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敲门声响起,小霜端了一碗冰糖燕窝进门。
“小姐,您先休息一会儿,喝碗冰品再看吧,可别累坏了身子。”小霜将燕窝摆在桌上,心疼着方芷灵这般没日没夜的工作。
当初她还以为小姐是命好才能嫁到葛家享福,等到了葛家之后,才发现事实上根本不是她以为的那样,这桩婚约从头到尾根本就是个大骗局!
回想拜堂当天的情形,小霜直盯着那个葛天顺瞧,但瞧着瞧着,她差点儿没在礼堂上发狂尖叫了!
那个人人都说他深藏不露的了不起人物,居然在礼堂上指着案桌上的喜糖,哭着要糖吃?然后在所有人的禁止下、他居然耍赖地坐地不起,最后还索性嚎啕大哭个畅快!
小霜当场傻愣住地站在一旁,只见所有人均为了这个长相看来约莫二十来岁,智商却不足五岁的大孩童忙成了一团。
大家哄着、骗着,将他死拖活拉起,与小姐匆匆拜堂后,也不管小姐的反应为何,就急着去追那个满园子跑的新郎倌,让新娘子一人孤独地站在礼堂中央。
思及此,小霜不禁为小姐感到万分委屈。
但小姐似乎早有心理准备,小霜记得待所有人都去追新郎后,小姐自个轻轻地扯下红巾头纱,回视她,轻道:
“去问问我的新房在哪?”
她怔愣了半晌仍然反应不上来,上前就哭着说:“小姐,咱们回家,咱们回去把这事告诉老爷子,老爷子绝不会让您这么委屈的!”
“既然拜了堂,我就是葛家媳妇了,还能回哪去?”方芷灵平静地看着祠堂,“再说爹爹向来重视诚信,相信他也会同意我的看法才是。”
“可是小姐,那个人是个白……”
“不许胡说!”方芷灵难得发脾气地喝道。
她见哭抖了双肩的小霜,明白她是心疼她的际遇,于是口吻又缓和了下来。“小霜,若你不愿意留下来,我绝不强求。”她体贴道。
“不!我不要离开小姐,小姐您走到哪,小霜就跟到哪,小霜要留在小姐身边,伺候您一辈子!”
方芷灵闻言,轻勾唇角。“我傻,你又何尝不傻?”她搂过小霜的肩轻轻喃道。
刚开始,她们在葛家的日子是不顺遂的,葛老太夫人处处提防着她们,既严厉又刻薄。
但小姐始终保持着为人孙媳的孝心,不管老太夫人如何刁难,小姐始终不吭一声,对待葛天顺她也总是以耐心相待。
不多久,葛天顺就非常的依赖小姐,总喜欢整日待在她身旁,听她说好听的故事,别的丫头喂饭他不吃,但只要是小姐喂,他总要吃上好几碗,就这样,渐渐地,小姐在葛家总算是有了立足之地。
后来又因某次老太夫人经商失利,小姐获知消息后,便帮老太夫人想了一个变应方法,结果让葛家反败为胜,攒进了不少银两。
从此以后,老太夫人也开始慢慢地让小姐接管葛家的事业。
没想到小姐竟然有这一方面的天份,短短几个月内,葛家的财富倍增,老太夫人心喜不已,也就接受了小姐女扮男装的提议,在外均以葛天顺的名讳经商。
现在大街小巷无人不知葛天顺长得是一表人材,更是个了不得的厉害人物。
哎,其实大家都不知道,那个真实的葛天顺,现在还是个天天要糖吃的大娃娃!
“小霜,你去帮我唤王总管过来。”方芷灵抬起头来吩咐道,一张玉容娇艳的更胜三年前,只是眉宇之间少了股天真,却多了份忧郁。
方芷灵打断了小霜的出神,小霜迅速回道:“好的。”
小霜飞快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她就领着一位发鬓半白的男子进来。
“小姐,王总管来了。”
“夫人,找王福有什么事吗?”王福恭敬地问着,对于这位美丽的少夫人,他是崇敬有加的。
王福在葛家工作多年,对葛家的一切事情都了若指掌,帐簿通常是由他过目的。
“王总管请坐。”方芷灵站起,拿了帐簿递给王福。“刚才我发现,咱们最近的营收状况似乎出了点问题,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王福大概地翻看了帐册后,回道:“回少夫人的话,最近几处堂口确实有营利短收的现象,听闻是天鹰堡截了咱们的生意。”
“天鹰堡?”方芷灵自从接触商场后,或多或少也会听闻天鹰堡的势力是如何的庞大,但奇怪的是,他们乃正道人物,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截断葛家的生意?这实是令人匪夷所思。
“天鹰堡做事向来光明磊落,是商场上人人称许的大商家,咱们与他们未曾有过交集,也从未结下梁子,为何他们会找我们的麻烦?”方芷灵提出疑问。
“这老奴也不甚清楚,但老奴已派人暗中调查,相信不久就会真相大白。”王福说道。
“王总管,你做的很好,有消息后请尽快告诉我,咱们的生意不容外人这般破坏,如果对方来意不善,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方芷灵委婉地说道。
“是的,老奴明白。”
“这件事先瞒着老太夫人,她老人家年纪大了,不能太过忧心。”方芷灵特别交代。
“是的,老奴记住了。”
“好了,那王总管你先去休息吧,我自个再研究研究。”方芷灵遣退王福后,又埋首于帐册中。
小霜见她这般劳累实在不舍,不免又在旁嘀嘀咕咕了起来。
“小姐,您也该休息了吧,您再这么继续下去,葛家不倒,您就要先倒了,到时,我看谁会像您照顾葛家一般这么有心地照顾您,做人哪,有时是不需要太拚命的,您瞧,整个葛家有哪个人像您这般劳累……”
“好了,小霜,我看完了这本就休息,好不好?”方芷灵失笑地轻道,她起身推了推小籍。“你就先去休息吧,别管我了。”
“不行,我不走,我一走,您就又把我说的话当耳边风了,”小霜执拗地说。
“小霜,你听我说,咱们现在已经是葛家人了,你不可以再有旁观者的心态,那是很要不得的想法;葛家这回真的是面临了前所未有的困境,所以我必须好好的想一想接下来的因应对策,你就不要再管我了,先去休息好吗?刚刚我看到你站在一旁不停地打呵欠,想必也累坏了吧?”方芷灵正色道。
小霜整张脸为芷灵的话涨红,“我不累……”她原想说要留下来陪她,但看到芷灵那副坚持的样子,也不敢再多话。
“好吧,不然我先去休息了,但是小姐,您也别做的太晚,行吗?”她依然不放心。
方芷灵微笑地点点头,在小霜离去后关上房门。
她一回头,就瞧见一个娇小的身形,大大方方地坐在她的桌上,方芷灵当没瞧见她似的,径自走到案前坐下,开始翻看她的帐册。
“喂,你没瞧见我吗?”藜藜伸长了手在方芷灵眼前晃动。
“瞧见了。”方芷灵头也没抬地回道。
这几年常看见这小女孩不请自来的出现在她周遭,她早已见怪不怪了。据她说,原本她是无法离开梅家庄的,但因为她做了某些“好事”,所以老天爷解除了她的禁令,让她得以自由行动。
“瞧见了?那你怎么不与我打声招呼?”藜藜不悦地双手环胸,怒瞪着她。
“我忙。”芷灵仍是未抬起头来,“藜藜,你到别处去玩,好不好?我必须赶紧把这些东西整理出来才行。”
藜藜瞧了一眼她手中的帐册,唇角露出一个贼贼的笑容来。“你遇着麻烦了是不是?要不要我帮你啊!”
方芷灵这才放下手中的帐册,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她。“别乱来,上回你把人家的布庄烧了一半,这笔帐我还没跟你算呢,不许你再胡来!”
藜藜吐了吐舌头,怎么这事她也知道啊?
没办法,她就是看不过去那些臭男人,老拿色眯眯的眼睛直盯着女扮男装的方芷灵,活像饿了三天没吃饭似的,一脸馋相!
不过,这回她倒是不想这么快插手,因为好戏正要上场哩。
瞄了一眼纸上写着天鹰堡三个字,嘿嘿,这回芷灵的麻烦确实大了!藜藜幸灾乐祸地想着。
方芷灵站起身径自走到窗边观看,她思索着如果真与天鹰堡对上了,那么她有几成的胜算?
看着她愁眉苦脸的样子,藜藜好生不舍。好吧,就向她透露一点点讯息好了,让她先高兴、高兴!
“他回来了。”藜藜愉快地在方芷灵身后说着。
蓦地,方芷灵震颤了一下,不由地屏住呼吸,心跳加快!
她回过头来盯住藜藜。“你说──谁回来了?”
不会的!藜藜指的不会是他!
但三年来藜藜唯一在她面前提起的人,也只有他。
他?是那个他吗?
藜藜调皮地吹着帐册,听着纸张刷刷地发出声响,她觉得十分好玩。
方芷灵的情绪剧烈起伏着,她屏气凝神地望着藜藜,脑子拚命地思索着各种可能的状况,但回应的却只是一片模糊。
“藜藜,你能不能再说得更清楚一点,刚刚你说是谁回来了?”
“上官骞啊!”藜藜答得理所当然。
这三个字,狠狠地敲痛了方芷灵的心扉。
这个名字只能藏在她心灵深处一个隐密的角落,他在那里太久了,久到他就只能属于那儿。
几乎每当她一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他──属于那名字的一个模糊影子,就会悄悄地出现,与她共度一个神秘而宁静的夜晚。
这是她的秘密,永不为人知的一个秘密。
“真是他!”
方芷灵脸色倏地苍白,难以承受这消息的节节后退,直至身后抵住了门板。
“三年了……三年后,他还来做什么?”她自喃道,一只手不自觉地握住了紧贴于胸口处的玉佩。
“找你啊!”藜藜笑嘻嘻地说,“我不是跟你说过,他一定会回来的,你就是不信,瞧,他这不是回来了吗?”藜藜得意地说。
“找我?”她踉跄了一下,双手扶住门板,眸中隐隐泛出泪光。
“我如今都成了葛少夫人了,他还回来找我,有什么用?”她的声调中有着悲愤。
藜藜瞪大眼,觉得方芷灵实在是笨得很不可思议。
“怎么会没用?你可以和他私奔啊!”她咻地飞到方芷灵面前,“你别再死脑筋了好不好?你很爱上官骞的不是吗?别骗我说你没有;我是鬼,可以一眼看穿你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藜藜唬她,其实她才弄不懂方芷灵整颗脑袋里装的是什么玩意。
她爱他?
是啊!她一直是深爱着他的,尽管她如何强迫自己将他由心中拔除,但他的影子就像是在心中烙了印似的,怎么也剔除不去。
三年来,他的身影总是在她最感无助、寂寞之时浮上心头。
他是她心头的伤、、心头的痛、、心头的酸,更是心头的甜啊!
强抑下心中的酸楚,一颗珠泪滚落脸庞。
“今生我是决计不会离开葛家了,葛家需要我,而我更不能弃葛家于不顾。”她咬着下唇说道。
“守着这个葛家到底有什么好处?那个笨瓜一天到晚追着你喊姐姐的,你听了不烦吗?难道你真想就这样过一辈子?”
藜藜急死了,好不容易才等到上官骞露脸,正高兴着马上可以将他们送作堆,现在又遇上方芷灵这一边不知变通,真是急死她了,她还想快点儿去投胎哩!
“这也是我的命,我既然入了葛家门,今生也只能为葛家人!”她执拗地。
三从四德的观念在方芷灵心里早已扎根,纵使她心底再如何空虚,如何思念,仍旧是逃不开这禁锢了女人几千年的枷锁。
“你、你……你真是气死我了!我懒得跟你说了,反正上官骞人已经回来了,你那些长篇大论就同他去说吧!”藜藜气极了,懒得再与她废话,咻地一声离开了。
方芷灵怔忡地面对着偌大的书房,空荡荡的室内只有案桌上的一盏烛火亮着,显得格外落寞与凄凉。
她是一个女人,一个普通的女人,也希冀情爱的滋润,但她能吗?
望着眼前的空寂,她对自己喃着:“这就是我的世界,我一辈子的生活……”
☆
接下来的日子累坏了方芷灵,让她再也找不出空档去烦优上宫骞的事情。
天鹰堡像是杠上葛家似的,已经接连断了葛家数十桩生意,让葛家的营生在短期内陷入严重的亏损,逼得方芷灵不得不亲自出面处理。
“王总管,请将这张请柬送至天鹰堡分舵。”方芷灵递了一张请束给王福。
王福接下请柬。“是的,王福这就马上送去!”说着,飞快地离去。
小霜见方芷灵几日来总是愁眉不展地,很是担忧。“小姐,事情很严重吗?”
方芷灵面对窗外,看着在园子里追着蝴蝶跑的葛天顺,心中突生一股酸涩的惆怅。
“小霜,我若撑不过此次,葛家怕是要败落在我手中了。”突地,她语音哽咽,反过身来趴在小霜纤瘦的肩头上抽泣着。“要真是这样,我就成了葛家三代的罪人了!”
此刻她多希望能有个人来分担她的重担,多希望她只是个无忧的小妻子,是个让男人保护在羽翼下的小女人……
肩上的担子好重,她不胜负荷啊!
“小姐,您别吓我啊!”小霜惊慌了起来,她从不曾见过小姐这般模样,这简直要吓坏她了。
“唔……你们走开啦!都是你们把蝴蝶弄死了,我要去告诉姐姐……”葛天顺大大的个儿从园子里奔来,抱住了方芷灵。
“姐姐,你打她们啦,她们把人家的蝴蝶给弄死了啦!”他向芷灵撒娇哭诉着。
方芷灵见状不由得悲从中来,她仰头望天,两串珠泪默默地滑滚而下。
古曰:“妻以夫为天”,然而她的天竟是这般的支离破碎,她何以为靠?
天啊!为什么她必须承受这些?
为什么……
☆
天鹰堡杭州分舵
宽敞的大厅内,摆设极为简单但不失庄严,上座墙上悬挂着一双黑翼的飞鹰展翅图腾,底下则站了数十位大汉,而居于上座的是位浑身散发着威严气息的男人,他敛眉聆听着下属的报告,脸上则冷峻的无一 丝表情。
“……葛家生意重心集中于杭州一带的布庄以及船舫,但近日来附近的商家都已经转向了我们分舵,若是画舫近日得以顺利完成,葛家的事业也将宣告终结。”一个平板的声音向上座的男子报告着近日的战绩。
他一颔首,下方又有人来报。“堡主,葛天顺派人送来一张请柬。”
“拿过来。”
取过请柬,上官骞盯着请柬上娟秀的字迹,一双深邃的炯眸隐含着极深的杀意。
“堡主,我看葛家这回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才会向您下这张请柬,意在向您请饶,就不知堡主可有意赴约?”
其实他们都不明白葛家究竟是因什么事得罪了上官骞,但可以确定的是,上官骞要他死之人,绝不可能久活,这也就是说葛家是将近灭绝了。
但更令他们不明白的是,上官骞要人一命何须如此大费周章?这实在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上官骞未回答是否赴宴,反而将视线投向另一个手下的身上。
“卫风,画舫如今进行的如何?”
“大概下个月就能顺利完成。”卫风恭敬地回答。
“下个月?我等不了这么久,再给你十天的时间,十天后我要办一场盛大的开舫典礼,第一个受邀的对象就是葛氏夫妇。”他向来没有表情的脸,此际唇角微微上扬,然后缓缓地逸出冷冷的笑声,冷得让人胆颤心寒,冷得让人如坠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