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送她到美国去动换心手术,有什麽问题吗?」仇怀恩敏感地察觉一丝异状。「手术很成功呀!」
「是很成功,我想。」医生点点头。「但是病人本身似乎太脆弱,换心可能没多大用处。」
仇怀恩不太相信。「我不了解.她已经健健康康地过了五年。」
「她的意志力十分坚强。」医生点点头。「但该怎麽说?她全是靠那个鲜活的心脏及意志力在撑她的生命,她全身上下其实早衰弱不堪,我很惊讶她还能活到现在。我是第一次在台湾看到这种例子,在美国……」
医生接下来的话语全化成一片嗡嗡声在耳边。医生是在说小璃其实根本是个死人吗?医生胡说!她还在呼吸,入睡前才对他微微一笑呢!
医生必是个庸才,连死人、活人都分不清楚!
***
她的眼前尽是一片黑暗,却又有无尽光点飞舞,眼皮下的神经因受了外来光线的刺激而睁开。
「你终於醒了。」
这深情暗哑的声音,是她穷其一生所求的。「……叔叔。」
滚烫厚实的手掌包拢她微温的指尖。她迷蒙地看著他青青的胡渣下巴,及深藏阴影的郁眸:心中产生一种不忍的怜惜。
「你怎麽在皱眉?」安小璃可以察觉他有心事。
仇怀恩勉强笑笑,手上的力道加重,害怕她突然消失;她终於又回到他身边。
「嘿,你醒了。」一旁一个男声忽然响起。
「是你?」安小璃有些讶异地转头,嘴边扬起淡淡的笑,她记得他。「是你接住我的!」
「是的,我叫司马炎尘。」活到二十五岁,他总算明白什麽叫「回眸一笑百媚生」,他脸上的笑容不断,直到注意到仇怀恩铁青的脸色,才收敛心神。
仇怀恩坐在床边、手臂占有性地一把搂她入怀。安小璃有点纳闷,但仍温驯地偎在他怀中。
「司马炎尘,你来做什麽?」仇怀恩的口气并不怎麽好。
尽管司马炎尘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并不代表他就可以打她的主意。
「我来探病。」变魔术般,他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束鲜花,安小璃惊叹得微启小嘴。
司马炎尘将花束交给她。「我叫司马炎尘,你好。」
「我是安小璃。」她立刻喜欢上这个有阳光般笑容的男士。
仇怀恩被冷落在一边,颇不是滋味。
「小璃需要休息,不适合长时间与访客交谈。」他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仇先生,我——」
只见虎眼精光一厉,司马炎尘就算有百般不愿也只能打退堂鼓,看来仇怀恩对安小璃的保护及占有欲是有增无减。
淡淡一哂後,司马炎尘走到床的另一边,冷不防地往安小璃脸颊上偷了个吻。
「咱们下次再好好聊聊。」仅仅抛下这句话,他脚底抹油立刻溜出房间,没敢去理会仇怀恩满脸阴寒的神情。
「叔叔。」安小璃感到有些啼笑皆非。她当然知道仇怀恩有多疼她,但这种行为却——「你怎麽摆出这种态度给他看,他很风趣哩!」
「见他大头的风趣!」仇怀恩反驳。「他用色迷迷的眼光在看你。」
她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好化成一声长叹。「真希望能早点出院,我想早点回学校。」她想改变话题。
「医生说你得长期静养。」仇怀恩道。「你就别管其他的事了。」
「我功课会赶不上。」她半嗔半娇地抗议。
「你不用担心其他的事,医生说你得长期静养——」他停住,尾音逸去。
「所以?」沈默太久了,她不禁试探地问。
「……」
「不!」脑中灵光一现,她太了解他了。「你不可以这样做!」
「是。」
「不!」
「你必须好好休养身体,那是最重要的事,我可以替你请家庭老师。」他道。
「我不要休学,才不——」原本水晶般透明的肌肤,泛起过於激动的红潮,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控制回来。
「你还好吧?」仇怀恩担心地执住她纤软的手腕。
「我不甘心,」她喃喃,泪水盈镶在睫毛下。「我不甘心你老是对的。」
「嘘,我明白、我明白。」他逐一亲吻她纤纤玉指,亲吻她柔嫩的掌心,炽热的唇最後沿著腕内的肌肤往上,滑过她的肩及颈,末了,停在她软颊的红晕上。
「叔——」
舌头乘机粗鲁地溜滑进去,汲取她口中芳液,铁般双臂环钉她的身体。
他忘情地掠夺。
她几乎喘不过气,黑白分明的美眸睁得大大的。
本能地使她抬起手臂,环上他的颈;他把她的身躯轻巧地从床上抬起,双臂收紧。
「我知道,」他喘息地抬眸,俯视她燃成驼红的娇颜。「我早就知道,你的滋味——」话未说完,仇怀恩又堵住她的唇。
「不要!」她突然感到害怕,用力咬他下唇。他依然不肯放松,让她尝到一丝血的苦涩咸味。
他对她的反抗根本视若无睹。
他只用一手便把住她的细弱双腕,另一手则横抵著她的小腹,才舔咬著她的颈肤;他将头埋首在她胸口,来回揉蹭她轻柔隆起的浑圆曲线。
「老天——」他抛却理智,庞大的身躯将她半压在床上,抚著她的发,却又更贪餍地摸向她的胸。
「你是我的,一辈子都是我的——」
「对不起,吃药时间到——哎哟!」门毫无预警地被打开,一个毫不知情的小护士双目圆睁愣在那儿,过了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道歉。「我——我不知道——」
仇怀恩吐出一声诅咒,倏然推开怀中的人,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留下衣衫半解、茫无所措的安小璃。
我做了什麽?
仇怀恩在心中一遍又一遍问著自己。
你吻了她、轻薄了她,还差点强暴了她!
「不!」原本他只想一辈子守护地,让她过得快快乐乐,找到属於她的幸福啊!但是这种单纯的宠爱心理,随著时光流逝而慢慢变质。
她快乐,他会跟著微笑。
她忧郁,他也跟著愁眉不展。
不知何时开始,她成为他的一部分。
他突然感到深深的恐惧。
「仇先生,」有人在拍他的肩。「我必须和你谈谈。」
他茫然地看著小璃的主治医生。
***
「又要去美国?为什麽?」
安小璃不能相信,叶明媚替仇怀恩传送的命令是那麽绝情,她甚至还没出院回家呢!
「医生认为你有必要再动一次手术。」叶明媚搞不清楚那些什麽「心脏先天缺陷」、「心脏肌理杂音」之类的专有名词。
安小璃紧紧咬著下唇,不敢相信叔叔待她如此……反覆无常。
「我要回家。」她随手抓起外套,从医院跑了出去,叶明媚根本来不及阻止。
计程车一路狂奔,她归心似箭。车子每次踩油门及煞车的声音都格外刺耳。
她冲上楼,本能地想奔去仇怀恩的房间。落後一步的叶明媚和丁嫂交谈几句後,便上前拉住她。
「放开我!」安小璃不明白她为何拉住自己。
「小璃,我想你现在最好不要上去——」
安小璃不知从哪儿生来的力量,硬是甩掉她的手;当来到他的房门外时,整个人冻结在当场。
女人的呻吟一声又一声传了出来。
门没锁好,她从隙缝中窥到一切!
仇怀恩全身赤裸地平躺在床,一个身体白皙修长的女人正狂野地在他身上起伏、蠕动,暧味地喊叫著……
不!
她以为自己在尖叫,事实上却只是苍白的唇在发抖。
叶明媚一向自许为无情,如今却不禁有股流泪的冲动。
跟了仇怀恩也有好一段日子,她敢肯定这两人之间情愫暗生;一旦爆发,将是天雷勾动地火般……
换另一个角度想,仇怀恩……是否也心知肚明,而在遏止这种情形的发生?
一个星期後,安小璃再次飞往了美国。
***
三年後,美国麻州。
「加油!」
一阵喧哗在空气中爆开,一群男女老少穿著五颜六色的T恤,为正在比赛的人加油。
一辆辆迅捷无比的单车由人们欢呼声中飞驶而过,他们往目的地的红色锦带冲去。一条娇小的人影一马当先,一把抓下那胜利的标志。
「妮可赢了、妮可赢了!」围观的人群为冠军鼓掌欢呼。
她笑著摘下防护安全帽,黑色长发泛出一片光泽,随风飘扬。
一名棕发的帅哥走上前,主动体贴地替她牵单车,走向一旁的车库。
「你刚才的表现实在太精采了,妮可。」麦斯·欧克里真心地赞美道,换来佳人自信妩媚的一笑。
「少耍嘴皮子,麦斯。我可不是那些女孩,见了你就连自己的名字也忘了。」
麦斯仰头大笑。欧克里这个姓氏在美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她知道麦斯的亲戚中有州长、白宫参谋等,麦斯的姊姊嫁给石油大王的继承人,哥哥则准备出来竞选议员。
只有麦斯选了行医这条路,不过欧克里皆非泛泛之辈,他目前是全美最著名的外科医生。
黑色眸子含著无限疼惜地注视她。和「他」多像啊!她恍惚地想著……
安小璃与麦斯一同走进咖啡厅,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点了餐之後,服务生没多久便送来了两杯咖啡。
小璃拿起桌上的报纸,随意浏览一些大标题,忽然间,左手端起的咖啡杯从掌指间滑落,「哐啷」一声,滚烫的咖啡及刀尖似的碎片散落一地,坐在旁边的麦斯吓了一跳。
「妮可!」他本能地抓起她白细的手腕,深怕她被割伤。
「你怎麽了?」麦斯掏出手帕绑在她的手上,幸好只是划破皮,没啥大碍。他先是责备地瞄她一眼,然後才好奇地看向那份报纸。
全球保全尖端份子仇怀恩可能将来美协商合作,新婚娇妻叶明媚随行赴美。
「妮可?」他已经知道原因了。
妮可——安小璃只一迳白著脸,看不见任何东西,更听不见任何声音。
一个人失去了心,还能活得下去吗?
「不要这样。妮可?妮可?」麦斯不顾其他人讶异的眼光,用力摇她的肩。连这招也没效後,他扬手掴了她一巴掌。
「叔叔?」她抬起脸。
「不,我是麦斯。」瞧她失魂落魄,他已知道是怎麽回事。
「他结婚了。」
白纸黑字写那麽大,想骗她说是看走眼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是的。」
仇怀恩这两年来的事业迅速推扩到全世界。名画、珠宝、黄金都纷纷竞找他的公司采取保全。他甚至还接过欧洲某一小国王储的遨聘,一手担任起他们公主结婚大典的保卫呢!
麦斯也知道安小璃是他的养女,三年前是因心脏问题欲接受更进一步的治疗,才被送来至此。
任何再单钝的人都看得出安小璃这相隔两地的深浓相思。台湾寄来的信,她每一封都仔细收好,珍惜上面的只字片语,剪贴本上全是仇怀恩上报的镜头。
麦斯得知她的身份时,那份震惊也是非同小可。
泪,一颗一颗如断线珍珠掉下。
这是第一次麦斯见她放纵自己的另一面,她柔弱的另一面——
仇怀恩这个男人对她而言,一定不只「监护人」如此简单,不然她不会伤心成这样……
「不要难过,妮可。我会一直陪著你,不要哭了。」看见她的眼泪,他整个方寸大乱。
「……我想回去看他。」哭完了,她抽噎著抛下这句话。「至少我得送结婚礼物给他。」
「送结婚礼物——」麦斯真是不了解她在想什麽,东方女人究竟都在想些什麽呀?「你喜欢的人结婚了,你没想过不甘心吗?没有奋斗就放弃了,这不像我认识的妮可。」
安小璃因为他的话而震惊得瞪大眼睛。「你……你在说什麽,我怎麽可以做这麽不道德的事!」
咦,也对;他怎麽在鼓吹别人去破坏一对鸳鸯?「我的意思是说.不管如何,你是该回台湾一趟——」麦斯语重心长地道。「事情该有个结果出来,如果你真的想结束你的单恋。」
安小璃哑口无言地瞪著对方。
麦斯给她一个打气的笑容。
***
台北,擎天企业大厦。
「那麽这件事就拜托你了。」仇怀恩对唯唯诺诺的经理颔首,对方则退下去办理董事长交代的事。
世事多变。谁能料到当初在刀光剑影中度日的他,如今却千人捧万人巴结,真是风水轮流转。
不知道小璃,现在好吗?
啊,为什麽现在还想起这些呢?肚子的咕噜声提醒他午餐时间已到,他拎起西装外套,准备外出用餐。
「啊,幸好你还没走。」叶明媚巧笑倩兮地走了进来。身著暗红套装及细跟高跟鞋,她散发出一股知性及撩人的妩媚,配上冷峻高大的仇怀恩,许多人一见到他们,都忍不住赞美起这对金童玉女的绝配。
「一起去吃饭?」仇怀恩提议,她含笑主动勾住他的手臂。
***
「我们和日本龙株社的合作计划已经定案了,保守估计是一百五十万美金。」在气氛典雅的西餐厅中,两人各点了份商业简餐。叶明媚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盘中的食物,侃侃而谈。」
「很好。」仇怀恩点点头。
他不轻易称赞人,但字字句句必定出於真诚。
「还有,你明天晚上有一场宴会要出席,是龙阪的七十大寿。」龙阪是龙株社的创始人。
「你帮我出钱订个东西送过去就行。」
「恐怕不成。日本人最注重这些礼节,而龙阪又挺顽固的,夫妻一起出席是最好的做法,你总不能要我跟明扬一块公开露面吧?」
仇怀恩胃口顿然消失。自从他们秘密结婚的消息曝光後,他们还未真正正式一起出席於任何公共场合。若真的这麽做了,媒体不知会炒得多热。
「后悔和我结婚了?」叶明媚彷佛读出他的心思,优雅地拿起果汁。「别忘了,是你先向我求婚的。」她冷淡地提醒他。
仇怀恩闭起眼睛,脑中随即浮出一张纯洁的脸蛋,一双明亮的大眼,及一朵含羞带怯的笑。
「我知道。」他道。
她远在地球的另一端,快乐又平安。
这样便已足够。
***
晚宴开始,龙阪选在日华大饭店的宋厅,一个古色古香的中国房间。华丽的衫影及琤脆的交谈声制造出一福热闹的画面。
仇怀恩偕叶明媚出现时。立即引起一阵骚动。
「龙阪先生,恭祝你寿如松柏。」仇怀恩对这名白发童颜的长者恭敬地道。
「这位就是你的夫人吗?希望你们今晚玩得愉快,仇桑。」龙阪回敬一个九十度大礼。
仇怀恩有一些僵硬,很不习惯这些上流社会的交际。身陷这种场合,他总是保持沈默,不主动和人交谈,尔雅地保持微笑。
叶明媚正在和一个大亨说笑,似乎没注意对方的眼光老贪婪地停在她裸露的胸前肌肤上。
仇怀恩啜口香槟,眼光投向落地窗外的夜景。
叔叔,我长大后想学跳舞。
好啊,我来教你,把手给我。
叔叔,你的手好大哦!
因为我是男生,而你还是个小女生。
不公平,这样我怎麽和你跳嘛!
别嘟著嘴,上面都可以挂三斤猪肉了。笑一个,来,笑一个……
一股喧哗声拉回他的注意力,他随口叫住离身边最近的一名男子。
「怎麽回事?哪个王公贵卿大驾光临了?」
「来了一个很少露面的人,欧克里家的么子。」男子显然才刚刚兴冲冲地挤到前面看个够,话头一被挑起便欲罢不能。
「麦斯·欧克里因为在美国替龙阪老先生动了一次相当成功的胃癌手术,龙阪大为欣赏,还收他当乾儿子呢!我刚刚看到他的女人——长得堪称绝色哦!据说是在美国结识的。」
「哦!」怀恩漫不经心地回应,又迳自回头啜饮他的酒,男子只好自讨没趣地走开。
音乐扬起,当舞池的空地投射出五颜六色的雷射灯光,气氛顿然再度热络。
忽地,一只纤纤玉手轻点他的肩头,他不耐地回头——
只见一张卷裹在黑发中的白皙小脸,正泛著羞赧酡红,星眸闪亮,小嘴微启,凝视著他。
「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