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彧被门外传来娇柔的呼唤声给惊醒,她和小印儿正在睡午觉,睡眼惺忪地下床开门,瞧是熟人不禁漾开了笑。
“挽霞,你来了,快进来坐。”
三个月前,沅彧出门采野菜,不小心跌跤,动到胎气血流不止,奄奄一息地躺在山沟里,就在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也不会有人知道时,恰巧被路过的聂问怜及挽霞主仆俩所救。
所幸,聂问怜略懂医术,帮她止了血,并接生下不足月的小印儿,小印儿也因此比较体弱难养。
她一个弱女子要在这荒野生活困难重重,也多亏她们主仆俩多方帮助,这份恩情即使为婢为奴也难以偿还。
“这是卖字画所赚的钱,以及你要我带的纸笔颜料都在这。”挽霞将手上的包袱放到桌上,“你点点。”
沅彧只是看看画具是否齐全。“全了。谢谢你,挽霞。”
“甭说这些客气话了。”她本来就要摆卖小姐的绣品维持生活,让沅彧寄卖画不过是顺便。
沅彧收好画具银两后,突然忆起一件事,“对了,你等等。”她从床下拿出一小瓦罐,擦去灰尘才递给挽霞,“这是我新腌渍的酱菜。”
“哇,又有新口味,我家小姐对你上次腌渍的酱菜赞不绝口。”挽霞打开闻了一下,扑鼻的香甜引得她口水直流。“好香喔,光用闻的口水就直流。”
“你们喜欢就好。”沅彧温雅的笑着,挽霞是个清新讨喜的女孩。
“每回来都满载而归,小姐都会念我不知羞。”她娇憨地吐吐舌。
“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
“哎呀,小姐是怕你忙着带孩子,还要做这些会累坏自己,但她吃得并不比我少。”
“沅彧!”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接着宋尔儒推门而入,“我回来了。”正想扑向沅彧,眼角突然瞧见惊讶看着他的挽霞,他止住动作。“有客人呀。”还是个美丽的姑娘。
挽霞满脸羞怯朝他微微颔首。“蓝姑娘,他是……”
显然,挽霞也逃不过他天生无敌的魅力。“他是……朋友的兄长凑巧经过。”沅彧说了个较不启人疑窦的答案。
宋尔儒眼底闪过一抹不快,看向挽霞时,不改他的风流习性,自然而然露出骗死不偿命的笑容。“在下宋尔儒,不知姑娘芳名?”
“我叫挽霞。”
“哇——”小印儿转醒不见人便哇哇大哭,沅彧飞奔过去抱起他哄着。
熟悉的体味,熟悉的声音,让小印儿止住哭泣,小脸漾起了笑。
沅彧回身瞧见谈得热络的两人,淡淡的酸楚涌上心口,觉得自已好像误闯别人的家,是多余的人。
又或是踏进与她不搭的世界,破坏了美感,显得突兀与格格不入。
她不打扰他们,抱着孩子走出去。
沅彧茫然地走着,当她回过神来,入眼是一片枫林,温暖的阳光柔柔地穿过层层迭迭的枫叶洒落了下来,她整个人笼罩在柔美的光晕中,浮躁不安的心平静了下来。
她找了个地方坐下,当初会选择在这落脚就是因为这一片枫林,来到这她的心特别宁静。
想起小时候在枫林之中,爹教她识字、母亲在旁磨墨的情境。
那时候的她好幸福。
沅彧低头望着怀里睁大眼盯着她瞧的儿子,现在她也很幸福。
“小印儿,你是娘的惟一。”顿了顿,她难掩无奈地轻问:“小印儿,你不会怪娘吧?自私地让你在没爹的身份下出生,但娘保证会用全部的爱来爱你的。”
不知过了多久,沅彧见天色微微地暗了下来,这才起身回家。
她甫走出枫林,眼前不明的晃动教她吃惊地退了一步,眨眼想瞧个仔细,一抹人影已立在她面前。
“沅彧,你吓死我了。”宋尔儒埋怨道,一字一句充满关切。“你一声不响地离开,一个多时辰没回来,我像无头苍蝇到处找,深怕你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发丝微乱,额间布满汗水,可看得出他有多急了,急得连一向最重视的外表都不在乎,她的心深受撞击。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再也不准你一声不响地离开。”
沅彧点点头。
“我肚子饿了。”宋尔儒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咱们回家吧。”
——〉※〈——
“沅彧,你来推推,看顺不顺手?”宋尔儒兴冲冲地朝正逗着小印儿玩的沅彧招招手。
“推什么?”沅彧抱着孩子走到他身旁。
一整个下午,他就埋首在一堆木材中敲敲打打,不知在做什么。
“瞧!”宋尔儒将心血结晶推到她面前。
那是一辆有四个木轮,中间有围杆的椅座,上方有可翻动的遮屏,后方则有着辅助推把的推车。
“这是辆推车。”沅彧微讶,看不出只消动动口就会有人争相将他要的东西捧到面前让他挑选的贵公子,会劳动自己亲手去做,还做得有模有样。
“聪明,不愧是我喜欢的沅彧。”
老是瞧沅彧无论做什么事,总得背着小印儿,宋尔儒不舍她这么劳累,因此他就打造出这台婴儿推车。
他喜欢的沅彧。
一句令人心醉的爱语,她微微震了下。
他真诚的面容让她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可也明了无所不爱的他,对任何女子都真,但也因为如此,即使明深知他花心,还是无悔地献上真心,连她也不例外。
“想什么脸色这么凝重?”宋尔儒轻抚着她的颊。
沅彧拉下他的手,指下肌理的异样令她翻过来一看,他手掌磨得又红又肿,她心疼地问:“痛吗?”
他立刻垮下俊颜,“痛。”身体挨向她,撒娇道:“好痛的——”
看穿他的把戏,沅彧退开一步让他落了空,“我来试推看看。”
显然努力还不够,对于他的亲昵,沅彧还是会徽微反抗。
“等等!”他拿来小被子铺在椅座上,再把小印儿放在上面。“可以了,来,推吧。”
她绕着前庭的小院子推了一圈,“很顺手。”
“我很厉害吧?”
沅彧微笑地颔首,“嗯。”
的确,他的构想和手艺着实教她吃惊。
“那是否有奖赏呀?”他指指自己的唇瓣,一脸的期待。
“饿了呀,那我去煮饭。”
“不是啦,我要的是吻,嘴与嘴相碰的吻。”怕她又找借口拒绝,他干脆自己来,迅速低下头在她嫣红的芳唇上啄了下。
睇着偷香成功面带得逞笑容的宋尔儒,沅彧慢慢地攒起眉来,她怕自己会习惯有他的陪伴。
她蹲下身逗弄着推车上的小印儿,状似随意地问:“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闻言,宋尔儒唇边的笑容冻住了,“你要赶我走了?”
他那像是迷路小孩的语气听入她耳里,教她有些不忍,“你出来不少时日了,你家人会担心。”
他松了口气,“放心,我早已飞鸽传书回去报平安了。”
“嗯,那也好。”沅彧站起身,看着他道:“我想回去看看,那就请你帮忙看着屋子。”
宋尔儒误以为沅彧让他留下来,几乎要喜极而泣,但她下一句话把他从云端打了下来,他一时还无法接受。
“你说什么?”
她撇开头不去看他,“你可以留到我回来。”
“我要跟你一同回去。”
“不好!”沅彧不假思索一口回绝了。
“为什么?”
“我不想和你一起回去,会招惹闲言闲语的,别忘了我们是毫无相干的陌生人。”
又用那老掉牙的理由否决他。“怎么可以说我们是毫无相干的陌生人?”宋尔儒微怒,“孩子都生了,我们的牵扯可深哪,我绝不让你一个人带印儿上路。”他顿了顿,又说道:“我是印儿的爹,我有责任保护他和你的安全,让我孩子的娘毫发无伤地回家。”
这次他绝对会把沅彧盯得牢牢的,不让她有逃跑的机会。
严肃的神态与理直气壮的理由令沅彧无从反对,此时的他一反平常玩世不恭的模样,浑身散发一股威严,令人不敢反驳。
她默然无语。
——〉※〈——
一早,熹微的晨光从窗缝照射进来。
宋尔儒翻个身,大手在床上摸索着。
咦?怎么没人?
顿时,他惊惶地弹坐起来。
一转头瞧见正在忙碌的人儿,这才放心地吐了口气。
他跳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沅彧身后,正想一把将她拥入怀里时,沅彧突然开口道:“别过来。”
在宋尔儒三不五时要占她便宜的调教下,她的闪躲已训练有素。
唉!最近他都吃不到豆腐,好没成就感喔。
宋尔儒安分下来,瞧见她正在准备干粮,便道:“咱们要起程回家啦,等我,我收拾一下就好了。”
他忙着收拾衣物,突然听见关门声,“咦?”他回头高喊:“沅彧,别丢下我呀!”他抓起包袱立刻跟了上去。
追到外头篱笆门时,他猛然想起,最重要的木梳忘了带。
待他回屋取来木梳,沅彧已经走远,他连忙施展轻功追上去。
看见熟悉的背影,他飞扑过去。“沅彧!”
沅彧飞快地往右移动,让他扑了个空。
然而,他只是呆了下,不死心地又朝沅彧靠过去。
“别动,别靠近我三尺内。”
“沅彧,你好无情、好冷漠。”
“我说过我不要跟你一起回去。”
“好嘛,好嘛,我离你一尺远,不过你得让我跟。”他把“一”说得很模糊、很小声,试图蒙混过去。
“三尺。”
哇,他的沅彧精明无比,一点都无法诓骗。
“缩短一尺好不好?”他讨价还价。
“三尺。”她是没得商量的口气。
“好啦。”
但沅彧可不相信他会乖乖遵守,对他,不能掉以轻心。
事实证明,沅彧的推测是对的。
一个上午就在宋尔儒锲而不舍的粘贴过去,而沅彧不断斥喝中度过。
他乐此不疲,沅彧却气恼不已,他把“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句话发挥个彻底,让她要骂不得。
中午时分,他们找了个荫凉的树下用午膳。
沅彧掏出大饼,撕了一小口塞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宋尔儒坐在一旁不敢开口,因为他又把沅彧惹恼了。
“咕噜——”他肚子发出一连串的声音。
沅彧望向他,他笑得很开心,因为沅彧终于肯理睬他了。“我肚子饿了。”
不忍心让他饿着,沅彧将大饼掰了一半给他,才又慢条斯理继续吃起来。
忽地,推车里的小印儿放声大哭。
宋尔儒眸光一亮,“印儿也饿了。”
他兴奋个什么劲?
沅彧斜睨他一眼,起身抱起小印儿。
宋尔儒眼睛睁得老大,深怕错失一饱眼福的机会,好期待喔。
哪知沅彧丢给他一条手绢,“走到三步外,背过身,把眼睛蒙上。”
“啥?”他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有必要这样吗?”
“你不肯合作,那我就到别的地方。”
在这有他保护,让她到别处去哺喂他不放心。
“好啦,好啦。”他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
——〉※〈——
夕阳西下时分,天空成了最佳的画布,它被晚霞染成五颜六色,数只飞鸟仍不舍归巢,安宁中有些凄凉、有些凄美。
沅彧坐在大石上静静观赏。
随着季节、气候的变化,每天的夕阳都会呈现不同的美,教她看了心底总会盈满感动与赞叹。
直到夜幕逐渐笼上天际,沅彧方才起身,回头一望,本该在那的人已不在。
他走了是吧。
终究受不了她走了……
她敛眉低头看向襁褓中睡得正香甜的儿子。今后,是真的只有我们母子俩相依为命了,我的小印儿。
不是想斩断彼此间的牵系,如今期望成真,为什么心头会涌现止不住的怅然和失落呢?
沅彧怔怔地站在原地好一会儿,直到冷冽的晚风袭来,吹醒她的失神。
少了他,日子依旧是要过啊——
尽力忽视心底的疼痛,她必须为今晚打算。
是她贪看了夕阳,眼看赶不上住店。
她记得,方才路上曾经过一间破庙。
她转身朝来时路走去,准备今夜在那儿落脚。
“沅彧……”晚风送来微弱的呼唤声。
她摇摇头,嗤笑自己的妄念。
怎么他才走没多久,自己就开始想念他,居然幻想他在呼唤她。
沅彧又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听见脚步声,她觉得奇怪地抬起眼,意外迎上宋尔儒的笑脸。
“还好赶上,我怕你担心地乱跑呢。”
除了怔愣地瞅着他瞧外,她作不出任何反应。
她还以为他不要她走了。
内心激昂不已,直至此时,她才知自已有多企盼再见到他,心已陷落到无法割舍的地步了。
“天色暗了,不好赶路,我在前头的破庙里生了火,到那住一宿吧。”
她的鼻头泛酸,声音沙哑地问:“你离开就是去破庙生火?”
“是啊,怎么了?”
她有些不对劲,宋尔儒把脸凑到她面前,呼吐的气息吹拂在她脸上。
沅彧红着脸退了两步,掩饰慌乱的心,“我们……走吧。”
原本一头雾水的宋尔儒蓦地笑开嘴。
沅彧在害羞!
呵呵……他愉悦地跟上快步走远的沅彧。