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影仰望一望无垠的蓝空,目光凝视着在天际自在翱翔的苍鹰。
踩在落叶上的声音,让沅彧收回目光转过身来。
宋尔儒在距离她五步的地方停下脚步。
幸好,她脸上蒙着一层深紫色薄纱,要忽视她那难以入目的脸不算难事。
他不假思索地露出面对女性时的微笑,“你……”忽来的一阵寒风,吹开沅彧的面纱,对上她那丑陋的面容,直吓得他咬到舌头。
好恐怖的长相啊!
虽说,面纱在瞬间又回复原状,但惊心的恐怖画面难忘,教他说得有些结巴。“你……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他那嫌恶的表情,令沅彧感到深受伤害,随即,她平抚下受伤的情绪。
不能怪他,她这般奇特的容貌怕是没有几个人受得了。
“今天我找你来,是要同你商量婚事。”
“婚事?”他惊叫了声,声音之大惊起栖息于枯树上的群鸟振翅飞离。
该不会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教夜凛那张乌鸦嘴给说中了吧?
“是的,你该不会忘了我俩有婚约吧?”
“我……我没忘。”他从喉咙里滚出话来。
一向无碍的口才遇上了丑女,怎么也施展不开来。
瞧他那副受惊的表情,是以为她来逼婚的吧。沅彧弯了唇线,缓缓地说:“我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那你想怎么样?”他小心翼翼地问。
沅彧沉默了会,直到宋尔儒的一颗心提上喉咙口,她才开口。
“我想退婚。”
“退婚?”宋尔儒瞠大漂亮的眼睛,他有没有听错?
“是的,退婚。”沅彧读出他的表情,“你没有听错。”他心里的想法全写在脸上,是被她吓坏乱了方寸?还是他本性就是这样率真?
宋尔儒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原来她不是上元节那日对他一见钟情,垂涎他的男色来逼婚的。
“为什么?”冲口而出的问题让他一惊,他的口气竟像个弃妇,哈!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退婚,他求之不得。
但让一个面貌丑陋的姑娘退婚,他大大不是滋味。
“为什么?你不会是想娶我吧?”沅彧反问。他会这样问,不就是自尊心作祟,被她这个无盐之貌的丑女要求退婚,他会做何感想可想而知。
“当然不是。”他急于撇清。
“那不就结了,你我都无意这门婚事,就解了吧。”
他一直拖延婚事,不就是盼会不会有转机,现在,机会来了,他岂有放弃的道理。她这样算不算做了件功德?
她把人生大事说得像是做买卖,不合意就退货,她究竟是怎么样的女子?宋尔儒暗忖。
迷惑只是短暂,虽说被退货的他有些不快,但终于能甩掉麻烦,他也松了口气。
“就照你的意思。”对他来说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不必背负背弃婚约的不义之名,又可甩脱掉她。
“你可以对外宣称,是我蓝沅彧自知高攀不上宋家,主动要求退婚,而你们宋家不过是应了我的请求罢了。”她不卑不亢地说。
宋尔儒紧张心情松懈下来,这才注意到她的声音极为好听,轻柔酥软,有如温柔的春风。
可惜啊可惜。
这样好听的声音,若出自美人嘴,不知会如何扣人心弦。
唉,老天还真会捉弄人。
“这是作为婚约信物的白玉祥凰坠,物归原主。”沅彧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他。
他那一只是叫瑞凤坠吧?他不知丢哪去了。“瑞风坠我没带出来。”
“等你找着再差人送过来吧。”一个无意这桩婚姻的人,她不认为他会细心地将信物妥善保存。“言尽于此,告辞。”她轻挪脚步,转身离去。
宋尔儒不解地目送她离去。
等你找着——
她怎么会知道他把瑞风坠搞丢了?
——〉※〈——
平静的生活一连过了月余,直到某人来访才掀起波动。
宋尔儒穿过拱门,依照杜薇的指示,他来到后院的一间厢房前,里头传出阵阵笑语及清朗的读书声。
从窗户看进去,只见一群小鬼头规矩地坐着认真听沅彧上课。
他瞧着瞧着,不禁有些失神,实在是沅彧的声音太过醉人。
她的容貌依旧丑陋,可是她的笑,带有一股令人如沐春风的魔力,他是不是脑袋坏了,才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沅彧姐姐,外头有个人。”飞凤注意到宋尔儒的存在。
沅彧抬头一瞥,淡淡蹙起眉,随手捞来纱帽戴上,缓步踱出,可是有个小小的身影动作比她快,抢先护卫在她身前指着宋尔儒叫骂。
“大坏蛋,你来做什么?”
对于莫桃的无礼,宋尔儒只是扬扬眉,没有生气。“小丫头,我有得罪你吗?”
“有,你欺负沅彧姐姐,就是得罪了我。”莫桃一手叉着腰,一手用拇指指着自己,气愤地道。
“小桃,我曾教你这般待人吗?’莫桃捍卫她的举动令她感动,但她不愿让人以为莫桃是没有教养的小孩。
“好态度是用来对待好人,他这个坏蛋就不必了。”
“小桃!”沅彧轻斥一声,莫桃百般不愿地噤声退到一旁。
飞凤用手肘撞了撞她,小小声地问:“小桃,为什么你叫他坏蛋?”她对眼前相貌俊挺的宋尔儒感到好奇。
“是他害沅彧姐姐被外头的人取笑。”莫桃不悦地嘟囔,她讨厌宋尔儒。
“哦,原来他就是沅彧姐姐的未婚夫。”说话的人是飞龙。
“已经不是了。”无伤插嘴。
“他配不上沅彧姐姐。”柳柳下评论。
沅彧转头对上来客,语气淡然地问:“有事吗?”
“不急,等你上完课再谈。”宋尔儒脸上的笑容始终没有收起。
沅彧思忖了下,时间也差不多了,正想宣布下课之际,飞龙突然冒出惊人之语。
“喂!大坏蛋,就是你抛弃沅彧姐姐的,沅彧姐姐人这样好,你不要我要了。”沅彧姐姐常给他糖吃,他很喜欢她。
他拍胸脯保证道:“沅彧姐姐等我长大,我娶你。”
沅彧蹲下身,掀开面纱看着飞龙,“我这么丑,你还要吗?”
“要。”他说得毫不迟疑,“沅彧姐姐人丑心不丑,沅彧姐姐的好,飞龙懂。”
“谢谢你。不过飞龙,婚姻大事是不能随便允诺的。”当初就是有人把戏言当真,才造成她有张骇人的脸。
“为什么?”
“等你长大,我也老了。”
“对喔!我怎么没想到?”飞龙号搔搔头呵呵地笑。
沅彧站起身,轻击下掌,朗声道:“好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
——〉※〈——
好不容易才送走那群小娃儿,尤其是以护卫她为使命的莫桃,沅彧几乎把口水都说干了,好累,她怀疑明天嗓子还发得出声音吗?
沅彧揉揉额角,深吸了口气,转过身看向宋尔儒。
只见宋尔儒静坐在软垫上,只手托腮昏昏欲睡,他的容貌俊美若女子,却不见丝毫脂粉味。
她看得有些痴了。
没有嫉妒、没有羡慕,纯粹的欣赏。
此刻她心中更加确定解除婚约是对的。
两个面貌极端的人,怎能凑在一起?
“你找我有什么事?”沅彧开口打破沉默,召回正在和周公下棋的宋尔儒。
他打了个呵欠,“他们终于都走了。”接着他又伸了个懒腰。
不雅的动作他做来,也是好看极了。
“你找我做什么?”她再问一次。
宋尔儒整整仪容,容不得有丁点瑕疵破坏他的完美。“我是来道歉的。”
闻言,她心头窜过一股莫名的情绪。“为什么?”她讶然他这个风流不羁的贵公子会对个丑女说抱歉。
“外头的流言。”偶然听见三姑六婆说长道短,方知她主动要求解除婚约之举,竟让人当笑话看,众人的嘲笑话语说得极为难听。
他是巴不得退婚没错,但伤害一名女子来达成目的并不是他乐见。
况且女人是用来疼惜的,虽说蓝沅彧激不起他想疼爱的心情。
“不用了,这我早就料到了。”看来他倒算是个君子,除了拖延逃避有些不该。其实也怪不得他,是双方家长太过一厢情愿才会定下这桩婚事。
不可爱的女人!他是基于有失对女性的爱护才来道歉,她还拿乔。
等等,她说这情形早就料到,意思是她明白会被传得很难听,仍让他对外说是她高攀不上要求解除婚约,此举毁坏的是她的名声,为什么她还要这么做?
难道……她是因为体谅到他的难处,不惜毁损自己名声放他自由?
可能吗?有哪个女人肯这么做?
他迷惑不已。
“以后你还是别来较好,若引来更多流言,麻烦的是你自己。”沅彧警告他。这是为他好,也是为自己求安宁。
呵!挺新鲜的,貌比潘安的他也会有不受欢迎的一天。
顽皮的心思被勾起,宋尔儒把迷惑暂摆一旁,反正,事情总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目前他另有打算。
——〉※〈——
“嗨!”宋尔儒兴高采烈地朝踏入书房的沅彧打招呼。
“你怎么会在这里?”沅彧目光对上坐在后面、脸上带着笑的宋尔儒,惊讶地问道。他那阳光的笑容着实刺眼,她随手拿过桌上的纱帽戴上。
显然地,对她的警告,他并没有放在心头。
“来上课呀。”
很快地,沅彧平稳了情绪,语气平板地问:“上课?什么意思?”
“上课还会有什么意思,就是坐在这,像他们一样听你讲课呀。”他指了指人人手上一串糖葫芦的小鬼头。
看来他们是被收买了,对于他们,她有纵容的笑意,但对不受欢迎的,她无法好礼相迎,冷冷地道:“好玩吗?若玩够了请出去。”
“我没那么无聊开这种玩笑,我是真的来上课的。”宋尔儒俊逸的脸庞依旧带着笑,对她的态度不以为意。
“小女子不才,只识得一些字,教教小孩勉强可以,实在没什么丰富的学识,宋公子来错地方。”
“蓝姑娘客气了。”他还是不走。
她话说得够明白,他仍旧没有移驾的意思,沅彧不禁有些恼,“对不起,寒舍简陋,不适合你这样尊贵的大少爷来访。”
宋尔儒环视一圈后点点头,“是有些简陋,但不失风雅。”
沅彧抿紧唇,仿佛这样她才不会破口大骂。
飞龙拉拉她的衣袖。沅彧姐姐似乎不高兴。
“什么事?”她语气温柔地问,感受到飞龙因她微露的情绪而不安。她是怎么了?一向淡漠的性子竟为外人产生波动。
怎么差那么多?宋尔儒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沅彧姐姐,你是因为他坏,所以不让他留下来吗?可是他请我们吃糖葫芦,看来是有意认错,沅彧姐姐,你就原谅他,让他留下来同我们一起上课啦。”他为宋尔儒求情。
一串糖葫芦就让宋尔儒从大坏蛋晋升为好人了。沅彧哑然失笑。
“好嘛,沅彧姐姐,多一个人上课也比较热闹呀。”看他长得很好看的分上,飞凤就帮他说话。
“是啊,飞凤说得对。”无伤附和。吃人的嘴软,收了人家的好处好歹也得回馈一下。
“就答应他嘛,沅彧姐姐——”柳柳软言央求。
一个个都倒戈了,除了默不作声的莫桃。
糖葫芦不吃白不吃,但她莫桃绝对不会帮大坏蛋说好话。
睨了眼凉凉地摇着扇子的宋尔儒,沅彧决定顺了他们的意。就随他吧,他贪的是一时的新鲜有趣,待他了解其实平淡无奇,自然不会再来。
“坐好。”沅彧轻击掌集中他们的注意力,平常这个时辰课早就进行一半了。“那我们先来复习一下,把上次……”
“等等,我有问题。”宋尔儒举手发问。
“又怎么了?”沅彧捺着性子问。
“你上课时不把纱帽摘下来吗?”对她的不耐烦他视而不见,有礼地问道。
“我……”对着宋尔儒灿烂的笑脸,沅彧多少有些自卑。
“沅彧姐姐以前上课都没戴呢。”飞凤声援,众人点头支持,“我们不习惯。”
沅彧既恼又无奈地卸下纱帽。
她告诉自己,既然他不怕她丑陋的面目,她也不怕他看。
“这下我可以正式上课了吗?。”
宋尔儒笑笑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瞟了他一眼,沅彧回到课程上,开始有史以来最累人的一堂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