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饰得辉煌异常的驸马府中,充斥着前来恭贺的达官贵人,空前盛况令平民百姓不敢逼视。
当众人都在大厅上为这一对璧人祝福的时候,一道小小的身影悄悄从人群中溜到外头的庭院。
随着那道身影窜出,两个宫装打扮的丫环立刻紧随其后。
“公主,您这样偷溜出来好吗?”其中一个跟在那个小人儿身后,有些不安地说。
“有什么关系。厅上那么多人,礼仪又多,闷死我了。”那个被称为公主的小人儿微嘟着嘴回答。
她嘟着的小嘴嫣红可爱,衣着打扮华贵异常,一张娇俏的小脸却很稚气,显然年纪还很小。
“说这么孩子气的话,再怎么说,今天是宣宜公主的大婚,公主您怎么样也不该离席呀。”跟在她身后的宫女不以为然的说。
“宣宜姐姐—向最疼我了,她才不会生我的气。”那个小公主不以为然地说。
“这是什么话?是礼貌的问题呀。公主,您还是随我们回去吧!”
“才不要。好不容易才溜出来的。”她说着,一径往前走去。
后面那两个宫女相视一眼,互递一个眼神。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们失礼了——”
她们说完之后,双手同时往前抓去。
小公主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小小身躯灵巧地跳了开来,躲过她们的擒拿。
“嘿,早料到你们会来这一招!”她回身俏皮的对着那两个宫女扮鬼脸。“想抓我?那我就跟你们玩玩吧。来呀,来抓我。”
小公主说着拔腿就往前跑去。小小的身子虽然瘦弱,可跑起来速度却是惊人的。
只听得她银铃似的嗓音远远地传过来——
“来抓我呀,抓得到就跟你们回去——”身影已经离的老远。
那两个宫女愣在原地又惊又急。
“公主!这里我们不熟,您别乱跑,啊!”说着也连忙追了过去。
小公主见她们当真追了过来,跑得更加开心。
她一边跑,一边不时回头笑着,银钤一般的笑声在午后的园林中迥荡。
“小心!”
前方突然响起一个男声,她下意识地转过头来,却正巧冲撞上一个硬物,让她反弹跌在地上。
“哎唷!”小公主跌坐在地,摸摸撞得生疼的小巧鼻尖,抬头看看自已到底是撞到了什么。
一抬头,她见到四、五名年轻公子就站在跟前,面露忧心地看着她。
“小姑娘,你没事吧?”其中一个走了过来,朝伸出手。
小公主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人,一时忘了如何反应。
他长得好好看啃!原本以为她的几位皇兄,已经是天下间最让人看得顺眼的美公子了,没想到皇宫之外,也还有这样的人!
“你受伤了吗?”裴玄真见对方怔怔地看着自己,不出声也不起身,不禁微微蹙了蹙秀长的眉。
连皱眉头的样子都很好看呢!不像宫里的那些老公公,一皱起眉头活像风干橘皮一样,又滑稽又好笑。
“小姑娘?”对方望着他的神情令他困惑。
有什么不对吗?还是刚才这一撞,害她撞到头了?
察觉到对方伸出的手还等着扶她起来,小公主也不好意思继续看着人家发愣太久,想也不想地伸出自己的小手握住他。
裴玄真轻轻一拉,就将她自地上拉起来。
“对不起,我刚刚是撞到你吗?”她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
刚才只顾回头看那两个追她的宫女,一直没留意到前面的路况。不过还好是撞到人,如果是撞到大树,她现在大概就鼻青脸肿了。
“没关系,是我自已来不及让开。”裴玄真微笑着说,轻轻抽回自己的手。
刚刚和几位宫中同僚离席到外头商议事情,没想到会突然窜出一名小姑娘,让他想闪也来不及。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小公主好奇的看看被她撞到的这个人,和他身后那几位身着华服的年轻公子。
裴玄真正要开口,那两名宫女小跑步地追了过来。
“公主,这下麻烦了,永乐公主亲自出来找您啦!”
小公主闻言回头,果然看见她的姐姐身后跟随着大批侍女,朝这里走过来。
“你是公主?”
那几位年轻人包括裴玄真听到那些宫女的称呼,不禁微微吃了一惊。
“嗯。”小公主点点头。
就在此时,她姐姐已经来到他们所在的位置。
“永宁,你在这里做什么?”
永乐公主的年纪显然比这位永宁公主大上许多,约莫二十三、四岁左右吧,容貌瑞丽姣好,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高贵不容侵犯的气息。
众人见到永乐公主到来,忙不迭的屈身行礼。
“参见公主。”
“免礼。”
永乐公主微一颔首,示意众人起身,随即将目光调向站立在—旁的永宁公主。
“永宁,还不快随我回去。擅自离席,让父皇母后知道,你又少不了受谴责。”她语意浅淡地说,可责备之意却甚浓厚。
“姐姐,人家想在外面玩哪!”
面对神态威严的永乐公主,永宁公主倒是一点也不畏惧,依然故我地腻在她身边撒娇。
永乐公主微微推了她一下。
“你再继续这样孩子气,叫众官见了成何体统?随我回去。”
“姐姐!”永宁公主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宣宜公主是我们的姐妹,于情于理,都不应该失礼,走吧!”
永乐公主说完之后,看也不看还侍立在旁的众官,转身带领众宫女离去。
永宁公主哭丧着一张小脸望望永乐公主远去的背影,再望望站在原地的裴玄真众人,踩着不甘心的脚步跟着永乐公主回去了。
直到这两位公主的身影走远之后,裴玄真若有所思的目光依旧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
“我们也走吧。”他说。
随着他们身影的远去,华丽的园林恢复原来的静谧。
宣宜公主的大婚之礼结束之后,永乐公主和永宁公主回到长安城的公主府邸。
在当今天子的众多皇子皇女中,永宁公主和永乐公主是同母所出,她们的母亲是当今皇后。
永乐公主虽然是名弱质女子,但论起弄政的心机手腕,却丝毫不亚于众位争权夺势、勾心斗角的皇兄皇弟。
由于永乐公主素有权谋,不仅皇上对她疼爱有加,—些妄想升官发财的朝中官吏,也多讨好于这位公主。
因为深得父皇和母后的恩宠,是以所受的待遇比照皇子诸王,特于宫城之外赐予富丽辉煌的府邸,方便她扩展个人的势力,一切听其自便。
而永宁公主因为天性活泼,不愿住在深宫受到诸多拘管,又见到皇姐被特准拥有自己的府邸,所以也闹着要住宫外。
皇上对于永宁公主的宠爱和对永乐公主并无分别,且她们两人又是同母姐妹、所以便将她托管于身为长姐的永乐公主。
永乐公主虽然对于自己这个亲妹妹的教管相当严厉谨慎,但毕竟自身事务也多,兼之父皇母后的过分溺爱,因此久而久之,就让永宁公主养成了不受羁管束缚的性情。虽然贵为公主,却丝毫没有公主的样子。
永乐公主终日让一大批宫女和女官跟随着永宁公主,适时给予她教育和管柬,但结果却常常是那些女官们被气得跳脚,而不得不放弃对这个调皮公主的管教。
经常听到女官抱怨永宁公主的不受教,永乐公主早已对这个永远也长不大似的妹妹失去了信心;她无法把她教育成一个具有贵族气质的公主,也只好随她去了,眼不见为净。
因为性情不同,永乐公主和永宁公主这对亲姐妹虽然生活在一起,感情却不见得多好;反而是同父异母的宣宜公主对永宁关怀备至。
宣宜公主的年龄大永宁不多,但生性稳重平和,永宁公主自小就很喜欢和她亲近。
前些日子宣宜公主大婚,永宁听父皇说她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归宿,所以也很为宣宜姐姐高兴;但如此一来,她也不免要感到寂寞,因为一向疼她的宣宜姐姐就此迁居到洛阳的驸马府,要见面就不像从前那样容易了。
为此,永宁公主回到长安城之后,还着实落寞了一阵子。所幸她听说过几天宣宜公主将会偕同驸马进宫向父皇母后请安,所以一直期待着那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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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真,我听说近日皇后刘氏动作频频,积极拉拢朝中那些有权势的大臣,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下朝之后,宫中一批年轻有为、同为进士及第的少年官员,一如往常聚集在官拜尚书左仆射的裴玄真府中。
他们坐在隐蔽的小书室里,讨论的议题仍和当今皇后刘氏侵权的现象有关。
刘氏是当今皇上仍是太子的时候,便由当时的皇帝主婚,成为东宫太子妃。
先皇驾崩,东宫即位之后,她理所当然获得母仪天下、掌管三宫六院的皇后宝座。
皇后的父亲是身为顾命大臣、两朝宰辅的重臣刘颃。刘颃虽然横口向势大,但命中注定无子,因此自幼将刘氏当成男子般教养培育,使之娴熟四书五经、驾御骑射。
刘氏个性果敢英决,有异于一般闺阁女子,入宫之后,深得宠信,而圣上遇事每每都要垂问她的意见。
或许是因为出身不凡,手中又握有非比寻常的权力,刘氏近年来渐渐有一些令人起疑的动作出现。
例如她常背着圣上,以个人的私欲利害来裁决事情,自是自为,态度跋扈至极;又频频以个人名义向朝中握有实权的文官武将示好,意图暖昧不明。
当今圣上因为宠爱她,所以不曾发觉事情有什么不对,但皇后这些行为看在裴玄真等忠君爱国的臣子眼中,却忧心忡忡。
朝中目前有亲附于刘氏的一党,也有暗中提防刘氏的一党。反对刘氏的以官拜左仆射的裴玄真为首,底下还有约莫十来位的青年朝臣。
他们拒绝来自刘氏的贿赂利诱,时时伺机向皇上进谏箴言,但皇上深感于皇后,使他们一直有志难伸,甚为苦恼。
因为皇上对皇后采取纵容的态度,因此皇后最近贿赂拉拢大臣的行动更是明目张胆、无所忌惮。
官任礼部侍郎的杨琼面对这种情景,不禁忧愤地向裴玄直征询对策。
“怎么办才好?”裴玄真末及答言,东部即中李达就抢着叹道:“上一次我们借着宣宜公主在洛阳举行大婚的机会,背着刘氏,将她的所作所为详详细细地奏知圣上,奈何圣上不悟,你说我们还能怎么办?”
“皇上不是不悟,而是皇上信任我们的程度,远远不及对刘氏的信任呀!唉。”另一位朝臣也跟着叹道。
“玄真,你有何对策?”他们转而询问一直不发一语的裴玄真。
裴玄真微微侧首沉吟,绘著潇湘云水的折扇在楠木小桌上轻点着。
“皇上不信任我们,我们只好转而请求皇上所信任的人援助。”他说。
“皇上信任的人?别开玩笑了,皇上信任的人不就是皇后、永乐公主那一党,我想,那一党人是没有可能帮助我们的。”
永乐公主虽然没有表现得和刘氏沆瀣一气,但众人心里都明白,其实永乐公主也不算什么好东西。
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是呀,朝中受皇上信任的人,不都是阿附于刘氏党?要他们倒戈帮助我们,难如登天啊!”
“我也觉得这不可能,永乐公主是目前除了皇后之外,最受圣上宠信的人,但她虽然还没有很明显表示偏向皇后,可是也不可能帮我们。”
“她是皇后刘氏的亲生女,常言道,有其母必有其女,永乐公主是正是邪还很难说。”
“我们没办法期待永乐公主的援助,那朝中还有谁有力量足以动摇圣上的意见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表示意见,裴玄真轻轻举起手中折帛,让众人安静下来。
“皇室之中,受到圣上宠信的,也不是只有永乐公主一人。”他缓缓地说。
“玄真,你指的是?”
“前些日子出嫁的宣宜公主。”他说。
“宣宜公主?”
“宣宜公主不像永乐公主那样积极于政务,所以一般人比较少注意到她的重要性。但我相信圣上对宣宜公主的恩宠,不亚于永乐公主。如果宣宜公主愿意出面帮我们的话……”
“这话说的也是。但是宣宜公主一向很少和朝中大臣接触来往,如今又出嫁了、我们想见到她,似乎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吧!”
“我已经打听过了,三月三日曲江水边,宣宜公主受邀参加宗室公主们的游春宴,我将私下前往求见。”
众人听见裴玄真心里早已打定主意,不禁大为佩服。
“到底是玄真兄,有计有谋!”
“果然和我们这批只会担忧烦恼的莽夫不同啊!”
“快别这样说。此去求见公主,是成是败,还在未知之天。”裴玄真语意幽幽地说,望着窗外夜合花的眸光幽沉而缥缈,似乎想起了些什么。
“不管是成是败,此事都有劳玄真兄勉力为之。我等先行谢过了!”
“不需如此。大家都是为了社稷苍生在努力啊。”裴玄真说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刘氏重演则天皇后的故事。”
“正是这话。如果让刘氏真的效法则天皇后篡位称帝,那么以刘氏的才德,只会使得生灵涂炭、天下大乱!”
“众人都尽力吧。今日就到此为止了,辛苦各位。”裴玄真朝座中众人拱拱手。
众人也纷纷还礼,告辞离去。
隐蔽于花树之间的小小书斋,只剩下裴玄真和另一位青年公子——他的堂兄裴德棻。
“你真的要去找宣宜公主吗?”裴德棻望着他,突然问道。
裴玄真站起身来,伸手轻轻弹弹衣摆。
“莫非我刚才在说笑?”他似笑非笑地反问。
“如果你不是为了这样的事去找她,宣宜公主该有多高兴。”裴德棻似乎有些感触。
裴玄真沉默了一下,转身走出书斋。
“宣宜公主已经出嫁了,这些话……不该再提起。”
“如果她没有出嫁,事实可会有所改变?”裴德棻望着他挺直颀长的背影,问道。
裴玄真没有回答,静静离去。
一阵东风袭来,树上开着的夜合花在他身后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