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我还挺得住。”
“成亲以后,个性依然这么倔,”迎桐苦笑道:“真是拿你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所以当初潭哥娶你,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嘿,”迎桐在远道而来后,已马上自神色晦暗的飞霜口中,得知一切来龙去脉,现在听她口出懊丧之言,不禁立即表示不满道:“姻缘天注定,是月老系上红丝线的男女,无论经过多少波折,最后总会结合,当初沉潭若娶了你,现在你要那个窦伟长如何是好?”“他根本已弃我如敝屣。”
“你怎么可以如此看轻自己?我所认识的小霜,一直是一个充满自信、不愿服输的人,为什么现在全变了?”“以前潭哥娶你,我只觉得生气,像个糖被抢走的孩子一样,因为错愣,所以便乱发脾气,但是这次不同,眼看应楚楚与他心意相通,我所感受到的,却并非愤怒,而是绝望。”
“这只证明了一件事,那就表示你的确寻获真爱了。”
迎桐的体贴入微,令飞霜不禁掩面泣道:“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隐瞒一切的,只是寒衣那脾气……我真怕他一旦知道我与夏侯家的渊源,就会赶我出门,我……我……”“唉,如果窦伟长在误会解开后,仍不知珍惜你,那他便非但只是他自己跟我亲口说过的‘心’有残疾,而是连猪狗都不如的木头了,毕竟医好他多年心病的人是你,而不是华佗的那位女弟子。”
“可是他们有一个孩子,亲情的羁绊千丝万缕,我根本毫无胜算。”
“瞎说,你到现在不还未能确定那究竟是不是他的孩子?”迎桐拚命为她打气。
“说到孩子,都怪我们照顾不周,让霓儿在从阳泉县来山阴的路上染了风寒,因而耽搁了行程。早知道你有大事,我便该不顾沉潭的坚持,让公公留孙女儿往一阵子,如果我们早一天到,就能当面揭穿整件事,告诉窦伟长那封套中的几封信,根本都是陆斌一手仿造出来的,你既没有将江东军机密告沉潭,沉潭亦不曾送过隐含情意的信给你。”
“其实如果他知道你们夫妻有多恩爱,就根本不会上当了,笨。”她想挤出笑容,但落下的,却仍是苦涩着急的泪水。“寒衣好笨,笨死了。”
“到这个时候,你还有兴致取笑我与沉潭?”迎桐故意不去提她的眼泪说:“真是服了你。坦白说,现在的我,几乎跟你一样心急,想尽快找到窦伟——噢,不,应该称他为端木恺,我怎么老是改不过来。”
“为什么你也想早点找到他?”飞霜自问自答:“我明白了,潭哥早我们半天上路,你想看的,其实是他,对不对?”想到丈夫,迎桐的表情霎时温柔起来,令她看来愈形柔媚可人。“那当然也是原因之一啦,不过我真正想看的,还是端木恺届时跟你低头认错的模样,光想到我印象中那个潇洒不羁、狂野奔放的浪子,终于被我们自家妹妹的绕指柔功给驯服的模样,我就精神百倍,一点儿都不累。”
“我怎么觉得你有些幸灾乐祸?”
“有吗?”迎桐机灵的辩称:“你嫂嫂我可是冒着绝对会挨你哥哥骂的险,并将最宝贝的女儿,都托给了随行的李章夫妇照顾,而陪你来寻夫,你还怀疑我呢,真没良心。”
一直到这时,飞霜才被逗笑开来。“你有些地方,还真跟幼年我们初识时一模一样,脑筋动得飞快,口舌也特别伶俐。”
“沉潭说后来你是被他伯父所救的?”因而也勾起了迎桐对于促成她们在稚龄时相遇的那段往事的回忆。
“是啊,不晓得你还记不记得我当年为何会凑巧在董卓作乱时,来到中原?”“记得,你跟端木恺说的身世背景,的确句句属实,你确实是鲜卑、匈奴和汉族的混血儿,母亲早逝;初平元年你父亲奉单于之命,护卫一名公主到中原来成亲,岂料正逢京师大乱,除了被你的父亲在临死之前,将之塞进篓子里的你之外,所有陪嫁随行的人,均遭了暴军的毒手,无一幸免。”
“嗯,”飞霜颔首道:“后来你被家人找回去,我在另一个姊姊也出去找东西吃的时候,被董卓的士兵捉到,就在他们正为到底要卖掉我或杀掉我争嚷不休之际,幸赖夏侯惇伯父救下了我,但他因长年随丞相在外征战,身旁委实不便带着一个孩子,而义父夏侯申则刚好运粮过去支援他们,伯父遂把我托给了义父。”
“沉潭说他至今都还记得你初至他们家时的模样,粉雕玉琢,恍若一个娃娃,婆婆立刻就喜欢上你,要求公公把你交给她扶养,并正式收你为义女。”
回忆到这里,飞霜不禁仰首向天,无限感慨的说:“生我者父母,育我、爱我者却是养父母,他们对我可以说是恩同再造,我与夏侯家有着难以割舍的情缘,寒衣偏偏无法接受这一点。”
“放心啦,等沉潭找到他,跟他讲明一切以后,你们便会和好如初,两人甚至还会更胜于以往的恩爱甜蜜。”
“这是经验之谈?”飞需多少恢复了她一贯的活泼佻达问道。
迎桐索性来个坦承不讳。“正是,所以你对结果是否应该更乐观才对?”“但愿如此。”想到端木恺离开时的绝裂姿态,飞霜一颗心便仍隐隐作痛。
对于这样的答案,桑迎桐显然还不够满意。“什么但愿如此,是必然如此,不然我千里迢迢帮你送嫁衣来做啥?迟到归迟到,一言为定的事,我可不能不办到,所以那端木恺非得再正式娶你一次,让我们夏侯家也热闹、热闹不可,否则我自从沉潭那里得知你的喜讯开始,便着人日夜赶工织锦裁制的薄纱嫁衣,岂非派不上用场,没有随你这位美女一起亮相的机会了?不成、不成。”说着还加上摇头来加以强调。
“一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明白何谓茫茫人海,缘分缥缈。”飞霜仍无法完全甩开灰涩的想法,一切只因夏侯猛乃奉曹操之命,前来追捕陆斌,这位昔日的东吴叛将,在降了曹操以后,竟又图谋不轨,凭其善于模仿他人笔迹的旁门左道,大肆借款或骗财,然后再潜回江东,据查目前正躲在昔日相传为春秋时,越国大夫范蠡养狗、养鹿以献吴王夫差,因而名为狗山的山区内。
而三天前端木恺拂袖而去后,随即出门前往的目的地,据当时正好在马厩中照料“紫鸢”的朱爷爷问他之后说,也正是残余的山贼犹企图做困兽之斗的狗山。
种种迹象均显示如今陆斌可能已与山贼同流同污、沆瀣一气了。
既做山贼,便表示不怕拚命,而陆斌腰缠万贯,两派势力结合起来,本来就不容小觑,更何况出门时的端木恺还满心忿忿,会不会因而折损他平时冷静、剽悍的战力,飞霜实在是连想都不敢多想啊。
“正因为茫茫人海,缘分缥缈,所以你和端木恺才更应该牢牢把握住彼此、珍惜对方才是,”迎桐继续为她打气。“走吧,你既然不累,那我们就再多赶一会儿路,快些的话,说不定夜幕初降时,即可抵达狗山。”
“好,”飞霜拉高黑色布巾掩住鼻口,率先一夹马腹应道:“咱们再多赶一程。”
她们两人之所以会慢夏侯猛半天才出发,只因根本没让他知道她们也想过来,因为迎桐和飞霜都知道一旦提议同行,必会马上遭到严厉的拒绝。
结果方到奇石甚多的狗山山脚下,就看到一幅奇特的景象:端木恺所统领的吴军与夏侯猛带来的数十位元菟郡城的卫士,正在与为数已不多,仅在做垂死挣扎的山贼做最后的争战。
“迎桐。小霜。”突如其来的叫声,让她们齐往上头一看。
“沉潭。”迎桐立即往已经从岩石上跃下的夏侯猛奔去。“你无恙吧?”“我没事,倒是你们两个怎么会过来?”夏侯猛既惊且急,当然还带一丝微怒的说:“我不是要你们乖乖待在端木府里等我消息吗?怎么——”迎桐或许还想解释,但飞霜已经没有那个耐性,她冲上前去,一把扯住夏侯猛的臂膀就问道:“寒衣呢?他在哪里?山贼眼看着就快要被剿平了,却不见他的踪影,他人呢?”“我清晨赶到时,他们已经在部署最后的行动了,这群山贼号称‘狗子’,听说是整个会稽郡内,最擅长打了就跑、输了便躲的一帮山贼。”
“夏侯猛。”飞霜已经失去所有的耐性。“我问你寒衣呢?端木恺究竟在哪里?”“我们俩说好一前一后,包抄搜查躲进山里去的陆斌,我这边已经搜完了,他应该也很快就会回来。”
飞霜松了口大气,放开夏侯猛臂膀,双脚突然有些发软,幸好有迎桐伸手扶住了她,并立刻瞋了丈夫一眼道:“瞧你,明明已经把什么事都办好了,也知道小霜急着想知道什么,偏还要逗她。”
满脸笑意的夏侯猛正想要向飞霜道歉,顶头峭壁上突然传来一阵教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的难听笑声。
“我才在想呢,素与周公瑾齐名的端木寒衣,今日怎会如此容易受骗,让我手到擒来,完全不费力气,原来是因为真的爱上了曹操的女探子的缘故,妙啊。”
“寒衣卋0”飞霜的眼中,只有被陆斌用斧头架住脖子的丈夫。“寒衣。”
“飞霜,”他金褐色的眸子牢牢盯住她看,里头再没有那日痛责她背叛自己时的愤恨,又恢复到一贯的情深款款。“让你受委屈了,原谅我,都是我不好。”
有他这句话,所有一切为他吃的苦、受的罪,便都得到了补偿,飞霜拚命忍住满眶悸动的泪水,立刻就想往他冲过去。
“端木夫人,站住,你再往前一步,我便把端木寒衣的头砍下来当石子儿踢。”
陆斌威胁道。
夏侯猛和桑迎桐也赶紧一人一边的拉住飞霜,并问道:“陆斌,你这狼心狗肺、不忠不义的东西,究竟想要如何?”“不忠不义?”他仰头大笑数声,再定睛看住夏侯猛说:“镇潭将军,在这乱世之中,讲的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需对谁忠,又该对谁义?我要的其实也不多,只想南下到交州去,过过据地为王的瘾。”
“交州乃属吴侯所有,你休要痴心妄想。”端木恺冷冷的说。
“你给我闭嘴。端木寒衣,我们夫妇三人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够久,所以你别以为我会手下留情。”
“刚才让我误以为是飞霜那人,就是听命于你的蠢女人之一吧,”端木恺丝毫不惧威胁说:“当真是愚夫蠢妇,狼狈为——”一记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他的话头,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女人泼辣的谩骂。
“你这来路不明的小杂种,再骂我们姊妹俩一句试看看,看我不立刻撕烂你的嘴。”
端木恺张大眼睛瞪住咒骂他的女人,和她身边另一位身形较为娇小玲珑,穿着打扮几乎与飞霜平时在端木府中一模一样的女子看,满脸惊诧,显然难以置信。
“荷表姊、莲表妹,”则是飞霜的低呼:“为什么?”听过夏侯猛转述飞霜遭遇的桑迎桐,自然晓得她们是谁。
“为什么?”叶荷冷哼道:“雪飞霜,你不会这么快就忘记自己做过的好事吧?先是迷得邱霖那死鬼团团转,接下来又破坏了我妹妹与寒衣的婚事,然后又逼我在邱氏宗族的面前认错,以上种种的屈辱,你真以为我们姊妹放得过你?”“那就冲着我来啊,何必殃及寒衣?”“你少自抬身价了,”一直没有开口的叶莲突然阴恻恻的说:“你哪里比得上寒衣重要,三十一年前,若没有他,我舅母窦锦文最终必然会与舅父绝裂,而以我舅父对她一往情深的态度推测,从此孑然一身、无后而终的可能性,亦绝对大过于其他,届时端木一族的家产便会全数落入我母亲手中,你应该知道,她才是身为正室的外婆的独生女儿,端木家的一切,本该归我们这一支所有,而不是外公与异族女子生的杂种,也就是你的公公端木祥,更非长着一双妖异金眸的端木恺,所应该坐享其成的。”
“我原以为会颠倒是非、倒因为果的人,只有你姊姊而已,”飞霜摇头叹道:“想不到你黑白不分,犹胜于她,全山阴县,乃至于全会稽郡,谁人不知、何人不晓端木家现有的财势,端靠父亲他从年轻至今不断的努力所挣来,而寒衣的功名利禄,更是用他自己一身的胆识和血汗换来的,怎可说是坐享其成?”“而这一切,原本应该都是我的,”叶莲的城府之深,比起她的姊姊,显然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不是你中途跑出来搅局,别说是这一身我刻意讨好舅母所换得的行头了,就连名闻遐迩的一心园,将来也全是我的,你听见没有?是你。
是你害得我失去这一切,都是你。”
“你不配,”端木恺自齿缝中挤出话来说:“叶莲,这世上唯一足以跟我匹配、唯一值得我爱的女人,只有飞霜,其余女人皆不配,而你,更是连帮她提鞋的份儿都没有。”
“端木恺,你——”叶莲冲过去,就想学叶荷刚才那样,也甩他耳光,却被她给拦住。“姊姊?”“唉,直接打他有什么乐趣,又如何能泄我们姊妹及陆郎心头之恨?”“陆斌长得獐头鼠目、尖嘴猴腮,我实在看不出来他有任何配称‘陆郎’的地方,倒比较像刚才夏侯兄所说的狼心狗肺的‘狼’。”端木恺仍旧侃侃而谈。
“他的好处哪是你体会得到的?”叶莲蓦然露出淫荡的笑容对端木恺说:“这世上有太多表里不一的人,好比说我,舅母平时不就被我骗得团团转,频频为了无法娶我进门,而对我们全家深感歉疚,让我得以自由进出一心园,暗中观察并模仿你那个血统同样混杂的妻子的动作姿态,进而达到骗倒你的目的,刚才你在‘烟梦洞’中,真的把站在湖畔,摇摇欲坠的我,当成是雪飞霜那歌女,对不对?”“她是我的妻子,镇潭将军夏侯家的千金,你嘴巴最好放干净一点,态度也尊重一些,免得我——”陆斌手中的利斧,已在端木恺颈上划出一道血痕。“端木寒衣,现在的你,根本没有恐吓别人的余地,知不知道?”飞霜再度想要冲上前去,却也再度被夏侯猛夫妇拉住。“小霜,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还是夏侯将军识时务,我陆斌最喜欢跟懂事明理的人打交道了,就像这一对姊妹花,只要目标一致,私下可以往来,那各自嫁娶,又有何妨?”飞霜终于忍不住冲着同时笑开的那三个人叫道:“无耻。下流。”
“陆郎,立刻把端木恺的头给我砍下来,”叶莲率先嗔道:“她骂我们呢。”
叶荷却一边按住情郎的手,一边伸手往飞霜指道:“你,给我跪下。”
“飞霜,别听她的,”端木恺面色如纸,转而要求夏侯猛:“夏侯兄,请将飞霜和尊夫人带走,并令我五百兵士随行。士为知己者死,我端木恺既有前后两位吴侯赏识,又有周瑜肝胆相照,就算沦为奸人斧下冤魂,亦不足惜,只是断断不能让这天下叛徒逞其狼心。”
“你死不足惜?”飞霜既惊且怒的骇叫:“那我呢?寒衣,我呢?你又置我于何地?”“飞霜……”趁他们忙着叫嚣谩骂之际,悄悄企图挣脱被缚在身后之双手的端木恺,几乎已经快要达到目的。“今日一切,都该怪我误信了楚楚送进府中的那封信函,岂知其中除了狗山有山贼一事属实之外,其余皆为谎言。”
听到这里,叶莲可比谁都得意。“那个应楚楚医术高明,人却其蠢无比,跟她说我急着赴一心园,请她代转信函,她便悉数照办;怎么样,雪飞霜,直接害惨你的,可是端木恺爱了最多年的应楚楚,要比坚持忍耐的功夫,你这新妇绝非他那位红粉知己的对手。”
“只要寒衣能够平安归来,那些都已不再重要,”是飞霜的肺腑之言。“你们放了他,放了他,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那就先跪下来朝我们夫妻三人磕十个响头。”叶荷傲然指示。
“再脱掉所有的皮裘棉袍,仅着罩衣上来换人,你那身细皮嫩肉,我早就想尝一尝了。”陆斌说着,还故意伸出舌头来舔一下嘴唇,做饿虎扑羊状。
“你不如先杀了我。”端木恺暴怒到额上青筋尽现。
“你以为老子我不敢?”
“我跪。”飞霜扬声,她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殷红的鲜血,渐渐染红了端木恺的颈际,她爱端木恺,他是她这一生当中,最最重要的人,失去了他,就算她平安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我磕头,我脱掉袍服就是,你快拿开斧头。”
“小霜。”夏侯猛与桑迎桐齐声低嚷。
“茉舞,”端木恺却在紧要关头叫出了她以前使用的假名。“可沓记得我生辰那天,你我共舞之事?”飞霜浑身一震,夏侯猛夫妇不明所以,陆斌则发出淫秽的笑声。“好个破贼将军,死到临头了,仍只记挂着那些风雅韵事,可惜呀,可惜,往后你们再无共舞的机会,她得陪我在床——”所有的事情几乎都在同一时刻发生,飞霜藉着弯身的动作,让原本戴在臂上的珍珠手炼滑落手腕,然后反手一扯,捏中一粒,便朝陆斌的虎口疾弹而去。
“哎哟。”陆斌只觉拇指、食指间的虎口一痛,反射性的低头一看,那珠子竟已深深嵌进肉中,令他无法再握牢手中的斧头。
“你们两个,快捉住他,快。”
“来不及了,陆斌。”配合得宜,迅速飞身掩至的夏侯猛,已然左手扣住叶荷的咽喉,右手拔剑横向叶莲的颈项。
陆斌此时已经顾不得叶氏姊妹,眼见端木恺刚挣脱出来的双手手腕皮破血流,料想他一定既无力气,又无防备,就想要对他出拳。
想不到拳头都还来不及挥出,膝盖、腰际、颊边等身上最敏感脆弱的地方,已连续中了飞霜不断弹出的珍珠,最后连眼睛都被打中,进而踉跄后退。“啊。”一声大叫的往后坠下崖去,正好让迎桐下令过来帮忙的元菟郡卫士捉个正着。
“寒衣。”
“飞霜。”端木恺知道接下来的“琐事”,夏侯猛夫妇自会做最妥当的处理,眼前的他,委实再没有比拥娇妻入怀更重要的事。“噢,飞霜,原谅我,让你担惊受怕了。”
她却拚命的摇头,止不住放松下来后的狂喜泪水。“你瞧,我没忘记你那天与我共舞时,曾先自缚右手让我的事。”
“结果你武艺高超,我发现自己光凭左手使剑,根本赢不了你,便悄悄解了右手,之后才勉强得以和你分庭抗礼。”
“还不是你故意让我的,寒衣,”她摸着他疲惫、憔悴,却依然令她心跳加速的俊逸面庞说:“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牵动着我的情绪,形成我的记忆,这样的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永远不会。”
在究竟该对旧主或对他忠诚的挣扎中,这女子曾为自己承受多少煎熬啊。端木恺顿感心疼不已,一把就将她紧紧搂进怀中,并贴到她耳边去说:“你这个小傻瓜,宁可自己饱受是否该脱离曹营的考量之苦,也舍不得背叛我,对不对?而我却还冤枉你、辱骂你、折磨你,飞霜,你爱的人,是个不知好歹的混球呢。”
“嘘,”飞霜从他环紧的臂弯中,勉强挣高头道:“只不过是些不明就里的误会而已,而且是你自己说的呀,我熟悉你的家世、背景、经历、能力和所有的弱点,当然可以理解你为何会有那种激烈的反应,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我们应该看重的,是现在与未来才是。”
“对,”端木恺原本因自责而深锁的眉头,至此总算为之豁然开朗,但眼眸却转为深邃,立刻让果然熟悉他一切心意的飞霜脸红心跳起来。“把握现在,才是最重要的,这些天来,我无时无刻不想念着你,尤其想念你甜蜜热情的唇瓣,我想要——”夏侯猛的声音,却在他们夫妇的双唇差一点点就要触碰上的关键时刻插了进来。
“我说妹婿,你想对我妹子好,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吧?底下还有一群山贼等着你发落呢。”
“最爱杀风景,”端木恺护着满面绯红的妻子,佯装不满的对夏侯猛说:“你就不会代劳一下吗?没见到我有更重要的事在忙?”“谈情说爱是更重要的事?”“不然你镇潭将军又怎会一年当中,至少有八个月都待在元菟郡,而懒得回中原来?”“好哇,消遣起我来了,窦伟长,三年前到我元菟郡去搅局的事,我都还没跟你算帐呢,你倒先发制人起来,不怕我脸一翻,马上把这与你私下成亲的妹妹带回阳泉县去?”“舅爷,”端木恺难得正色道:“你可别吓我。”
夏侯猛见他居然真的大为紧张,愈发玩兴大起。“真的害怕?那太好了,原来你这个吴营中出了名的拚命三郎,还是有弱点。”
“沉潭,”监督手下把陆斌他们三人押走后的桑迎桐,忍不住出声干涉:“你玩够了没有?真是,都做父亲了,还这么孩子气。”
“什么?你们有孩子了,恭喜、恭喜,是男、是女?这次有带过来吗?”“怎么?这些沉潭都没有告诉你?”迎桐有些讶异的问道。
“还说呢,刚见面时,他一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模样,简直比当年留下来与我争夺你的森映博还可怕,”夏侯猛做出心有余悸状。“迎桐,看来在咱们破贼将军的眼中,你还真是万万不及小霜。”
“那还用说,”迎桐马上反唇相讥道:“就像现在你也只剩下我爱而已,人家小霜崇拜的对象,往后除了寒衣啊,再也不会有别人。”
端木恺发出得意的笑声说:“那是当然,因为我会极尽能事的宠爱她——咦?”他低头一看,才晓得娇妻已靠着他睡着了。“这样也能睡?”“因为她回到家了。”迎桐一语双关的说:“这一路上她几乎都没怎么吃,也没怎么睡,光惦着你的安危,甚至说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就算末了还是会被你休掉,她也没有任何怨言。”
“不会吧?”夏侯猛率先怪叫道:“我不相信向来刁钻、骄纵、自负、倔强的小霜,会讲出这么没有出息的话来。”
将飞霜横抱起来的端木恺,已经带头往山下走,而迎桐则取笑丈夫:“真爱关那些什么事?还讲出不出息呢。”
“夫人教训的是,”夏侯猛也环起妻子跟上说:“看来小霜是真的长大了。”
“对了,说到孩子,”迎桐却马上为小姑关心起另外一个问题。“寒衣,你跟那位应姑娘之间,究竟是——”而端木恺也同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森映博其实叫做森迎柏,我们后来在战场曾经并肩合——”两人接着同时打住,又亘问:“什么?”倒是夏侯猛一派从容道:“走、走、走,反正路途遥远,够我们交换情报的了;寒衣,他叫迎柏,没有让你联想到什么吗?”端木恺略一寻思,便猜到了九分,却仍有一分难以置信说:“不会吧?”“不然你以为他当初干嘛那么拚命,我告诉你……”有那么多可以交换的故事,大家又都平安踏上归程,就算路途再遥远,走起来脚步恐怕仍然是轻松无比的吧。
五天以后,送走参加过他们虽然仓卒准备,却绝不简单的喜宴的夏侯猛一行人,同时约定一旦双方家长商议好日期,端木恺便得携飞霜回阳泉县去宴请女方亲属,一心园兀自热闹不已时,飞霜却已经悄悄溜回她与端木恺的居所,和她一早约好的一位客人见面。
“少夫人,你好。”一看见飞霜,来客随即起身道。
“应姑娘,请坐。”
应楚楚坐了下来,并问道:“端木呢?呃,”说完才觉不妥,赶紧致歉。“我是说端木将军呢?请柬不是你们共同具名的?”“我故意支开他去帮我看一道颇为耗时的餐点。”
“为什么?”应楚楚全然不解,却仍然忍不住先赞道:“少夫人,今晚的你艳惊四座,委实美得教人不敢逼视。”喜宴一开便是百来桌,这还是应飞霜要求,精简过后再精简的结果,而身为今日主角的她,大半时间都待在至亲身边,只有敬酒时,才出来到高阁前向宾客致意,如此听来,楚楚应该也是刚刚才从一心园赶过来的。
“谢谢你的赞美,我想这大半还是该归功于我嫂子特地为我裁制的嫁衣吧,色彩斑燘,薄如蝉翼,风华流转,是初平元年,我们在与家人走失初识时,她就承诺要送我的成亲大礼,难得十八年后,她犹牢牢记得,唉,怎么说到……”她蓦然打住,美丽的脸庞闪过一丝果决悲壮的神情。“不提那个,等过些时日,我让公公、婆婆同意寒衣娶你进门时,必定也为你备一套不逊于此件的嫁衣。”
飞霜一口气讲完,却万万没有料到应楚楚的反应:“初平元年的京畿,董卓为祸,苍生受难,有三个小女孩分吃窝窝头。”
飞霜闻言大震。“你……?”
楚楚却笑了,笑得灿烂又开怀。“你年纪最小,个性最慷慨,思想却最‘成熟’,一早就立定志向,要做最美丽的新娘,如今宿愿得偿,个性依旧,但再怎么大方,也不应该动将丈夫让予他人一半的念头吧?不要说我与端木之间,素来没有儿女私情了,就算我对他有意,他的心中除了你之外,也装不下其他任何一个女人啊。这事若让他知道,还不晓得会气成什么样子。”
这下换飞霜哑口无语了。“你……你是……?”“难怪这‘朝露馆’会改名为‘双衣馆’,妙呀。”她已经起身。“如此一来,把桩儿托给你们夫妇,我就更加放心了。”
“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楚楚将她拉近,促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再放开问道:“如何?”“是你。”飞霜已惊喜交加至热泪盈眶。“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应姑娘,你——”“以前你可是都喊我姊姊的。”楚楚打断她说。
“是,姊姊,但后来……怎么……唉,我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等我办完了事,回来接桩儿时一定跟你尽情聊个够,好吗?今晚是你与端木的良辰美景,他说能够抚慰他心底寂寞的,此生仅你一人,你们莫要辜负了美好时光。”
“可是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呢,姊姊,”飞霜万分不舍的拉住她的手道:“至少告诉我,你现在要到哪里去?要办的又是什么事?”“别急,好妹妹,只不过是要到荆州去了结一段往事而已,反倒是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什么?”“万一,我是指万一,在我离开的这段期间,有人来向你问起桩儿的身世,你可不可以暂时委屈一下自己,说他是——”“他是寒衣的儿子。”飞霜毫不迟疑,一口就打断她承诺道。
“你真的愿意帮我这个忙?”
“只要你也答应万一你回来晚了,他改喜欢上我这个新娘,不愿再跟你这个旧娘回去时,你也不会反对的话。”她促狭的说。
楚楚初始一愣,继而笑开。“这是故意要我放轻松一些,对不对?你呀,果然一如过往的调皮,难怪端木会爱你受到心坎底。”
飞霜那积压在心底多日的唯一阴霾,至此总算都已全数散尽,堪称满面春风、喜上眉梢,却仍不忘关切楚楚道:“你这次去办的事,与‘情’字有关,是也不是?”但楚楚依旧不愿正面做答,只道:“好好珍惜你手中那份得来不易的真情,我会尽快回来。”
“姊姊,”见她一脸坚毅,知道自己再多问也无济于事的飞霜,遂索性暂时拋开满心的好奇,紧紧拥抱了她一下说:“就像十八年前一样,你自己多珍重,不过这回你已不再孤单一人。”
“是的,”楚楚一双水灵明眸中,首度浮现感动的泪雾。“我已不再是十八年前,更非五年前那个孤苦无依的‘若水’,我有桩儿、有你还有端木,是不?”虽然不知“弱水”是什么,但飞霜却知道目前那绝非最重要的,于是最后她便仅叮咛道:“不止呢,设法与我们保持联络,你就会知道还有我们三人,如今也已不光只是香云、蝉风和蝶衣而已。”
在重重点了一下头后,楚楚终于翩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