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云深雾重,月光和星光都躲到了云雾后,天地之间只剩下浓重的黑暗,一切混沌不明。
床帐内一对人儿相拥,低低细语着。
「博西勒,弗灵武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喜天伏在他的胸膛上,指尖柔柔抚过他的额头、鼻梁、嘴唇。
「他说当今皇上正在寻找能人异士辅佐他治理朝政,过几日,他会带我进宫见皇上。」他张口咬住游移到唇边的手指,顽皮地舔咬。
「他要你见皇上做什么?」喜天抽回指尖,逃过他的囓咬,继续温存地抚摸着他完美无瑕的俊容。
「因为我懂兵器。」
孤镜收他为徒的那十年间所买给他读的那些书,陪他度过每一个无聊的夜晚,也意外地让他吸取了许多关于使用兵器方面的各种知识,这是他始料未及的。再加上自己现在封印已除,对于兵器的驭使更增威力,而皇上要借重的便是他的这份神力。
「懂兵器的人很多,为什么偏要你去?」她低语。
「因为我比普通人多了一些异能,一件普通的兵器到了我的手上,便会发挥出更强大的威力。」他没有留意到喜天过重的鼻音,径自向她解释着。
喜天咬着唇,静默不语。
「从前,我并不知道自己有此异能,」博西勒继续说道:「但是知道任何一件兵器到了我手上,所发出的威力一定比我师父强上许多倍。我师父渐渐地也发现到了,后来在每一次猎妖时,我师父都会直接把兵器交给我来使。以前我并不知道这是我所拥有的异能,不过现在……知道了,原来我一出生就与常人不同,我所拥有的异能也代表着非凡的意义,有些事情是我今生必须要去做的。」
「皇上要你的异能做什么?」喜天轻叹,把脸深埋在他的肩窝。
「替他守护皇城,守护天下百姓。」他轻轻梳理着她的发丝。
「能不去吗?」她收紧了手臂,用力抱紧他。
「不行。」他低叹。「我说了,我所拥有的异能代表着非凡的意义,这是我今生的责任,不能不去做。」
「可是……你的今生只剩下短暂的五十年而已啊……」喜天再也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喜天?」博西勒微愕地捧起她的脸。
「我们能在一起的时间……就只有这短短的五十年而已,你为什么……还要去陪那个什么皇帝?」她的声音哽咽,泣不成声。
博西勒心中一阵怆恻,用力拥紧了她。
「我现在后悔下山了……」喜天不能遏止地哭了起来。「如果我们一直待在山上,你也不必浪费时间去陪那个与我们毫不相干的皇帝了,我们可以时时刻刻、日日夜夜都在一起,可是现在……我好后悔、好后悔呀!」
「喜天……」他的喉咙被酸楚梗住,他无法对她说明自己是增长天的凡身,而护世是他此生不能推去的责任。
「只有五十年……只能跟你在一起五十年……那怎么够!」她瘫伏在他怀里,泪水倾流。
「我不会忘记妳,喜天。」他深深凝视着她,将她绝美、哀戚的神情烙印在心里。「不管是五十年、五百年还是五千年,我都不会忘记妳。」
喜天拚命摇头,泪水泛得更凶。
「不可能的,你死了之后便会再次轮回转生,前世的一切你都会尽数忘了,再转世一次,忘得更加干净,你怎么可能会记得住我五百年、五千年?」
「喜天,我不会忘记妳,我一定不会。」他专注地深瞅着她,无限柔情尽在眼波交流中。「因为妳是喜天,妳是对我最好的喜天,即使再让我轮回转生几次,我都绝对不会忘记妳的。」
喜天泪眼婆娑,目光被他执着的情意紧紧锁扣住。
未来,是不可预知的,她只能信他。除了相信他,让自己得到宽慰以外,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你的来生,说不定也会像弗灵武那样,把他前几世的情人忘得一乾二净,不但忘记了,而且还深深爱上了转世后的新妻子观娣。那只白狐的命运会不会就是我将来的命运?说不定我也会像那只苦苦等待他的白狐一样,等待着一个再也不会记住自己的男人……」她无法相信这种缥缈的承诺。
「喜天,妳与那只白狐不同。」博西勒轻吻着她的发鬓,用他全部的温柔紧紧抱牢她。「妳会在我身上留下印记不是吗?妳留在我身上的印记,会跟着我生生世世,不论我转世到了何处,妳还是能寻得到我的。」
喜天咬着唇哽咽。「你若是将我忘了,我就算寻到了你又如何?」
「妳就不能聪明一些吗?」博西勒拥着她轻笑。「妳一样可以在我小的时候寻到我,一样可以在我小的时候让我记住妳,然后再让我爱上妳呀!」
喜天瞅着他,破涕为笑。
「万一我寻到了你,可你却不爱我怎么办?」她仍有她的烦恼。
「放心,妳是喜天啊,我肯定会爱上妳的。」他俯首压向她的双唇,以舌攫取她口中的芳香甜蜜。
喜天酣足地笑了。她心中岂会不明白,再深的承诺,怎敌得过红尘人世的几番轮回?但她天真地相信博西勒的承诺,她相信自己给他留下的印记,将生生世世陪伴着他们的爱。
此生,两人相处的每一刻都是可贵的,唯有多珍惜,才能将短暂的光阴好生擒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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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镜背着一只沉重的剑匣,缓缓走进顺天府。
「孤老今次又猎了什么妖物吗?」顺天府通判刘乔林满脸堆笑,客客气气地将孤镜迎入后室。
「我如今得了件上好兵器,再多的妖物鬼怪到我眼前都不足为惧!」孤镜狂傲地冷哼。
「是、是,孤老一生猎妖无数,哪有什么妖物能放得进孤老眼底的!」刘乔林忙讨好地说道。「孤老进城几日,应该也看到京城里的乱象了吧?」
「看见了,死尸太多,妖气冲天,最近可能就会有妖物出来作祟。」孤镜把背在身上的剑匣往桌上一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皇上日日发愁,孤老您可得为皇上分忧啊!」刘乔林斟了杯热茶递过去。
「这正是我此次前来的目的。」孤镜端起茶啜饮一口。「不知通判大人什么时候要将我引进宫面见皇上?」
「皇上近日正忙着召见几位少年奇人,孤老伯要再等个几日了。」
「什么少年奇人?」
「说他们奇倒也真是奇。」刘乔林坐下,挨近他说。「一个有目观过去未来的奇能,一个有通心的奇能,还有一个能伏魔猎妖,听说现在又有一个奇人进宫了,那人好像能驭使兵器。」
孤镜震了一震。「驭使兵器?」他忽然间想起博西勒来。
「没错,那年轻人几日前在众目睽睽的大街上使出奇术来,京城内外都传遍了,孤老难道没听说?」
「没有。」孤镜心中疑惑顿消,他知道博西勒不懂什么奇术。
「那年轻人的眼珠绿幽幽的,教人害怕,还会使奇术,也不知是人是妖哩!」
孤镜骇异地站起身。绿眸的年轻人?莫非真的是博西勒?!
「孤老怎么了?」刘乔林错愕地看着他。
「没什么。」他惊疑地坐下。
「皇上正预备重用这四大奇人,要是再加上孤老这样一位正气凛然的良才,相信必能助皇上安定天下。」刘乔林呵呵笑道。
「我一生替天行道,若能助皇上一臂之力,也算完成我此生最大的心愿了。」孤镜清了清喉咙,心中仍对通判口中说的那个绿眸年轻人耿耿于怀。
「孤老,那剑匣中放的可是你所说的上好兵器?」刘乔林好奇地问道。
「正是。」
「可否让我开开眼界?」
「有何不可。」孤镜傲然一笑。「不过这把剑似有灵性,甚难驾驭,我得到它的时日也未久,还没将它的来历摸个透彻,有时候觉得此剑难以驭使。开来给通判大人观看无妨,不过就只能看一眼,否则招来妖邪之物抢夺此剑,我一时也不知能否抵挡得了。」
「这剑有这么邪?」
孤镜脸色一沈。「此剑能呼唤神鬼妖魔,驱使天地灵气,不能说它邪。」
「是、是!」刘乔林连忙点头。
「这把剑名唤『灭魂剑』。」孤镜慢慢把剑匣打开,从剑匣中立刻透出淡淡紫光,柔和的紫光顷刻间照亮了斗室。
「真是一把奇剑!」刘乔林禁不住惊叹。「此剑纹路古朴,无尖无锋,若非紫光耀人,谁也难以看出这把剑竟然能呼唤神鬼妖魔,驱使天地灵气。」
「正是。」孤镜很快地将剑匣关上,室中顿时一暗。
「恭喜孤老得此神剑,此事我定要向皇上禀告,说不定皇上一好奇,就立刻下召宣你进宫了呢!」刘乔林畅快地大笑。
孤镜也笑了,笑得又狂又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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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梦中的博西勒蓦地惊醒过来。
「灭魂剑」!
他连忙披衣起身,没有惊动身畔宁静祥和的睡容,急忙奔出院落,如迅捷流星般纵上夜空,透过白茫茫的雾气俯瞰,搜寻着皇城内外任何可疑的迹象。
一个熟悉的人影在空旷无人的街上缓缓行过。
是孤镜。
博西勒微微蹙眉,只犹豫了一瞬,便如流星般坠下,站立在寂静幽暗的街口,等着孤镜到来。
孤镜背着剑匣,往夜深人静的街口行去,黑夜中,看见前方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人影,低着头凝视地面,像在等待着什么人。
他微感不安,放慢了步伐。
虽然在蒙胧昏黑的夜色中看不清楚对方的容貌,但那依稀的熟悉感,却令他的背脊微微一寒。
「师父。」
这一声低唤,证实了孤镜心底的疑惑。
「是你,博西勒!」他冷静地盯着博西勒的侧脸,一手暗暗贴在腰间的刀囊上,防备着博西勒随时会对他出手。
「灭魂剑」的剑气伤得了妖却伤不了人,他真庆幸自己还带着刀囊袋,否则,博西勒要是当真对他出手,他不见得能赢得过他。
博西勒转过脸来,看见孤镜的手贴放在刀囊袋上,不禁微微冷笑。
「师父,我身上没有兵器。」
「我们已经没有师徒名分了,你不必喊我师父!」孤镜怒声道。
「习惯了,一时改不过口来。」博西勒淡笑。
「你想做什么?拦住我,难道是想为那只妖狐报仇吗?」
博西勒深深吸口气。
「从前,我只知道师父心狠,却不知道师父如此凶残。」他微微侧身凝眸,看见了背在孤镜背上的一只剑匣,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孤镜造了一个剑匣将「灭魂剑」收了起来,难怪他始终无法察觉到「灭魂剑」的踪迹。
「我对妖物如此,但我对你可并不凶残!」他大骂,就像看到自己驯养多年的猎犬,突然间反咬他一口那般愤怒。
博西勒低低叹口气。
「正因为这样,我心中仍存有一份对你的感激之情,毕竟你也当了我十年的师父,有时对我的关怀也并不是虚情假意,所以,心中一直犹豫着该用什么方式对待你才好。」
「我不用你如何对待我!」孤镜嘲讽地冷笑。「既然你为了妖狐背叛我,你我之间就已经恩断义绝,我也不会要你这个叛徒用什么方式来报答我了!」
博西勒苦涩地笑了笑。孤镜显然会错了他的意,他所说的「该用什么方式」对待他,指的其实是在夺回「灭魂剑」的这件事情上,与他误以为的报答不同。
「师父,我来找你并不是为了叙旧,而是要请你把『灭魂剑』还给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博西勒还是决定先礼后兵。
「还给你?」孤镜先是惊愕,然后纵声大笑。「『灭魂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东西了?要我还给你?哈哈哈……就算你是我徒弟,想要师父的东西,也得等师父死了以后再说吧!哈哈哈……」
博西勒叹口气,深知与他周旋下去怕也只是浪费力气罢了。
「师父,正因为我不希望你死,所以才『请』你把剑还给我。」他仍维持着好性子。
又是那句「还给我」。孤镜心中渐渐生疑,以他对博西勒的了解,他并不是那种贪婪的人,更不会觊觎师父的东西。
「你凭什么说这把剑是你的?」他狐疑地看着博西勒。
「『灭魂剑』是增长天王手中的护世法器。」博西勒淡淡说道。「有鱼精为了救丈夫而偷了去,斩断捆绑丈夫的天界钢索,不巧被你撞见,结果双双死在你的手里,而你就顺势夺走了『灭魂剑』,是也不是?」
孤镜一听,脸色煞白。他如何得到「灭魂剑」,只有他自己和那一双鱼精知道,可是那双鱼精已经死了,博西勒是如何知悉的?
「你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难道当时你躲在我身后偷看?」他愈来愈觉得事情透着他不明白的诡异。
博西勒再次叹口气。
「师父,你不用管我是如何知道的,我只是要告诉你,那把『灭魂剑』是增长天王手中的护世法器,为了天下苍生,你不应该占为己有。」
「我能不能占为己有,轮不到你来干预!」孤镜恼羞成怒。
博西勒的神情变冷,声音也变冷了。
「一把『灭魂剑』让你彻底丧失了理智,野心尽露,我是『灭魂剑』的主人,自然非干预不可。」
孤镜突然发出狂放的笑声。
「你不是说这把剑是增长天王手中的法器吗?为了抢夺我的剑,居然自称是『灭魂剑』的主人,你也太无耻了!」
博西勒继续叹气,淡淡冷笑道:「师父,你想亲眼看看『灭魂剑』究竟认谁当主人吗?」
孤镜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僵硬而扭曲,一直充塞在心中的诡异感像邪魔就要窜出一般恐怖。
「师父,你看仔细了。」博西勒缓缓摊开双掌,从他掌心中突然射出一丝丝白光,飞快地越过孤镜的头顶,转过他身后将剑匣层层缠绕住。
「你做什么?」孤镜惊慌地大喊。
剑匣从孤镜的背上松脱,被莹亮的白光裹着飞到了半空。
骇异的神色僵死在孤镜布满纹理的脸上,完全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出来!」博西勒低喝一声。
剑匣突然间弹开来,奇异的紫光如电般冲出剑匣,「灭魂剑」在半空中划过一道耀眼的光彩,夜空顿时大放光明,犹如白昼。
博西勒一抬手,「灭魂剑」倏地飞回他的掌心,他举剑横过眼前,剑身顿时光华四射,天上的明月也为之黯淡了。
孤镜的脸孔剧烈颤动着,双眼有如见到鬼魅般恐惧,喉咙像被人死死地掐住,许久都不能喘息。
「师父,看清楚了吗?」他刻意再把剑抛开,但「灭魂剑」仍飞回来,寸步不离地围绕在他身旁。
「你……你到底……」孤镜惊骇莫名地瞪着博西勒……不,他不是博西勒,他不是跟随自己十年的那个博西勒!「你到底是谁?」
博西勒没有表情地看着他。
「师父,回山上去吧。」他低语,声调中多了一丝悲悯。
孤镜浑身颤抖着,「皇上将会重用我,我为何要回山上去?」
「师父,你已老了,皇上并不会重用你。」为了让他死心,博西勒不得不戳破他的期待。
「你到底是什么人?」孤镜的嘴唇哆嗦着,仍在作困兽之斗。「我听说你是四大奇人之一,你什么时候变成四大奇人了?你做了叛徒不打紧,现在还要到皇上面前毁掉我的后路吗?」
博西勒隐隐要发怒。
「师父,听我的劝,回山上去吧。从前你猎妖得来的赏银,够你后半辈子生活了。」
「你闭嘴!我想怎么做用不着你来干涉!」他恶狠狠地吼,手往腰间一按,刀囊内的短刃立刻朝博西勒疾射过去。
「灭魂剑」倏地旋过剑身挡在博西勒面前,那柄锋利的短刃撞上「灭魂剑」的剑身,「当」的一声,短刃立刻化成了流沙,散落一地。
博西勒注视着孤镜脸上惊骇呆滞的表情,心中悲悯更甚。
「师父,你连徒儿都斗不过,要如何使皇上重用你?」他抬手握住「灭魂剑」,慢慢转过身,带着「灭魂剑」步入暗夜中。
孤镜整张脸胀红至耳根,全身剧烈颤抖着。
「你到底是谁──」
他抱头咆哮的声音在阒静的大街上回荡不已。
「你不是博西勒!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