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人的消息从神木池那里传出来,在半天之内传遍了整个宫廷。
丞相一大早就传报进王宫,急匆匆地拉了景风御出去。
轸雀从起床后就感觉周围的人怪怪的。
她说不出来到底哪里奇怪,但是所有人注视她的视线都带了某种奇异的色彩。
有什么改变了?
她寻了个借口,悄悄溜去了厨房。
很早之前她就知道,厨房是王宫入口往来最频繁的地方,也是各种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
她屏息静气,守在厨房大门外面,听着厨娘和几个女仆寒喧唠叨。
“太可怕了!一夜之间,青青的叶子全部枯黄凋零,树干就像被雷劈过似的,枯死了一大片呢。”
另一个年轻的侍女低呼了声,“是真的吗?神木也会枯死吗?”
“千真万确。我有个表弟就是神木池的护卫,今天早上他可被吓坏了,跪在那里祈祷了一个上午呢。”
“真是可怕的事。已经好久没有发生过神木生病的事情了……”厨娘的口气有些不安,“难道这次我们景国又有大灾祸降临?记得上次神木枯死,就是先王和鸿日殿下的那次灾难……”
“这次可没有幽国妖族侵袭,应该和那次的原因不一样吧!”
年长的侍女看看左右没有其他人,悄悄地说:“听说是昨天陛下带着轸雀大人去神木池祈祷,之后事情就发生了……”
几个声音惊呼了一阵,纷纷叹息着,“难道真的像传说那样,是神木反对轸雀大人成为我们的王后吗?”
轸雀靠在门板上,僵硬的手指扣住自己的衣摆,身子却忍不住微微地发着抖。
灿烂的阳光,婉转的鸟鸣,厨房里散发的食物香气……仿佛都不存在了。她的眼前一片绝望的黑暗。
果然……上天的惩罚果然开始了……
神木枯萎,这是上天给她的警示。警告她过于贪婪,妄想得到不属于她的东西吗?
周围阳光明媚,她却觉得全身发冷,忍不住环住自己的肩膀。
隐约还有凌乱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几个年轻侍从的声音谈论着,“你们去神木池祈祷过了吗……”什么,还没有?快点去吧!我刚刚去祈祷了,真的凄惨啦,只要有风吹过,树叶就大把大把地往下掉,那么茁壮的神木,眼看就要枯萎了……不知道这次景国又会有什么灾难?”
轸雀睁开眼,望向头顶湛蓝的天空。冥冥中,是不是有只眼睛正严厉地注视着她?
“我明白了!”她低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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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到池边的枝哑乾枯扭曲,就像重病缠身的老人,在蓝天下伸展着无声的呼号。
景风御站在池水边缘,手轻轻触摸着神木的枝干。
“仅仅一夜的时间就变成这样?”他的声音里带着迷惑,转过头来询问,“神木护卫长,昨天有什么可疑人物进来过吗?”
护卫长急忙地单膝跪下,“陛下,昨天从早晨到夜晚,只有您和各位大人们来过。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人了。”
丞相在身边焦躁地来回踱着步子。
“不行……这样不行……”他喃喃地说,猛地停下脚步,“快点集合这里的护卫,神木枯萎的秘密绝不能泄漏出去!”
护卫们战战兢兢跪了一地,护卫长鼓足勇气道:“可是……丞相大人,消息流传得太快。现在只怕……只怕王都的民众都知道了……“
神木池的外面,喧哗声渐渐响亮起来。
得知消息的民众们惶恐不安,从各处自动自发地赶来,为神木的健康祈祷。随行的侍从们出去查看,不过是一个上午的时间,已经黑压压跪了一片的人。 、
“没办法了……以前有没有类似的情况?”
丞相的额头冒起冷汗,不停地催促着文史官。
文史官也是满头大汗,埋头在大堆的古籍中,紧张地翻找着。
“千年来,曾经有过五次。”他抱着古书回禀丞相和陛下。“起因都是神木被妖力污染。第一次是五百年前,那次是景炎陛下用自己的鲜血将被污染的神木洗涤干净。第二次是三百年前,同样用王室的鲜血洗净……
“直到第五次,就是七年前,先王用鲜血洗涤被污染的神木,但是侵袭的妖力过于强大,鸿日殿下也登上了祭台。后来,先王和鸿日殿下不幸都——”
“好了,不要再说了!”景风御习惯地抓了抓长发,“神木枯萎的事情肯定瞒不住民众。既然如此,我们也只有尽快想办法解决了。
丞相,麻烦你召集全国最好的术士过来,我需要他们的帮助。”
充满决断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丞相的目光中带着狂喜。危急关头,陛下终于有点一国之君的样子了。
他擦着老泪,欣慰地回答,“是的,陛下。”
景风御站在池边,沉思着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及种种可能情况,他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
神木被妖力污染……
就算小乌鸦带了一半的妖族血缘,但是昨天不过是过来祈祷了一下,既没有折断树枝,又没有对着水池施展妖力,这棵古董树的心灵不至于那么脆弱吧?
“我说你啊……”他抬头望着一半枯萎一半茂盛的大树,“好端端的,你发什么疯啊?老古董树,我警告你——”
丞相怕他乱说话,急忙扑过来捂住他的嘴。
“陛下!陛下!在神木面前少说两句,上天会发怒的!”
他实在欲哭无泪啊!本来以为陛下登基了这么多年,终于变得成熟稳重了,没想到稳重的风御陛下果然只是他的梦想,呜呜
景风御好不容易挣脱丞相的箝制,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小乌鸦她在那里?”
丞相愣了一下,“她……当然还在王宫里啊。”
“糟了!”他一把抓起披风,急匆匆就往外面胞,边跑边下令,“要护卫长再次彻底搜查神木池,一切可疑的问题都要回禀我。丞相,找来的术士一定要好好管理,千万别让他们在王宫里乱跑。更别碰到小乌鸦。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丞相站在原地,望着陛下消失的身影久久,叹了口气。
轸雀、丫头,你这次弄得一片大乱,叫我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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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没有点灯。
景风御推开门,心立刻沉甸甸地坠了下去。
“小乌鸦?小乌鸦?”他声音越来越大,带着隐隐约约的焦躁四处寻找,“你在哪里?别不出声。”
一声蜡烛点燃的轻响,昏暗的房间变得清晰起来。轸雀就站在书桌边,身上整整齐齐穿着平日里的戎装。
朱红色的盔甲战袍,映得她的肌肤更加雪白。她低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枢着书桌边缘的木头。
景风御松了口大气。
刚才那一瞬间,他还以为这个别扭的家伙一声不吭地跑了。
“我好累,你就不愿意过来几步,用你甜蜜的吻来迎接我吗?”
他小声地咕哝着,走过去几步想抱她的纤腰。
但,手臂却摸了个空。
景风御惊讶地睁大了眼。他的轸雀明明就在眼前,可是为什么他摸不到实体?
“陛下。”轸雀的声音却又在他的耳边清晰地响起。“你现在看到的,是我的分身影像,很抱歉,这也是我身体内觉醒的妖力之一。
至于我本人,现在应该已经在几百里以外了吧!”
影像微微地笑了,笑得有点苦涩。
“我本来想等你回来,当面告别的。可是……我害怕见到了你的面,就没有了告别的勇气。现在,请听好。
整个事件都是因我而起的。我本来抱着侥幸的心,想要抓取这份本来就不属于我的幸福。可是昨天的意外告诉我,冥冥之中真的有上天。一定是上天惩罚我的贪婪,让那枚不慎遗留在软垫里的缝衣针戳中了我,让我的血污染了神木……”
她的眼睛中泛起薄薄的泪光。
“一切都是我的错。请把所有的责任降到我的身上,然后把事实昭告天下,再娶一名美丽善良的王后。神木开出洁白花朵的那一天,我会在远方为您祈祷……祝您将来幸一顺,陛下。我……我……”
强忍着哽咽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影像中的人已经泪流满面。
景风御静静地站在书桌前,看着那个影像在他眼前逐渐消失。
他抬了抬手臂,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最后却垂了下去。
他的轸雀一向是王宫里最容易相处的,就像清澈见底的潭水,即使发怒也只是一会儿的脾气,高兴的时候会抱着他笑好久,悲伤的时候会大哭一场,从来没有这么痛苦的眼神,从来没有这么隐忍的表情,从来没有这么平静地说着话,而泪水却不停地滑落脸颊。
摇曳的烛光下,秀丽的五官渐渐变得模糊了。
书桌下方有一汪小小的湿痕,已经半干涸了。他弯下腰,指尖轻轻地碰触了一下,舌尖舔过手指。
咸咸的。
下午她就站在这个位置,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房间留着泪,说着那些离别的话语。
“真是伤脑筋啊……”
景风御喃喃地说着。
夕阳从窗户外斜照进来,修长的手指来回抚摸着被妪出痕迹的桌角,长长的影子映在地上,看起来有些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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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风御陛下的婚礼还是取消了吗?”
“王后都不在了,婚礼当然只好取消喽。”
“那我们千里迢迢地赶来参加典礼,岂不是……”
“告你们白跑一趟了,唉!快点回去吧。”
“咦,这个店老板说话好奇怪,我们难得来一趟景国,当然要四处旅游观光几天再走嘛。”
“哼,我是为你们好。不妨老实告诉你们,景国这里很快就要大乱了,早点离开才是福气。”
“怎么会这样?王都看起来很富饶繁华啊!”
“你们知道什么?这片富饶繁华的土地都是在神木的庇佑下才保持洁净的。现在神木被妖力侵蚀了,不出几天,幽国那边的妖族就会跟随过来,侵蚀我们这里的土地。到时候全国大乱,各处妖族出没,就像幽国那样……想都不敢想啊……”
酒店的店老板沉重地叹了口气。
酒店的气氛不知不觉沉重起来,附近的居民们无奈地摇着头,有些畏惧地注视着天边不断翻滚着的灰黑色暗云。
“听说十万大军在边境驱逐妖族,却抓不着几只。妖族从他们身边讥笑着窜进我们边境了。”
相识的酒客们小声地议论着,“如果轸雀大人还在,有她带领大军驱除妖族,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吃力了……”
“哼,她抓起来当然不吃力了,因为她自己就是人类和妖族的杂种嘛!”
旁边人冷冷的声音,带着鄙夷。
先前说着话的酒客愣了愣,沉默地低下头去。
三天前,当所有人欢天喜地准备陛下的婚庆典礼时,神木枯萎的消息就像一场风暴,将所有的欢喜气氛席卷而去。
第二天凌晨,一张贴在城门外的告示惊动了所有的人。
那是景国将军轸雀的亲笔书信。
她在那封书信里承认,她的身上有一半妖族的血统。神木枯萎,是因为她的血污染了池水。
为了让景国远离灾祸,她愿意辞去所有职务,远走他乡。
这么多天来,寻找她的皇家告示贴满了全国各地,却没有人再看到过她。
当她想要消失的时候,她就是有办法像在这个世界上凭空消失了。
然而,她韵离去并没有带走灾祸。
黑色的历史重演了。
妖力形成的灰黑色暗云,自从神木枯萎的第二天,就开始在边境不断地聚集囤积,越滚越浓,越滚越大,渐渐地向王都压过来。
只要再过几天,等到暗云碰触到地面,所到的地方,肥沃的土壤将会变得寸草下生,深山荒野将会变成妖族聚集的场所。
富饶安定的景国,将变成历史。
客人们叹息着,目光不知不觉转向正北方。王宫雄伟的建筑矗立在那个方向,阳光沐浴中的金色王宫,凝聚着全国唯一的希望。
“这种局面,只有王可以解救了吧。”
“听说已经召集全国的术士了。再过两天,祭祀台应该就可以搭好了吧。”
靠窗的酒客犹豫着,低声说了一句,“你们说,这次陛下会不会像先王那次一样……”
听到这句话的人们全部打了个冷颤,另一个人大声说:“当然不会!陛下还年轻,绝不会……绝不会有事的……”
下面的话越说越轻,仿佛没有自信那样,被卡在喉咙里。
“短短七年之内,竟然被妖族侵袭两次……”不知是谁的声音,沉重地叹气,“上一次牺牲了先王和鸿日殿下,这次如果陛下再发生什么意外,景氏王族就没有继承人了!”
“太可怕了!上天保佑吧……”
坐在角落里的客人静静地坐着,黑色的斗篷严实地遮住了面目。
没有人注意到,看似平静的身形下,她的拳头已经紧紧地攥在一起。
酒客们忧心忡忡的话语,掀起了她最不愿想起的记忆。
神木池、气息奄奄的先王。祭台、煞白的脸色、满池的鲜血……
为什么?为什么仅仅七年之后,这样可怕的情境又要重演?!
小小的酒店里忽然变得鸦雀无声。
角落里的人诧异地抬起头来。隔着斗篷,她看见自己一只手抓着酒壶,另一只手的手背正劈在桌子上,裂成两半的桌子慢慢倒在地上。
所有的人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该死!
她慌忙掏出钱扔给店老板,逃亡似地奔出了这家小酒店。
灿烂的阳光照上了她被斗篷遮掩的身体。
三番两次想要硬着心离开工都,却又不自觉地留恋着这里的一切。当她真的下定决心离开的那一天,却又传来了妖族侵袭的消息。
她茫然地走在这条熟悉的大街上。
不能离开!万一哪里需要她怎么办?
但她又不能露面。如今这尴尬的身份,哪里的平静都不属于她。
站在街角处,她拢紧了斗篷。湛蓝的天空就在头顶,从哪里抬头看都差不多,但为什么这两天看上去,那苍蓝的天空总有些刻薄的感觉呢?
她涩涩地笑了笑,“上天啊,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所有的责罚由我来承担。
如今祢为什么还不放过他呢……”
“轸雀将军。”
无波无澜的语气,从她的身后响起。
她慢慢地转过身,“你认错人了。”
正想若无其事地走开,那人却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角。
“轸雀将军,你不认识我了吗?”
说不出是哪里怪异的腔调,但听起来就是觉得异样。
轸雀的眼角扫过说话的人,却微微吃了一惊,“瑶茵小姐?”
瑶茵依旧一副贵族小姐的打扮,身边却连一个侍女都没有带。
她的表情不对!轸雀敏锐地察觉到。
木然空白的神情,仿佛思维已经从这具身体里被抽空了。
轸雀顿时警觉起来。
早在胤国时,她就听说过从幽国宫廷泄漏出某种叫做“傀儡”
的药剂。
一旦使用了这种药剂,那人的心神就被操纵者完全控制住,成为一具活的“傀儡”,叫她哭就哭,叫她笑就笑。如果操纵者控制得好,甚至连亲人都看不出异样来。
此刻的瑶茵明显不对劲。
不是那位羞涩的名门淑女,甚至也不是被精心控制的傀儡,而是……
一具只剩下声带功能、神智空白的傀儡。
“轸雀将军,就如您已经发现的那样,瑶茵小姐现在是一具傀儡。而她的操纵者目前落在我们的手里,没办法,这具傀儡只好由我暂时接手控制。”
瑶茵的嘴巴不断开阖着,复述着操纵者平淡的话语。
“你是谁?”轸雀低声喝问。
“我是来自幽国的药师,也是“傀儡”这药剂的制作者,夕若。
轸雀将军,我对您并无恶意,只不过我们在追查“傀儡”泄漏出我国宫廷的渠道时,发现与风之团有关,进而又在无意中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夕若坐在高级茶楼的窗边,注视着楼下拐角处的两人,微笑着。
“风之团有位云笙小姐,和您认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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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准备好了吗?”
身穿黑缎袍的高姚青年忍着满头爆起的青筋,再次问道。
焱弼出身于焱氏世家,不过二十五岁就已经成为全国首屈一指的高阶术士,孤傲的表情是他除了“术”之外最出名的地方。
在他眼里,陛下简直就是个胡闹的小孩子。虽然只比他小两岁,却完全什么都不懂。
就比如现在,二十名术士辛苦了三天三夜,在神木池边搭好了祭台,急着去找陛下,里外都搜遍了,才在祭台下面找到那个呼呼大睡的家伙。
他忍着气走上去,连推带喊折腾了半天,几乎叫破嗓门,陛下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却又一脸春梦的样子抱住他不放,嘴里还连声地叫唤着,“小乌鸦……咦,你今天穿得可真黑?”
旁边术士们努力憋着笑,结果个个龇牙咧嘴,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
焱弼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要不是这个家伙是堂堂景国的君主,身上的血还有点用,他恨不得祭起风术,把他卷到神木池底游泳。
“陛下,一切仪式所需,臣等都准备好了。”
强忍住心里的怒气,他按照古籍上记录的那样,按部就班地一步步说明。
“等太阳升到头顶,一天日照最强的时刻到来,就请陛下走上那座祭台。”他的手指了指汉白玉搭建而成的祭台,“将新鲜的血液滴入祭台,血液就会顺着玉石通道直接抵达神木池中心,将神木沾染的妖力洗涤干净——”
“等等,”景风御打断他的话,“有什么迹象可以看出妖力被洗干净?”
“您看神木根部不断泛起的黑色泡沫。”焱弼哗哗翻着书页,不耐烦地指向神木池的中央部位,“只要那里的泡沫不再翻滚,就表示洗涤洁净了。古籍上历代都是如此记载的。”
“哦。”他凑过去看了几眼,又问:“要是我的血都流光了,还是洗不干净怎么办?”
焱弼查了查资料,“如果陛下血液的净化能力不够,那么就需要嫡亲王族的血加入进来,共同洗涤妖力。陛下你可以找——”
他的声音顿了一下,突然想起来,陛下再也没有别的王族亲人了。
“真是抱歉啦。”景风御笑了笑,“我父亲和哥哥上次就死了。”
焱弼耸耸肩,“那就祈祷陛下可以顺利完成吧。否则,我们景国这次的麻烦可大了。”
景风御看看他,叹了口气,“你们术士真是一群无情的人。”
“时间快到了。快点吧,陛下。”焱弼沉着脸色,“由臣陪伴陛下登上祭台吧。”
大约三层阁楼那么高的祭台,就竖立在神木的正下方,站在祭台高处,人就仿佛被枝哑拥抱着,看不清楚面孔。
“我说小焱,你喜欢过人吗?”走向祭台的路上,景风御悄悄凑到焱弼面前,小声地问道。
焱弼的额头又爆起几根青筋,“陛下,术士修行,是终生禁欲的。还有,不要叫我小焱!”
“这么说,就是没有喜欢的人了。真是可惜啊,小焱。”景风御的声音里带着遗憾,“那你一辈子大概也没有办法知道,努力了许多年,终于可以把喜欢的人抱在怀里,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了。”
“你说的是那个……”焱弼硬生生把“杂种”两个字吞了回去,“人与妖族的混血,轸雀?”
他抬起眼,不满意地看着他,“你看,说到一个人,你就只在乎她的血统。可是在我看来,她啊,就是那种看起来很厉害,实际上却是直心眼又容易受骗的小傻瓜。经常呆呆的,被狠狠欺负了就哇哇地哭,固执起来又唠叨得令人头痛,真是个小笨蛋……”
焱弼的脸色绷得紧紧的。
景风御对着他叨叨絮絮说个不停,他听得很不舒服,却也没有打断的意思。
他知道面前这个年轻人活不久了。
景氏王族的血脉随着岁月流传,一代比一代稀薄。自从三百年那次开始,每次洗涤都以至少一人鲜血流尽收场。无一例外,那个人肯定是那一代的王。
可以说,景国的长久繁盛,是以历代景王的性命铺成的。
直到七年前,最后那次对妖力的洗涤,竟然需要流尽两个人的鲜血。
自从被召集来王都,他的心情一直兴奋不已。景氏的血统中蕴涵着某种神秘的能力,可以抑制妖力,这样的传说令他从小向往不已,一心渴望可以亲眼见证。
而现在,这百年难遇的机会竟然就在眼前了,他激动得连觉也睡不好,暗自还设想着如何偷偷弄到一点陛下的血液保存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两个人面对面站在高高的祭台上,他才突然意识到,他渴求已久的净化仪式,是以陛下年轻的生命为代价的。
而陛下呢,他自己是不是也清楚这一点?
焱弼向来看不起术士以外的人,尤其是跟他岁数相似的年轻人,即使贵为一国君主也是一样。
但是此刻,景风御的嘴角微微勾起,自言自语地说着,眉宇间竟然流露出那种掩饰不住的笑意。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愉悦情感,仿佛就连死亡也无所畏惧一般。
焱弼突然有点茫然了。
难道他这辈子的街士修行,真的错过了什么精采的内容吗?
“算了,白说了那么多,你也不懂。”景风御摆了摆手,拿起祭台上锋利的铜刀,在手腕处比划着。
“你……”焱弼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乾巴巴地问了句,“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景风御微微抬起眼脸,望了望门口紧闭的铁制大门,又垂下,凝视着白雪般洁净的祭台。他的血很快就要染红这一片净白了。
“那个小傻瓜要是来了,请你千万不要伤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