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摇晃的烛光照着卜默儿清丽的侧面,将她纤细的身影映在墙上,拉得老长,而小雪球窝在角落,早已熟睡多时。
卜默儿彻夜未眠,守候在床畔,因为少年迟迟未清醒,而且高烧不退,让她十分担心,只能用冷水将布浸湿,敷在少年的额上,冀望能以此让他退烧。
尽管她手边有齐异留下的药物,可她毕竟不是大夫,不懂得如何诊治少年的伤势,只能做大略的处理,而且那些药物并不是特地为少年配制,用在他身上,疗效有限。
哗然水声再次在屋内响起,卜默儿将浸湿的布巾自水盆中拿起,轻轻一拧,再次敷在少年额上,同样的动作,她已经重复许多次了,夜寒露重,她的手在浸过太多次冷水后已变得红肿、麻木,她却不会休息,依旧是一心一意地照看着少年。
少年的脸色苍白,双颊却因发烧而潮红,眉头揪紧,化成深锁的结,偶尔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呓语。
虽然卜默儿不懂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却能感受到他那发自内心的痛苦与怨恨。
蹙紧秀眉,她万分不解地轻问:“你究竟是什么人?经历过什么事?又为什么能闯进这唯孤山里?莫非,你也与我有缘?你……若是真与我有缘,又该是什么样的缘分?”
她幽幽叹了口气,神色迷惘。“难道,你真的就是爹所说的那个能改变我命运的人?”
这些问题,全都得不到解答,因为,她虽然看得透旁人的过去未来,却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
从小,她跟在善于卜算的爹身旁,学了不少占卜之术,只不过因为她已身怀异能,甚少使用。而且,不管她怎么卜算,却始终推断不出自己的命……这是上天的捉弄吗?她为何会有这奇异的能力?命中又为何会带有躲不过的死劫?
这一夜,卜默儿一边照顾着少年,一边回想着往事,心乱如麻,怎么也理不出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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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的晨光自窗口射进屋内,照映在因疲累而趴睡在床畔的卜默儿面上,惊醒了浅眠的她。
卜默儿眨了眨眼,一时间仍有些昏昏沉沉的,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却正巧压到了少年的伤处。
“唔……”原本昏迷不醒的少年,因感受到痛楚而开始有了动静,他发出几声模糊的呻吟,猛然睁开眼。陌生的环境似乎让他感到惊惧,挣扎着想起身,身体却有如千斤重般,动弹不得。
“等等,你先别动,你身上的伤势很重,需要好好静养。”卜默儿急忙制止了他的轻举妄动。“这里很安全,不用担心会有人伤害你,方才是我不小心碰到你的伤处,真的很对不起……”
小雪球此时也被惊醒,一双圆圆黑黑的猫眼直盯着少年,从喉咙中发出低沉的低呜。
“你……是什么人?”少年微微撑起身子,疑惑地望向卜默儿,尽管才刚从昏迷中清醒,一双黑眸却不见涣散,反倒是精光灼灼,凌厉迫人。
他犀利的视线令卜默儿有些不知所措,敛下眉目,不敢正视少年,怯怯地咬唇道:“我姓卜,这儿是我家,你受伤倒在山下,是我将你带回来的。”
她语带保留。虽然少年对她应无恶心,可两人毕竟算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她自知名声颇响,有不少贪婪之辈觊觎着她的奇能,在未知少年的来历之前,还是小心为上。
“原来如此。”少年点点头,冷肃的神色稍稍转柔,眼中却仍藏着一丝戒备之色。“真是谢谢你了,我——咳咳咳……”活说到一半,他突地剧咳不止,难以言语。
卜默儿连忙端来一杯水,将伤药和入水中,喂他服下。少年本就发着高烧,身虚体弱,服下伤药后,便又沉沉睡去,她根本来不及问清楚他的姓名、来历。
她略觉苦恼地皱起眉,心中却又感到某种莫名的释然。
虽然,她很希望少年的伤势早日好转,可一旦他真的清醒,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和他相处……
这么多年来,她独自住在这唯孤山中,陪伴着她的只有小雪球,除了偶尔前来拜访的“麻烦”好友外,极少有和旁人相处的经验,如今这少年突然闯进她的生活中,让她完全措手不及,不知该用何种态度待他……
她伸手抚上少年的额头,确认他仍高烧未退,不禁长长叹了口气,神色忧虑。
“这可怎么办呢?若是-再一直发烧下去,怕是凶多吉少……要是齐姐在这儿该有多好,唉,若是我曾向齐姐学些医术就好了……”她心中再次浮现那熟悉至极的无力感。
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想做些什么,却什么都做不了——在不可违逆的命运前,她只能当个旁观者……
万般无奈之下,卜默儿只能重复地为少年更换额上的湿布。像是迁怒一般,她用力地摔着湿布,一次又一次,手都红了、麻了,还是不愿停止,似乎想借此发泄心中那无法消除的恼怒……和酸涩。
她知道这世上比她命苦的人多得是,可是,有的时候……就像是爹去世前的那些日子,明知道爹将离开自?u>海男?.....真的好痛、好苦……可为了不让爹难过,她只有强显欢笑,不敢显露出半分异状……
她真的很厌恶那种感受,好恨、好恨,可却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自卜默儿救了少年后,又过了两日,这三日里,卜默儿尽心尽力地照顾着他,他却不曾再醒来。
眼见少年高烧不退,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死去,卜默儿焦虑万分,却又无能为力。
“今日已是你昏迷的第三日了,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帮不了你,却又不能不帮你……”卜默儿坐于床畔,望着少年削瘦的面容,眉头深蹙,秀丽的脸庞也因三日来不眠不休的照料而略显憔悴。
小雪球乖巧地立于一旁,担心地望着主人,发出安慰似的轻叫,“喵——”
卜默儿勉强笑道:“我没事的,现在该担心的是他,再这样下去,我怕他撑不了几天……”
突地,卜默儿心中一凛,感受到一股奇特的气流,她慌忙起身,冲出屋外,急急向山下跑去,神色欣喜。
有人进唯孤山来了!来的人正是“麻烦”中的魔医齐异!
她天生异能,在感应到齐异前来的同时,也明白齐异为何会来了——她是为了鬼门罗剎而来。
罗剎是鬼门中最毒、最美的护法,而鬼门正是武林中最神秘也最令人恐惧的诡异组织。
可齐异偏偏喜欢上了罗剎,即使曾被罗剎拒绝,也不愿放弃,所以才特地来找她,想得知罗剎的下落。
果然如卜默儿所料,她跑至山下没多久,一名中等身材的白衫少年随即出现,少年生得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俊俏的五官比姑娘家还美上几分,神情却极为冷漠,一双幽深的眼藏着说不出的心急与恼怒,似是有什么烦心之事般。
卜默儿一见着白衫少年,紧绷的情绪立时减轻不少,唇畔浮现一抹释然的浅笑。因为她正是惯作男装打扮的魔医齐异,若能得她妙手诊治,高烧不退的少年必定能早日清醒,恢复健康。
“默儿!”齐异瞪大了眼,又惊又喜。“你知道我要来,所以在这儿等我是吗?”
“对。”卜默儿神色焦虑,急急抓住齐异的手,拉着她快步往山上走去。“齐姐,我屋里有名伤患,你快些来替他医治。”
齐异不解地问道:“伤患?是谁?是阿风、阿笑还是小花?”
也难怪齐异会以为受伤的是“麻烦”中人,因为这唯孤山一向只有“麻烦”中人能进得去,她自然不会想到受伤的另有其人,一想到好友们受了伤,她心急如焚,脚步也快了许多。
齐异身怀武功,步履轻快,一下于便越过了卜默儿,现在,反倒换成是她拉着卜默儿往山上奔去。
“都不是,是……是旁人……”卜默儿娇喘吁吁,她身子纤弱,被齐异这么拖着跑,实在不大舒服,可又担心那受伤的少年,只得强逼着自己跟上。
“咦?”齐异讶异地停下脚步。“当今世上,除了我们五人外,还有谁能进得了这唯孤山?”
“这……”卜默儿欲言又止,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连她自己都不明白的事,又怎么能向齐异解释清楚?
她蹙紧了眉头,轻叹道:“反正,他伤得很重,齐姐,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先替他医治,之后我再同你说明,好吗?”
见卜默儿面露哀求之色,齐异自然不忍心拒绝,于是爽快地应允:“好,你放心,反正我都已经来了,他伤得再重,我魔医齐异也医得好。”
“谢谢。”卜默儿微微一笑,心中甚是感激。她知道齐异从不轻易出手救人,今日齐异不问伤者是谁,便答应救治,全是看在与自己的情分上。
不多时,两人已穿越树林,来到小木屋外。
卜默儿领着齐异进屋,走至少年床畔。
“我已替他清洗了伤处,也用你以前留下的药为他敷上,可他伤得极重,除了先前曾清醒过一会儿,后来便一直昏迷不醒,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这儿交给我来处理就行了,你在旁看着,好学着日后如何为他换药。”齐案卷起衣袖,自怀中掏出药瓶、银针,以及各种奇形怪状的道具,然后又解下少年身上的包扎,仔细审视伤处,再施以药物或银针。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齐异总算将少年的伤口处理妥善。
“来,辛苦你了。”卜默儿连忙递上一条干净的毛巾,让她将手上的血污擦拭干净。
齐异沉吟道:“照他的伤口看来,应是刀剑所伤,而且是多人一起动的手。他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下手可真狠,伤的全是致命要害,幸好他身子骨颇为健壮,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能逃到你这唯孤山来,遇上你这好心人救了他,真是福大命大。”
卜默儿苦笑着,“他闯进我这唯孤山,遇上了我,是福是祸还难说呢。”
对自己而言,遇上这来历不明的陌生少年,福祸难以论定……他真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或者,被改变命运的人是他……若不是闯进这唯孤山中,遇见了她,他怕是必死无疑……
见她似是若有所思,齐异轻唤:“默儿?”
卜默儿这才猛然回神,“不好意思,我又恍神了。齐姐,他伤得这么重,将来好得了吗?”
那少年看来与自己的年纪差不多,相貌清俊、气质不凡,应是世家子弟出身,若是因而有所残缺,未免可惜。
齐异微微一笑,甚是自豪。“当然,幸好你之前已为他擦上我特制的药,不然拖了这么久,要完全医治好也不容易。接下来的几天,你每日仔细为他换药、喂药,他自然能好起来。现在先让他好好休息,我们到外头谈去。”
“好。”卜默儿点点头,两人来到了厅内。
两人坐于桌畔,卜默儿为齐异倒了杯清茶,“齐姐,真是多谢你了。我已明白你的来意,我现在便将鬼门罗剎的藏身处画给你。”
对于她的奇能早已习以为常,是以她知道罗剎的事,齐异也不感到奇怪,只是无奈一笑,“我本来不想劳烦你,可阿笑那儿我不好去打扰,只好来找你了。”
卜默儿一边绘图,一边淡道。“别说得如此见外,也亏得你来找我,才救得了那人的性命,只是……世上一切早有定数,我救了他……也不知是福是祸……”
齐异皱起眉。“默儿,那少年究竟是何来历?”
她神色怅然,“那少年的来历,我也弄不清楚……”
“这世上竟有你弄不清楚的人吗?”齐异讶异地瞪大了眼。
卜默儿将绘好的图交给她,幽幽道:“他的情况特殊,我不能多谈。齐姐,我知道你急着找罗剎,就不多留你了,祝你早日找着心上人。”’
她并不是刻意隐瞒,若是可以,她也想向齐姐倾诉心事,只是,齐姐也有自身的事得处理,她不能因为自己的软弱,而拖累齐姐与她一起苦恼。
她知道,齐姐将会与罗剎在一起,只是,两人仍需面对一些困难,那些困难,她看得见、感受得到,却无法帮忙解决。
有情人终成眷属,靠的还是一个“情”字,她相信以齐姐的执着与深情,一定可以化险为夷,与罗剎互诉衷情,厮守终生。
过去,齐姐也受了不少苦……现在,是齐姐寻得幸福的时候了,她真心地为齐姐感到高兴。
只是……在开心之余,她的心也感到微微的苦涩。
爱与被爱的幸福,男女之间那种如火般激烈,又似水般绵长的浓烈情爱,与她一辈子无缘……
而且,她根本没有一辈子可言……她的生命,只剩不到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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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异医术果然精妙,在她离开后不久,少年便悠悠醒转。
见到少年清醒过来,卜默儿提悬多日的心终于放下。
“饿了吧?我为你准备了药草粥,来,我喂你。”她将少年扶起,再捧起以陶碗装盛的粥,以汤匙盛了一口,送至少年唇畔。
她按着齐异的嘱咐,熬了适合他食用的药草粥,并细心地以小火炉煨着,为的就是让他随时醒来都能吃到温热的药草粥。
粥因为加入各种草药,呈淡绿色,散发着奇异的清香。
少年昏迷三日,期间卜默儿只以灌食的方式,喂了他一些流质的汤粥,此时他饿得发昏,却强压下饥饿感,粗鲁地推开了她的手。
“你……”卜默儿眨了眨眼,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少年瞪视着她,“我……我昏迷的时候,是你在照顾我吧?”
“对……”她点点头,再次将汤匙凑近。“来,你昏迷了三天,一定很饿了,这些粥加入药草熬煮,对伤势复原很有帮助,你先吃了吧?”
少年皱了皱眉头,思索了一会儿,才温顺地张口,吞食着药草粥。渐渐地,早已饿坏的他,吞食的动作由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变得急切、贪婪。
“慢慢吃,粥还有很多,小心噎着。”卜默儿的目光温柔,红唇轻勾,笑意盈盈。
看见少年粗鲁的吃相,她心中感到些许释然。
少年初次清醒时,那慑人的眼神吓到了她,虽然后来他的态度有所改变,却仍让她心存芥蒂。如今,看到他那孩子般的吃相,她顿觉心情轻松不少。
解决完肚皮问题后,少年满足地吁了口气,这才察觉到卜默儿一直含笑地注视着自己。想到方才那粗鲁的吃相全被这清灵秀美的姑娘瞧见,他俊秀的脸微微泛红,显得更为稚气。
少年有些尴尬地一笑。“谢谢你……”
除了谢谢之外,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短短数日,他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突如其来的噩耗与背叛,仿佛永无止境的追杀……
他离死亡是那么的近,在昏过去的那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带着无法为爹娘报仇雪恨的遗憾而死……
可是,她救了他,他真的非常非常感激她,因为,她救的不只是他的命,还有他那颗誓言复仇的心。
“别客气,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就说一声,我会尽力帮你的。”卜默儿收起陶碗,长长的黑发随着她转身飞扬起美丽的弧度。
见她欲离开,他心中突生某种难以形容的失落与恐慌,急忙出声道:“等等!卜姑娘,我……”
他不知道自己在着急些什么,可能是死里逃生的缘故吧,他忍不住依恋起这个细心照顾自己的温柔女子。
昏迷的时候,他并不是全然没有知觉,偶尔,他可以感受到她轻柔的抚触、听见她娇软的叹息。
他知道……她一直在照顾着他……
他好想睁开眼看看她,或是发出声音告诉她,他很感谢她,可却做不到,他的身体好沉重,巨大的痛楚散在周身,耗去了他的全副精神。
而现在,他已经醒了,可以用言语表达对她的感谢。
“有什么事吗?”卜默儿停下脚步,回首望着少年,神色不解。
“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他知道自己这般鲁莽地迫问姑娘家的芳名很无礼,可是,他真的很想很想知道她的名字。
“我……”卜默儿有些迟疑。
“我没有恶意,只是想知道恩人的姓名。”少年见她似有疑虑,连忙自报姓名,“我是上官无极,复姓上官,名无极。”
他的神色如此诚挚,卜默儿实在难以拒绝,她轻轻咬唇,低声道:“默儿……卜默儿。”
“卜默儿?”上官无极微怔,眼中显露出一丝惊讶。“你……便是‘麻烦’中素有金口不落空之称的卜默儿吗?”
卜默儿澄澈的眼儿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默默地点头。
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将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她?
“那……这儿便是唯孤山了?难怪我逃进山中,便摆脱了那些人的追杀……据说唯孤山除了‘麻烦’中人,无人可进入……”他一顿,突地想起了最重要的一点,“那我怎么能进得来?”
“这……”卜默儿秀眉深蹙,幽幽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她并不打算告诉他太多事,那些连她自己都无法确定的事,告诉他又有什么用呢?只会令他觉得莫名其妙罢了。
上官无极打量着她那隐含淡淡愁绪的眉目,见她不愿多谈,也不再迫问。“我没事了,你照顾我这多天,一定很累,先去休息吧。”
卜默儿微微一笑,“嗯,你也好好休息。”
上官无极定定地望着她纤细窈窕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门外,才缓缓闭上眼,放任自己沉入梦乡。
他的心情,是数日来前所未有的平静。
因为,他知道,她绝对不会伤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