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立着这样一幅招摇的旗帜,然而招摇的并不只是旗帜上的字而已,替人算命的妙龄少女才是真正引人注目的焦点,不少人路经此处,纷纷投以鄙夷的批评。
「这是什么世道?随便一个黄毛丫头也敢设摊替人算命?那我岂不是神仙再世了?哈哈哈!」
「年纪轻轻什么不好做,学人家当神棍招摇撞骗,真是要不得呀。」
「哎哟,上梁不正下梁歪,搞不好祖宗十八代全是神棍哩!」
「可不是嘛,女儿家在外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一群三姑六婆七嘴八舌的讪笑走过。
哇哇哇,有没有搞错?这干她祖宗十八代什么事了?会不会说得太过分了?还有——
谁说摆摊算命的一定要是满头白发的老头子?她年纪轻轻的也是可以很有作为的啊!
谁说女儿家一定要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她从小就立志要当一个伟大的卜筮师!
总面言之,她们这样以貌取人太过分了!
呜呜,实在很想跳出来反驳,但想到自己只是路经此地,不想节外生枝,只好咬紧牙关忍了。
可是童梨想想还是觉得好生气,他们童氏一族明明就是很有实力的卜筮师,还曾经被朝廷封为筮官呢,只不过后来因为得罪朝中小人才被贬的,一般的江湖术士根本不能和童氏的筮术相提并论——
突然,一阵粗嘎的厉吼声打断童梨的思绪。
「喂!算命的!」大汉气势十足的喊道。
童梨反应迟钝地望了那人一眼,发现对方长得一副非善类的模样,但她不以为意,仍然笑脸迎人。
「这位大哥,您要算命吗?」好感动喔,她终于要开市了!童梨内心澎湃不已,感动得快要流下眼泪。
这娘儿们眼睛有问题啊!他的样子看起来像是要算命吗?
大汉气恼地啐了一声,然后对着一脸天真无邪的童梨叫嚣道:「少在那边给我装傻,本大爷是来向妳收取保护费的!」识相的话就乖乖把钱交出来,否则,哼哼哼,到时候别怪他心狠手辣!
童梨轻应一声,随即笑咪咪的说:「谢了,可是我在这里摆摊一切安好,不需要人保护,好意心领了。」
迟钝的她压根就不觉得对方是在向她恐吓取财。
可恶!这娘儿们装蒜装得挺彻底的嘛,看来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她是不会乖乖把钱掏出来的了。
大汉面露狰狞之色,二话不说,一脚狠狠踹飞了眼前的破桌子。
哼哼,这下她总该怕了吧?大汉得意的暗忖。
砰的一声,可怜的桌子就这样宣告寿终正寝。
当然,它的「壮烈牺牲」也成功引来童梨充满关切的眼神。
「哇——啊!」她惊呼出声,依然是慢半拍的那种。
瞪着不久之前还完好如初的桌子,童梨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好端端的干啥砸了人家的生财器具?这桌子烂归烂,好歹也是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着的,呜呜呜,好难过喔。童梨按捺着满腔的悲恸,动作缓慢的走过去收拾残骸。
「怎么?怕了是吗?这就是妳不乖乖交保护费的后果!哈哈哈!」大汉扬声大笑,以为受到惊吓的童梨这会儿应该会识相的乖乖奉上保护费才是,岂料豆子眼猛然一扫,发现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这娘儿们连甩都不甩他一下,简直把他当成空气视若无物。
他额爆青筋,气急败坏的跳上前质问:「喂!妳在干嘛?」
「我在收拾桌子的残骸啊,说不定拼一拼、凑一凑还能用哩。」童梨语气认真的回答,粉嫩的小脸不经意抬起,表情看起来煞是无辜,任谁看了都会不自觉心软的。
想当然耳,这名汉子也不例外,只见他面红耳赤的吼道:「我、我不是问这个啦!」拜托,是收保护费,收保护费好吗?
「那你想问什么?可你刚刚说不算命的啊。」童梨困惑的皱着弯弯柳眉,片刻后,她才恍然大悟,可怜兮兮的问:「我身无分文,没钱缴保护费,能用其他的东西抵吗?」
直到这会儿,反应迟钝的童梨总算有一点危机意识了。
大汉挥挥手,不耐烦的开口,「少啰唆!再不给钱,休怪我对妳不客气!」瞧她那副穷酸的模样,身上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抵押品就免了,还是白花花的银子比较实际一点。
「你凶我也没用,我身上真的没钱呀。」童梨扁扁小嘴,表情无辜至极。
「可恶!我看妳这臭丫头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说着,大汉抡起拳头就朝童梨挥去——
不料,大汉的拳头不但没有落在童梨身上,他反而发出比杀猪还要难听的惨叫声。
「哇啊啊——哎哟喂呀!我、我的手要断了……大爷、大爷您轻一点、轻一点……求求您轻一点……」大汉痛得当场跪下求饶,说有多窝囊就有多窝囊,只差没有哭爹喊娘。
童梨则是来不及思索发生什么事情,就让突如其来的惊艳感震撼得舍不得将视线移开。
天哪,这人长得好俊啊!
童梨忍不住倒抽一口大气,一双大眼眨也不眨一下,整个人呆成一尊雕像般一动也不动,几乎是看傻了。
男子身穿一袭直缀交领白袍,容貌俊雅非凡,气质绝尘脱俗,双眸仿若星辰,剑眉斜飞入鬓,眉心有颗醒目的朱砂痣,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沛然正气,看似温和且平易近人,然而仔细一瞧,却又有几许矜淡漠然之气深锁在眉宇间。
忽又听闻凄厉骇人的叫声,童梨全身不自觉的起了鸡皮疙瘩,跟着从令人惊艳的视觉震撼中回神。
「呃……这位恩公,他的手好像快断了。」她小声的提醒,很怕听到手骨断裂的声音,下意识用手捂住耳朵。
「这双手专取不义之财,断了活该。」男子轻描淡写的说,双眸慵懒得不愿意抬起,八成连自己救的人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因为隐约察觉她投射而来的热烈目光,他感觉不太自在。
「还是,妳希望我饶了他?」男子唇角牵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却是浅得丝毫不令人察觉。
童梨天生迟钝,自然瞧不出男子嘴角泛出笑,听闻男子的问话,心地善良的她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替找碴的大汉求情。
「恩公,请你放了他吧。」她声音细致,乍听之下颇似童音。
「呵,妳真是怪。」男子脸上笑纹加深,扬起一道漂亮的弧度。
这一笑,可把童梨的神魂全都勾走了,她俏脸微红,羞怯的开口,「我、我哪里怪了?」
她纳闷的低头看了看自己,并不觉得她有哪里怪呀,最多就是有点迟钝,这点她倒是不否认。
「他方才欺负妳,而妳非但不记恨,还反过来替他求情,妳说,这不是怪是什么?」他淡淡地问她,声音颇富磁性,称得上是好听,可惜太过冷淡,让人有种高不可攀的距离感。
「得饶人处且饶人,而且我相信他应该已经知道错了,是吧?」她对着那名大汉问。
她生性乐观且严重缺乏危机意识,连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也能轻易原谅。
「是是是!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大汉点头如捣蒜,作梦也没想到她会替自己求情,他简直不敢置信天底下还有这种烂好人,这要不是早上出门踩到狗屎,就是祖上有烧好香。呜呜,他发誓以后一定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罢了。」男子轻叹一声,随即松开手饶了那大汉一回。
禁锢一解开,大汉立刻用足以媲美闪电般的速度逃离现场。
见事情圆满落幕,童梨笑逐颜开,蹦跳到男子面前,满心感激的开口,「谢谢恩公!」
不可否认,她的笑容的确很灿烂,灿烂到让他怀疑她是否有不笑的时候?还有,她对每个人也都是这么笑的吗?他不禁皱眉头。
「言谢不必,举手之劳而已。」男子一贯轻描淡写带过。
他行事向来低调,要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可刚刚瞧这丫头被人欺负,他却是连想都不想便站出来替她解围,这是为什么?难不成真是恻隐之心在作祟?
「妳一直盯着我的眼睛做什么?」随意睨了她一眼,这才发现她那双大眼里眸光异常热烈。
这丫头眉宇间带着英气,气质清新,应是毫无城府才是,为何她看他的眼神却是如此古怪?仿佛有种不知所以的冀求?难道她对他……该不会是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他剑眉微蹙,内心微生排斥,怀疑她那双圆滚滚的眼眸恐有喷火的迹象,不自觉的退了一步,免得一会儿惨遭「火舌」攻击。
「我姥姥说与人交谈之时,必须直视着对方眼睛才有礼貌,可我发现恩公却不肯正眼瞧我,你是不是很讨厌我啊?」她脸上有种说不出来的落寞。
那她姥姥敢情忘了跟她说,这样目不转睛盯着人家的眼睛看也是件很不礼貌的事隋。
一般来说,男女四眸交接通常只意味着一件事情,这小丫头还不知道吧?
她看起来顶多十五、六岁,应该是涉世未深吧,否则对于男女之间的互动断不会如此懵懂无知才是。
基于礼貌,男子依言抬起眸往童梨素净的小脸瞧去,依旧是云淡风清的口吻,「姑娘,妳多心了,我并不会讨厌妳。」但也不会喜欢,他生性冷淡,对人一向如此。
他们只不过是萍水相逢,他对她并没有任何的想法或是感觉,这点是无庸置疑的。
「真的吗?」童梨水眸灿亮,兴奋之情一览无遗。
她毫不掩饰的表情加深他内心的疑惑。
她为什么那么在乎他对她的看法?这丫头该不会是喜欢上他了吧?
他心里微微叹气,挥开内心的疑虑,再度开口,「既然妳已无恙,那我也该告辞了。」他的语气一点都不像是刚管完一桩闲事的冷淡。
不再理会童梨眼中夹杂着戚激与热烈的眼神,转身便离去,对身后的她毫无眷恋。
「恩公!」童梨红着脸追上他,只见男子步伐微顿,似在等她开口。
「我、我能知道恩公的名字吗?」她鼓起勇气问道。
「下回吧。」他迈开步子,潇洒离去。
童梨几度想追,却见他一身白衣飘飘,将他整个人烘托得更加冷漠孤傲,不禁望而却步。
可他这么一走,童梨的心思仿佛也跟着他走了,她无法形容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只知道很希望能够像今天这样再跟他不期而遇。
「但愿他刚刚说的下回不是下辈子。」她喃喃自语,然后动作慢吞吞的开始收拾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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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梨一整天没进食,饿得坐在树下打盹,正当她昏昏欲睡之时,一阵仿若鬼魅的低喃冷不防闯入她耳里。
「小、小姑娘……」那声音微乎其微,不仔细听,根本不会发觉。
「咦,谁啊?谁在叫我?干嘛躲着不出来?」童梨转头环顾四周,发现空无一人。
不、不会吧?大白天的居然撞鬼了?!童梨忍不住打个哆嗦,一股凉意从背脊直窜升而上。
「唔……是我啊,小姑娘,我……我在这里……妳低头看看我……」那声音断断续续的说。
童梨壮起胆子,慢慢将视线往下移——
「哇啊!哪里来的血手?!」她尖声大喊,情急之下用力踢开那只血淋淋的手,跟着她用力揉了揉眼睛,这才确定自己并不是在作梦。
「唔!」血手的主人闷哼一声,痛得说不出话来。
他都快要死了,就不能让他痛快上路吗?临死前还要折磨他,他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
「姑娘……切莫惊慌……那是……是在下的手……在下并无恶意……」那人气若游丝的解释,还边说边呕血,看得童梨胆战心惊。
「喂,你流了好多血,照这种流法,应该很快就会去见阎罗王了。」她眉头打结,很是替他担忧。
这他知道,不需要她来提醒!要不是气力早已用尽,那人肯定会跳起来掐死她再说。
「姑娘……在下……有一事相求……」那人万分无奈的开口,心里暗忖:将如此重要的东西托付给她妥当吗?可是……他也别无选择了,就当是临死之前赌最后一把吧!他瞧这丫头说话率直坦荡,看来应该是没什么城府才是,他大可放心托付临终之言。
「你要交代遗言吗?那你最好快一点,我估计你快要不行了。」童梨贴心的提醒,免得他因为来不及交代遗言而含恨归西。
「呃……妳!」那人听得瞠目结舌,差点气得咬舌自尽。
虽说他快要死了,可也没必要这样说吧?他还想多苟延残喘一会儿呢。
怨恨归怨恨,正事还是得提,那人咬牙切齿道:「烦请姑娘将……将此玉转交给卧龙居的……傅……啊——三!」他边说边颤抖地将一块晶莹剔透的玉塞给童梨,接着两腿一伸,眼睛一瞪,便直奔阴曹地府去了。
「喂喂!等一下,你先别死,把话说清楚嘛,到底是傅三?还是傅阿三?喂喂……糟糕,已经断气了。」童梨扼腕的瞪着已气绝身亡的男子。
算了,逝者已矣,她就不要再打扰死者了吧。童梨双手合十,默哀半响后才勤手收尸。
不过……她反复看他的遗容,猜他应该是死不暝目吧?
这很正常啊,临死之前还被老天爷玩了一回,他当然会死不暝目。
「为什么还死不暝目?我都答应当你的信差了呀?奇怪……」
童梨皱着眉头喃喃自语,他为什么会死不暝目这件事情,俨然已经成为她生命中一个无法解开的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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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爷!您可终于回来了!」名唤徐尧的少年快步奔出屋外迎接从外而归的主子。
被唤作三爷的白衣男子本名傅少三,赫赫有名的江湖三公子,他便是其中之一,行号卧龙,故人称他卧龙公子。
「刚刚本家的靳总管来过,可他瞧三爷不在,所以又回去了。」徐尧边走边禀明。
「无妨,若真有急事,他会再来。」傅少三淡淡开口,仿佛事不关己。
本家的事他向来少管,但这回连本家的靳总管都亲自出马了,看来他赋闲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不过幸好他长期隐居卧龙居,红尘俗事亦鲜少理会,除了本家偶尔有事相求之外,日子倒也不失清闲惬意。
「三爷,您路上是不是发生什么事?要不,您今天怎会这么晚才回来?」徐尧忍不住好奇的问。
他家三爷作息一向正常,每日申时必入室禅定一个时辰,可今日却是逾时才归,教他好奇透了。
「嗯,稍早在市集管了桩闲事,才会耽搁了。」
想起市集之事,傅少三原本透不出一丝情绪的脸孔竟有一瞬间的晃动,而更加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还牢牢记着那丫头天真无邪的笑脸,奇怪,他怎么会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丫头乱了心绪呢?
什么?!他有没有听错?冷淡如水的三爷居然也会管闲事?这简直可以称作是奇迹!到底是谁这么有本事,居然能让七情不动的三爷出手?
徐尧暗暗咕哝,忽然想起有件重要的事情忘了说,赶忙开口道:「对了,三爷,仲爷刚刚也来过。」
傅少三微扬一眉,「喔,那他说了些什么?」直觉告诉他,应该不会是什么好事。
「仲爷说他最近在江湖上捅了一些楼子,其中有不少人将仲爷误认成是三爷,所以仲爷特地来提醒三爷凡事小心,仲爷不想三爷胡里胡涂成为他的替死鬼。」徐尧愈说愈无奈,这种寻错仇的事,一年里总会发生几次,而且每次都是傅少仲捅楼子,他家可怜的三爷则必项替弟弟收拾烂摊子。
傅少三剑眉一扬,语气带着淡淡的恼怒,「是吗?仲弟可真是有心,不过能让他亲自登门提醒我,那就表示他在外头的确惹了麻烦,而且还很棘手,他有说是什么事吗?」
徐尧摇摇头,「仲爷只说是给老爷准备六十大寿的贺礼,过几天会差手下送过来。」
贺礼?会是什么样的贺礼?傅少三凝神思索了起来,心中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仲爷行事一向冲动,这回不知道又会是什么事了?唉。」徐尧哀声叹气的说。
他心里想惹谁都好,就是别再去招惹那些擅使毒的门派了,上回仲爷杠上唐门,谁知道对方眼瞎寻错仇,硬是把三爷认成仲爷,结果连带他这个仆人也不能幸免于难,足足躺了半个月才捡回一条命,虽然事隔多时,可每次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算了,不提仲弟。徐尧,我要入室禅定,如果本家的人再来,请他留话,要不就等我出来再说。」博少三轻叹一口气,随即转身入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