班的靳雷远,不太高兴的以手机拨了通电话。
一接通,他便提醒:「八点了。」
「总监,不好意思,我的车子临时抛锚在路边,你既然摔伤腿,要不要今天干脆休息?」手机传来唐少郢的声音。
「算了,你忙你的车,我自己坐计程车去。」除非必要,他从来不放假,这也是他会成功的另一个要素。
挂了手机,靳雷远穿上西装外套,拄着拐杖,一拐一拐地走出大厦,又一拐一拐来到大马路边。
眼见有辆黄澄澄的车子由远而近,他立刻伸手招揽,但那辆计程车却笔直经过他身前,朝前面继续开,然后停在一个穿着铁灰色套装的小姐面前。
靳雷远见状,不悦挑眉。
计程车司机难道也会性别歧视?是没看见他更需要计程车吗?
本以为还要继续等候的他,没料到前头那辆计程车竟然向后倒车,不偏不倚刚好后车门停在他面前,门一开,走出刚刚那位抢他计程车的女子。
女子蓄着一头俏丽短发,五官不特别突出,不过笑容很抢眼,是那种会使人眼睛突然一亮的惊艳!就因为五官过份平庸,所以笑起来有加分效果。
「先生,我看你行动不太方便,要不要一块儿搭个便车?」杜若秋跟司机小高商量后,决定载他一程,助人为善嘛!况且,刚刚见他也是同一社区走出来,互相帮忙喽。
笃信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靳雷远为了以后不想有麻烦,当下就断绝任何会发生的可能性。
非是他自大,而是他对自己的容貌有绝对的自信,很多女人,都是看上他这张不太有用处的脸蛋。
「不了。」他可以再等下一辆。
杜若秋一脸担忧地望着他的腿,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便抬头说:「可是,你再这么站下去,可能还要跟石膏继续做一段时间的朋友。」她笑笑表示,纯粹出于善心。
「没关系。」这次,靳雷远冷冷回绝。
与其跟黏人又麻烦的女人有牵扯,他情愿跟石膏天天为伍。
他真的不是对女性有歧视,只是在他身边的女人,通常都是以貌取人的比较多,美是美,没内涵的多,有内涵的,他也不太喜欢。
「真的没关系。你一定不常坐计程车,这里很少有计程车经过的,对不对,小高?」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可信度,杜若秋转头跟小高求证。
车里的小高回了头应声。
「你看,都快九点了,就别再跟我客气,举手之劳而已,真的不用跟我客气的!」
他真的不是跟她客气,他还是宁愿等。
「真的谢谢你的好心,不过『真的』不需要。」瞥见她和善的笑脸,他不禁纳闷:没事,她干嘛笑得那么开心?
很早开始,他就不信助人为快乐之本了,要帮人,就要先看代价值不值得,他大胆猜测,想必对这位女子而言,自己绝对值得她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