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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吾妻 第五章

  “匡卿”一响,梁红豆手里的杯子摔落地面,裂成四散的破片。  
  “真不吉利……”她懊恼地脱口而出,弯身捡拾地上的碎片。  
  “是啊,真不吉利,这可是柴窑的瓷器啊,真可惜。”梁任研眼泛泪光地盯着那些碎瓷片。  
  梁红豆斜眼瞪了她爹一眼。这爹爹老是这样,回答些什么乱七八糟、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浩然也不知何时才返家?”她决定忽略老爹的任何字眼,将自己内心的担忧说出口。  
  “哎哟,想夫婿啦?果然女大不中留,有了夫婿忘了爹娘。”梁任研没好气地啐道。  
  “爹!”梁红豆微动肝火。  
  杜国学呵呵笑着看他们父女俩的胡闹剧。  
  “那小子他和钟老板又跑去和长白山探药的班头套关系去了,说什么要去探探行情,会记得赶回来过年的。”  
  杜国学呷口茶汁,慢条斯理交代着儿子的去处。  
  “长白山?药材?”梁红豆愣了愣。又跑那么远去。“当真那么爱赚钱!”  
  她懊恼万分地嘟起嘴巴,重重地收拾捡起碎片。  
  “你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突然间不开心起来?”梁任研问着,瞳光深处藏着难以察觉的不安因子。  
  “十月底,又到这时节,不知为什么每到这时候总觉得心里很不安,似乎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似的……”梁红豆面容罩上层阴影,长长地叹口气。“虽然每次都是自己的错觉,从没过什么坏事,可是心里头还是不安哪。”  
  梁任研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又是这个时候了吗?  
  “这回不知怎么着,那种不安又更重了,有危险的预感,但是在那之外又有一股熟悉的亲切。”  
  梁红豆边说边沏茶,斟给杜家二老和自己的爹娘。  
  “红豆,你多心了。”李雅萍拍拍她的脸颊。  
  “是啊,还是你在担心浩然那小子。”梁任研附和他娘子的说法。  
  梁红豆微微一笑。“不会的,我把我那块保平安的玉在观音大士面前过了香火,这一路上菩萨会保佑他的。”  
  “玉?”梁任研和李雅萍双双睁大了眼。  
  “你是指从小就戴在身上的那龙形玉佩?”李雅萍接口。“你把它给了浩然?”  
  梁红豆点点头。“是啊,有什么不对嘛?爹娘不是说那是保平安的?”  
  “是,是,是……”李雅萍有些许尴尬和梁任研面面相觑。“希望老天保佑浩然平安无事地回来,他最好别把那玉拿出来见人。”  
  降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瑞雪,纷纷的鹅毛大雪缓缓地从压在天空中的云层底飘落,一层层地覆盖在地面上,行走在街道野外的行人们,拿着纸伞避免雪片落在自己身上。但北风扬起时,仍不免有伞遮不住的雪片落在发丝或是眼睫上头,一遇着了体温便化水,沾湿青丝或是睫毛,带来了寒意。  
  喔,天啊,今年怎么这么冷?所有在外头的游人们心里都这么说着,今年的北风来得晚,但强度却远超过以往。呼出的气在面前化成白茫茫的雾,如同花般的繚绕,再消散在空气里;鼻尖冻得发红,几乎没什么感觉,生怕一个突如其来的喷嚏,整个鼻子就要掉下来了。  
  “哎呀,我的天老爷,再这样冷下去怎么得了。”杜浩然站在自家门口拼命地搓着双手,呼着气温暖它们,“不过布庄的生意倒是前景可期,天冷人们势必加件衣服,做衣服就要剪布料,剪布料生意就上门了;说不定酿酒的生意也会有所进展,喜欢喝两杯暖暖身子的人不少,如此倒也是美事一桩了。”  
  他唇畔绽出一抹笑意,府里的管家恰好推门出来,一下便见到杜浩然站在那儿,连忙将他迎进门,大呼小叫地告诉其他人少主回来的事。  
  庄秀娘怜惜地抚触杜浩然的脸庞。“出门这么久,有没有累着啊?你看看你,又瘦了些了,娘亲心疼你啊……”  
  杜浩然拉下他娘亲的手,顽皮地笑着:“我没事,只不过出了趟远门罢了。”  
  粱红豆跟在婆婆后头,一副不知所措似的绞着手绢儿,虽说是夫妻,但不过新婚燕尔,夫婿便离家至外地,又经过了四个多月才回来,口头上说是最亲近的人,但事实上彼此还是陌生。  
  “娘子,你还是娇美如昔啊。”杜浩然嘻皮笑脸地对她作个揖。  
  没料到这句玩笑话却惹来他娘的一记耳光:“你才出外设多久,做啥装一副阔别久远的口气。”  
  见他挨揍的逗趣样,梁红豆噗哧一声笑出来;杜浩然一个箭步迎上前,自她背后搂住她的腰,在梁红豆颊畔偷香,霎时一片红霞染上她的芙蓉面。  
  “我的红豆娘子,我好想你,你是否也惦着我呢?”杜浩然不正经地笑着。  
  梁红豆自觉脸庞火烫,但心里头又甜丝丝的,那种感觉似乎要将胸口胀破似的,身子骨似乎要化做水,软棉棉地倚在杜浩然怀中。  
  “哎哟,好热啊,热得我都要出汗了!”梁任研作势要擦去额上流下的汗水,口双眼睛含笑地瞅着那对小夫妻。  
  梁红豆闻言,羞得将脸庞埋进杜浩然的怀里,惹来其他人的笑声。  
  “我带了些礼物回来。”杜浩然比比门外的箱筐,示意小厮抬进屋里。  
  丫头们把箱中的物品摆放了一整个桌面,有不少都是千金难求的珍贵药材,百年人参、何首乌都在里头,一柄厚实的灵芝亦在其中,还有一颗碗口大的夜明珠,熠熠生辉。  
  “嘿嘿,别小看这些药材了,这可都是上等货哩,也是我和那一班采药的同伴们去找来的。”杜浩然拍拍自己的胸坎,“头子还告诉我要找那千年成精的人参,普通的方式是找不着的,得用特别的把式。”  
  “什么把式?”梁红豆饶富兴味地问着。  
  “他们说千年的人参精会化做孩童的样貌出来玩耍,因此可要孩子趁人参不注意的时候,把一根红线用针别在他身上,然后循着红线去找就可以了。而且听说吃了千年的人参可以成仙哩。”  
  “真的吗?”庄秀娘问道。  
  “当然是真的,听说从前有座寺庙因为小和尚把吃剩的人参汤倒在地上,结果整座寺庙都飞升成仙,凡人都看不见这寺院,只有偶尔能听见寺庙中小和尚的诵经声。”杜浩然绘声绘影地说着自己在东北的见闻,“其实我和头子也找到一株千年的人参王,为了找它,还特地雇了一班小孩子在山里头一连玩捉迷藏玩了五天,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个奇怪的孩子,在他衣领上别了根针……”  
  “在哪里?你们吃了它吗?”众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当然没有。”杜浩然摆出一副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神情。“我一想到方才它还和孩子们玩得快乐,就不忍心,而且干嘛成仙,当人不顶快乐?当仙不能赚钱,非得六根清净;做人多好,我高兴赚多少钱都没人管得着。”  
  “是这祥吗?”梁红豆一脸不信的神色。“那财神爷爷怎么说?他可是天底下最有钱的神了。”  
  “这个嘛……”杜浩然嘿嘿笑着。“我在东北地方救了个人是真,他还给我一个承诺,日后有事可以找他帮忙,其它的事…”杜浩然眸子转了转。“其它的事都是我编的,博君一粲而已。”  
  “是什么样子的人哪?”  
  “普通人罢了。”杜浩然略去这个问题。  
  “对了我说儿子啊,明年三月时在省城有次乡试,你琢磨琢磨,看看是不是找张秀才好好地教教你,毕竟荒废了近四个月的功课。”杜国学笑嘻嘻地说着。  
  “这个……”杜浩然面有难色,怎么又提到这回事了?才刚回来就提醒这件他最头痛的事,真是。  
  “浩然,借一步说话。”不管其他人的侧目,梁任研和李雅萍拉着杜浩然直往门外,走过了一条迎廊后才停住。  
  杜浩然被他夫妻俩的行径弄得满头雾水。  
  “好女婿,我问你,那玉没发生别的事吧?”夫妇俩小心翼翼地探杜浩然的口风。  
  “应该发生什么意外吗?”杜浩然不怀好意地问道,眼神直接探入他俩的眼瞳中。  
  梁任研和他老婆嘿嘿干笑几声,转身就想回去,但杜浩然才不给他们这机会,一手各捞一位的肩膀,凑在他俩中间,眼睛滴溜溜地看着这两位长辈。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梁任研笑得牵强。  
  “真没事就好。”杜浩然的语调中透着玄机。  
  他放开摆在他岳父母身上的手,转而将身上的龙形玉拿出,就着月光,那玉同样在青石板上显现出隐藏的花纹。  
  “我怎么看都像是我朝的疆域图,只不过只剩半边而已……”杜浩然觑着二老,“不过有些地方好像特别地强凋,还有条红线在其中……”  
  二老互使眼色,有几滴汗水自梁任研额角滑下。  
  “你多心了。”梁任研只能说这几个字眼。  
  “我去探过古董商的口风,也没人听说过有这种玉的,不过……”杜浩然故意拉长了语音,看看他们有什么反应。  
  “不过什么?”  
  果然中计!他二人脸上掩不往的惊悸,特别是梁任研还扯住杜浩然的衣领,直着嗓子问道。  
  “不过北京城里头最大的那家古董店——云龙室的海老太爷倒是跟我说了句‘双子星合一,霸王业可期’……”杜浩然晃了晃头,把句子截住。  
  “他还说了些什么?”梁任研屏着气问着,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他说啊——”杜浩然将玉揣入怀里,转个弯就要走,梁氏夫妻连忙跟上。  
  “他说,他说……”  
  “你倒是快点说啊,急死人了。”李雅萍捶了捶杜浩然的背。  
  “他还说如果我找到了这玉,别告诉别人,教我得把玉藏起来,别见月光,一露光就惨,可能就要见血了。”杜浩然神秘兮兮地说道。“海老太爷还跟我说,这玉应该有两块,合起来正是我江山的图样,而那条红线是中原龙脉的走向;这天底下的龙穴不知凡几,可是这红线中走的这一道却是老大,掌管了江山地气,干年运势的命脉,不管这气运翻了几转,总逃不出它的掌控。也就是说,找到它,等于拥有了全天下。双子星合一,霸王业可期,——指的就是当、皇,帝!”  
  说时迟,那时快,梁任研和李雅萍二人齐力掩住了杜浩然的嘴,三个人六只眼睛滴溜溜地看了看四周环境,静悄悄地没半个人说话。  
  原本止住的雪势,又开始飘落,这回又急又大,还有阵阵冷风刮起,还来不及接触到地面的雪片又被卷起,在半空中荡出一个又一个的回旋;北风穿过回廊的声音,呼呼作响像是有千军万马奔腾,呼啸而过……  
  好半晌,李雅萍才以气音告诫杜浩然:“小声点,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可不能胡乱说嘴,被人听见可是要抄家灭族的。”  
  “海老太爷还说,近二十年前江湖上就为了争这两块玉闹得腥风血雨的,死了不少人,可是说也奇怪,这两块玉就突然间消失了,再也没听见下落。”杜浩然喘了口气,“他还纳闷我这个后生小辈怎么会问起这两块玉,我当然打哈哈地混过去了。”  
  梁任研和李雅萍安心地吁了口长气,拍拍自个儿的胸口,但杜浩然见他们两人和平常不同的焦急样,心下早生了怀疑,照样盯住他们俩,直瞧得梁氏夫妻心中直擂鼓,扑通扑通跳。  
  “岳父,岳母,你们是不是瞒了什生事没告诉我啊?”  
  “怎么会?我们像是那种人吗?女婿你太见外了,大伙都是一家人了,我们有什么事好瞒你的呢?”李雅萍答得又急又快,手指头拈拈鬓角,急急忙忙地便走回梁家院落去。  
  自从两家结亲后,杜国学便叫人把那墙给拆了,改建成一座拱门,好让两家便于往来,现在只要穿过那道拱门就可从杜家直接到梁家的院子,李雅萍像是背后有火烧似的走掉,留下梁任研睁大了眼睛看她没良心的影子消失在拱门后。  
  杜浩然目光不怀好意地望向粱任研,梁任研不自在地笑笑,假意舒展舒展身子,也走向梁家院子。  
  “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歇息了,好女婿,老丈人我不同你聊了,明儿见。我教教你我梁家独门的轻功啊,记得,明天早上在这儿等我。”不等杜浩然应声。梁任研也火烧屁股似的跑掉。  
  杜浩然也不以为意地笑笑,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不差这一时半刻。他双手环胸,若有所思地盯着梁家院落。  
  梁红豆走来便是这副光景,杜浩然一个人盯着她家的方向,眼睛直勾勾地不知在发什么呆,她走向前挽住杜浩然的臂弯。一见是她,杜浩然唇角绽出欣然笑意。  
  “天凉,怎么不加件外衣?”梁红豆娇斥。杜浩然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有你就不冷啦。”  
  闻言,梁红豆娇颜一红。“就爱说好话哄我。”  
  “我们过过招如何?走镖时,师傅们教了我一些身法,玩玩好么?”杜浩然怂恿她。“一下子就好,不会被别人看见的。”  
  梁红豆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两人捡起园中小厮疏忽未扫去的枯枝当做是剑,比划起来。  
  脚步变换将地面的积雪扰起,翻飞不已,树枝在空中划出的响音夹杂在原有的风声中,让该宁静的夜里多了些声音。  
  梁红豆一剑刺去,杜浩然一个重心不稳,人往前扑去,梁红豆连忙抛下树枝,要去扶他,谁知杜浩然反倒抓起一把雪,向梁红豆门面撒去。  
  一霎时,梁红豆破迎面而来的雪花迷住了眼,趁此机会杜浩然抛掉手中的树枝自雪花缝隙袭来,以雪片当屏障,牢牢地将梁红豆锁入怀里,两人跌坐地上,原先扬起的雪片当头落了他俩一身。  
  “你耍诈。”梁红豆捶了他一记,居然敢耍小人手段。  
  “正所谓灭不厌诈,输了就干脆一点,别婆婆妈妈的。”杜浩然甘心领受他小妻子的拳头。“来来来,肩膀这儿重一些……”  
  梁红豆闻言赌气地别过脸蛋去不理会他。  
  杜浩然低声浅笑,将下巴搁在梁红豆颈窝,磨磨蹭蹭,“娘子,说实话,你想不想我啊?我这几月来可是时时刻刻都惦着你哩。”  
  梁红豆冷哼一声,算是代替她的回答,但是颊畔己染上一层淡淡的红霞。  
  “想不想嘛……”杜浩然撒娇似的问着。  
  听他这么无赖的问法,梁红豆更觉得脸红得烫手,粉拳如雨落在杜浩然身上。  
  “不说话,那就是默认喽!”杜浩然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那就是想我——”  
  怎么有这么厚颜的自问自答!梁红豆用力要推开杜浩然,但是旋即又被他拉回怀里。  
  “别走,再留一会。”杜浩然低语。  
  杜浩然把整个体重全倚在梁红豆身上,粱红豆疑惑地拥着他的身躯。  
  “好累……还是回家好……”  
  杜浩然在她身上全然的放松,露出些微疲态;梁红豆心生不舍,轻轻柔柔地在他耳畔哼起歌来,两人相视而笑。  
  原本的大雪渐趋缓慢,无声地飘下来……  
  过了新年后,三月间的桃李花相继盛开,像是爆竹炸裂般的绽放得满树满山头的花,染得李家镇外的山头一片片都是粉粉嫩嫩的色彩;那香气顺着风儿涌向李家,那甜香熏得人陶陶欲醉,每回到这时节,李家镇的镇民们都要为这香气醉上一个多月……  
  “报喜啦!”一声吆喝大刺刺地在街心响起,两个镇里在衙门服职的人着差役制服当街敲击着铜锣,一路从镇外就这么吆喝进来,所到之处吸引了过往行人的注意力,纷纷放下手边的正事,瞧瞧这两个人有什么事值得这么大肆喧嚷的!  
  那两名差官一路直向杜府,“咚咚咚”地擂着杜家的门。  
  “报喜咧!”差官甲扯开嗓门大喊,摆出威风八面的阵仗。  
  “恭喜杜家少爷!贺喜杜少爷!”差官乙也不甘示弱,又敲起手中的锣,铛铛铛直响。“杜少爷考上秀才啦!咱们镇上又出了一位秀才喽!”  
  铛铛响的锣引来不少围观的群众,对着杜家指指点点。  
  而杜浩然也在下人的通报下来到门口接受差役的道喜,他面带笑容地向两位差使拱手作揖,并请总管给他们打赏;另外有个小厮也在门口点燃一大串的炮竹,噼哩啪啦地热闹万分。  
  杜国学笑得合不拢嘴,直拂着自己的胡须。这下子他杜家可算是咸鱼翻身、扬眉吐气了!如果儿子再争气点,秋天的特考再者上进士,也许就可以在殿试中出入头地,拿个状元,要不榜眼、探花也行,替祖先光宗耀祖!  
  “各位乡亲父老,今儿个我杜国学做东,请大伙儿在太白居庆祝庆祝,所有吃的喝的都算我杜家的!也请太白居的钱掌柜,把店里珍藏的菊花白全拿出来,大伙喝个痛快!”  
  众人听了杜国学的话,纷纷鼓掌叫好,马上成群结队地拥至太白居去,打算给它喝个不醉不归!  
  杜浩然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平常他老爹什么都好,除了爱当凯子这点以外,不过谁教他今儿个如此地兴奋,达成了多年来的想望,也就不怪他了。他转了转扇子,莞尔一笑便转身跨进杜府的门槛。还有成堆的帐簿等他去审核,他才不像他爹有那么多的闲工夫。  
  果然一踏入书房,迎接他的便是各分行掌柜送来的帐册,但是这算是甜蜜的折磨,看完了这些才知道他去年到底进帐多少银子,那才重要。虽然年底时做过一次的结算,不过他想看看在杜家各产业到底整个状况怎么样,接下来该如何安排经营的目标,需要做哪些修正。  
  认命地抽出西北区分行的簿子,就从进帐较少的分行开始好了,给它来个倒吃甘蔗似的成果。  
  没多久,梁红豆端着冰糖银耳汤进门,她静静地望着专注于商务中的杜浩然,后者正凝神在他“美丽又迷人”的帐本中,没暇细看来者为谁。  
  她小心翼翼地将汤品摆在杜浩然的书桌上,而杜浩然则抬眼对她笑了笑,然后又埋首于数字的世界里。  
  梁红豆也没法子,当杜浩然专注在算钱中的时候,没有其它的事物可以干扰他。嫁给这么一位铁算盘是好还是坏呢?她苦笑。  
  数日后,春日特有的微微小雨细细地撒在李家镇上,空气中迷漫着雨意特有的潮湿气味,和着一股土地的气息及泥士的涩味,当然附带冷意,它蹑手蹑脚地钻进行人单薄的衣衫中,于毛孔间肆无忌惮地骚动起来,教人不自觉静静地发颤,后悔出门前没多加件外衣。  
  杜浩然一身轻便,打着纸伞便要出门。梁红豆见状便小碎步地跟上,扯着他的衣袂,嘟着嘴瞅着他。  
  “去哪儿?”梁红豆等着他回答。  
  “和一些朋友聚聚。”杜浩然潇洒地探开浅棕色的纸伞,唇畔含着一抹笑意。  
  “我也要去。”梁红豆一跺脚,手中揣着一条粉色手绢,哀怨地瞪着杜浩然。  
  杜浩然闻言一挑眉,狐疑地看着梁红豆,“我和我的狐群狗党聚会,你当真要去?”  
  “当然,我要监视着你,不让你做一些伤风败俗的勾当。”  
  杜浩然莞尔,这么勤人的小妻子是福气呢,还是苦闷?不过他还是慷慨地出借他的臂弯让梁红豆挽着,夫妻俩就高高兴兴地相偕出门,走进细雨绵绵如牛毛斜斜撒落地面的大街。  
  拐了几个弯,他俩来到镇上另一家客栈——高升客栈,这家客栈小虽小,不过掌厨的师傅手艺是镇上第一把交椅,提供的小菜碟碟都是洁净而味美;依着时令不同,师傅还会改换菜色,让每位上门的客人都能享受到当今的食材。而它最吸引客人的则是二楼能眺看镇外山峦起伏,云光变换的座位。  
  跑堂小二见了杜少爷光临,忙不迭地恭请上二楼雅座,而早先来到的陈聪明和两位吊儿啷当的公子哥儿笑呵呵地对饮着,一见杜浩然和梁红豆连袂到来,赶紧站起身来迎接。  
  “杜浩然你这家伙,居然好狗运给考上了秀才!”陈聪明重重地拍下杜浩然的肩头。  
  梁红豆微恼。这姓陈的怎么如此不知礼数?一出手便擒住他的手腕,往相反方向一拐,带出擒拿术,将陈聪明的手反折至背部,趴在桌子上动弹不得,登时疼得他呲牙例嘴地低低哀号。  
  杜浩然以揩扇格开梁红豆的手,示意她别胡乱出手。  
  “你要是不甘心,也去考一个啊,每年都有一次试手气的机会。就惨做买卖一样,买定离手,就等结果。”杜浩然揉揉陈大少受折腾的臂膀。  
  陈聪明啐他一口,一脸小媳妇样,隔着梁红豆远远地坐下。  
  梁红豆见他那副可怜柏,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瞧他长得肥嘟嘟的一张大脸,又皱成一团浆糊,好像案桌上的猪公似的。  
  “杜少爷,今天这顿你可得表示表示心意。”另一名公子哥摇摇手指头,暗示杜浩然今天要请客。  
  “算我怕了你们,我做东便是。”杜浩然知趣得很,每回都白吃白喝他人的,有时也要表示一下才行。“先干为敬。”他抄起桌上的酒杯敬了敬那些少爷。  
  “够意思!小二,再拿一坛酒来。”陈聪明扬声吩咐跑堂的伙计。“就知道你做东,所以我们兄弟方才先点了些吃食,替你尽东道主的义务,您没意见吧?”“当然不,这下我就用不着花心思想菜色,陈少爷倒是为我省事不少。”  
  杜浩然落坐首位,梁红豆也依着他坐定,一行人便欢欢喜喜地开怀畅饮,梁红豆还举杯向陈聪明赔不是。  
  突地,在酒过三巡,一记鄙夷冷哼声突兀地插入,将他们的笑声硬生生截断,一时间些许尴尬。  
  半醉的张文训拎着一小只酒瓶,倚在楼梯扶手旁,斜着眼瞪视他们,一脸满是鄙夷不屑,同时目光恶狠狠地像是瞪着仇人似的可怖。  
  “原来是西席张先生啊,请上座。”杜浩然起身拱拱手,邀请他同乐。  
  不料张文训自鼻孔冷哼一下,摔碎手中的瓶子,碎裂声引来旁人的注意,有人还围过来看热闹。  
  “你这种粗人居然考取秀才,老天真是没长眼睛!”张文训忿恨地低吼,脸孔狰狞阴险,颤抖的手指比住杜浩然一派自然的身影。  
  梁红豆闻言倒抽一口冷气。  
  “先生,你醉了。”杜浩然淡淡回应,丝毫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别理他,他自己没考上举人,借酒装疯罢了。”陈聪明在一旁放马后炮。“他年年考,年年落榜,我想考了不下五六回了吧,现下你考取,他没考取,不甘心,想来挫挫你锐气。”他啧啧摇头。  
  “有句俗话说得好,见不得人好,眼红。”陪客,着一身杏黄长袍的公子哥轻描淡写地说道。“眼前就是实例。”  
  “你们懂得屁啊!你们这些浑身铜臭味的下三烂。凭你们也配参加科考,笑掉人家大牙!”张文训脚步有些踉跄,摇摇晃晃地。“你们连帮我提鞋子都不配。”  
  “我是不懂,我只明白,杜少爷呢,考中了,而你名落孙山。这够清楚了吧?”另一名着枣红衣服的男子接口。“陈少,我说得对吧?”  
  “你只不过凭恃着你家有钱而已,没什么了不起,骨子里一样都是残花败草,脓包一个!”张文训重重一槌扶梯的把手。“贱民!”  
  杜浩然以扇子制止想上前教训张秀才的梁红豆,从她的神情他就明白,他的小妻子火冒三丈想修理人了,可是这儿不合适。  
  “你只不过八字比常人好罢了,没什么特别的。”张文训咆哮,而语气中隐隐透着不甘心。  
  “说不定你先以银子买通了主考官!不然依你那脑子,凭什么讨得到秀才?”  
  “你说什么!”梁红豆怒极,但又被杜浩然拉住,他示意梁红豆别轻动。  
  杜浩然流畅地展开扇子,露出轻松的笑颜,对着张狂的张秀才温和地笑着。  
  “你说得也没错,我八字是比你好上几倍也未可知。出生时有位半仙就这么夸过我,八字是大富大贵之相,拜相封候少不了我的一份。”杜浩然扇了几扇。“俗话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六亲七友八贤妻,九要努力十拜拜,小弟我恰恰每一项都合格,该做的没少过任一点,无怪乎老天爷让我考中秀才,还头榜第一名哩,真是不好意思。”  
  杜浩然的笑声其实没多少诚意,温度寒凉;陈聪明机伶伶地打个寒颤,他心里明白,杜浩然是表面上和张秀才周旋。杜浩然就是这种人,心里就算老大不愿意,可是也不轻易和人撕破脸。但是,但是,陈聪明肯定杜浩然已经没兴趣和张秀才继续下去。“张秀才,你快回去吧,别在这儿出糗了。”陈聪明挥手叫他离开。“我们一票粗人在这里闲聊怕污了你的耳朵,你还是走你的阳关大道,别和我们这群专走独木桥的瞎搅和一气。”  
  另两名陪客闻言哈哈一笑,“是啊,万一铜臭味染了一身怎么得了?我等粗人可赔不起你的金身玉质呀!”  
  “哼,我也不屑和你们在同一个屋檐下。”张文训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碰咚碰咚地走下楼梯。  
  “快滚哪!”梁红豆抓起一把筷子朝张文训的背影丢去,哗啦啦地撒了一地。  
  杜浩然好笑地捏捏她的脸颊。“别这么气,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秀才怎么如此不知礼数,且没分寸,没气量,亏他念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梁红豆为她的夫婿不值。浩然也很用心地准备啊,张秀才不分青红皂白地胡乱污辱人,怎能不教她气忿。  
  杜浩然无所谓地笑笑。“不要紧,读书人嘛。你瞧瞧那县太爷,之前看我们是用鼻孔,现在则是呵呵陪笑,笑容里都掺了蜜了。”  
  梁红豆咬咬下唇,莫可奈何地点点头。“但是他欺人太甚了。”  
  忽地,才“啪哒啪哒”地有许多脚步声杂沓上楼;跑堂小二面带喜色,首当其冲地奔来。  
  “杜少爷!县老爷亲自来向您贺喜啦。”  
  梁红豆目光一瞄,便见那县老爷笑盈盈地抱拳走来,后头还跟着一大伙的差役,其中四名衙役还扛着一大箱的礼物。  
  “天啊贝他那副嘴脸,活像是剥了皮的老母鸡,虚情假意,恶心死了……”梁红豆悄声言语,用手绢掩住自己的口,淘气地做鬼脸。  
  “人心哪,总是隔着一层肚皮,如果不发生一点事情挑拨,老是看不清楚。”  
  杜浩然抿嘴笑了笑,莫测高深地摇摇扇子,换上职业笑容迎向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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