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难免舍不得这里的生活,但她牵挂着父皇,还是希望早日回京的好。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呀?”过了两三天,她还不见裴玄真他们说要走,有些捺不住性子地冲进书房找他们。
一进书房,只见裴玄直坐在书桌后,手中拿着一封刚拆开的信函,大概又是长安寄来的;裴德棻则坐在窗下看闲书。
面对永宁的问题,裴玄真还来不及回答,裴德棻就招手要她过去。
“就快了,公主不要急。来这里坐着,我给你讲笑话好不好?”
永宁公主是个不会摆架子的人,裴德棻对待她的态度也一直像哄个小妹妹一般亲切。
永宁闻言,走到他身旁坐下。
“什么笑话?你说。”
“认前有一个在县衙里当差的小官吏,这人生平最怕老婆。有一天,他的脸被家中太太抓伤了,带着一条一条的爪痕,县太爷就问他:怎么回事啊?
那小官吏自然不好意思说是被太太抓伤的,便说是家中葡萄架倒了,所以划伤的。
县太爷不信,‘少骗我,这一定是被你家太太抓伤的对不对?真是悍妇,我派人去抓她来,打她几棍才好。’
县太爷只顾着说,没想到他自己的太太在屋后听见了,很生气地要冲出来打老公。
县太爷见状,连忙把那小吏推出屋外,说道:‘你先走,我衙里的葡萄架也要倒啦!’”
永宁愣了一愣,不由得咯咯地笑个不停。
“怎么当了县太爷,还这么怕老婆啊。”她说着,眼角不经意地接触到裴玄真。
见到他一脸深意的微笑,永宁仿佛突然领悟到了什么,笑容顿时僵住。
“你们这是在讥刺我父皇吗?”她有些黯然地说。
这些日子以来,她常听裴玄真他们说,是因为皇上素来畏惧皇后的威严,才会让皇后有机会弄权。“不敢不敢!下官是怎样的人,怎么敢出言讥刺万岁爷呢,纯阵说笑、说笑。”裴德棻见永宁公主脸色变了,连忙说道。
虽然他说这个笑话,确实是有嘲笑当今皇上的意味,但在永宁公主面前,他当然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了。
永宁没有说什么,只是心里觉得有点莫名的难过。
她父皇是很仁厚的人,和作风强势的母后的确形成很强烈的对比。父皇在某些事情上多顺着母后之意。确实也是有的,但怎么能因此说父皇怕老婆呢?那父皇就太可怜了。而且,也不是父皇自己愿意的呀,是母后个性太强了,父皇有什么办法?
她低垂着头,闷闷地想着。
裴玄真见她不高兴了,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他说:“方才德棻所言是开玩笑的,你别想太意。我们明天就启程回长安,开心点吧!”
永宁听他这么说,心里才又高兴起来。
“真的吗?那我们要收拾些什么东西?”她兴奋地看着裴玄真。
自从得知母后没有死的消息之后,她和裴玄真之间已经不再存着隔阂;她本来就不想恨他,既然母后没有死,她就更不用恨他了。
裴玄真微微一笑,“我们有什么东西好收抬吗?人回去就好了。”
“喔。”那倒是,他们当初来这里避居的时候,本来也就没有带什么行囊。
永宁开心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一件事——
“你们回去之后,父皇会原谅你们吗?”她不禁担心。
虽然母后没有死在裴玄真剑下,但弑后的行事毕竟是大逆不道,他这一回京恐怕会凶多吉少吧。
“这事你不用担心,我自有打算……”
正说着,突然门外庭院中传来声响——
“请问……有人在吗?”
听这声气,来者似乎是个年轻的女子。
裴玄真和裴德棻互望一眼,不知来者是准。
永宁却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她t正回想在哪听过这声音,裴德棻已过去将门打开。
“这位姑娘,你是?”
一见到站在门外那个一身粗布衣服的瘦弱女子,永宁立刻恍然大悟。
她又惊又喜地冲出去。
“你真的来找我了呀?你不是叫作……刘……刘什么的吗?”
眼前这名来访的女子,正是日前永宁在苏州城市集上所援助的那位姑娘。
“是的,小姐,我叫作刘慧儿。”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永宁高兴地点点头。“没想到你真的来找我了。”
“慧儿为了报答小姐的大恩大德,愿意侍奉小姐一辈子。”
“这——不用这样,我当天不就说过,我不需要你报答?”听刘慧儿这么一说,永宁秀眉微微一皱。“你还是回去,好好地过你的生活吧。”
“可是,我娘亲过世之后,这世上我再也没有亲人……自己一个人,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刘慧儿颜面含愁地据实以告。
永宁原意是不希望她真的留下来报答自己,但听了她这么说,就不禁犹豫了。
如果刘慧儿真的无依无靠,而自已拒绝了她,岂不是陷她于零丁而见苦不救?
正迟疑着,裴德棻问起这是怎么一回事。
永宁便将当日在苏州城中遇到刘慧儿一事告诉了他。
“如果这位姑娘真的无依无靠,你就答应让她陪在你身旁,又有何妨呢?”裴德棻听完之后,微笑着说。
“可以吗?可是我们不日就要进京了……”
“不差她一个,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带她一起走。”裴德棻大方地说。
“真的吗?”永宁不确定地看了裴玄翰—眼,对方给她一个微笑,她这才放心答应刘慧儿的要求——
“好吧,如果你不介意,那就随我们回长安吧。”
“是,谢谢小姐!”刘慧儿连忙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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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裴德棻找来两辆马车,出发返回京师。
裴玄真和永宁同乘,裴德棻则与刘慧儿同乘。
想到再过几天就可以返回长安,永宁心情好得很,和当初被带下江南的情况大不相同。一路上,只见她叽叽咕咕地和裴玄真闲扯,讲个没完。
“这路面颠簸.你坐到我腿上来吧。”裴玄真说道,径自将永宁抱到自己腿上。
永宁也没有拒绝,安稳地坐在他怀中。
“对了,你还没有跟我说,你们回京之后打算怎么办?母后没死,她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她问。
不知为什么,父皇那边她一点也不担心,直觉只忧虑母后会对裴玄真他们不利。
“你不是很恨我,为什么要为我担心?我想,如果我被你母后杀了,你最称心如意吧。”裴玄真半开玩笑地说。
永宁红了脸,连忙辩解:“哪会!我也不希望你们出事啊!之前恨你,是因为……是因为,我以为你杀死我母后;知道我母后没事之后,我就不恨你了呀。”
“是吗?”
“如果我还恨你,现在会跟你坐同一辆车吗?”
裴玄真笑了一笑,伸手略拂理她柔顺的发丝。“不过开玩笑的,看你急得脸都红了。”
永宁听他这么说,顿时觉得不好意思,别过头去假装看窗外的风景。
这样和平共处的局面,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呢!
永宁别开脸之后,裴玄真脸上的神情倏然变色。
如果让永宁知道他这趟回京,又是要去行刺她母后,不知她作何感想?也许;会当场和他决裂吧!他真不希望又见到这样的情形,然而……
该发生的事,避免不了。
裴玄真眼眸一黯,悄然抱紧了怀中的永宁,暂时不愿多思。
不管未来会如何、他只能把握眼前相聚的宝贵时光;以后会怎么样,谁也不敢说。
永宁不明白他此刻的心思,只觉得自已现在幸福已极。
她全然信赖地依在裴玄真怀中,真希望这旅程可以延续到永远。
她甚至想,即使不回宫也无所谓;只要能跟裴玄真在一起,到哪里去都是幸福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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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约莫一个半月的跋涉,他们终于返回长安。
裴玄真进京之后,没有惊动任何人,趁夜悄悄地将永宁公主送回皇宫,然后自己和裴德棻前往投靠礼部侍郎杨琼。
永宁公主在失踪月余之后,居然安然无恙地出现在皇宫,人人都感到惊异;而永宁为了替裴玄真掩饰罪行,被劫走之后的事一字不提,连自已如何返回皇宫,也是三缄其口。
皇上见爱女不想提那些事情,也不再追问,只要爱女平安就好。
另一方面,由于当初被裴玄真掳走当人质的公主已经安全回宫,所以朝廷方面不再有所忌惮,便全面扩大捉拿刺客的行动。
裴玄真见长安城中情况吃紧,迟早有被捉拿之虞,因此决意尽建行动,速战速决。
一天夜里,月黑风高,他偕同裴德棻仗剑再闯皇宫,希望借两人之力一举成功。
没想到刘后的寝殿自从永宁公主无端平安归来之后,早就加强了戒备,等着他们来自投罗网。
裴玄真二人一踏进皇后寝宫,立刻被上百的禁卫军重重包围。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再来送死!”刘后站在侍卫群后得意地狂笑,四周火光照耀得她的脸孔有些狰狞。
“玄真,事情不妙!”裴德棻见中了埋伏,大惊失色。
“先杀出重围再说,往东南方向撤退。”裴玄真低声说道。
他们二人挥动手中长剑,奋力杀出一条血路,众侍卫军虽然极力抵抗,被杀伤者还是不计其数。
经过数刻的奋战,裴玄真二人边杀边退,终于稍稍将众侍卫军抛在后头,然而两人身上却也已经伤痕累累。
他眼见一栋熟悉的宫殿矗立在面前,想也不想就拉着裴德棻飞身跃了进去。
刚接获通报、正要前去观看情况的永宁,被他们俩的突然出现愣在原地,
“裴公子你们……”一旁的刘慧儿看到一身是血的他们,也是惊疑不定。
“先让我们躲一躲——”
裴德棻一语未完,门外已传来侍卫的声音——
“公主,我们看见刺客往您的寝宫逃逸,请准许属下们进去搜一搜,以确保公主安全!”
而对屋内屋外两种要求,永宁公主不由得更加怔仲。
所幸她很快地作出判断——
“慧儿,带他们进内室,设法藏起来。”她低声嘱咐刘慧儿。
“是。”
刘慧儿将受伤的两人带入内室之后,永宁才高声回答门外的侍卫:“本宫并没有看到什么刺客,你们退下,别打扰本宫安歇。”
“这……”侍卫们迟疑了。他们明明亲眼见到刺客往这边逃呀!
“还不退下!”
“慢着,你说退就退?”门外突然扬起一个冷冷的声音。
母后?永宁闻声心中一凛。怎么母后也来了?
“永宁,还不开门,你好大的架子!”
永宁知道这下就算不开门,母后也会硬闯,只好硬着头皮慢慢将门打开,心中祈祷慧儿已经将他们藏好。
“宁儿——参见母后。”
“嗯。”刘后高傲地一昂首,命令众侍卫:“给我仔细搜!”
“是。”侍卫军应声蜂拥而入。
将近半个时辰,站在刘后身边看着侍卫在她的寝宫内内外外地搜查,吓得永宁冷汗直冒。
“回禀皇后,属下仔细搜过了,没有发现刺客的行踪。”负责搜查的侍卫长在率众一番喧腾之后,如此禀告。
刘后狐疑地看了永宁一眼,一言不发地甩袖转身离去。
众侍卫见皇后离开,也连忙离开公主寝殿。
众人都走了之后,永宁连忙拉住刘彗儿,“你把他们藏在哪里,怎么这么多人都没发现?”
“公主放心吧,我让两位裴公子藏身在公主的床顶上,还好大家都没想到搜查那里。”
听她这么说,永宁才松了一口气。
她走到自己的寝室,此时裴玄真二人已经自行从床项上跃下。
只见他们两人浑身是血,显然经过一番激烈的恶斗;裴德棻脸上更是血色全无,伤势沉重。
“你们怎么会弄成这样?”永宁惊问道。
“先别说这些,德棻受伤不轻,我得先处理他的伤口,麻烦给我一盆水。”裴玄真说着,扶着裴德棻让他在锦床上躺下。
刘慧儿连忙出去盛了一盆水进来。
永宁站在床边看裴玄真处理伤口;虽然她也很关心他们二人的伤势,但此刻看着裴玄真的眼,却仍不禁带着几丝恼怒之意。
他又进宫来行刺母后了,完全不将她当成一回事。
难道杀了母后这件事对裴玄真来说,比她还重要吗?为什么他从来没有顾虑过她的感受?
裴玄真背对着永宁,但仍感受到她心中的怨恨和不满。
他想道歉,却知道此刻再多道歉的话语,都是枉然。
“我们身上带着伤,一时之间恐怕很难再杀出皇宫,希望你能暂时收留我们。”他背对着永宁说。
“在这里养伤,好让你们再去刺杀我母后?”她冷冷地说。
“永宁公主,我们……”躺在床上的裴德棻抬起头来,一股歉然。
裴玄真深吸一口气,“要不要收留我们,随你,我们自然也不敢强求。”
“好,如果我不收留你们呢,你们又将如何?”
“我们现在就走。”裴玄真说着,准备扶起床上的裴德棻。
刘慧儿见状,焦急地看着永宁公主。
“公主……”公主怎么会见死不救呢?让裴公子这样离去,他们恐怕只有死路一条啊!
永宁虽然气恼裴玄真的行为,但毕竟也不会真的就此袖手旁观。
“算了,你们留下吧!”说完之后,她秀眉微皱,拂袖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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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玄真和裴德棻二人在永宁的寝官藏匿了几天,虽然裴德棻的伤势已不成大碍,但由于皇宫里头搜索的风声依然很紧,他们也不敢随意闯出皇宫。
这几天永宁对裴玄真总是没有好脸色,不过对于他们二人的生活起居,倒还是竭力张罗得很好。
裴玄真知道她对自己旧情仍在,只是一时忍不下这口气罢了,因此对于她的恶颜相向,也不放在心上。
一日,永宁从太医院讨来一些对治疗伤势大有功效的补药,交给裴玄真。
“谢谢你这几天这样照料我和德棻,感激不尽。”裴玄真接过,真挚地说。
永宁冷下脸孔,森然地说:“别感谢得太早,也许哪一天我会去向母后告发你们,也未可知。”
裴玄真楞了一愣,知道是气话,所以也不当成一回事。
此时,刘慧儿走了进来。
“公主,殿外一位公公求见。”
“知道了。”她说着,转身走出外室。
见到来者,姓认得是母后身边随侍的大监。
“皇后宣召永宁公主即刻见驾。”
母后找她?自从她说话不得母后欢心之后,母后已经很久不曾主动召见她了,这次这么突然,会有什么事!永宁心下犯疑,但却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随着那名公公去拜见母后。
她走了之后,大约过了一刻的时间,突然冲进大批的宫中侍卫。
一般而言,宫中侍卫无旨意不得擅入宫殿,在永宁公主殿中伺候的众宫女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仗,不由得都吓呆了。
“我等奉公主殿下旨意,抓拿伏匿宫中的刺客。”带头的侍卫长说完之后,下令众侍卫开始搜查。
因为事出突然,藏在公主寝室的裴玄真等二人来不及防备,立刻被众侍卫军团团围住。
“公主殿下所言不差,果然在这里藏匿有刺客,立刻拿下!”
裴玄真见情形不对,立刻拔出挂在床边的长剑,杀出重围;裴德棻却措手不及,三两下就被侍卫们逮捕了。
“玄真你快走,不用管我了!”他对着子跃出寝殿外的裴玄已真喊。
“不,我怎能丢下你!”裴玄真见裴德棻被擒,立刻想回来救他。
“你听我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国家大事就靠你……”
“公主有令,就地正法!”那侍卫长说道。
裴德棻一语未了,瞬间七八把长剑同时刺在他身上,鲜血四溅。
殿外的裴玄真见状,不由得愣住了。
“玄真快逃……快逃……”
“德棻!”看着裴德棻身上不断冒出的鲜血,裴玄真一双大睁的眼仿佛也被染红了。
“快走!不要白白……牺牲……”
一语提醒了裴玄真。他心中此刻虽然悲痛逾恒,但却也知道再停留原地也无济于事,当即几个跃身,往宫外逃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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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之后,永宁才回到自己寝宫。
此时寝宫里头已收拾得一干二净,完全看不出发生过什么事情。
刘慧儿见她回来,连忙哭着将这件事情告诉她。
“公主,您怎么会派人来杀害裴公子他们呢?”
永宁听完之后,不由得愣住了。“我?我没有啊!”
“可是、可是那些侍卫明明说是……奉了公主旨意!”
“我没有!不是我!”这下换永宁急得哭了起来。“那玄真到哪里去了?”
“我想裴公子是逃出去了吧,可是另一位裴公子……”
“怎么会这样?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起他们在我寝官的事,更不可能派人来杀害他们啊!”
“但他们说是奉了公主旨意,奴婢也亲耳听见的。”
“怎么会这样……”永宁眼中挂着泪,喃喃自语。
刚才母后召见她,也不过跟她略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属;关于裴玄真他们的事,她一句也没有漏了口风,怎么会有人说是奉了她的旨意来抓拿他们呢?
虽然刚才裴玄真跟她道谢之时,她曾经说可能去告发他们,但那也不过是一时的赌气之言,她怎么可能真的这么做?
这下德棻大哥不幸身亡,恐怕裴玄真一辈子也不会原谅她;可是事情真的不是她做的啊!她要找谁辩解去?
裴玄真下落不明,她又该怎样找到他?
永宁望着天空,茫然地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