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ly姐,我终于毕……”
但是,病床上那位形容枯槁的女人,却轻易地僵化她勉强堆出的笑靥。
“你看,我又掉头发了。”Lily从梳子上揪起一绺干巴无光泽的发丝,空洞的眼瞳转向她,“小,我好想回家。”
“不行的!Lily姐,你的化疗还没做完呢!”
将一大束花插入玻璃瓶中,生气盎然的红玫瑰对映上病人的苍白,是如此的不搭轧。由那张满是失落的憔悴容颜别过脸,夏不禁懊悔自己带错了礼物。
“医生说恶心、掉发都是很正常的反应。”她心虚地重复着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说词:“你放心,等到化疗结束,你一定能够再长出和以前同样乌黑亮丽的头发。”
“只怕……”Lily苦笑了下,“我再也等不到那一天的到来。”
曾经冀望化疗能为她带来生机,然而外貌的迅速枯瘦,以及抑制不下的癌细胞,不仅打击了她的信心,身体的病痛也渐渐磨蚀掉她求生的意志。
“Lily姐,你一定要坚强起来。”
夏坐上床沿,想说句安慰的话。
“就算不为自己,起码也要替玮玮着想,他……”然而一握住那双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她喉头一酸,憋了很久的泪竟跟着落下。“他妈的!我……我怎么这么歪?病人没哭,我‘娘儿们’个什么劲嘛?”
“小!”Lily立即提醒。
“对不起,我又忘了。”虽然答应Lily“尽量”不说粗话的,可她就是忍不住啊!
“女孩子嘴上若老挂着三字经,再怎么喜欢你的男人,也被你吓跑了。”
“不一定吧!玮玮就不会被我吓跑呀!”她俏皮地顶嘴。
“你——唉!算了!”病弱的Lily已懒得说教。
毕竟对于曾和流氓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夏而言,想要求她彻底改掉这个坏习惯,的确不是件易事。
“扶我到窗前坐坐好吗?我想吹一下风。”
“也好!今天天气不错,视野一定很棒!”
吸了吸鼻子,夏在心里告诉自己:哭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何况Lily姐还需要自己这个精神支柱……
“真舒服!”仿佛莫大的享受般,Lily尽情吸取凉爽的空气。半晌后,她才道:“恭喜你了,小,你终于毕业了。”
“是呀!”摸摸插在口袋里的烫金毕业证书,她笑开了美丽的贝齿,“总算不必再看那群老尼和秃驴的嘴脸了。”
国中时,夏就是个顽劣不驯的问题少女,光辉的大过纪录让她转了十余所学校,加上中途辍学一年,以致蹉跎到二十一岁才高中毕业。
不过最感欣慰的人,并非夏久未联络的父母,而是从堕落边缘拉她一把的Lily。
“那你将来有何打算?想不想再继续升学?”
“升学?饶了我吧!好不容易爬出地狱了,你可别叫我再跳进去了。”夏一脸认真道:“我现在只想努力赚钱来回报你。”
“小,你千万别把这件事搁在心上。”Lily揉揉她的头,“不晓得为什么,Lily姐总觉得跟你非常投缘。”
或许是乍见夏的那一刻吧!这个因为饿得昏头而差点宽衣解带的少女,让她仿佛看到了数年前的自己。
“只要你不再自暴自弃,我对你所做的一切就值得了!”倏然,一阵恶心感袭来,“恶——”
“Lily姐!”夏迅速拿来垃圾桶,边拍着她的背、边保证:“我绝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
吐完后,Lily几乎气若游丝。“小……玮玮就拜托你了。”
夏的神色瞬间一凝。
她不是不愿意,只是不想听到“交代遗言”之类的话。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份,但是,我没有人能托付了……”剧烈的呕吐,致使Lily的眼眶布满血丝,“只要熬到玮玮的爸爸来……不会拖太久的。”
多想告诉她,那个浑帐男人根本不不会来了,然而夏实在不忍心摧毁她最后的希望。
“我发誓会好好照顾玮玮,不过你也要答应我做完化疗,OK?”
“嗯!”绽出微笑的Lily,这才安心地躺回床上,“小,你知道吗?我昨天梦到‘他’了耶!我有预感,‘他’快要来台湾了。”
唉!真是“痴人”说梦话。
“你说,到时候我该穿什么衣服好?”那双凹陷的大眼倏地黯然,“可是我现在变得这么丑,不晓得会不会把‘他’吓跑?”
“你不过瘦了点,这丝毫无损你的美丽啊!”善意的谎言对病人是有必要的。
“真的?”打了个呵欠,Lily累得想睡了。
夏便帮她盖好被子,然后合门离去。
但是Lily后来仍无法完成化疗,因为,她很快就病逝在医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