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人群嗡嗡地小声议论着。
轸雀脸上的表情就像被当头打了一棒,一阵青一阵白。
她想得太美好了,什么事情碰到了这个人,就只会变得更糟……
“不行。”她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景风御耸耸肩,“谈判破裂。没办法,那我们只好一直跳下去喽!”
轸雀脚下一歪,这次是真的踩错了步子。
琉璃照明灯在头顶散发着耀眼的光芒,照得她无处可逃。
那个恶劣的家伙还在笑。
她窘迫极了,不敢去看周围人的反应,但是两个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她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他笑得连胸腔都在震动。
对于这个毫无廉耻心的家伙来说,放所有人鸽子,让在场所有淑女当一晚上的壁花,根本算不上什么。
她心慌意乱,不停地踩错步子,他却一直在笑,宾客一定会觉得这景象怪异极了。
如果地上有个洞,她发誓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跳进去。
第一支舞曲的音乐停住了。景风御风度极好地把轸雀送回舞池边。
一大群的大臣们立刻涌了过去,淑女们羞答答地跟在后面。
“陛下,请允许我介绍东省总督的妹妹……”
“陛下,请允许我介绍北省文书大臣的女儿……”
“陛下……”
“很抱歉,各位。”景风御揽着轸雀的腰不放,彬彬有礼地说:“第二支曲,我还想同轸雀跳。”
周围嗡的一声,传来了模糊不清的议论声。
轸雀头也不敢抬,甚至连身边的对话都没有听进去。她只感到无数死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如果说眼神可以杀人,她现在早就死了一千次了。
悠扬的乐曲又再度响起。
那个可恶的家伙贴着她的耳朵继续问:“答应不答应?”
轸雀无力地瞪着他,心情无比沮丧,她简直快哭了。“卑鄙的家伙,你明知道我不可能答应……”
“为什么不可能?”景风御轻松地带着她旋转,“不就是一个吻嘛。以前我们又不是没有做过。”
“那是私底下!但是现在,这里的客人都是来自各地的大臣们,还有异国的宾客,你就没有考虑过你自己的声誉吗?”
“声誉?那是什么东西?”他漫不经心地说:“还是不答应?没关系,我们继续跳喽!”
跳到第三支舞的时候,嗡嗡的议论声更大了。礼仪大臣满头的冷汗,政务大臣也急得团团转。
“陛下这发的是什么疯?还有轸雀大人,难道也陪着他一起疯吗?完了完了,我们这次的宫廷舞会很快就要变成各国的笑柄了!”
咕咚一声,丞相翻着白眼,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侍从们急忙冲过来,拼命地摇晃丞相的身体,“大人,大人,您没事吧!”
丞相举起手指,颤巍巍地指向舞池中的人影,“陛下,求求您了,无论您想做什么,好歹给景国王室留点面子吧……”
开始第五支舞曲了。
几对景国的大臣夫妇被礼仪大臣暗地赶上场,陪同本场主角翩翩起舞,顺便遮掩一下当前尴尬的局面,但效果似乎并不怎么好。
所有来宾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舞池中那一对尊贵人物的身上。
轸雀再次暗中用劲,想要拧断那个该死的手铐。紧张加上吃力,小巧挺直的鼻梁上满是密密的汗珠。
“别费力了,你挣不断的。”
景风御的声音还是像平日里那样悠闲,带着笑意,仿佛引起骚动的人跟他无关一样。
轸雀连瞪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异样的眼光从四周射来,笼罩了他们两人。
今晚的异常状况,已经引起了在场宾客的种种猜测。更糟糕的是,她甚至看到了几名贵夫人收起了摺扇,怒气冲冲地和她们的女儿们说着什么。
这是以景国王室名义召开的宫廷舞会,这么隆重的聚会场合,如果宾客们提前退场的话……这简直是王室的耻辱!
可是她的陛下居然还能那么轻松地说:“还是不答应?那我们继续跳喽……”
轸雀终于崩溃了。
“我答应,我答应,求求你别再跳了!”
胤国的李承安是这样,景国的景风御也是这样,所有的王都是做事毫不顾虑后果的疯子!
“太好了。”
景风御满意极了。他对宫廷乐队摆了摆手,音乐声渐渐低了下去。
舞池光线暗淡了下来。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视线中,景风御大大方方地牵起轸雀的手,向阳台的方向走去。
一层薄纱的帷幕隔开阳台内外,夜风吹过,轻薄的帷幕飘拂起来,露出半掩半露的身影。
王和他的臣下似乎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他一把揽过她纤瘦的腰,不由分说吻了上去。
轰的一声,惊讶的叫嚷议论声几乎掀翻了房顶。
“看来很热闹啊!”
幽静的长廊尽头,矗立着两个模糊的人影。
召开宫廷舞会的宴会厅就在笔直的远处,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几十名护卫尽职地守在门外。
此刻,所有的护卫却都仰着头,巡逻的士兵也停了脚步,全都不约而同地倒抽冷气——
他们的王和轸雀将军现在正站在二楼大厅外的阳台上,热烈激吻。
“他倒是快活得很……”一道女性柔美的声音喃喃地说。”不过,也只有今晚了。”
声音顿了一下,突然变得冷酷起来,“都准备好了吗?”
灯光映出方才发出命令的女子侧脸,温婉的面部轮廓,白皙的皮肤,配上女仆的服装,任何人看到她只会以为是异国宾客的侍女,谁又能想到,她竟然是早已溃灭的风之团一员,云笙。
依偎在云笙身边的少女却是贵族小姐的打扮,柔顺的长发垂落到腰际。但她并没有回答云笙的问话,眼睛只是直勾勾地对着前方,木然地站在身边。
“看来都准备好了呢。”
云笙自言自语着,手轻轻抚过少女的脸庞。
“真是张漂亮的脸,变成傀儡太可惜了。”她的声音里带着遗憾,“不过没办法,我需要你这张脸做通行证,也只能对不起你了。
快点去吧!”
她挥了挥手,木然站在身边的少女猛地一颤,随即抬起脚,沿着长廊奔去。
异常敏捷的速度,完全不符合淑女的身份。然而少女却丝毫没有顾虑,只是忠实地执行着操纵者的命令。
沿路明亮的烛光,赫然映照出瑶茵娇艳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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轸雀气息不稳地靠在景风御的怀里,四周好奇刺探的视线被他用身体阻隔在背后。这样很好,她实在没有勇气面对那些人。
绷得紧紧的身体,泄漏出无比紧张的情绪,看来这次她好像真的被他整惨了!
景风御有点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背。“好了,没事了。”
轸雀呜咽一声,把头更深地埋进他的胸膛里,死命抓着他不放。
他发誓他并不是故意想笑的,可是她这个样子,他真的忍不住……
她猛地抬头,揪着他的衣襟,难以置信地瞪他。“我都这么惨了,你……你竟然笑我?”
景风御想绷紧脸部肌肉,可是看来失败了,表现出一种相当怪异的神情。“你这个样子很可爱,我很喜欢……”
”你这个混蛋!我的脸都让你丢光了!”轸雀气得脸色发白,眼睛发红,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滚。“你叫我以后怎么做人啊?!你……你……呜哇……”
景风御摸摸鼻子。这个样子还比较像从前的她,尤其是现在,哭得眼睛红红、鼻子红红的样子,真的好可爱!
“别哭了,乖啊。”
他把她抱在怀里,用手帕体贴地替她擦着眼角,一边好声好气地哄动。
轸雀抬手擦擦眼泪,手铐的细链子哗啦一阵乱响,她顿时又想起这个罪魁祸首了。
“快点把这该死的东西打开,我受不了再和你挂在一起了!”
景风御一口应承,“你先说,说完我自然会把我们俩分开。”
她霎时一呆,“你又要我说什么?”
“你早上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啊!”他一副好脾气地提醒她,“现在告诉我吧,为什么想要离开我?”
“……你刚才的条件里明明没有这个。”
“现在我加上了。”
“你这个卑鄙的家伙!”
“没办法,卑鄙就卑鄙吧,总比听不到事实要好。”他耸耸肩,不甚在意地说着,一边还晃了晃手腕上的细链子。
轸雀被他拉得身子一晃,恨恨地说:“你得以祖先的名义起誓,我说了之后,你就要打开手铐,再也没有其他的附加条件。”
“我以景氏祖先的名义起誓。”景风御立刻举起手,飞快地道。
那速度快得令人难以相信。
轸雀满是怀疑地盯着他,他轻轻拨了拨纤细的手铐,“你不说就算了,反正我没关系。不过你看,丞相脸色发青地盯着我们呢。”
“好!我跟你说。”她咬了咬牙,“还记得你第一次遇到我时的样子吗?”
“记得记得。”他的兴致立刻来了,又再度举起手趣味盎然地比划着,“那时候你矮矮的、瘦瘦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看到我就哭着叫救命啊救命啊……”
她气得踢了他一脚,“那时候我正要被村民烧死,因为我的眼睛是红色的!”
景风御很奇怪地看着她,“你的眼睛本来就是那个颜色,有什么好说的?”
“那时候我正在用魔力攻击那些成年人!”
“因为他们打你啊!”
他的声音太过于理所当然,轸雀居然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
“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普通人绝不会有魔力,也绝不会有我这种奇特颜色的眼睛。我查过国家藏书馆的资料,拥有这些奇异特征的……”她的声音顿了顿,涩然地说:“只有人类与妖族混血生下的孩子。”
景风御听得更糊涂了,“那又怎么样?”
“我是人和妖族的混血,也就是俗称的“杂种”。”轸雀闭了闭眼睛,“像我们这样的“杂种”身上有潜在的危险,尤其是成年之后,我们身为人类的部份已经发育完全,而属于妖族的部份则还在逐渐“觉醒”。如果来自妖族一方的遗传影响太大,我们极有可能“完全觉醒”,也就是变成完全的妖族……”
她叙述着,声音不知不觉变得很轻、很乾涩。
“先王曾经提醒过你,时刻带我避开术士。那是因为我属于妖族的力量从小就很强大,如果被术士发现,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我。
“我应该感谢你的,陛下。如果不是当年你正好路过村庄,我肯定早在那时就被烧死了。即使侥幸不死,全国散布的术士们也不会放过我们这些“杂种”。幸亏陛下你的血可以净化妖力,这么多年来,一直压制着我身上蠢蠢欲动的力量。但现在,我身体的“觉醒”还是开始了。”
轸雀的眼睛中含着泪光,“先王临死之前,只嘱咐我一件事。
如果我没有“觉醒”,或者陛下你娶了王后,那我就可以留在这里永远守护着你。但如果我的存在阻碍了陛下迎娶王后,阻碍了王室血统的延续……那我就……就必须永远离开王都!”
她用力地擦拭着眼眶,泪水却难以遏制地滑下面颊。
眼前的一切灯光、筵席、星空、人群……全都模糊了,只有面前修长挺拔的身影异常清晰。
这么多年了,两人相伴的时光,历经无数个早晨夜晚,然而命运却如此残酷,硬生生地劈开一道鸿沟。他现在离她这么近,但她知道,有些事……她永远不能奢望。
“我有点明白了。”景风御随手拨弄着精巧的手铐,歪着头说:“你哭得这么伤心,是不是代表你舍不得离开我?”
轸雀哭得正伤心,根本没反应过来,恍恍惚惚地点头。
景风御的眼睛闪闪发亮,又追问道:“如果想个办法让你名正言顺地留在我的身边,你会不会很高兴?”
她点点头,又去擦眼泪,“不要说了,反正不可能……”
“那就是说,你会很高兴喽?太好了!”他抬起她眼泪汪汪的脸蛋,笑得开心极了。“既然你愿意我也愿意,那还有什么问题?我们结婚吧!”
轸雀的动作在那个瞬间完全定格,“等……等等……”
景风御搂过她的腰肢,“还等什么?”他亲昵地吻吻她的脸颊,一把抱起她纤瘦的身躯,就往宴会厅里走。
“开什……什么玩笑!”轸雀被刺激得说话都说不清楚了,呆了半天才想起来挣扎。“我刚才跟你说了半天,你都没听见吗?我不答应!你放开我!你——”
宴会厅耀眼的灯光照上了她的脸,她的动作僵了一下,定住不动了。
“请不要乱说话。”她恢复了身为大臣的理智,低声警告。“就说我不舒服,然后带着我离开。否则我只好试图挣脱,场面会很难看的,陛下。”
景风御拍拍她的脸颊,“放心吧,我说一句场面话就走。”
清澈的眼睛悄然抬起,目光中充满了怀疑,“真的?只说一句话就离开?”
“我以景氏祖先的名誉起誓,行了吧?我现在握着你的手,目的是为了遮住我们的手铐,你可千万别乱动。”
原本闹烘烘的大厅,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视线都盯着从阳台外走进来的两个人。
轸雀将军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挂着半干的泪痕,依偎在陛下的怀里,纤细的手腕缩在衣袖下,显得异常紧张。
陛下安慰地拍拍她的脸颊,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华丽的衣袖遮掩下,两个人的手互相紧握在一起。
偌大的宴会厅里,静得连掉一根针都能听见。所有的人屏息静气,注视着景国年轻俊朗的君王站在大厅的正中央,亲昵地揉揉怀里那人柔顺的长发,然后环视四周,对所有来宾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由于某种原因,我只能说一句话,景国有王后了!”
轰的一声,惊人的消息所造成的冲击,再次掀翻了房顶,巨大的叫嚷声浪席卷了整个宴会厅。
“恭喜陛下!恭喜王后!”来自景国各地的大臣们和各国的使者们涌到景风御身边,连声地叫着。
“天啦,这是怎么回事?”贵夫人们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陛下竟然要立轸雀将军做王后?那我们的女儿怎么办?”
“不,这不是真的……”芳心破碎的淑女们捂着脸,纷纷冲出了这个伤心地。
“陛下,你怎么可以不要我,呜呜……”
“为我们的陛下和王后干杯!”
无数的水晶杯在空中碰撞,美酒的芬芳溢满了整个大厅。
“王八蛋!混帐!我还没答应呢,你又骗我!”隐约有一道愤怒的叫声,很快被淹没在喧嚣的叫嚷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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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若大人。”
大厅西南角的帷幕被拉起了半面,昏暗的灯光拉出长长的影子。
身穿银黑色笔挺军装的青年男子悄然走近,低声呼唤道。
身材娇小的少女应声回过身来。
几乎所有宾客都涌到大厅正中央,恭贺景国刚刚新立的新任王后。只有她依然停伫在不起眼的帷幕背后。
一袭黑色的面纱遮住了她的面容,少女的眼睛如同冬日最幽深的夜色。
“有什么收获吗,翰明将军?”
他恭敬地行礼,“早上打听到消息,说风之团前几日在明山意图袭击景风御,却被轸雀击溃,几乎所有的人都当场丧命。”
“几乎?”少女的眼睛闪了闪,在昏暗的灯下如清冷月光。“也就是说,还是有人逃脱了?”
“是。现场没有发现风之团首领的妹妹,云笙的尸体。据我们推测,很有可能云笙没有参加袭击,又是女性,所以轸雀放过了她。”
名叫夕若的少女点了点头。
“集中所有的力量,追查云笙的下落。傀儡药剂从幽国宫廷泄漏到境外,风之团的嫌疑很大,这条线索绝不能放过。”
“是。”翰明回答。迟疑了一下,他又说:“除此之外,王派人快马送来了急令,措辞严厉,催促大人三日之内得解决这件事,回返王都,否则严惩不怠。”
“三日?”夕若的声音滞了滞,轻微地叹了声,“王等得不耐烦了,看来我们得加快动作才行。”
“可是……我们的人手不够,又不能引起景国的注意,只能暗中行事。这样一来,速度就更慢了!”翰明迟疑着,“夕若大人,您可以面谒王上,可否请王上宽限几日……”
“你最好不要心存侥幸。”少女沉下了音调,听起来冷冰冰的。
“王的命令,从来没有人可以更改,我也不行。”
“臣知道了。”他不再犹豫,迅速地躬身退下。
这个时刻的大厅更热闹了,不知道是谁开的头,所有的客人开始轮番向景风御和轸雀敬酒。
窗玻璃反映出金碧辉煌的大厅,几个大臣歪歪斜斜地举着杯敬酒,一杯酒还没有喝完,自己就砰地醉倒在地上。
景风御面不改色地喝完了一轮敬酒,还觉得喝得不过瘾,自己盛了好大一杯烈酒去灌轸雀。
扶着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的轸雀,他笑得好不得意。背后悄悄做了个手势,身材庞大的礼仪大臣和政务大臣便站过来,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他抱起轸雀悄然退场,醉倒的她揽住他的脖子,酡红着双颊,笑得极为动人。
一直在暗处观察着两人的夕若,嘴角微微向上一勾,移开了视线,依旧对着窗外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